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少年阿珵 > 第十四章 今天命够好

第十四章 今天命够好

「不过既然是张先生派来的,为保险起见还是需要用指纹验证一下。」

「人家是老大,没办法,我也想好好睡觉啊。」

就在客厅两人对话之时,后门有了动静,刚刚起夜的那个绑匪回来了。他也听到了对话,似乎对此产生了兴趣,没有关后门就走到了通往客厅的门前,轻轻推开一道缝往里看。但下一个动作却出乎了我的意料,他不自觉地「啊」了一声,然后迅速从后门跑了出去。

于是司机也改用普通话道:「张先生也真会挑时间,都没法好好睡觉。」

显然客厅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我不想知道。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拉着怡年从后门夺门而出,门外是一条依山而筑的小路,当然这里并不是什么荒郊野岭,路两旁还是有不少人家,不过大都是不超过三层的小楼或者平房。

之后响起一个普通话的声音:「张先生让我把人质带走。」

我们迅速抖落身上的绳子,然后凭借来时的记忆,向北一路狂奔。跑出二十米左右,我又听到后面的门有开合的声音,有一个人影开始向我们追来。

毕竟在香港生活了一些日子,虽然没法完全用粤语交流,但听懂了这一句,在口语中「边个」就是「谁」的意思。

我和怡年在中学都是跑步的好手,高一时我们都曾在校运动会拿奖,但从来没有哪次比赛像今天跑得这样快。因此,常人其实很难在速度上超越我们,但我们比较吃亏的是对这个地方的路完全陌生,唯一能基本确定的是现在这条路和来时的路──也就是「牢房」前门的路──是平行的,沿着这条路应该可以回到市区。但后面的人越追越紧,如果我们继续沿这条路跑的话,估计不多久就会被追上。

我和怡年只好在原地继续等待,同时客厅的方向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听到「司机」的声音:「边个?」

无奈我只能瞅准机会,拉着怡年冲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惊讶地发现一户人家里还亮着灯。我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开始敲门。门被微微拉开了一条缝,随机一阵失望淹没了我的大脑:门上拴着防盗链,显然没办法强行进入。

连接客厅的门慢慢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晃晃悠悠走了进来,应该是三个绑匪之一,但看不清是哪一个。他略略朝我们这边扫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向后门,打开了挂锁,走了出去,看样子像是起夜。不幸的是,他出门后并没有忘记把门从外面锁上。

正当我打算继续跑的时候,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赶紧进来。」

另外,房间里堆得那些杂物也许可以把锁砸开,但绑匪也没有理由装作听不见我们的动静。我一筹莫展,只能向怡年摇摇头。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客厅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我赶紧示意怡年一起回到绑我们的水管上,然后迅速把破布塞到嘴里,低下头伪装被绑的样子。

紧接着就是防盗链打开的声音,我顾不上脑子里的各种疑问,拉着怡年冲进了房间,顺手按了一下门口的开关。

两人松绑之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拉着怡年走到后门,开始观察那个挂锁。这是一个最普通的铁弹子挂锁,小时候在很多油漆斑驳的木门上挂的就是这种锁头,到现在这种锁也不算罕见。我小时候曾经认真研究过这种锁的开锁原理,只需要从钥匙孔中插入两个小工具,一个负责提供扭力,另一个挨个拨动弹子,就可以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打开。这种开锁技术在影视剧里也能经常见到,技术高超的窃贼往往用两根曲别针就可以快速开锁,就是这个原理。但我空有理论,从来没有实践过,如果给我一整天时间慢慢摸索,也许有可能成功,只怕绑匪不会给我练习的时间,更重要的是,目力所及,房间里没有什么细小而坚硬的物品能够让我去练习。

「珵宇你为什么关灯啊?」屋主人问道。

她点了点头,然后我揪掉了她嘴里的布,给她松绑。她一直没有说话,微光中,我看到了她感激的眼神,在这种处境之下,这个眼神是谁都装不出来的。我很喜欢这个眼神,虽然离脱离险境似乎还很遥远,但却有了一种「英雄救美」的感觉,只是此刻的我更希望绑架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宁愿不要这种感觉,也希望我喜欢的人安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嘘……」我无暇顾及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向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说道,「谢谢你放我们进来,先别说话,等一下我和你解释。」

我走到怡年身边,小声道:「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一会儿我解绳子的时候,先不要把绳子彻底拿掉。」

我们就这样静静贴着门待在门口,不一会儿巷子里突然有了人跑过去的声音。在确定他走远以后,我和怡年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决定只开着小夜灯。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认出了屋子的主人──她就是大约一个月前在圣哲学园复试考场上紧张得要命的姑娘。

