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该怎么办呢？」云丛道。
怡年可能是个危险的人。难道她真的会对我不利？
「目前李任舆老师已经派人去北京彻查徐小欣和郑鸿飞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原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们从现在开始就不要露面，直至事情解决，但这样一来，不免会打草惊蛇。所以，你们明天需要按时上课。为了避免出现其他意外，我从明天开始会安排一场程式编写集训，用一周左右的时间完成通常大学里一个学期的电脑程式课程。因为课程密度大，所以除了晚上睡觉，大部分时间我们都会在一起，我会安排专人负责饮食。」然后莫嘉妮转向我道，「阿珵，你振作一点。我知道你的处境非常不易，让你再次出现在怡年面前，而不让你问清楚真相对你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但如果你还想知道真相，就必须从明天起开始伪装。」
莫嘉妮道：「目前种种迹象表明，天睿还是想保护怡年，应该不至于到这一步，同时王天睿也被李任舆先生安排的人重点关照，怡年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反过来说，怡年天天出现在我们身边，她也可能是个危险的人啊。」
因为怡年骗了我，所以我要寻求真相，因为我要寻求真相，所以我要开始伪装。总结起来无非如此，虽然充满了讽刺，但却是理性思考得出的结论。我把右手食指第一关节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点点头。
「照你这么说，怡年岂不是也很危险？她难道没有被灭口的可能性吗？」听到我这么说，云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莫嘉妮，说到电脑程式，还有一件事。我和阿珵的电脑都被植入过监控软体，虽然已经被我清除了，但目前还没有查出是谁在监控我们。现在看来，王天睿是一个值得怀疑的方向。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把手里的数据提供给你，也许你那边能有更多资源可以帮助确认，这或许也会是一条线索。」云丛道。
「这是一方面。不过更重要的是，根据你们的分析，天睿和怡年有可能很早就认识。在怡年被解救之后，我曾猜测她被注射过巴比妥酸盐类物质，天睿应该也能推测到这一点。如果事实真的如我们一开始推测的那样，怡年知道的东西很少，那么他们利用吐真剂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如果怡年帮助天睿伪造了录像，那么天睿就有杀 R 先生灭口的理由了。何况如果他俩很早就认识，说不定还有一些其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莫嘉妮道。
莫嘉妮表示同意，并示意云丛从袋子里拿出电脑，道：「这间屋子本身就是信号隔绝的。」
「是说伪造录像的事？」云丛问道。
电脑打开之后，云丛让莫嘉妮看了当时处理那些问题的日志记录，但莫嘉妮摇摇头道：「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可以把数据带回家里再看看，但根据目前我看到的数据，估计也很难追踪到监控你们的人。反过来说，如果这确实是王天睿所为，他也有能力让任何人都追查不到。」
「我无权安排这种事情，不过据李任舆老师说，一开始确实是这样计划的，只是 R 先生自杀事件之后，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押解 R 先生的那几个人就是王天睿安排的，因此他自己也有了嫌疑。有了你们的新证据之后，他的嫌疑大大加重了。」
莫嘉妮看了一下时间，道：「现在是四点一刻，你们最好赶紧回去，能睡着就睡一会儿，接下来一周的强化集训可不轻松，尤其是阿珵，未来这几天可能不好捱。我会把最新的信息同步给李任舆先生，并派人暗中保护你们两个还有梁炯，不过事情暂时不要让梁炯知道。」
「这话是王天睿说的，你们不会让他去调查这件事吧？」
谈到这里，确实已经到了我和云丛能做的极限了。事到如今，我也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真相的准备。真相一定会让我痛苦，那么不如就让痛苦早一点到来，何况现在所知道的已经让我痛不欲生了。
「一般来说，灭口的可能性会很高。但一般只有幕后主使害怕暴露才会杀人灭口，在犯罪集团内部，被灭口的往往是下级。而 R 先生本身是人间失格的第一号人物，这种可能性很小。另一种可能是被有关联的其他犯罪集团灭口，这种可能性我们也在调查之中。不过无论是什么情况，要完成这种灭口都需要警察内部的相关人员配合。在专诸行动之前，天睿就和大家说过我们的推断，认为警队出现了内鬼，这其实是我们早就有的一种判断，所以也是我们现在主要的调查方向。」
我和云丛回到公寓，又各自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据莫嘉妮说一路上已经安排了专人保护我们，得知这一点之后，我觉得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盯着我俩看，但又实在无法确定哪个人是她派来的。
