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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托万突然萌生了逃跑的想法,要不是他的母亲适时出现,也许他早就逃走了。

艾米丽离开人群,也走进了教堂。

“走吧,安托万!”

“好吧,那我走了……”她终于说道。

身边的人们有的踩碎烟头,有的脱下宽檐帽或鸭舌帽,随后教堂的门也被缓缓关上。

很明显,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可是为什么他要先盯着安托万看呢?艾米丽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缕头发,开始若有所思地摆弄起来。如果她在跟提奥约会(这对安托万来说依然是个不解之谜),那她是不是也都知道了呢?方才她并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安托万根本不敢看她。

玛利亚,您的国民们期盼圣婴降临已久,您愿意孕育这个孩子吗?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穿过前庭,走进了教堂。

安托万站在母亲身边,就在教堂中间的过道边上,他的眼前就是艾米丽的后颈。从前的他看到艾米丽的后颈时,总是百爪挠心,可是今晚却完全没了兴致。提奥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循环。他们已经找到证据了……安托万本能地摸了摸手腕。如果这是真的,他们还在等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马上来抓他?

“不好意思……”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要做弥撒……

他看了看安托万和艾米丽,又看了看其他人,继续说道:

欢迎大家,我们在这个圣诞的夜晚欢聚一堂,共同庆祝耶稣的诞生。

“这么说吧……(提奥不紧不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人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去哪里找尸体了,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我不能透露更多了。”

神父是个两颊光滑无须的年轻男子,长得胖乎乎的,肉肉的嘴唇,眼光如炬。他走动的时候微微侧着身体,让人感觉他是个害羞的人,从不愿意打扰到别人,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对信仰十分严厉苛刻的人,这跟他的外貌完全背道而驰。这样的长相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些大腹便便,光着身子在修道院的单人牢房里自行鞭笞的人。

“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祂召唤着我们,给我们带来喜悦,和平和希望……

“我爸跟警察局的队长打探过……他们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在神坛左侧,几个女人簇拥在穆绍特先生周围。他矗立在人群中间,比她们高出了一个肩膀和一个头。人群前面是凯尔纳瓦尔夫人,她已经演奏教堂的小管风琴三十余年了。

下午打过一架后,安托万的发言就显得比之前更有分量了。提奥像被赶上架的鸭子,再也下不来。他越过安托万的肩膀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被偷听。

有几个脑袋不时地向教堂大门口张望着。德梅特夫妇没有出现,大家都觉得挺失望的。当然,人们都十分理解他们的心情,可是,再怎么说,这也是圣诞弥撒呀……越来越多的人不停地朝大门张望,人群里窸窸窣窣地议论开来。

“你爸怎么了……”

终于,他们来了。

任凭话飘在半空中,他却低头垂垂地看着地面,摇着头,摆出一副我明明知道,但却不能说出来的样子。安托万再也忍不住了:

两人互相扶着手臂,像一对年迈的夫妻。贝尔纳代特看起来像是矮了好几厘米,她脸色蜡黄,眼睛下浮现出大大的黑眼圈。德梅特先生则把嘴唇紧紧抿住,像是在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们的女儿瓦朗提娜紧跟在身后,只见她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裤子,在这样的场景和气氛下,显得荒诞不经。艾米丽传达着众人的意见,评论她简直就是个一推就倒的妓女。听到这里,安托万有些震惊,却又开始浮想联翩。

“我爸……”提奥又开始了。

他们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安托万闻到了德梅特先生身上那股酸涩又粗暴的味道。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凯文继续追问道。

等他们走过去了,安托万注意到瓦朗提娜浑圆的臀部在红色的裤子下一扭一扭地疯狂抖动,这让他嘴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唾液味道。

毫无疑问,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尸体至今还没被找到。可是他问出这个问题,只能说明小伙伴们都被刚刚听到的谋杀命案深深地震惊了。光是听到这几个词,就吓得不能呼吸。安托万心里想,不知提奥说这话只是为了博人眼球,保住颜面,还是真的从哪里获取了什么消息。

