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杀人广告 > 第六章 无比纯洁的致命武器

第六章 无比纯洁的致命武器

“红毛,你是个危险的人。什么东西在你面前都不安全。公猫、窗子和未婚的姑妈,都成了你的苦主,对不对啊?”

“嗯,先生——”红毛单脚站立,“我一直跟其他小伙子说我用弹弓打死了我艾米莉姑妈的公猫,先生,于是他们就要看看这把弹弓,先生。”

“是,先生。”乔明白他是在开玩笑,于是开心地窃笑道。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带到办公大楼来呢?”

“红毛,那是多久以前没的呢?”

“哦,没有,先生,从来没玩过,先生。”

“没的,先生?您是说我姑妈的猫吗?”

“这样啊。你敢说从没在办公大楼里玩过弹弓吗?”

“不,我是说,你的弹弓是多久以前被没收的呢?”

“是,先生。但那个不是用弹弓打的,是用溜溜球打的,先生。”

“应该是一个多月前吧,先生。”

“唔,你就是那个打碎窗子的聪明孩子,对吧?”

“大约是五月中旬吗?”

“没有,先生。”

“没错,先生。”

“我明白了。红毛,你在办公大楼里用它打过什么吗?”

“那以后你就再也没碰过它了?”

“是充公,先生。”

“没有,先生。”

“是充公吧!”

“你还有别的弹弓吗?”

“我们不可以把这种东西放在制服口袋里,先生。我打算给其他哥们儿看的时候被约翰逊夫人抓到了,先生,于是她就把它匆公了。”

“没有,先生。”

“约翰逊夫人为什么没收了你的弹弓呢?”

“别的勤杂工有弹弓吗?”

红毛有些羞怯地咧嘴笑了。

“没有,先生。”

“嗯,不过现在先别碰。我要看看你是否信得过,不会拿弹弓闯祸。”

“有人有投石器或者别的什么可以投射石子的器械吗?”

“是,求你了,先生。”

“没有,先生;至少这儿没有,先生。汤姆·法格特家里有把玩具枪,先生。”

“想要拿回去吗?”

“我说的是石子,不是豆子。你用这个弹弓,或者别的弹弓,在楼顶上打过石子吗?”

“相当准,先生。”

“在办公大楼顶上吗,先生?”

“用它打得准吗?”

“对。”

“是,先生。”

“没有,先生。”

“这弹弓不错啊。你自己做的吗?”

“那么你知道有谁干过吗?”

“是,先生。”

“不知道,先生。”

“进来吧,红毛;这是你的弹弓吗?”

“你有绝对的把握吗?”

六点差一刻,红毛乔准时来到布雷登先生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大楼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清洁工已经开始她们的例行工作,水桶的叮当声,肥皂和水的溅泼声以及吸尘器的呼呼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当中。

“据我所知,没有人干过,先生。”

一名勤杂工跑上前来。另外一名小伙子从楼梯口跑了过来,把满满一大盘铅版倒在办公桌上。这段插曲结束了。约翰逊夫人麻利地忙起了重要的工作,确认铅版送往正确的报社,并且都用瓦楞纸板包装严实,贴上了足量的邮票。

“好,听着,孩子;我感觉你是个直来直去的家伙,可能不愿意出卖伙伴。你十分肯定这把弹弓根本没什么可以告诉我的秘密吗?因为如果还有什么秘密的话,我也会了解到的,而我则会向你确切解释为什么你最好还是应该把秘密告诉我。”

“塞德里克!”约翰逊夫人叫道。

红毛的双眼迷惑不解地瞪得大大的。

“我要你们赶紧把这个送到文印部去。”塔尔博伊先生说着,拿着一个大包裹走了过来。

“千真万确,先生,”他非常诚挚地说,“弹弓的事情我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约翰逊夫人把那把弹弓拿走后放进了她抽屉。我发誓,要是骗你我就不得好死,先生。”

“好啦,”约翰逊夫人调皮地说,“布雷登先生,你该走开啦。我看见塔尔博伊先生有点儿小麻烦要来找我了,而且我还有五十块铅版要打包发送呢。”

“好的。刚才我看见你在看书,那是本什么书?”

