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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乐章 彼得勋爵的钟进入领奏

“他死了,”布伦德尔警长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他昏过去啦,”温西说。

“但愿没死,”帕克说,“没有——好着呐。不过他看起来样子真怪,最好还是找来那女孩吧。进来,波莉!”

“不——不——不!”克兰顿嚷道,“这是谎言!我从来没杀他。我从不杀人,从来没有……”

一个女人走进来,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三个男人,匆忙走到克兰顿前面。

“不;不过我们可以指控你谋杀让·勒格罗。”

“要是你杀死了他,”她低声道,“那就是谋杀。像这样上门威胁一个病得这么重的人。你们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无赖。他没伤害过任何人。”

“什么意思嘛?你打算指控我什么呢?你不能再因为偷那些该死的宝石审判我一次吧。我又没有得手。从没见到过它们……”

“我会叫医生来的,”帕克说,“我还会再来看看他。等我再来的时候,希望他乖乖待在这里。明白吗?一旦他好点,可以行动,我们就会要他到别处去。他自从去年九月就没有来报到。”

“我知道,”帕克说,“不过,见鬼,老兄!你想被指控吗?要是你宁愿跟我们去局子里一趟……”

女孩不屑地耸耸肩,他们便离开了,留下她俯身在病人上方。

“那就不能再盘问我了,”克兰顿虚弱地说,不过口气自信满满。

“好吧,警长,”帕克说,“恐怕目前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这人不是在装病——他是真病了。不过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尽管如此,我仍旧觉得不是谋杀的事。那不会是克兰顿干的事。不过他是知道那张纸的。”

帕克迟疑了一下。“暂时没有,”他说。

“是的,”温西说,“他反应不小啊,不是吗?害怕着什么,查尔斯。是什么呢?”

“你要指控我什么吗?”

“被谋杀吓坏了。”

“不,还不够。”

“嗯,”布伦德尔说,“我觉得好像是他干的。他承认在那里,然后,尸体被埋的那天晚上他溜走了。要不是他干的,那是谁呢?他完全可以从教堂司事那里弄到教堂地下室的钥匙,我们都知道这个。”

“我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告诉你了——我去了沼地教堂,然后又溜走啦。从来没看到过这张纸,也没听说过叫让什么的人。这样你满意了吗?”

“确实如此,”温西说,“但他在那里是个外人。他怎么知道教堂司事把工具都放在哪里?或者,哪里可以弄到钟绳?白天的时候,他可能注意到了井,但是能把这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未免有点不可思议。勒格罗又是怎么卷进来的呢?要是狄肯在码头上告诉克兰顿宝石的下落,那把勒格罗弄到英国又有什么意义?他不需要他嘛。此外,要是他确实因为什么原因需要勒格罗,并且杀了他,以便弄到宝石,那么宝石在哪里?要是他卖掉了它们,你应该现在已经发现了。要是还在他手上,那你最好搜查搜查。”

“看这里,诺比,干吗不坦白交代?这样我们就不用再麻烦你了。我知道你病了。赶紧说出来,这事就了啦。”

“我们会搜查那房子的,”帕克狐疑道,“但我不知为啥,总觉得不在他手上。他对宝石的事并不担心。这很古怪。不过我们会把那里翻个底朝天的,要真在那里,一定会找到。”

他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帕克心里咒骂一声。

“要是找到的话,”布伦德尔说,“那你就能逮捕那个家伙,指控他谋杀了。有宝石的人就是杀人的人。我对此确信无疑。”

“告诉你了,从没听说过他,”克兰顿闷闷不乐地重复道,“看在上帝分上,不能让我消停消停吗?告诉你我病啦。”

“因为你的财宝在那里,你的心也在那里,(1)”温西说,“这桩罪案的心脏就在圣保罗教堂。那就是我的推测,查尔斯。你愿意打赌吗?”

“又在撒谎。你给他寄了多少钱,好让他来英国?”

“不,不赌。”总督察说,“你赢的次数太多了,我可没钱来浪费。”

“那个是谁?我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温西回到圣保罗沼地教堂,闭门研究密码。他以前解过密码,相信眼前这份也不会太复杂。不管发明它的人是克兰顿还是让·勒格罗,或者是威尔·索迪,或者任何别的与韦伯拉希姆宝石项链有关的人,他都不大可能是密码领域的什么高手。然而,这份密码好像确实出自一个狡猾的人。他从未见过看起来如此纯洁无辜的密文。相比之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跳舞小人真是一看就神秘兮兮的。

“撒谎,”总督察简单地说,“你见过它。让·勒格罗把它寄给了你,不是吗?”