在手脚都可以活动之后,我迅速拿掉塞在嘴里的破布,但并没有撤掉身上的绳子,这样万一惊动了隔壁睡觉的绑匪,我可以迅速伪装成依然被绑的样子。当然这种伪装在白天肯定不起作用,但晚上不仔细看的话,多少会有些作用。

她告诉我们她叫李若希,这里正是她家。我简单讲了一下自己和怡年的处境,当然略去了很多行动相关的内容,对于这些事情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只说来澳门玩,不小心碰上的劫匪。听到这里,若希马上拿起电话准备报警。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没有办法让已经松动的左臂首先挣脱,好在绑匪只用了一根绳子,只要有松动的地方,就有挣脱的可能。我用右臂一点一点拽动绳子,终于使得右手从绳套中滑出,然后咬着牙用反手解开背后的绳结。

「若希你先别报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你手机给香港警方打个电话,这样可以省很多麻烦。情况是这样,我和怡年有个叔叔在香港警务处任职,他们最近正在追踪一个犯罪集团,我们被绑架可能也和这个集团有关。如果贸然打给澳门警方,可能会打草惊蛇。当然,也要麻烦若希不要和别人说。」我阻止了若希的行动,但如果想隐瞒俱乐部的行动,现在不报警肯定是说不通的,所以我打算打给廉思安警官。在我们加入俱乐部时,廉警官曾给过我们一个紧急联系电话。

可我没有想到在转头的一瞬间,我的左手从捆绑的绳子中脱了出来,捆绑整个左臂的绳子也因此放松不少。我心中暗喜,打算慢慢挣脱绳索,却发现左手乃至整条左臂都很难使上力气。原来刚刚因为听到怡年的叫声而用力挣扎的那一下让原本受伤的左肩关节脱臼了,要说左手之所以能从绳索中滑脱还要得益于脱臼让左臂不再吃力。

「放心,我的嘴巴很牢的。」她做了一个把嘴巴用拉链拉上的动作,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把头扭了过去。虽然这是疼痛的本能反应,但我仍然不想让怡年在这种场合看到我流泪的样子。人的情绪很微妙,虽说我流泪并不是因为崩溃,但如果她看到我的眼泪可能就崩溃了。有时候这也是文化对本能的一种改造,我们从小就听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于是很容易把眼泪和懦弱联系在一起,不得不在这种场合下掩饰自己的本能。我必须显得坚强。

她的手机屏幕很大,我右手单手拨号非常困难,但左手又没有办法抬起来,只好又把手机递给了怡年,让她来打。她接过手机迅速拨号,并且输入了我们的专属密码,廉思安和我们确定了位置之后,说马上会有来接我们,如果没有危险的话,就在原地等待。

「怎么了?没事吧?」如果不是我嘴里也塞着东西,肯定会大喊出来。其实我一个人被绑反而能够更加冷静,但我真的不想让怡年受到任何伤害。我的身体近乎本能地向着她的方向挣了一下,不过换来的却是受伤的左臂撕心裂肺的痛,于是我不得不用力咬紧嘴里难闻的破布,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怡年赶紧说道:「廉警官您等一下,如果您不能亲自来的话,请务必让王天睿或者是莫嘉妮老师和警察一起过来,否则我们没有办法确认来的是什么人。另外,我们的身份证件也丢了,可能还需要您和澳门警方做一些交涉。」

这时怡年突然扭动身体,塞着破布的嘴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眉眼间呈现出一副痛苦的扭曲。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暗暗佩服怡年的谨慎,虽然我猜绑匪弄到一套香港警服可能还需要时间,但香港警察穿着警服来澳门的郊区显然会很奇怪,而如果便衣前来,我们又的确无法确定是绑匪还是警察。同时,她并没有让廉警官给我们再准备一套身份证件,而是说让他和澳门警方交涉,显然是怕若希听出点什么。

「是的,这个问题很重要,但是拜托阿珵同学,请你遏制一下你狂奔的思维,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逃脱。」我仿佛听到「王伟」对我这么说。

廉警官表示没有问题之后,我们挂掉了电话。

我一边看着怡年仿佛被刀划过的脸,一边想着很多电影里英雄人物被绑架后努力磨断绳索的场景,但绳子实在太粗,估计今天一晚上都没法磨断。而且,听刚才「司机」的话是他们老大不让杀我们,估计很快我们就会被带去见老大吧。而他们老大又是谁呢?