天父派来了天主耶稣,救济天下苍生……

“确定他已经死了吗?”人群都走过了以后,凯文又忍不住压低了嗓音问。

德梅特一家人缓缓地走在中间的过道上。

嚣张的轮椅进入教堂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在挑衅。人们在心里想,上帝会不会降罪于它,认为它着装不雅。跟在父女俩后面的是安东纳提夫人,这个老巫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长久以来,她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所以她要来这里好好地看着。

尽管弥撒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中止,可是他们所到之处,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寂静,人们交头耳语,发出细微的声音,空气里交织着尊敬、崇拜、煎熬和肃穆的味道。

这时谈话戛然而止。瓦勒内尔小姐刚刚抵达教堂,她的公证人父亲推着坐在轮椅中的她,每次大家都像在看戏一样看他们,所有人都自觉保持沉默。瓦勒内尔小姐十五岁了,瘦得跟颗钉子一样,她的手腕细得能穿过餐纸叠成的小筒。据说她最大的消遣就是装饰她的轮椅。虽然从来没有人亲眼得见,可是大家都说,她曾经买过一个特制的面具,用喷漆罐粉刷轮椅时才会戴上。这个轮椅总是不断引起人们的好奇心,最近她又叫人在轮椅上装了一个用在车上的又大又粗的活动天线,整个轮椅看起来就像个五颜六色的巨型昆虫,有些小孩称她为“疯狂的麦克斯”。她的杰作洋溢着快活的气氛,而她的表情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这张脸总是一副聚精会神,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人说她聪明绝顶,却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命运。这也难怪,不难想象,她那瘦弱的身子,一阵狂风就能把她刮倒了。博瓦尔镇的很多孩子都与她同龄,可是她从来不跟任何孩子玩耍,或者说,从来没有任何孩子跟她一起玩。自从她得了这个病以后,家里就给她请了个专门的老师在家里给她上课。

主啊,你让这个圣洁的夜晚重新闪耀着真正的光辉。请降恩于此,向世人揭示这个奥秘,让凡世的人们都被照亮,我们将在天上品尝那无上的喜悦。耶稣基督,你的儿子,我们的主。

“他死了?是怎么死的?”艾米丽问道。

德梅特一家的进场,像极了苦修者入场。贝尔纳代特连路都走不稳,而德梅特先生则在过道里慢慢走着,只见他低着额头,蹬着一双厚重的鞋子,每一步都走得决断,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扑向神父的野兽,或是准备跟上帝本人干上一架。

听到这两个字的人感到眼前一阵晕眩。

他们在过道尽头停了下来,第一排已经没有空位了。于是,他们转过身来望向教堂中殿,像是准备再穿过整个中殿,走出教堂。瓦朗提娜跟上去,与她的母亲站在了一起,三个人肩并肩,齐齐面对着众多信徒。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头压抑着冲天怒火的公牛,一个几乎已经被摧毁的女人,以及浑身散发出轻浮庸俗的气质的未成年女儿,真是令人心碎的画面。小雷米的缺席如此显眼,就好像,这家人是故意来到这里,在上帝面前展示他们的悲痛。

死了……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安托万坐在很远的地方,可是当他抬起头,盯着人群看时,还是能真切地感觉到从德梅特先生身上散发出的狂怒力量。他忍不住朝穆绍特先生瞟了一眼,自从在工厂被德梅特先生掌掴以后,他便对之恨得咬牙切齿。也难怪,以德梅特处处惹事的个性,他在博瓦尔镇已经树敌无数。然而看着这一家子,第一排的群众还是突然骚动起来,有几个人赶紧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他们,随后又沿着中殿的侧道走到教堂最后面去。德梅特一家人正对着继续布道的神父,坐了下来。

“我知道的比你们可多多了!那个小不点……他已经死了!”

没错,圣婴从此降临在我们中间,上帝把自己的儿子赐予了我们……

提奥感到自己大势已去,但又不愿意放弃,于是他又想出个绝妙的坏招,大声说道:

当德梅特一家消失在安托万的视线中以后,艾米丽突然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而又执著的眼神盯着他看。

“就凭他的那个长相……”

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伙伴们小声议论着,对凯文的话表示赞同。这次逮捕行动让人们的猜测更加趋同了。凯文用一句话很好地总结了这件事:

他努力地想从她的眼神中找出些什么含义来,然而她已经把头转了回去。莫非她是在传达什么信息?她想跟他说什么呢?