膏药涂在了手指上。

成年人有询问晚辈和长辈不相关话题的怪癖,这些话题总会让人浮想联翩,红毛已经习惯了,他既没犹豫,也不惊讶地答道:

“是,先生。”红毛一脸神秘地咧嘴一笑。他的经验告诉他,这是要给一位年轻的女士送信。约翰逊夫人的脚步声逼近了,布雷登先生挥挥手示意他回到长凳上去。

“《红星的线索》,先生。讲塞克斯顿·布莱克的;你知道吧,他是个侦探,先生。那是个一级棒的故事。”

“那下班后来我办公室找我吧。我有件小差事交给你。你不必问什么。只是件私事。”

“红毛,你喜欢侦探小说吗?”

“大概六点差一刻吧,先生,我把信送下去,打扫干净这里,然后就下班了。”

“哦,是的,先生。我看过许多侦探小说。我有朝一日要做一名侦探,先生。我大哥就在警察局工作,先生。”

“今晚你几点下班?”

“是吗?好样的家伙。嗯,做一名侦探,首先就得学会守口如瓶,这一点你知道吗?”

勤杂工跑上来站在办公桌前,听候吩咐。

“是,先生。”

“是,先生。”

“如果我现在给你看件东西,你能保守它的秘密吗?”

“红毛!”

“是,先生。”

“你最好还是涂点儿膏药。”她说,“稍等一下,我去急救药品柜给你拿点儿来。”她拿起钥匙走了出去。布雷登先生若有所思地吹着口哨,四下打量。房间尽头的长凳上坐着四名送信的勤杂工,随时等候分派来的差事。红毛乔在他们中间很显眼,他的红发脑袋正埋头阅读最近出版的塞克斯顿·布莱克(3)侦探故事。

“非常好。给你一张十先令钞票。跑去找最近的药剂师,给我买些灰色粉末和一个喷粉器。”

布雷登先生把手帕从右手上解开,随意地包住了弹弓,然后把弹弓和手帕一起放到了口袋里。约翰逊夫人检查着他伸出的手指。

“什么样的粉末,先生?”

“没什么,我的小刀滑下来又打开了,不过我想血已经止住了。”

“灰色粉末——水银粉末——药剂师会知道的。还要买个喷粉器;就是那种上面带喷嘴的橡胶球。”

“布雷登先生,你手指割破了吗?”

“是,先生。”

“漂亮的戒指,很配你的手。”布雷登先生献殷勤地说。他若有所思地把约翰逊夫人的手握在手中。“让我来吧。”他右手伸进抽屉取出了弹弓,“看起来威力巨大啊——做工不错,很结实的样子。”

红毛乔飞快地离开了。

“你喜欢吗?这是我母亲的。你知道吧,这是石榴石。样式很老,做工却很精巧,你觉得呢?”

“一名助手,”布雷登先生自言自语道,“一名助手嘛,恐怕是不可或缺的,我想我是选对人了。”

“你戴的这枚戒指真漂亮啊。”

红毛在创纪录的时间里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闻到了冒险的气息。与此同时,布雷登先生已经把一张牛皮纸严严实实地贴在了房门的玻璃上。克伦普夫人对此并不吃惊,这种事她很熟悉。通常意味着这位先生要外出赴约,想要有个体面的隐秘环境来换裤子。

她拿出一张吸墨纸和一只钱盒,开始在抽屉后部翻寻。布雷登先生把左手搭在她手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好,”布雷登先生说着,关上了房门。“咱们来看看你的弹弓能否告诉我们,它离开你的双手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把银色粉末装进喷粉器,试探性地朝写字台边缘喷了一点。然后他吹掉多余的粉末,桌面上就出现了一堆令人吃惊的油指纹。红毛被迷住了。

“就是买邮票的钱,仅此而已。”约翰逊夫人说,“然后就是我没收来的零碎东西了。如果有人想拿我的钥匙,那还是可以拿到的,因为我经常把包单独扔在办公桌上。不过我们这儿的勤杂工都非常诚实。”

“唔!”他毕恭毕敬地说,“您打算检查弹弓上的指纹吗,先生?”

