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王天睿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但不巧徐小欣那天刚好受伤了，你还记得审讯录像上她左脚踝关节缠着绷带吧。」
「不管他们是否认识，总之赵怡年帮王天睿伪造了录像，可既然天睿已经让徐小欣认罪了，何不干脆让徐小欣直接帮忙呢？」云丛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想到这段审讯录像，我不得不再次喟叹王天睿在此事上「用心良苦」。那天我看到监控录像的时候，就觉得背影有熟悉的感觉，但天睿有意让我们在看监控录像前先看了审讯录像，在有了「徐小欣是罪犯」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后，我不自觉地认为这种熟悉是因为刚刚看过她的录像产生的。
我挥了挥手，想要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抹掉。云丛说的也都是推断，基于事实的推断有一定概率是可信的，而基于推断的推断就很难说了，还是关注事实吧。
同时，我又想到很有可能天睿是有意选择那个我们刚刚获救的特殊时间来公布调查结果的。那个时候我非常疲惫，脑子自然没办法想太多。
真的吗？如果赵怡年和王天睿早就认识，那我六月二号在机场和她真的是偶遇吗？
「不过王天睿为什么一定要伪造这段录像呢？」我接着问道。
「对了，我刚刚在你日记里看到了第二次营救怡年时王天睿的态度，他说他把怡年当亲妹妹看。当时我也在场，记得他说得情真意切，并不仅仅是表决心那么简单。而从我们入学后，他与我们实际接触并不是很多，似乎很难培养出他俩这种关系。」云丛道，「反过来说，如果他们早就认识，就可以解释通了。」
「会不会是为了尽快结束调查，给你一个交待，好让你安心学习？」
「我也觉得奇怪。除非……除非他们早就认识。」
「这可能是一部分原因，但不会这么简单。首先，对于这样时间久远的事件，即使调查无果也很正常；其次，如果徐小欣认罪，调查其实已经有了结果。因此，肯定有某种原因让他想把这件事办成铁案。也就是说，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尤其是圣哲学园的人再去追查此事。」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当时她和天睿才刚刚见过一面，和你至少算是几年的好朋友吧。」云丛不解道。
「这说明此事如果追查下去，将对他非常不利。」
「原来她就是在回大陆办手续的那几天帮王天睿伪造的录像啊。」
「难道说姐姐的病是他害的？」我只关心这一点，可是我也没有结论。
六月，也正是高考的时候，正是我和怡年回北京办手续的时候，正是王天睿在北京调查姐姐病因的时候。
「不过对王天睿，我们至少有了初步的结论：他不可信，加上他手里的权力和能动用的资源，可能还会非常危险。我们行事一定要小心。」云丛道，「接着来看莫嘉妮？」
只是伪造视频的人或许精通模拟真实情况，却忽视了北京一年四季日照时长的变化：一个长期生活在香港的人当然不会考虑七点二十分太阳还在天上的情况。而北京的六月份，下午七点二十正是西晒的时候。
「好。」时间有限，只能如此。
不，他们没有疏忽。应该是他们为了视频真实，专门挑了一天晚上，按照真实时间录制了监控录像，只是把日期改成了三月五日。就像我们在考试前的模拟测试一样，最好能严格按照真实考试的时间进行。
莫嘉妮算是和我们相处时间最久的一位老师，从这段时间的直接感受来看，并没有怀疑她的道理。只是由于有了郑博士的前车之鉴，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但这种对每个人都设防的感觉着实让人恶心，可能这才是一个「情报人员」的真实生活吧。
这次我关注的焦点并不是画面里的人，而是存储间尽头朝西的一扇小气窗，有一缕阳光从那里照进来。我将目光转向视频左上角的时间，是三月五日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我赶紧上网查询了一下北京三月五日的日落时间，是下午六点十分，视频中那个时间根本不可能有阳光照进来。按说视频的录制时间是可以伪造的，但显然他们在这个细节上疏忽了。
不过，在看完日记之后，我和云丛都找不到继续怀疑她的理由。
云丛正打算问我点什么，被我用手势制止，转而让她把那天的录像再放一遍。她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云丛道：「我想可以排除莫嘉妮的嫌疑。在入学考试那天晚上，莫嘉妮首先提出要调查你姐姐的病因，如果调查此事对她不利，她不会主动提出。反观天睿，他在莫嘉妮提到此事时表示惊讶，而且根据你的日记，在你正式提出调查申请之后，他是唯一一个劝你三思的人，这也印证了我们刚才对王天睿的怀疑。从这个事件看，至少莫嘉妮是站在你和姐姐这一边的。」