“他们还不是抓走了弗兰肯斯坦!”

而且,她还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许久。这时,提奥突然又插话了:“他们已经知道要去哪里搜寻尸体了。”说罢,他本能地朝教堂门口望去。

“那还不是什么一样?什么一样?”提奥怒气冲冲地问。

“已经找到一些证据了……”

“那还不是一样!”凯文又说道,这回终于抓住了镇长儿子的把柄,他有些得意洋洋。

这句话让安托万的脑电波突然达到爆点:他马上明白过来,艾米丽是在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留在这里。

“才不是呢!”他反驳道,“他们先是抓了盖诺,然后又放了他。但是我可以跟你打包票,他们亲眼看到的,盖诺是个同性恋,这是毋庸置疑的。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她是在说,快逃!没错!他们肯定是在等弥撒结束,然后就来抓他。原来他已经落入陷阱,说不定现在警察已经在外面拉起了警戒线……

提奥有很多缺点,不容置疑的个性也算一个。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像极了他的父亲,这就像他们韦泽家的认证商标一样,一认一个准。在这种情形下,他肯定得要为自己扳回一城。

明日,凡世的罪恶将被彻底摧毁,而主宰我们的,将是那救世圣主。

“喏!你看,被抓的人不是盖诺先生,你根本就是在胡说!”

安托万将会在人们涌向出口的时候被堵住去路。慢慢地,人们纷纷回头,眼神开始搜索,到底是谁迫使警力在圣诞夜里出动,来到了教堂前。用不了多久,安托万将独自一人走在过道上,所有人都会把路让出来。

安托万来到小伙伴中间时,大家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提奥故意看着自己的脚,身上散发出一阵香烟的味道。他的嘴唇肿着,红得有些发乌,上嘴唇上结着一块痂,并时不时地向安托万投来积怨在心的恶意眼神。不过他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弗兰肯斯坦突然被捕这件事情上,没人关心他跟安托万之间的纠纷。而且,他马上就被凯文质问了:

人群惊叫起来……

安托万丢下他的母亲,加入到学校小伙伴的行列中。所有人都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服,来履行弥撒这个苦差事。艾米丽穿了一条像是在窗帘布上裁剪下来的花裙子,头发比往常卷得更厉害,颜色也更金灿灿,更加活力十足,她美得简直不可思议。在场的所有男孩都被她吸引,不约而同地对谈话丧失了兴趣。她的父母走在人群中,比谁都要骄傲。每次做弥撒他们都不会缺席,艾米丽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忍受天主教的启蒙课程。穆绍特夫人可以在一天当中光顾教堂三次,而她的丈夫,也是唱诗班里唯一的男人。他声如洪钟,唱圣歌的时候格外卖力,声音大得几乎可以盖过唱诗班的所有女人,像是要以此来表明他的忠心。艾米丽呢,她本人不相信上帝,但是她对她的母亲太过依恋,就算她的母亲让她去做尼姑,她也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他将别无选择,只能乖乖地把自己交给警察,或者等德梅特先生迈着沉重的脚步追上来。等安托万转过身,便会看到,雷米的父亲把猎枪扛在肩上,枪口正对准了他的额头。

库尔坦夫人点点头,确实,这件事很奇怪,甚至有些可疑……然而,她看起来好像还没被完全说服……

安托万叫了起来,可是他的声音却完全被另一声惊叫盖过去了。

“这难道不蹊跷吗?”

“雷米!”

