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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可能的证据

「那是自然,不过文件太大,真的没有办法直接传给你,我怕网路出现流量异常被人发现,要知道拷贝这个东西本身就费了好大劲。」

我苦笑了一下:「你就别卖关子了,是不是拜托你的东西到手了?」

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电路板模样的东西,上面接着一个液晶屏,看我有些疑惑,解释道:「这个是我自己从零开始组装的手持电脑,保证没有什么后门软体,你要的视频资料全在里面。」

五分钟后我到了 3 号包间,发现童云丛正打游戏打得起劲,见到我来,冲我笑道:「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玩一局?你可是答应过我陪我打电动的。」

「太感谢了。」

大约过去了五分钟,手机收到了云丛发过来的加密信息:「你回屋了吧?出门来校门对面的『原力网咖』,3 号包间。」

我刚要伸手去拿,云丛突然把手一缩:「给你没有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对着桌上的简易书架发愣,最显眼的位置摆着的正是姐姐送我的那本《概率》。

「什么条件?」

晚上九点多,我们回去休息。和昨天一样,我送怡年回屋,待她吃药睡下,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我要和你一起看,无论你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云丛道,「我不知道你究竟要求证何事,但隐约觉得如果你真从视频里找到了什么,你会需要我们更多的帮助,多一个人在旁边,总没有坏处。」

今天是编程课第一天,考虑到我和怡年的水平,晚上取消了研讨会,改成了晚自习。从下午到晚上,我一直在电脑上敲书上的示例代码,然后查看运行结果,因为这件事几乎不用动脑。怡年差不多也在做同样的事。

她说的有道理,但我此时真的不想让更多人介入,正在犹豫和矛盾中,云丛又说:「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是否有发现,只要没有你的允许,我一个字都不说。既然选择相信我,那么请相信我不会辜负你这份信任。而且,你真的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场所来看这份资料了。」

「好啊,好啊。」怡年笑道,她下嘴唇的唇彩似乎被咬掉了一小块。

「嗯,我们一起看。」事实上我一个人看会很忐忑,如果有个人在,会稍感心安,但能让我同意她一起看的,绝对还是信任。

怡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犹豫了一下,好像打算开口说点什么,但童云丛插话进来:「不如我们下午一起自习,阿珵和怡年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很方便找到我和梁炯,这样两位进入状态可能会快一点,相信我也相信莫嘉妮,写程式对我们几个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云丛打开了旁边另外一台电脑,让我坐下假装玩游戏,然后欠身在我身体下方被遮挡的地方插入了一个优盘,然后迅速敲了几行字。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电脑屏幕上只是一张动图,原本游戏中聊天框的位置其实是一个命令行工具。

「哦,没什么,虽然莫嘉妮讲得简单,但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编程相关的东西,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新知识有点懵,可能自己多学一点就好了。」我说。

她把键盘一推,拉着我说:「咱们背后的摄像头已经被我搞定了,现在监视器上反复播放着一段录像,只要不仔细看,会觉得我们一直在和游戏里的人聊天。」

不过怡年还是发现了我不太对劲:「阿珵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然后她反锁了包间的门,并从包里掏出一个旅行用的便携挡门器,挡在了开门的那一角,确保外面的人有钥匙也进不来。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下课。我反复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强打起精神与大家一起吃了午饭。

她做这一切当然是为了避免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盗取了视频资料,但这同样意味着里面的人想出去也很难。她就这样把自己和我这样一名异性关在一起,我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了一种被信任的感动。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莫嘉妮的一番随想让我再次想起了心中挂念的事。为了验证我心中所想,我已经让云丛在替我寻找可能的证据了。可我真的希望自己的想法被证实吗?我不知道,只能把答案交给「可能的证据」了。

「好了。」她拿起自制的手持电脑放在桌上,「你要看哪一段?」

「拿我们最近的经历来说,也许阿珵和怡年会觉得我们通过网路侵入防范如此严密的电脑系统非常厉害,这一点我们确实做得不错,梁炯和云丛都非常棒,但归根结底,他们写的程式也都是建立在那几个基础的概念上。表面看,电脑程式和我们生活中很多事情一样,都很复杂,但再复杂的程式总是能够找到一个理性的起点,而生活中很多事情则不然,虽然很多哲学家尝试给人类历史上的所有事物都找到一个理性的起点,追溯每件事情发生的原因,但目前最多只能说有一点哲学理论上的贡献。也许这个理性的起点是存在的,但没有哪个人全知全能,所以很多时候为了找到原因,我们必须到自身外部去寻找证据。」