“我看你的钥匙保管得很细心啊。我想抽屉里有不少秘密吧?”

“是啊。如果我们发现指纹的话,那就会很有意思,如果什么也没发现的话,那就更有意思了。”

“你可真会奉承。”约翰逊夫人说,心中并没有不高兴。毕竟,她不比布雷登先生大多少,而且体态丰满的寡妇也自有其魅力。她带路上楼,进了发件部,从她的手提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抽屉。

红毛瞪大眼珠注视着试验的整个过程。弹弓似乎已经被用得非常光滑,如果有指纹,就会在表面显露出来,可是尽管他们在粗大的Y形弓架的每个局部都喷上了粉末,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红毛看样子很失望。

“这样我就可以陪你多待几分钟了。”布雷登先生说。

“啊!”布雷登说,“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呢,还是这个方法验不出来呢?咱们来弄清这个问题。红毛,握住弹弓,就好像你要发射石子的样子。”

“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啦;你可真是着急呢。”约翰逊夫人说。

红毛依照吩咐,用他油腻腻的小爪子攥紧了弹弓。

“趁咱俩还没忘记,我能来取弹弓吗?”

“这样子应该可以得到指纹了,”他的新朋友说,“整个手掌和手指握住手柄,大拇指肚顶在分叉上。现在咱们再来试一下。”

她匆匆离去,毫无疑问,是去找纽博尔特先生、韩伯雷先生、塞德博坦先生、格里格小姐和伍德赫斯特先生讲述文案们幼稚的癖性了。皮姆先生瞥了一眼墙上那面以格林威治时间为准的电子钟,便匆匆朝门口走去,临走时还向全体人员淡淡地笑了笑,茶会的一个小时就算是行将结束了。选来参加茶会的二十个人如释重负地跟在他身后拥入走廊。约翰逊夫人发现布雷登先生修长的身影跟在她身边,而且态度恳切。

喷粉器再次登场了,这次一组清晰的印迹映入眼帘。

“好吧,”约翰逊夫人说着,表示让步,“布雷登先生,我把弹弓交给你,而如果再有窗子被打碎,就由你来负责了。茶会结束后你就跟我去取吧,现在我得去找其他新来的员工聊聊了。”

“红毛,”布雷登先生说,“作为侦探,你能从中推理出什么呢?”

“那可就是我们大家的不幸了,”布雷登先生说,“听我说,把弹弓还给那孩子吧。我喜欢那个孩子。他说‘早安,先生’的语调让我充满了好感,而且我喜欢红头发。约翰逊夫人,答应我吧,让那孩子拿回他的致命凶器吧。”

“约翰逊夫人肯定擦拭过弹弓,先生。”

“我是情非得已啊。”

“红毛,你觉得这种情况可能吗?”

“你还拿着那个可怜孩子的弹弓吗?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不可能,先生。”

“丹尼尔斯先生,你说够了吧。可我一时间真的以为那是红毛的弹弓呢,不过现在我看出有点儿不一样了。”

“那就继续推理吧。”

“但愿如此,”丹尼尔斯先生说,“约翰逊夫人把所有爱慕她的人的来信都放进了那张办公桌哦。”

“肯定有别人擦拭过,先生。”

“我真的没动过,我可不敢,”对方申辩道,“我心地纯洁,绝不会去偷窃一位女士办公桌里的东西。”

“那别人为什么要擦弹弓呢?”

“布雷登先生,你动过我的办公桌!”

红毛现在明白自己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

布雷登先生扬起扭曲的眉头,掏出了他的玩具。

“那么一来警察就不会怀疑到他了,先生。”

“弹弓!”约翰逊夫人大叫了一声,“我没收的弹弓够多的了。不到一个月前,我还没收了红毛的——当时我说,别让我再看见你这么干。”

“你说的是警察,嗯?”