「可他『被自杀』是什么原因呢？」云丛问道。
回到房间后，我先定了一个早晨的闹钟，然后试图对即将到来的白天所需要的伪装做一些准备，但又实在无从准备起，因为所谓的伪装无非就是要「做正常的自己」。可一旦你努力这样做，反而会太过做作。
「确实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毕竟警察抓捕罪犯的过程你们之前可能也只在新闻里见过，这类新闻里也不乏一些啼笑皆非的失误，押解的路上有人自杀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如果这次的事件不是和身边的人有关的话，估计连你们刚才提到的疑点都不会想吧。我是一个老师，你们都是学生，虽然都是俱乐部的成员，但俱乐部内部也最好能让老师的归老师，学生的归学生，警察的归爱当警察的人。」莫嘉妮道，「但是，因为被绑的是我的学生，是我们的朋友，就不能坐视不理。如果一个人本身有很多自杀的机会却没有行动，那我只能得出这个人其实不想死的结论。一个不想死的人在自杀非常困难的情况下自杀了，那这种自杀十之八九是『被自杀』。」
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中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种时刻的睡眠质量不会太好，被闹钟吵醒后，进入了一种既想睡觉又睡不着的混沌状态，只好扶着墙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
「我在阿珵的日记里也看到了他对此的怀疑，不过他当时应该沉浸在怡年被解救的喜悦中，而且也觉得这件事情其实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就没有深究。」云丛接着说道。
洗完澡抬头照镜子时，发现镜中的自己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角下垂，加上胡子拉碴，像极了一个昨夜宿醉未醒的酒鬼。
「这件事我有印象，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如果 R 先生想自杀的话，没有必要等到被抓捕之后。在抓捕过程中，他有大量的机会可以自杀。就算没有时间服毒，只要拿起武器拒捕就行了。一个经营这么大犯罪集团的人不至于对死亡的方式还有某种虔诚的信仰。」我说。
这他妈能怎么伪装？我没有学过表演，怎么伪装都不可能掩饰住这种内心情绪的自然流露，就算学过表演，我也无法在不用化妆品的情况下改善面部黑眼圈的状况，而「正常状态下的我」是不会在上学的时候用化妆品的。
「嗯，不过这事说起来我也有点后知后觉。是在怡年第二次绑架被解救后，我才觉得事情不对劲的。你们还记得在抓捕结束后，R 先生在路上自杀的事情吧？」莫嘉妮道。
这时我突然想到昨晚打游戏的云丛，灵机一动，赶紧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最近非常流行的小游戏，快速熟悉了一下基本规则后，去怡年的房间叫她一起上课。
「你这么说，意思是在见我们之前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云丛问道。
果然，她一见我就问道：「你昨晚没睡好？怎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王天睿描述自己的调查过程时，我还信任他，所以尽管有很多地方太过完美，也没有仔细分辨。现在看来，跟我当时的调查经历也不无关系，毕竟我俩初步调查时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
「确实没睡好。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一想到这个，我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下个小游戏玩，哪成想一玩就玩到了早上四点多……」我说。
莫嘉妮道：「阿韵真了解我。没错，在阿珵提出调查要求之前，我确实对她的病因做过调查，这一点我没有想要刻意隐瞒，而是的确没有什么有用的调查结果。王天睿关于调查过程的叙述中，前面的一半我相信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我也问过医院监控录像的事，并且同时问过安装摄像头的时间，他们给的正式启用时间是三月七号，所以在我这里，线索就算断了。我自己也没有那么多资源可以再做进一步调查，只好认命。离开北京前，我去医院看过阿韵，还见到了阿珵的爸爸妈妈，当时也只好陪他们一起感慨人生无常。」
「这可不行，我身体没恢复，别把你的身体也耗坏了。刚刚收到莫嘉妮的信息，说今天再给我安排一场全方位的体检，身体应该快没问题了，你就放心吧。」怡年笑道。