「看医院的监控录像。」

她说这三个概念是大部分编程语言的根基,其他的内容都是这三个概念结合一定的算法实现的,即编程语言当中有一部分内容,本身就是用这种编程语言写好的程序,只是这些内容太常用,所以直接纳入为这种程序设计语言的一部分。好比其实只用五条公理就可以构建整个欧几里得几何学,但我们真正学几何的时候还需要记住很多定理,这些定理可以直接当作结论去用,但它们都是从最初的五条公理演绎出来的。

首先是护士徐小欣在走廊里的录像。这里面甚至有几段是天睿没有给我们放过的录像,看来云丛拿到的是更为完整的资料包。

不过鉴于我和怡年从来之前几乎没有接触过真正的编程,莫嘉妮又讲了一些常见的编程语言特点。除算法之外,她主要讲了三个概念:变量、过程、条件表达式。

录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徐小欣在做她自己作为护士分内的工作,取药换药,端着托盘走,有时候也会做临时帮忙抬个病人什么的。由于中国的传统,男人做护士通常会被歧视,所以几乎没有男护士,很多重体力活需要徐小欣这样的女护士来做,看到这些多少有些心酸。

「看来有些同学已经知道我在程式设计课上讲这个的目的了。既然我们在上课,如我刚才所说,课上讲的内容当然属于第一类知识,而且我们会尽量去讲那些最适合通过课堂这种方式传授的第一类知识。听上去怡年说了一句废话,但我想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远不止于此。程式设计课要讲的绝大多数知识确实属于第一类知识,但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把程式设计语言当作是一种工具,它属于最严格意义的第一类知识,最直接地体现了『可以复制』这一特性。所以从教学角度来讲,程式设计语言本身应该是最适合传授的课程,如果做得好,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把这部分知识从我这里复制到你们那里。真正的难点在于创意,在于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也称之为算法,所以这些东西才是我课上的重点。我课上会讲到一些创意和算法的例子,这些例子当然也算第一类知识,你可以直接复制,但从零开始构想一个新的创意,提出一种新的算法,那可能就要看各位自己了。」莫嘉妮道。

录像很长,不过拜德州扑克训练所赐,大概一个小时后,我对徐小欣的走路姿态和一些小动作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印象,就让云丛转而播放她在存储间的录像。

「我明白了!莫嘉妮你的意思是,编程就属于第一类知识。」怡年道。

这部分录像也有好几段,当时天睿只播放了事发前一天在存储间调换药品的那一段,但后续几天,也就是存储间摄像头正式启用后的录像,也在云丛拿到的资料包里。每段录像都有相应的时间戳,很容易分辨。

莫嘉妮继续说下去:「我们回到刚才的思路,其实再后退一步,跳出教育的圈子,这两种知识的分类对于我们的人生也有很大的帮助。我们有时候会期待生命中出现一些惊喜,但没有人希望自己遇上飞来横祸,那我们是怎么做决策的呢?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绝大多数人在决策时都希望降低不确定性,这意味着我们宁愿没有惊喜,也不希望有不好的意外。这种普遍的人性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我们暂不深究,但这样的后果是,我们在做决策时的时候会尽可能利用已经发现的原理与规律,注意,这属于第一类知识。除此之外,我们还会自己主动地去制定一些规则,希望大家能够遵守,进一步降低不确定性,而规则本身也属于第一类知识。」

我让云丛先放了两段没有看过的,同样记下了徐小欣在这个场景下的一些固定的行为模式。然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云丛播放案发前一天的那段已经看过的关键录像。

我看到怡年听得非常入神,当莫嘉妮讲到艺术的时候右手甚至情不自禁地弹起了「钢琴」。

和另外两段录像反复出现多次的情况一样,录像中的徐小欣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然,『逻辑』『概率』『修辞』这样的分类也非常粗糙,根据不同人的不同定义,这三类之间也存在着重叠甚至包含关系。但各位如果能够继续沿着这种思考方式想下去,你会渐渐产生自己获取知识的原则。比如,当我们看到一个人做成了一件事,首先可以探寻一下成功的原因,然后看原因中哪些属于第一类知识的范畴,哪些属于第二类。对于第一类,你可以学过来,而如果是第二类,我们也可以不用在上面耗费过多时间,从而提高汲取知识的效率。」说到这里,莫嘉妮顿了一下,「以上这些话中的道理想必大家都听懂了,在往下说之前,还是想提醒一下各位,并不是所有情况下效率都是第一位的,比如当我们感知艺术的时候,我们很可能需要放慢才能获得最佳的体验。各位也可以顺便想想,艺术不正是包含第二类知识最多的地方吗?」

