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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其他邻居也都围上来,过往的人们停下了脚步。不在场的人都被传唤过来,进不去院子的人就都堵在路边。人群攒动着,交谈着,质问着,所有人都压低了嗓门,交头耳语,声音中传递出肃穆焦虑的情绪。

看到警察来了,库尔坦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急忙跑了出去。

安托万被警车搞得心烦意乱。

凯尔纳瓦尔夫人不太关心德梅特先生和镇长之间的对峙,她打算占住先机,自行回家,给警察打了电话。

有时,人们会在镇里看到他们的车。警察们常常喜欢在咖啡厅前稍作停留。众目之下,他们当然只喝不含酒精的饮料,而且会坚持买单。有时候,他们会介入一些口角争端,或是来发放官方文件。他们的到来总能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大家都会在心里猜测,是谁又犯事了。如果发现警察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人们总是乐意去凑个热闹。

他本来就长得比镇长高出一个头,又走过来站在了离镇长很近的地方,因此更加居高临下,再加上他说话时,声如洪钟,显得更加咄咄逼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威和颜面,韦泽先生明显也在努力地守住阵脚。妇人们都退下去,男人们围了上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镇长先生已经被困住了:眼前的人们都是韦泽先生工厂里的工人,或者是工人们的父辈或兄弟。这突如其来的对峙让一些人突然醒悟过来,想到了默默悬在头顶的失业风险。德梅特心里,已经没法说清哪个身份的他更愤怒,到底是雷米的父亲,还是工厂的工人。

安托万并不了解他们的官阶,但是他觉得那个长官看起来十分年轻。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安心。

“处理这件事,应该站出来的,难道不是警察吗?怎么能是您呢?”

三位警察拨开人群,走进了院子。

大家都察觉到,德梅特先生并不乐意看到工厂经理,也就是雇用他的老板,摇身一变升格为调查员。难道连怎么管理自己的家事,也轮得上他说三道四了吗?他的回答里充满了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队长简短地询问了一番德梅特夫人。他一边听着她的回答,一边扶住她的一只手臂,强行带着她回到了屋子里。德梅特夫人一边顺从地走着,一边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镇长,于是镇长先生也跟了上去。

“那他折回家的时候,你们走到哪儿了呢?”镇长继续问道。

然后一群人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门也被关上了。

德梅特先生表示同意。他每天中午都会回家,然后从家里出发再去上班的时候,小雷米经常会跟着他走上几步,然后再乖乖地回家去。

小小的人群根据关系远近亲疏,立刻分成了好几拨。韦氏工厂的工人是一拨,社区里相互熟悉的人是一拨,孩子的家长们又是另一拨。没有任何人表现出要撤离的意思。

“他跟孩子他爹一起走了一段路,对吧,罗杰?”德梅特夫人声音颤抖着说。

安托万注意到,此时的气氛已经变了。警察的到来使得这件事升格成了一个严肃事件。这已经不再是某个人的意外,而变成了整个集体的事。安托万已经感觉到了,人们说话的嗓音变得更加沉稳,盘问时也变得更加焦虑。所有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因为牵扯其中,他明白,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

“好吧,那这个孩子最后一次被看见是在哪儿?”韦泽先生问道,显然是想说出些什么有建设意义的话。

安托万急急忙忙把门关上,又跑回了厕所里。他坐在马桶上,弯下腰,可是什么都拉不出来。肚子里像是在沸腾,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痛苦的痉挛。他把两只手臂紧紧地按在……

“那您知道他在哪儿吗?一个六岁的孩子,好几个小时前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他看了看手表,皱着眉头计算起时间)……已经快三个小时了。在您看来,这不是失踪吗?”

突然,他听到了一些声音……痛苦突然停止了,他抬起头来,想到了有一次在树林里偶遇的小鹿。它的身体立起来,头缓缓地转动着,嘴巴和鼻子伸在空中,耳朵搜索着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发出来的噪声。感受到安托万的存在以后,它立马变成了一只被追捕的猎物,全身紧绷,十分紧张……

“失踪,失踪……”

安托万马上明白过来,进来的不止他母亲一人,还有男人的声音混杂在其中。他马上站起身,连牛仔裤腰带都没来得及系上,飞快地跑回了房间。

“什么!这点事!”德梅特先生大叫起来,“所以说,我的孩子失踪了,对您来说,就是这点小事!”

“我去帮你们把他找来。”他母亲边说着,边走上楼梯。

“我们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去叨扰警察!”

安托万躲在门后面最远处,得装出从容的样子来,可是没有时间了。

“等等,等等。”韦泽先生说着,他总是喜欢重复自己的话,一只张开的手放在德梅特先生的胸前。

“是警察们来了,”她边进门边说道,“他们想来问问你。”

这时,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一个人。原来是镇长走进了院子。库尔坦夫人打开了窗户。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担忧,安托万甚至觉出,这话里还藏着一丝骄傲:警察来找她的儿子,所以现在她成了权威人士的焦点。人们来问他们一家人的意见,他们也对此有话要说,就好像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有身份的人。

安托万不耐烦地摇了摇手。

“问我?……问我什么呀?”安托万问道。

“你很冷吗?”他的母亲问道。

“当然是雷米的事啊……嗨哟,这孩子!”