她说话时自带权威,以至于没有人去质疑她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更何况在博瓦尔镇,她总是消息最灵通的人。于是,她可以用一种主意已定的语气说:

坐在第一排的贝尔纳代特突然站起身,大声唤着自己的儿子。瓦朗提娜不停拉扯着她的衣袖,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回座位。

“主要是这个科瓦尔斯基(反正我从来不踏足他家,可别沾了晦气……),他也说不出来小孩失踪的时候,自己干了什么!有人看到了他的车,可是他呢,却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凯尔纳瓦尔夫人被这声叫喊吓到,停止了演奏,唱诗班也稀稀落落地没了声音。只有穆绍特先生雷鸣般的嗓音依旧响彻教堂,很快管风琴的声音又响起来,唱诗班也继续唱起被打断的歌,歌声里透露出一种坚决,好像是在嘱咐所有人,在这片混乱中要紧紧地团结在一起。

她说话的声音如此刺耳,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嘴里吐出来,就好像每一个字都是最后一个。这使得她的发言字字分明,不容置疑,好几个人都为之一震。她的插言惊动了大家,所有人都把脸转向她。

上帝啊,我们的救世主,祂不断施以我们仁慈和温情。是祂拯救了我们所有人!是祂……

“不光是这个!”安东纳提夫人喝道。

神父并没有停止工作,嘴角似乎非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德梅特一家的到来还是管风琴和唱诗班短暂的出离,他都泰然处之。他很高兴自己是上帝选中的子民,在这群显然已经乱了阵脚的听众面前,扮演着最严苛的道德模范。这次仪式的混乱直接证明了,他的信徒们需要他,而他作为兄长或父辈,也肩负着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的责任。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这群信徒就像被判了刑的人一样,顺从地倾听着弥撒。

“光凭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呀!”库尔坦夫人说,“天地良心,我可不是要为他辩护,可要是开个车随处晃晃就被指控绑架了小孩,那我……”

安托万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不会的,对于一个杀害儿童的凶手,他们不可能这么怠慢,一旦证据确凿,他们肯定会马上逮捕。提奥刚刚说的那些话,也只不过是为了保住他的面子,况且,前一天他到处散播的那些揣测,不也因为弗兰肯斯坦被捕的消息传出而自讨没趣了吗?安托万心知肚明,马尔蒙的肉铺老板没有任何罪要认,他们不久就会释放他的。那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这时,有人又问道:“那他那段时间去干了什么,这个畜生?”

……天使来到人间对牧羊者们说:“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今日,你们的拯救者降临了,他就是你们的救世主,你们唯一的主。”

好像是让他提供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有人听说他的卡车在案发当天曾经在博瓦尔镇附近出现过,就停在树林边上。

年轻的神父自认完全掌握了听众所有的注意力,于是用低沉的嗓音开始了他的说教,他的职责就是传达圣意。

“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抓他?”

显然,他对前一天博瓦尔镇发生的事是完全知情的(他可是整个大区消息最灵通的人),而且他本人也认识小雷米,每逢星期日,这孩子总是会陪他的母亲来做弥撒(而这家的男主人却鲜少露面)。在他的眼里,在这样一个圣诞夜晚中,小雷米也许就是一个小天使。看着坐在第一排的这对夫妻悲痛欲绝的脸,悲伤的情绪像是毛细作用般在整个人群当中扩散开来。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人们本应该为耶稣的降临而衷心喜悦啊,然而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写着欢愉。

库尔坦夫人问道:

显然,信徒们被这严峻的事实蒙蔽了双眼,他们不再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神父沉默良久。

“我跟你们发誓,整个抓捕过程就持续了五分钟,那个熟肉铺老板一点儿没占上风……”

“我们总是不断经历着生活的考验……”他终于继续说道。

穆绍特夫人把她的蓝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仔细听克罗迪娜讲述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警察来抓人的时候,克罗迪娜碰巧正在熟肉铺里。

神父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响亮,回荡在整个教堂中,尤其是最后几个字,说得更加铿锵有力,余音久久不散。

这件事成了前庭所有人中间的唯一话题,而科瓦尔斯基先生的被捕,也让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可是,请你们记住,思想的果实,是爱,是喜悦、平和以及耐心……耐心一点吧,再等一等,你们就会明白的!”