“我要是打碎了窗子,一定会照价赔偿,”布雷登先生慷慨地承诺道,“我会说:是我用我的小弹弓干的——”

“嗯,先生,是警察——或者侦探——也可能是像您这样的人,先生。”

“只要你不是在干扰我手下的勤杂工干活,我才不会打你呢,”约翰逊夫人答道,“那帮顽皮的小家伙!只要一分钟没看住他们,他们就会去玩游戏了。你相信吗,那个被他们叫作‘红毛’的小坏蛋把溜溜球带到了办公室里,在午饭时间玩‘周游世界’的游戏,结果打碎了男洗手间的窗子。那笔钱要从小红毛的工资里扣除。”

“红毛,我认为你的推理无懈可击。你能否再做进一步推理,说一下这位不知名的弹弓好手为何会如此不厌其烦呢?”

“我向你保证,”布雷登先生说,“根本不是这样,只是你的威严令我十分畏惧,所以至今我都不敢无礼地表达对您的关注。老实告诉你吧,我一直举止不当,如果你知道我干了些什么,估计你会用手指敲打我呢。”

“想不出来了,先生。”

“布雷登先生,这是你头一次参加我们的月度聚会吧,”寡妇穷追不舍道,“你知道吧,你应该跟其他员工认识一下,可是我看你很少离开你自己的部门哦。啊,是啊,我们这些身材肥胖的四十岁女人,”说到这儿约翰逊夫人呵呵笑了起来,“我们是无法指望能像那些年轻姑娘一样得到先生们的关注了。”

“再想想,再想想。”

丹尼尔斯先生对她这样的开场白忍受了将近十二年,对此已经能够泰然自若,只是回答说他十分好。

“嗯,先生。他好像并不是偷了弹弓——何况,这东西又不值钱。”

“哎呀呀,”她乐呵呵地说,“丹尼尔斯先生今天怎么样啊?”

“确实不值钱;可是看样子好像有人即便不是偷,那也是借用过。谁会这么做呢?”

布雷登先生对这句话似乎格外在意,因为他看着罗西特小姐,仿佛要向她问个问题,可惜这场小规模的秘密交谈由于约翰逊夫人的到来而中断了,她已经为大家斟好了茶,把茶壶交给了食堂的厨师,觉得也该参加一下茶会的交际活动了。她是一位身材高大,容貌漂亮的寡妇,一头浓密得惊人的红褐色头发,肤色红润,在如此庄严的外表下面,她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无情而傲慢。

“我不知道,先生。约翰逊夫人一直锁着那只抽屉。”

“丹尼尔斯先生,你的记性真是太好了!你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也不会宽恕那次的三无将了。可怜的宾斯先生!他肯定很想念迪安先生——他们经常一起吃午餐。”

“她确实是锁了。你觉得是约翰逊夫人自己一直在练习打弹弓吗?”

“桥牌除外。”丹尼尔斯先生说着,哼了一声。“有一天晚上,我拉他打比赛——罗西特小姐,你记得吧,就是前年的圣诞节晚会上,当时他叫三无将,手里拿的是单张黑桃A,五张红桃,包括K、Q和……”

“哦,这不可能,先生。女人可不擅长打弹弓。”

“我估计,你还没见过他呢,”罗西特小姐说,“他在票证部给斯彭德先生当助手。改天你去那儿索要一些过期杂志,宾斯先生就会被派去取的。他玩各种游戏都是个很棒的高手。”

“你说得太对啦。好啦,假如有人偷走了约翰逊夫人的钥匙,取出弹弓,用它打碎了窗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害怕被人发现呢?”

“我还没有荣幸认识宾斯先生呢。”布雷登先生承认道,“我很惭愧地说,这个大公司里还有很多同事我不认识,只是见过面而已。我在过道里见到的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欢乐面孔中,哪一位是年轻的宾斯先生呢?”