德梅特先生回来以后,院子里聚集了更多的人,咖啡馆里的伙伴,韦氏工厂的同事都来了。天空阴云密布,钢铁灰的云朵在天边滚来滚去。在黄昏的光线下,德梅特先生身边聚集的人群,在安托万眼里变成了一群猎狗。这个想法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库尔坦夫人几乎被儿子的问题震惊了。随后一位警察也上来了,两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库尔坦夫人根本没在听,她已经走到了窗边。安托万也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我可以进来吗……?”

“妈,如果大家都在找他,肯定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呀,不然谁会找他。”

他慢慢地走进房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震慑力。

真是他的亲妈。

安托万没法猜出他的年纪,不过比起刚刚在院子里看到他时,显得更年长一些。他快速地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的摆设,然后充满信任地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他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眼神生动而具有穿透力,还有一对大大的耳朵。

“是吗?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安托万,告诉我,你认识雷米·德梅特,对吗?”

“是雷米……大家都在找他。”

安托万咽了口唾沫,点头说是。警察把手伸出来,准备放到他的肩上,却又停在了半路上。

但是之前德梅特夫人已经向他发问了,他不能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别害怕,安托万……我只是想知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哪里。”

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知道。”

安托万抬起头,看到母亲站在房间门口,带着一种满意甚至是骄傲的神情,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发生什么事了?贝尔纳代特家可真够热闹的。”

“你该看的人是我,安托万。回答我。”

她的母亲已经走到了门口,一脸疑虑的样子。

说话的声音不再一样,变得更加坚定,他想马上听到答案……而安托万却还没有想好。刚刚德梅特夫人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应付得更加轻松。为了鼓起勇气,他转过头去,面向窗户。

他赶紧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

“在院子里,那里,就在院子里。”他竟还能清楚地说话。

快!找个托词。

“那时是几点钟呢?”

“安托万,你在家吗?”

刚刚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没有过分地发抖,任何一个正常的十二岁的孩子,被一位警察盘问的时候,都会如此反应。安托万也因此感到了一丝鼓舞。

安托万感到腹中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正想起身返回厕所,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的地板上,一脸震惊。他刚刚听到有人说了一句:

他回想着刚刚德梅特夫人说的话。她怎么说的来着?

也许他们还会给他戴上头套,以此保全他的脸面。就这样,他会从母亲面前走过,而她将会瘫倒在一楼的沙发上,不停地喊着安托万,安托万,安托万……镇上所有人都会聚集在街上,他们会大声喊着,叫着:混蛋、杀人凶手、残害儿童的杀人犯!警察们会推搡他往囚车走,而德梅特先生则会在此时突然出现,一下把上衣扯开,从头顶扔过去,安托万会看到他把猎枪架在胯上,然后扣动扳机。

“大概一点半的样子,在那里……”

到时,警察们为了防止他逃跑,就会把他家团团围住。他们会把所有出口都困住,然后派三个甚至四个人,后背贴着墙面,慢慢地走到楼上来。而门外,则会有人拿着扩音器大声命令,让他赶紧举起双手,下楼投降……他没法保护自己。他们会马上给他戴上手铐,“是你杀了雷米!你把尸体藏在哪儿了?”

“那雷米当时在院子里干什么呢……”

也许不要一个小时,如果有人在路上捡到了他的手表,有人发现他撒了谎……

回答马上就脱口而出:

他爬到自己的房间里,两只大腿再也不听使唤,一下跪倒在地。

“他正在看装着狗的袋子。”

他们最终会找到雷米的尸体,然后回来兴师问罪。

警察皱起了眉头。安托万明白,他的解释和答案不是很清晰。

他的母亲还没回来,可是估计也马上到家了。他爬到楼上,脱掉衬衣,把它卷成一团,塞在了床垫下面。然后,他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走到窗边,把窗帘轻轻扒开一条小缝,看到了路上德梅特先生沉重的身躯。他从工厂下班回来,此刻正向院子里重新聚集的人群走去。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野蛮粗暴的气场,让安托万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一想到要去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就觉得内脏在翻腾。突然一阵恶心涌上来,他用手捂住嘴,飞快地跑到厕所弯下身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是他的爸爸,雷米的爸爸。他昨天杀了自己家的狗,把狗装在了一个垃圾袋里。”

还有那只手表……

警察又微笑起来。

他成功地撒了谎,而且人们也相信了他。然而,他真的能就此逃脱一切吗?