「停一下!」我让云丛把录像定格,问道:「你觉得现在推门进来的,还是徐小欣吗?」

莫嘉妮再次用这样一个跳出特定的框架,俯视全局的简单策略,让我们想到了一些原本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什么?难道她不是徐小欣?」童云丛显然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一类知识偏感性,比如在某些时刻你会情不自禁地哭出来,有些时刻又会忍俊不禁,通常这类知识我们不能很好地复制。但是如果你仔细思考,也会发现其中有一些内容符合理性的特征,比如在你说了某些话之后,对方有很大概率去笑,而说了另一些话之后,对方会对你表示怀疑等等。这些规律我们可以简单地称之为『修辞』。教育这个行业很重要的一项任务其实就是这样不断地把一些原本看似不可复制的东西变成可以复制的东西。」

我让她把录像退回到推门之前,然后慢动作重新播放。

「尽管如此,这样的划分有助于我们看清楚人类的知识结构以及自身的知识结构。首先我们不考虑纯靠记忆的诸如历史这样的知识。在这种分类思路下,你会发现一些知识比较容易复制,比如一些原理、规律、规则。这里面除了一些规则是人为强行制定的之外,通常要么通过演绎法推演得出,要么通过归纳法总结得出,可以简单称之为『逻辑』。这部分内容中,有一些并不是那么确定,但可以通过总结的方式得出一个普遍的规律,这类规律我们也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学的『概率』。稍微想想,你会发现这些比较容易复制的知识,通常都是偏理性的知识。

「根据前面两段录像,她每次进门之前,门开的角度都不是很大,这段录像也有这个特点。但如果你仔细看的话,这段录像在开门后有一个轻微地往回收的动作。看上去特别像一个平时开门角度比较大的人刻意模仿徐小欣,而不是徐小欣本人。」我说道。

「所以我们如果简单地把知识分为两类,第一类姑且称作『可以复制的知识』,第二类称作『不可复制的知识』,那么教育关心的是前者,而且也只能关心前者。当然这样的分类方式略微有一些粗暴,因为这两类知识本身并没有明显的边界,而且也会随着时间而变化。比如,有一些原本属于第二类的知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我们发现了它可以清晰描述,那么就变成了可复制的知识。对于一个人来说,随着他的阅历增加,能力提升,也会出现原本属于第二类的知识变成第一类的可能性。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两类知识的边界也是不一样的。

「你这么一提醒,确实有这个现象,但也许只是因为她紧张呢?毕竟这次她要做坏事,不像平时那样自然也有可能。」

「这一节我们开始新课『电脑程式设计基础』。对于上课这件事,各位都不陌生,可以说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开始,课程就构成了我们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大家是否想过我们为什么要上课?」莫嘉妮没有等我们回答,接着讲了下去,「通行的答案当然是为了学习知识。这个答案其实就涉及到了教育的本质,即我们认为有一些知识是可以通过课堂来传递的。退后一步说,『教育』这件事情之所以能成立,是因为我们认为有一些知识是可以复制的,可以从『知道这种知识的人的大脑』复制到『不知道的这种知识的人的大脑』。

「嗯,你这样说也有道理。」我没有说的是,让她暂停在这里是因为我没有看下去的勇气,因为在反复看了徐小欣多段录像之后,我内心的怀疑正在逐渐被证实。

显然我有些多虑了,这门课的开头似乎就和编程没有关系。

我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让她继续播放。

我也想过和莫嘉妮提出延后开设这门课的建议,但心中一直记挂着昨晚拜托云丛的事,无暇顾及其他。同时想到之前我提出的种种问题莫嘉妮都早有准备,想来我现在的困境她也曾经想过,姑且听几节课试试,如果跟不上,大不了像高中时那样自己想办法补起来,何况我还可以随时请教老师和同学。

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对于编程,我完全是一个门外汉,莫嘉妮推荐的几本书我只草草翻了一下目录,加上昨天她说课上只会讲到一些有关编程思想的内容,所以开课前我有点担心自己跟不上,已经做好了先记笔记然后复习的准备,尽管这并不是我所擅长的学习方式。

我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越是想控制,越是抖得厉害。

专诸行动总结会的第二天,我们如常上课。与以往唯一的不同是,上午的时间分成了两部分,第一节课依然是概率,第二节则是新开的《电脑程式设计基础》。

画面中的背影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捏着一管针剂,移动到了药盒上方,轻轻一放——我,再次看到了那个从前天晚上开始就困扰着我的、熟悉的「轻盈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