“从约翰逊夫人扣留我的弹弓算起,到我用溜溜球打碎窗子之前,办公大楼里没有什么东西被打碎过啊。而且如果是哪个勤杂工拿过弹弓,我觉得他们可不会考虑指纹,先生。”

“说什么飞镖呢?”丹尼尔斯先生也凑了过来,“你们见过小宾斯掷飞镖吗?真的非常厉害。”

“世事难料。他有可能一直在扮演窃贼之类的角色,只是出于戏剧性的本能擦掉了指纹,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的。”

“我曾经连续三年赢得奶牛泵酒吧飞镖大赛的奖杯,”这位先生自豪地答道,“从而获得了自由狩猎的特权——我的意思是指每周五有免费啤酒喝,可以喝十二个月。不过,这样的奖赏代价相当高,因为每次喝免费啤酒的时候我都得在前来看我喝酒的朋友们面前喝下差不多十五瓶啤酒。于是我就金盆洗手,从此只进行表演了。”

“是,先生。”红毛赞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一种眼力就只能玩一种东西。”哈里斯先生十分含糊地说,“布雷登先生,你玩过飞镖游戏吗?”

“特别是如果他用弹弓造成了什么非常糟糕的破坏的话。当然啦,那样一来就不只是出于戏剧性的本能了。红毛,像弹弓这样的玩意儿如果刚好击中要害的话,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的,你明白吗?”

“玩游戏的眼力无疑就是玩游戏的眼力啊!”

“杀人?这可能吗,先生?”

“那不完全是一码事儿。”塔尔博伊先生解释道。

“我可不想做这种试验。你姑妈的公猫被打死了吗?”

“哦,塔尔博伊先生,我才不信呢!你是如此出色的网球冠军呢!”

“是,先生。”

“玩弹弓的眼力啊。”

“红毛,那可是一下子打死了九条命(4)呢,何况人只有一条命而已。孩子啊,你能十分肯定地说,迪安先生跌下楼梯的那天你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人在玩这把弹弓吗?”

“什么眼力呀?”罗西特小姐凑过来问道。

红毛的脸色涨得通红,又变得煞白;不过显然是因为激动。他嘶哑的嗓音小声回答道:

“我可没有玩弹弓的眼力。”塔尔博伊先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没有,先生。骗你我不得好死,先生,我没有看到有人在玩弹弓。您不会是认为有人用弹弓打了迪安先生吧,先生?”

“塔尔博伊,你的弹弓玩得好吗?”布雷登先生相当突兀地询问道,好像他害怕不转移话题就可能会暴露什么似的。

“侦探从来不‘认为’什么,”布雷登先生用责备的语气答道,“他们搜集事实并做出推理——上帝原谅我!”最后一句话只是轻声的大白话而已。“你还记得约翰逊夫人没收你的弹弓并放进抽屉时,有谁刚好站在附近或者从旁边经过吗?”

“还有一个呢,”哈里斯先生继续道,“哦,为一个男人!哦,为一个——”

红毛仔细想了想。

“哈哈!非常不错!”塔尔博伊先生说。

“我一时说不上来,先生。她抓住我的时候,我正上楼去发件部。她在我身后,您瞧,先生,弹弓塞得我口袋鼓了起来。上楼一路上她对我好一通训斥,到了楼上就把弹弓拿走了,又派我重新下楼给霍恩比先生送筐子去。我从没看见她把弹弓放好,不过其他几个勤杂工可能有人看见了。当然啦,我知道这玩意儿就在那儿,因为所有没收的东西——”

“哦,怪那只猫,你还不明白吗?”哈里斯先生反复念叨,“哦,怪那只猫!哦,怪那只弹弓!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没收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呢?”塔尔博伊先生问道,他皱起眉头一心想集中精神。

“是,先生——没收的东西都放在那儿。不过我会去打听的,先生。”

“就像那个老笑话说的,呃?‘哦,吃片药吧!哦,吃片药吧!带个香客(2)回家去吧!’”