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呢?而找到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从听众们的表情来看,他想传达的信息并没有被理解,还得要解释。于是年轻的神父再次坚定地投入到他的事业中来,以至于声音都在颤抖;这位乡间修道院院长,此刻只想引起人们热诚的回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揣测。

“我亲爱的兄弟姐妹,我理解你们的苦痛,也愿与你们分担,我的心与你们同在。”

三十个小时已经过去了,雷米的失踪案让人们变得忧心忡忡。

现在就清楚多了,从人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刚刚的这番话引起了人们的反响。于是,他又受到了鼓舞。

小雷米·德梅特的失踪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显然这也是这次活动人气如此之高的原因之一。大家都在电视上观看了博瓦尔的报道,那些外地人都想过来看看,素日里平淡无奇的小城是如何跟这样一起不幸的事件联系在了一起。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件事的悲剧性也在不断加深。

“然而,苦难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什么是苦难呢?它是上帝最美妙的工具,因为苦难让我们接近上帝,苦难是我们达到上帝般极致完美的必经之路。”

女人们一到就马上走进教堂中殿,而男人们总是要在前庭逗留一会儿。他们或自己抽着烟,或跟人握握手,打听打听消息。这样的场合总能碰见那些不再往来的客户,曾经一起睡过的女人或是那些昔日的同窗,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早已一笑泯恩仇,可见面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他巧妙地着重强调了“美妙”两个字,整个人完全投入到这段讲话当中。本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将要在主教区三个教堂讲演的文稿,然而此时,文稿已经被他完全抛弃。他的信仰正在代替他说话,上帝正在指引着他,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赋予过如此高尚的使命。

晚上七点,博瓦尔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镇中心方向会聚。看到大家在教堂里如此欢聚一堂,他们本来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可是当他们发现人群当中有很多并不是本地人时,顿时又觉得有些扫兴。

“没错!因为苦难、痛苦和悲伤,正是我们的赎罪方式……”

宗教活动呈现出一种季节性的变化。大部分信徒来做弥撒的时机,都是庄稼收成不好,牛肉价格下降,或是大区的工厂推出裁员计划的时候。教堂给人们提供一些好处,而人们却表现得像一群消费者。就算是那些常规的重大节日,比如圣诞节、复活节,或是圣母升天节,也逃不出这种功利的框架。对于会员们来说,这是支付会费的一种方式,这样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他们便可以享有得偿所愿的权利。从这个逻辑上来看,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每年圣诞节的弥撒活动都会大获成功了。

沉默片刻后,他把手肘撑在讲台上,俯身看向他的听众,柔声继续道:

跟别处一样,博瓦尔的虔诚信徒,相较从前也变得越来越少。这一年中,来做周日弥撒的人数之所以还比较可观,只是因为他们来自好多个地方:有马尔蒙来的,还有来自孟居、菲兹利埃尔、瓦伦纳斯,以及博瓦尔本地的信徒。

“那么,赎罪又是为了什么呢?”

库尔坦夫人对宗教抱着一种谨慎而又实用主义的态度。出于谨慎,她曾经带着安托万去上过宗教启蒙课,可是,当安托万表达过不想再去的意思以后,她也没有再坚持。只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才会去教堂祈祷。对她来说,上帝就像一位关系疏远的邻居,偶尔碰见会感到高兴,她时不时也会乐于向他寻求一些帮助。她去做圣诞弥撒的心情,如同是去看望自己的一位老姨母。这种对宗教的功利主义,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一种随波逐流的心态。库尔坦夫人生于斯,长于斯,在这个狭隘的小城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你在观察人家,人家也在观察你。在这样的地方,流言常常有着让人难以承受的重量。库尔坦夫人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些“应该做的事”,她做这些事,单纯因为身边所有人都在这样做。她把自己的声誉看得跟自家的房子一样重要,可能甚至跟她的命一样重要。如果丢了体面,失了尊严,她宁可选择去死。对于安托万来说,午夜弥撒也不过是他应尽的义务当中的一项。在他眼里,这一整年当中,他必须时常牺牲自己,来使他的母亲维持一个好名声。

问题一落,人群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寂。这样的气氛让人们仿佛身处学堂里,就算有人像学生那样举起手来,也没有人会感到吃惊。神父直起身子,突然挥舞着食指,指向天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圣诞弥撒已经在邻近的城镇轮流举办过,今年轮到博瓦尔镇承办了。活动计划在晚上七点半开始,因为神父将连续奔波在省内六个城镇之间,甚至还有更多城镇。