「从我们手里掌握的信息来看，除了我这一层关系之外，怡年与我姐姐之间并没有什么瓜葛，她并没有加害姐姐的动机……也许是我爱情蒙了心吧。不过你可以帮我看看我的分析对不对。」我试图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总是伴随着一阵阵的心痛，「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她帮助王天睿伪造了录像。」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看起来，王天睿当然不可信，但他究竟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怡年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取得的录像中呢？」云丛问道。
「可我还是不放心，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她的伪装？虽然我发自内心不想怀疑她，但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又有哪一件事是我们乐意见到的呢。」
此外，在我和怡年出外勤前，他曾把任务描述得万分安全，但结果却是我俩被绑架。在我们获救之后，他也曾保证后患已经消除，结果怡年再次被绑架。可在这两次事件之后，他却成了我们当中获益最大的人。
「我觉得她可以信任。你的分析本身是一部分理由，更重要的是，她和我们相处的时间远远多过天睿，如果你我这样敏感的人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那么我觉得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之前我们认为天睿不会骗我们，所以会默认他讲的故事都是事实，因此就算太完美，只要是发生了，我们也不能从概率上推翻。但如果我们一开始不假定它是事实的话，那么对于一个如此久远的事件，取得如此完美的证据链条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这段话我说得比较有把握，但是反过来想，怡年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也没有看出来吗？不知道云丛会不会在之前就对她感受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不能问云丛。不过事已至此，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抛开良好的第一印象之后，很快我们就发现了疑点：尽管在宣布调查结果时，王天睿讲述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来描述取得关键证据的不易，但如果不是我们发现视频里的人是怡年的话，最终的证据链实在是太过完美了。
云丛轻声说道：「阿珵，我有个提议。虽然我知道你现在特别想独立解决事情，也许潜意识里不想让我或者怡年觉得你对姐姐有依赖，所以我的提议也许会伤到你的自尊，但我真的建议你打电话问问姐姐，毕竟她也是莫嘉妮的朋友，或许能够验证我们的判断。」
整起调查事件由王天睿负责，也是他声称取得的视频，并最早放给我们，因此在剩下的人当中，他最可疑。所以我们决定从他开始。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一下，确实这半天我没想到联系姐姐，这很奇怪。同时，我又想到，如果她不这样和我说，直接建议我找姐姐的话，我可能真的不开心。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她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原因。
为了方便分析，我们决定每次重点看一个人。在开始之前，我必须做一个伤心的决定：既然视频上出现的是怡年，她自然属于不被信任之列，没有必要再分析了。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该联系她。」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云丛凑到了我跟前，我开始翻动手机上的电子日记簿，找到我们参加圣哲学园入学考试的那一天。
「等一下，你别在电话里直接说这事，不安全。」正当我拿起手机要拨通姐姐的电话时，云丛把我拦了下来，「不过现在时间有限，我们还是得先用电话联系她。阿珵，你想个半夜打给她还不太突兀的故事，然后假装不经意间告诉她最近发现这个通讯应用很好玩让她去下载。我们通过它加密通讯。」
「嗯，我们一起来看吧，如果我的记录有什么不完备的地方，你正好也能帮忙补充。」我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我想了一下，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阿珵，你的脑子是怎么长得……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云丛道，「抱歉，现在不该说这个。不知道你是不是介意让我也看一看，或许也能帮你分析一下？」
「喂，阿珵，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姐姐道。
我把刚才的想法给她解释了一遍，然后道：「这段时间他们做了什么，我的脑子肯定记不全，而且记得的也未必准确，所以打算看一看自己的日记。」
「哦，姐姐，没什么事，可能是因为最近经历的事情有点多，压力太大，睡不着。」