“别让他们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听。”

“……弓(1),”哈里斯说。他瞧了瞧塔尔博伊先生,看他是否欣赏他的双关语,却发现这位先生的脸色远非一般的茫然,毫无反应,于是他只好继续把话解释明白。

“不会的,先生。我就说,我觉得有人借用过弹弓,还帮我装了松紧带,这样可以吗?”

“神父大人,我可不能说谎。我用这把小弹弓打的。可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布雷登先生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估计他们会怪罪到食堂的那只猫身上。”

“那就好,只要——”

“你是什么意思,打到了一只椋鸟?”

“是,先生。只要我记得重新装个松紧带。”

“你应该跟我们去玩,”布雷登先生说,“如果版面设计的工作把你搞得疲惫不堪,那就跟文案们一起到上面来一场屋顶狂欢,好好恢复一下你的精神吧。今天早上我打到了一只椋鸟。”

布雷登先生今天下午为了制造逼真的效果,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此时对红毛乔亲切地笑了。

“无聊?”塔尔博伊先生插了进来,他好不容易从长桌子前的人群中挤出身子,还差点碰翻了斯梅尔先生手中的茶,“无聊?你们谁也不懂这个词的真实含义。只有版面设计人员才知道版面设计人员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你真是个让我引以为豪的同事啊。”他说,“还有一件事。你记得迪安先生摔死的时候吧。当时你在哪儿呢?”

“那么现在就是你再续前缘的时候了。”布雷登先生从侧兜里刚把纠结成一团的木棒和橡皮拉出一半,又塞了回去,朝着走进视野的皮姆先生后背眨眨眼,又做了个鬼脸,皮姆先生此时正谦逊地与一名新来的年轻人交谈。“哈里斯,咱俩私下说说,你难道没发现这地方有时候有点儿无聊吗?”

“我坐在发件部的长凳上,先生。我有不在场证明。”他咧嘴笑道。

“我想我已经有三十年没玩过弹弓了。”他补充道。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查查还有多少人有不在场证明。”

哈里斯先生突然露出了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

“是,先生。”

“我可不去,谢谢,”哈里斯先生答道,“我玩那个年纪未免太大了吧。不过记得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把一块卵石打到了我姑妈的黄瓜架里。天啊!当然啦,她当时骂得好厉害啊!”

“这事恐怕不太好查。”

“哦,是啊。你也知道,楼顶上空气新鲜,还有诸多好处。可以锻炼身体。你知道吧,我一直在用弹弓打麻雀呢。对训练眼睛之类的非常有好处。改天咱们上去比试比试吧。”

“我会尽力查明的,先生。您不用担心,我会编个借口的。我做这事比您要容易,这一点我明白,先生。对了,先生!”

“斯梅尔,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哈里斯先生扯过同事的衣领,用食指戳了戳他,郑重宣布道,“这全是因为大学的教育。大学教育做什么啦?大学把小伙子和年轻姑娘就那么招来,他们本该在正视现实、学会生活的时候,却在操场上任人摆布——喂,布雷登先生!踩到你脚趾了吗?我确实得请你原谅。在这个房间里举行这样的社交聚会未免太小啦。我听说你喜欢到楼顶上寻找宽阔的空间。”

“什么问题?”

“看样子是挺像的,”斯梅尔先生赞同道,“玩填字游戏的话我倒是不会吃惊,因为大家都玩这玩意儿,画儿童图画也不足为奇,可是在楼顶上玩弹弓,确实太幼稚了吧。虽说梅特亚德小姐也曾把她的溜溜球带到办公室来——”

“您是苏格兰场的侦探吗?”

“要让我说,那个部门的人都傻里傻气的,”哈里斯先生说着,下巴不停地来回晃动,“一帮孩子。发育迟缓。”

“不,我不是苏格兰场的人。”

“哎呀,你错了,”斯梅尔先生得意扬扬地说,“我们谈论的是公司里的另一位成员,就是那个新文案。罗西特小姐说他傻里傻气的。”

“哦!请您原谅我这么问,先生。不过我只是想,如果您是苏格兰场的人,不好意思,先生,您或许能替我哥哥说句好话。”

“猜两次都太多了,”哈里斯先生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们谈论的是罗西特小姐和斯梅尔先生,对吧?对于斯梅尔先生和罗西特小姐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话题了,对吧?”