“是为了让我们每个人都战胜自身的罪恶!上帝赐予我们考验,就是为了让我们证明自己的信仰有多深厚!”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还在想别的事。

神父转过身,对凯尔纳瓦尔夫人悄悄说了几句话,而她也深深点了一下头。

“好了,这不是最要紧的。”她最后说道,“现在,你该准备一下了。”

管风琴的声音重新响彻教堂,穆绍特先生明亮的嗓音也紧跟了上来,继而唱诗班全体成员都唱起了恩典颂:

安托万常常在想,他的母亲是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吗?她诅咒了科瓦尔斯基先生十五年,就为了赚多少钱呢?安托万不清楚具体的数目,可是也知道应该多不到哪里去。他们母子俩真的有这么穷吗?库尔坦夫人可从来没对前夫的赡养费表达过一丝不满。“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无可指摘的……”有时她会这样说。而安托万也一直没弄明白,他的父亲究竟在哪些方面,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我们的上帝总是施善于人,

裁员的事情已经在博瓦尔盛传了好几个礼拜。每当有人问韦泽先生时,他总是躲躲闪闪地回答说,目前他对此还不清楚,这取决于很多因素,得等到这个季度的报表出来才能定夺……工人们观察到,最后两个月的订单有了很大的增长,可是每年快到圣诞节的时候,都会发生这种情况。韦泽先生还不得不重新雇用了一些三个月前被裁员的职工,让他们每周工作几个小时,就连穆绍特先生也重返工厂,干了好几个礼拜。最后两个月增长的业绩,足以弥补秋天订单数量直线下降的损失吗?没有一个人能弄明白。

哈利路亚,我们盛情赞美祂!

“你去跟那些新年第一天就要被韦泽先生开除的人说说看呢……”

祂降恩于世,赐予我们孩子,

她生气了。

哈利路亚,我们盛情赞美祂!

“是吗?你觉得工作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吗?”

让我们以爱回馈上帝,就像祂爱这世界一样……

“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工作啊。你总是在抱怨这份工作,总是不想去干活,不是吗?”

信徒们一个接一个唱了起来。他们自己都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因为受到了安慰和治愈,还是只是习惯了顺从,才加入到合唱中来。不过,神父显然很满足,他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随后,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安托万觉得,他的母亲可能是在考虑,这件事会给她的生活,或是给她的工作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看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最后一次祷告结束后,人们看见他像往常那样展开了一张纸,开始播报教区通知。

“话是没错,可是,哎呀,如果抓的是你认识的人,还是不太一样……”

“为了找到我们亲爱的雷米·德梅特,明天早上我们会组织一场搜寻活动。警察号召能来的志愿者都参与进来,明天早上九点钟,大家先在镇政府会合。”

“你不是从来没喜欢过他吗?”安托万问道,“这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这条通知给了安托万重重一击。

这个消息显然让她心绪不宁。

人们将去树林里进行地毯式搜寻,然后他们肯定会找到雷米。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如果我早知道……”库尔坦夫人自言自语地说道,“科瓦尔斯基先生……”

消息一落地,也在信徒中间产生了强烈反响。人们开始喧哗骚动起来,神父威严地摆了摆手,人群又安静下来。

安托万开始后悔起来,他怪自己不该被怒火冲昏头脑,冲动地跟提奥打起来。本该听之任之的,真是太愚蠢了。

然后,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赐福仪式。他还得赶到孟居去,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次抓捕震惊了库尔坦母子俩。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安托万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科瓦尔斯基先生被指控为凶手(他甚至都没想过,这怎么可能发生),对他来说,倒是好过冤枉其他人。因为,他的母亲被迫在科瓦尔斯基手底下干活,一直干得不开心,而且他这个人长相不堪,又臭名远扬。事到如今,先是搜查一无所获,然后是池塘里打捞无功而返,现在又是弗兰肯斯坦被逮捕……安托万原本还以为,这个噩梦就要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有危险了,可是突然又冒出了个提奥,那些恶毒的暗算很有可能把火引到安托万身上来。他会走到哪一步呢?如果他跑去跟他的父亲,或者跟警察说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