“看来,在博瓦尔有不少新鲜事发生啊……”

回到家中以后,安托万终于松了一口气。客厅里缠满霓虹灯的圣诞树依然闪烁着,就像一个商店招牌。

安托万可没有开玩笑的心。

打开家门之前,他又转过身看了一眼德梅特夫人。奇妙的是,她此时的神情像极了普雷韦尔夫人,就是那个十五年前失去独女的妇人。有时她会从护工的眼皮底下溜出来,站在大路上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喊女儿的名字。而摆在这场痛心悲剧旁边的,是艾米丽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和她的清新美丽,多么令人悲痛的鲜明对比啊。

“好的,”警察继续问道,“那这个垃圾袋在哪里呢?”

他慢慢转过身,连看都没看一眼艾米丽,径直朝家里走去。

“在那里,就在院子里,跟石灰渣堆在一起。他一枪就把狗杀了,然后还把它放进了垃圾袋。”

德梅特夫人的目光依然锁定在安托万身上,可是那目光看起来又像是穿透了他的身体。她仿佛才渐渐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嘴唇耷拉着,眼神也十分呆滞。这虚弱疲惫的模样深深地触动了安托万。

“所以雷米当时在院子里,看着垃圾袋,对吧?”

“去问问看……”

“对,他当时还在哭……”

“如果他穿过了街区,肯定有人见过他的……”

警察抿住嘴唇,啊,那当然了,我完全理解。

“那这孩子,他总不能是从人间蒸发了吧!”老板娘扯着嗓子嚷嚷着。

“然后,你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本来已经准备说,这一整天都没见到雷米。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却用手模糊地指了指院子。人群马上炸开了锅。

安托万摇了摇头。警察盯着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专心地分析着刚刚听到的话。

“你最后一次见到雷米是在哪里?”

“你没看到有车停下或其他类似的事情吗?”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老板娘又发话了:

“没有。”

“没有……”

“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事?”

他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眼神落在了艾米丽身上。艾米丽正要朝安托万走过来,此刻却停下了,充满好奇地关注着事情的走向。他低声地回了句:

“没有。”

“他刚刚没跟你在一起吗?”

“好的!”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就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声音里满是焦虑。安托万几乎就要暴哭出来。幸好杂货店老板娘接过了话头,他才忍住了眼泪。

警察用两只手在膝盖上拍了一下说道:“好吧,这还不是全部……”

“那怎么办啊……”德梅特夫人哀叹道。

“谢谢你,安托万,你帮了个大忙。”

此刻他突然明白,他永远也撒不出这个谎。他摇了摇头,喉咙紧锁地说道:“不知道……”

他站起身来,出去的时候,跟库尔坦夫人打了个招呼。她马上准备跟他下楼去。

“你知道雷米在哪儿吗?”她焦急地问。

“对了,安托万……”

德梅特夫人闻声从院子中左推右撞地挤出来,手里拿着手帕,向安托万跑过去。随后,所有人都跟着她移动过来。

他又在门口站住,回过头来问道:

“看哪!安托万在这儿呢!”

“你看到他的时候,正准备去哪里呢?”

当安托万终于看到院子里的骚乱时,他渐渐放缓了脚步。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原来是艾米丽。她气喘吁吁地跑着,当快走到跟前时,有个声音大叫了一声:

答案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

一群人把德梅特夫人团团围住,只听得到她浓重的鼻音,却看不到她的身影。德梅特夫人一年到头总是在感冒。她总在卖弄似的说:“我对木屑过敏,在这个鬼地方,您还能希望我怎样呢!”说完,总要把摊开的手臂垂下来,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耳光一样的声音,像是在跟人们诉说着命运的不幸。

“去池塘。”

一个由七八个人组成的小团体正在院子里骚动不安。他们当中大多是妇女,有鲜少出现在店里的杂货店老板娘凯尔纳瓦尔夫人,有克罗迪娜,甚至连弱不禁风的安东纳提老夫人也在场。这位老夫人说话颤颤巍巍的,时常用她那双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活像一个邪恶的老巫婆。

安托万意识到自己回答的速度似乎有点太快了。

安托万被这些问题搞得心烦意乱,以至于没有马上发现德梅特家院子里的异样。

他顿了顿,更加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他应该折回去吗?是在哪里丢的呢?也许是掉到大榉树下面的洞里了?万一丢在回来的路上了呢?也有可能掉在大马路上?如果被人捡到的话,会不会成为对他不利的证据呢?

“我去了池塘那边。”

如今这只表不见了,他怎么才能跟他的母亲解释清楚呢?这种细节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她的法眼,她肯定会担心的。

警察点了点头,去了池塘,好的。

那是一只黑色表盘的潜水表,荧光绿的表带,还有很多令人赞叹的功能:它自带测速仪,有两个可以分别显示国际时刻和天气的悬窗,以及一个计算器……那是一只硕大的手表,对于安托万的手腕来说,显然太大了,但这正是这只表吸引他的地方。为了让母亲同意给他买这只表,他不厌其烦地缠了她好几个星期,她才最终同意。而作为交换,安托万不仅做出了一系列承诺,还竖着耳朵听了无数次道德说教,比如过日子要节约,只买必需的和有用的物品,要管理好自己的欲望,以及其他一些晦涩难懂的道理,这些都是她母亲从杂志和儿童教育的文章当中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