这时若希道:「珵宇你的胳膊受伤了吗?」

之前曾在网上看到过说如果要让人完全没法挣脱绳索,捆绑时要注意很多事,就这些绑匪的手法来看,他们可能没有学过,如果遇到力气大又有特殊技巧的人质,想挣脱应该不难。但和人世间很多尴尬的事情一样,我力气不大,又没有什么反绑架经验。我只有被绑架的经验,也是刚刚才有,如果此刻让我详细记录这段经验的话,也只能写下一句话:两个人质互相用惊慌的眼神看着对方。

「应该是脱臼了,刚刚被绑匪摔到了墙上。」

除了连接客厅的门之外,这间屋子还有一个后门,但门闩上却挂着一枚大大的铁锁。先不考虑撬锁是否会吵醒他们,在我可以自由活动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把门锁砸开,更何况我根本没法活动。

「我觉得你今天命够好,我妈妈刚好是骨科医生,我从小耳濡目染对关节复位略知一二,邻居小孩打架脱臼都是我帮着弄好的。」

之后我和怡年就被反绑在了这间屋子,而他们则回到客厅聊天,说话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但无奈我一句都听不懂,因为每一句都是粤语——甚至有可能是粤语的某种方言。而现在,他们停止交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睡着了吧。

她让我平躺在沙发上,然后找了两片卫生巾,垫在我的腋下,道:「抱歉,不知道今天我还有这个任务,家里没有棉垫,只能用这个凑合了。」

在他的重推下,我的左肩膀磕在屋子墙壁上的一个金属装饰上,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然后她一只脚蹬在我腋下的卫生巾上,双手握住我的左手腕,一边用力揪我的手臂一边旋转,一阵撕裂般的痛之后,我听到「咔」一声,然后她把我的小臂迅速弯曲放在我的胸口:「好了。」

这个房间一共有两个门,其中一个门连接着「客厅」,就是我们来时经过的那间屋子,从屋内陈设的三张床来看,那里同时也是他们的卧房。当商务车停下来后,他们把我俩推进了这个房子。那时我基本确定共有三名绑匪,除了用枪指着我们那两个,另外只有那个负责开车的「司机」,看上去这三人中他说了算。在摘下头套的一瞬间,我有点晕,所以并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行走,「司机」用力推了我一把道:「你老实一点,连我们老大的业务都敢抢,看来是活腻了,要不是老大让我留着你们的命,只怕你们都活不到现在。」

我一边道谢,一边从沙发上坐起来,开心地朝怡年看去,发现她正低头看着椅子,椅子上流出来一滩血。

我和怡年被困在了一个平房的套间里。借着微弱的光,我能够分辨出屋子里确实有一张用木板简易搭建的床,但你很难称之为卧室。因为除了这张床之外,剩下的空间里堆满废旧的木板和一些其他杂物,同时这里还有个洗手池以及两根通常下水管粗细的、竖直嵌入地中的水管,水管相距大约两米,此刻我俩分别被背着手捆在了这两根水管上。

「怡年,你怎么了?没事吧?」我不顾刚刚复位的左臂不适合运动,双手捏住怡年的肩膀问道。

当然,就算现在绝对安静,我也无心睡眠。我必须打起精神思考如何逃脱的问题。

怡年勉强抬起头:「阿珵,不用担心,不是伤口流血。若希很抱歉给你弄脏了椅子,不过恐怕你需要给我也拿两片卫生巾了。」

这些声响其实并不比城市的噪声小。我有一个同学来自农村,对城市充满好感,有一次我和他讲自己被汽车吵得睡不着觉,农村没有这些东西多好啊。结果他说,他拿测声计测过,一辆汽车通过的声音也就八十分贝,约等于两只青蛙——觉得农村安静很多时候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我和若希看着她,片刻之后,我们三人终于吃吃地笑了起来。怡年的卫生用品应该在她的包里,只不过我俩的包连同「王伟」和「李娜」的身份证件都还在劫匪窝里。

这里也听不到都市里各种引擎轰鸣的声音,只有吱吱不休的蝉声和偶尔呱呱的蛙声,我想这一定是一个有树有水的地方。

除了卫生巾外,若希还给她拿了一条自己的裙子和一条刚买还没穿的新内裤。怡年看了我一眼,若希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啊怡年姐,其实应该带你一起去卫生间再给你的。」

可现实是我和怡年虽然被摘掉了头套,在这个不开灯的房间里,只能看到从窗户中射入的微弱的光。那一定是自然光,是被乌云挡住的月亮或星星——都市的人造光不会刻意调到这么弱,否则你感受不到那种诱人的纸醉金迷。

她的解释反而引得我又向内裤多看了两眼,转过头再看怡年时,小夜灯下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现在是几点,我不知道,只知道外面一团漆黑,这并不符合我对澳门的刻板印象:一个以博彩业闻名于世的都市不应该有这样的黑夜。

她拿起卫生巾和替换的衣物快速走向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