“虽然我不是苏格兰场的人,红毛,我还是可以替你哥哥说话的。”

“难道你不想猜猜我们对话的内容吗?猜个三次吧。”他提议道,“约翰逊夫人,请倒一杯不加糖的牛奶,再倒一杯加糖的牛奶。”

“谢谢您,先生。”

斯梅尔先生轻蔑地干笑了一下。

“应该谢谢你。”布雷登先生用他独有的礼貌答道,“记住,要保密哦!”

“没关系,”哈里斯先生说,“像你这样让人神魂颠倒的家伙就该是无往不胜的。哈哈哈!我看到你在向罗西特小姐献殷勤哦——谈得还挺热乎呢,对吧?”

“驷马难推(追),”红毛大声宣布道,他终于完全失去了发音的标准,愧对祖国花费纳税人的钱对他进行的教育,“只要我说了保词(持)沉默,我就能做到驷马难推,休想从我这儿探出口风!”

“对不起,老兄。”斯梅尔先生说。

他跑出了办公室。克伦普夫人手持扫帚沿过道走来,吃惊地发现红毛还在这个地方游荡。她质问他在干什么,却得到了无礼的回答,只好摇摇头走开了。一刻钟之后,布雷登先生从他那间僻静的场所出来。果然如克伦普夫人所料,他换上了一身晚礼服,在克伦普夫人眼中显得绅士派头十足。她很自觉地为他打开电梯。在乘坐下楼途中,一向彬彬有礼的布雷登先生展开他的折叠礼帽戴在头上,表达的意思显然跟刚才出来时向她脱帽行礼是一样的。

每月例行的茶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小会议室简直是拥挤不堪,密不透风。负责料理这次茶会的是约翰逊夫人,她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女士,掌管发件部、办公室勤杂工和急救药品柜。斯梅尔先生彬彬有礼地贴着长桌子,侧身缓缓移过去倒茶,却不小心撞上了户外宣传部的哈里斯先生。

布雷登先生坐在出租汽车里,朝西南方向行驶,他摘下眼镜,梳理一下分头,换上了一副单片眼镜,到达皮卡迪利广场时,他又变成了彼得·温西勋爵。他茫然而好奇地仰望着高楼大厦顶上光亮闪烁的广告牌,就像个无知的天文学家,他不知道是什么样富有创意的双手安装了这些主宰夜晚的灯光。

“非常感谢,我正想请你帮我倒一杯呢。”

(1) 原文为-apult:弹弓(catapult)在英语中为cat(猫)+-apult,所以哈里斯认为是双关语,下文猫和弹弓的关联与此相似。

“玩弹弓?”斯梅尔先生一副痛苦的样子,“这似乎真不是个事儿呢。不过,罗西特小姐,依我说,我们这些其他部门的人一直很嫉妒广告编辑部里快乐的青春气息。无疑,这种青春气息,”斯梅尔先生补充道,“是受到了女士们魅力的影响。请允许我给你再倒一杯茶吧。”

(2) 药(pill)和香客(pilgrim)的前半部分在英语中谐音。

“嗯,呆头呆脑,”罗西特解释说,“疯疯癫癫,夸夸其谈的。他总是爬到楼顶上去玩弹弓。我不知道要是汉金先生知道了这事会说什么。”

(3) Sexton Blake,二十世纪出现在英国漫画与小说里的侦探形象,被称为“穷人的福尔摩斯”。

“傻气?”斯梅尔先生说着,露出一排牙齿,笑容很迷人,“罗西特小姐,不至于如此吧?怎么会傻气呢?”

(4) 指西方传说的猫有九命。

“你知道吧,”罗西特小姐对斯梅尔先生说,“咱们最近来的那个新文案傻气十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