其实她说这话之前，我还真不知道她有过这个想法，但此刻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莫嘉妮刚才的话上，她只提到了赵怡年，似乎对于我们从王天睿身上得到的分析结果并不惊讶：「莫嘉妮，姐姐说你一定在私下也做过一些调查，是不是也有一些结论和我们分享呢？」
「那太好了。希望你能很快没事。」其实我想说，希望之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希望她从来没有帮忙伪造过录像，唯有这样，才真正叫做「没事」。
「实不相瞒，我有想过用电脑来分析一下阿珵的日记，但无奈时间紧迫，只能先用大脑来做模糊操作了。」云丛道。
我拉着她的手，她手指微温，却似乎有一种灼热的力量想把我推开，我只好更加用力。
莫嘉妮听完之后大吃一惊：「真是没有想到视频里的人会是怡年，不过你们能够用这样的材料，仅仅凭借大脑就推断出这么多东西更是不可思议。」
到了教室后，莫嘉妮如约宣布集训课程从今天开始。这个集训课程本身也是教学大纲的一部分，所以梁炯和怡年并没有感到意外。
我和云丛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冲对方点点头。如果我们不能相信面前这个人的话，不管今天说与不说，应该都必死无疑了，既然来了，也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于是略一犹豫，就把我们在网咖推断出来的结论和盘托出。
「虽然要用一周讲普通大学一个学期的内容，但以大家的水平，一定都可以掌握，要知道概率课的第一周我们也是这样设计的，只是你们都没有意识到而已。不过，依然需要大家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说完这个，莫嘉妮又特意叮嘱怡年道，「怡年，你今天下午需要再做一次体检，所以如果有什么跟不上的内容，可以问问同学，也可以来找我单独辅导。根据海洋大学的校历，这次集训后，刚好是一个三天的小假期，我们同样也会放假，大家可以简单安排一下假期生活，但如果上课没听懂，那么请在假期自学，否则可能会跟不上后面的课程。」
其实在她锁上门的一瞬间，我还是有一点点担心，云丛好像也有相同的感觉。不过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莫嘉妮身上又没有藏匿武器的地方，显然是我多虑了。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怎么这么龌龊。
「这哪里是放假嘛，根本就是让我们上三天自习啊。」听到梁炯这么说，我们几个都笑了。
莫嘉妮带我们走进柜台，推开了一道侧门，门里是一排向下的折返楼梯。我们一路向下走进了地下室，莫嘉妮锁好门，道：「这栋房子原本是我姑妈家的，她没有孩子，过世后就交给我打理。我简单装修了一下地下室，在这里说话可以保证安全。」
上午的课很快上完，中午莫嘉妮安排大家一起吃饭。不过由于怡年下午要去体检，根据医生要求，需要空腹满六个小时，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吃。
我和云丛对这家影印店并不陌生，之前经常在这里打印或复印一些学习资料。比起大陆校园里面常见的复印店，这家店显得专业得多，所有的机器设备都不用顾客操作。你只需要在柜台描述清楚需求，略作等待即可从指定地点取到自己的资料。有时候等待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这个时候店员也会和你约好时间，让你到时来取。只是今晚我们第一次知道了这家影印店还有地下室存在。
午餐后，明知怡年会拒绝，但我还是提议要陪她一起去体检，因为这就是「正常的阿珵」的人物设定。
有上次被她带到商务车的经验，我俩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跟着她走。沿路朝西走了两百多米后，她在一家通宵营业的数码影印店门口停了下来，我们三个人鱼贯而入。
果然，她说：「阿珵你就别来了，我的身体好不好自己能感觉到，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了，你留在这里听课，回头我有什么不会的也好问你。」
见面之后，示意我们把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放在大袋子里，然后道：「这个袋子是信号屏蔽袋，虽然我们各自都已经很小心地检查过手机了，但保险起见，还是放在这里为妙。你们跟我来。」
我装作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你路上小心。」
我俩来到网咖门口时，莫嘉妮已经等在那里。她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衣服，身上还背着一个大袋子。
怡年冲我甜甜一笑：「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不过也只有你的关心不会让我觉得厌烦。」
我和童云丛刚刚通过姐姐给的一个加密号码联系了莫嘉妮，她约略了解了事项之后，嘱咐我们五分钟后从网咖出来。
我只好回敬一个僵硬的笑容。
凌晨两点二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