我赶紧掏出了手机，云丛见状，可能以为我要联系谁，忙道：「阿珵，你要干什么？」
「怡年呢？她没有陪你吗？」
但现在假设变了。我们不能上来就假定他们可信，如果能在有新假设的情况下重新审视这段时间他们做的事情，就可能对他们是否可信提供判断依据。
「怡年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让她吃完药自己睡了。记得小时候睡不着都是你给我讲故事，等我大一些的时候，咱俩开始互相编故事给对方听。不知道你今天能不能给我再讲个故事呢？」
从这个角度讲，第一印象相当于对她们的一种假设，在圣哲学园这几位老师的案例中，我假设他们都值得信任，在这个条件下，我去观察他们之后的所做作为。但这种观察一定会被一开始的假设所影响，看到他们的一些行为时，会尽量选择满足这种假设的解释。
「好呀，让我想想。」
莫嘉妮一直在很耐心地给我们传授知识，并帮助我们成长，对她的印象就会越来越好，进而也就更加信任她。王天睿虽然曾让我和怡年身陷险境，但至少看起来并不是他的过错，所以也谈不上被背叛。
「不忙，我也不想坏了规矩，从我上中学开始，要你讲故事就必须用我的故事来换，今天我也准备了一个。不过，长途电话有点费钱，我给你说个通讯软件。」然后我把云丛说的通讯软件转告了姐姐，「我们用它来通话吧。」
我们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信任，很多时候是基于对这个人的印象与行为的归纳。对于圣哲学园的几位老师，我的第一印象都不错，所以会在一开始对他们产生最初的信任感，之后只要他们不做出一些事让我产生被背叛的感觉，应该会一直信任下去。
「好呀，那我马上去安装。」
我信任云丛确实是因为一种感觉，她说梁炯可信，也是因为一种感觉。但是，一个人是否可信，应该还有其他判断标准。
之后我们挂断了电话，五分钟后，我们和姐姐建立了加密通讯。
「如果你信得过我，而且按你的说法，仅仅是因为一种感觉就相信我，那么我可以说凭类似的感觉，梁炯也可以相信。但是，你我都知道，阿炯喜欢怡年，关于怡年的事情和他商量也有很大风险。其他人我真的不好判断。」
「阿珵，发生什么事了？」姐姐知道出事了，因为我从小睡眠就很好，她也从来都没有给我讲过故事。
我勉力镇定了一下情绪，道：「是，如果接触我最爱的人都有危险，那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在这里究竟还有谁可以信任？」
云丛抢过我的手机先说：「阿韵姐姐，我是云丛，情况紧急，我给你发一个软体，你用它先检测一下手机上有没有监听程式。」
「阿珵，实话说，这事我一下子也接受不了，但是，现在真的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如果她真的是怡年，我们应该怎么办？今天在这里我们应该好好想想，无论如何明天我们都还是会见到她。」云丛道，「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很多。」
「不用了，刚刚阿珵那么说，我就知道出事了。这个软件什么作用我知道，现在我用的是一台备用手机，能确保它安全。」姐姐应道。
我当然知道云丛说的没错，只是还是无法接受被枕边之人欺骗。怡年说她爱我，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好的，那我长话短说。」我把情况讲给了她。
说着，我打算起身，结果被云丛一把拉住：「阿珵，你冷静！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如果视频里的人真的是怡年，那么你现在贸然去找她，很可能会有危险。牵扯到其中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
「阿珵，我真的没想到圣哲学园的水这么深，早知这样应该劝你别去。」姐姐的声音里带着懊丧，不过马上开始着眼于问题，「你们现在的情况非常凶险。王天睿资源很多，要找出真相，必须和他周旋，而要和他周旋，你们必须在圣哲学园内部找到盟友。」
「不行，我得找她问个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姐姐又道：「我同意你们对莫嘉妮的判断，她是我的好朋友，也许我的判断没办法客观，但是如果判断失误无异于将你们推向火坑，这让我不得不冷静。但无论如何，我想她是值得信任的。她的直觉一向比较灵敏，阿珵第一次告诉我是她提议调查我的病因时，我就有一种感觉：莫嘉妮可能发现了什么。」
可纵然在看视频之前早有准备，我还是很难接受这一摆在面前的事实。怡年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时我也问过莫嘉妮，她的确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这是……这是怡年姐？」童云丛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我。在反复播放案发前晚的视频后，她也开始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还在私下做过一些调查。时间宝贵，我建议你们现在就去找她，或许能理出更多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