他尝试了好几种简单的办法,比如每隔一个、两个或三个词读,或者根据一定的规则挑选字母,都一无所获。他试着给每个字母标上数字,相加起来,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地加。这显然引出了足够让一个数学第一名的大学生都无可挑剔的数学问题,可惜没有一个结果看起来有意义。他写下所有钟的铭文,把它们也相加起来,加日期,不加日期,都没什么结果。他不确定书里是不是囊括了钟上的所有铭文,便把文件留在桌上,走到教区长那里,借用钟楼钥匙。钥匙跟酒窖钥匙弄混,放在楼下了,过了一阵,他终于拿到钥匙,朝教堂走去。

“好多啦,”克兰顿说,“你吓到我啦。说什么?那个?我以前从未见过那个。”

他仍旧思索着密码问题。钥匙在他手中叮当作响——两把大钥匙,分别是西门和南门的,全都拴在钢链上,钥匙环上还有教堂地下室、法衣室、钟楼、鸣钟室和钟楼平衡锤的钥匙。克兰顿怎么能知道到哪里找它们?当然,他可以从教堂司事家偷出钥匙——要是他知道的话。但如果“斯蒂芬·德莱福”打听过教堂钥匙,总会有人注意到的。教堂司事有西门和地下室钥匙。他也有别的钥匙吗?温西突然回头走到书房窗外,把这个问题抛给教区长,后者正在努力计算教区杂志的金融问题。

帕克阴沉着脸递上药水。过了一会儿,铁青色的脸上慢慢恢复了一点生气,呼吸也正常了一些。

维纳伯尔斯先生揉揉额头。

“给他,”温西说,“他确实病得不轻。”

“没有,”他终于说道,“格图贝得有西门钥匙和地下室钥匙,正如你所说,他也有钟楼楼梯和鸣钟室的钥匙,因为他要敲早弥撒的钟,有时候赫齐卡亚生病的话,他还要替老头鸣钟。赫齐卡亚也有南门和钟楼楼梯和鸣钟室的钥匙。你瞧,赫齐卡亚在格图贝得之前当过教堂司事,他喜欢保留鸣丧钟的特权,虽说他太老啦,别的干不了。所以他留着必要的钥匙。不过他俩都没有平衡锤钥匙。他们不需要那个。唯一有那个钥匙的是杰克·戈德福里和我本人。我有全套钥匙,当然,要是他们哪个的钥匙丢了,找不到了,我都能提供。”

“那个?”他倒抽一口凉气,“那个——我从来没有——”他气喘吁吁地道,“我的心脏哟——不行啦,快给我喝点那杯子里的东西……”

“杰克·戈德福里——他也有教堂地下室的钥匙吗?”

克兰顿先生脸色突然刷白。

“哦,没有——他不需要那个。”

“那么你如何解释这个?”帕克突然掏出那张神秘的密码,塞到病人眼皮底下。

越来越奇怪啦,温西想。要是那个在钟楼丢下纸片的人就是埋尸者,那他要么是拿到教区长的钥匙,要么是弄到另外两个人的钥匙,而那两个人必须是杰克·戈德福里(因为他有平衡锤钥匙)和格图贝得(因为他有教堂地下室的钥匙)。要是这个人是克兰顿的话,他怎么才能知道这个呢?当然,罪犯没准带来了自己的铲子(尽管那样一来要麻烦得多)。如果是这样,他必须有要么教区长的钥匙,要么杰克·戈德福里的钥匙。温西走到后头,找到艾米丽和希金斯。他们都很确定从没见过那个自称是斯蒂芬·德莱福的家伙进过教区长宅邸大门,更没可能进过教区长书房,钥匙通常总是放在那里。

“我可没有。”

“但它们根本不在那里,大人,”艾米丽说,“因为,如果你记得的话,那些钥匙在新年夜里丢掉了,直到一周后我们才在法衣室发现它——除了教堂大门的钥匙,那个是在唱诗班排练后,被教区长忘在了锁眼里。”

“你从来没有上去到钟楼吗?”

“唱诗班排练?是星期六的事?”

“好吧,说实话吧,我只是用手在门上试了试,就这么点。”

“对啊,”希金斯说,“只是,你不记得了吗,艾米丽,教区长说过,不可能是他拉下的,因为它早就丢掉了,他星期六那天没找到钥匙,只好等哈里·格图贝得来。”

“那么,你尝试过进去了?”

“好吧,我记不得了,”艾米丽说,“不过它就是在那里发现的。哈里·格图贝得说他去敲早弥撒钟时发现了它。”

“没有,当然没有。再说,”克兰顿先生仓促地说,“那个讨厌的地方总是锁着。”

真是一团乱麻。温西慢慢走回书房窗口。维纳伯尔斯先生正在纸上跟数字纠缠,一开始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他立刻说,相信艾米丽是对的。

“那么,你没有对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再展开什么调查咯?”帕克平静地问,没有理会克兰顿先生似乎对任何其他话题都随时能打开的话匣子。“我指的是那些钟。你没有,比如说吧,去法衣室,看看宝石有没有藏在那里吗?”

“我一定是上一周把钥匙拉在法衣室了,”他说,“不管是哪个在唱诗班排练后最后离开教堂的人,一定是他发现了教堂钥匙并用了它……不过我可不知道那会是谁,除非是格图贝得。是的,有可能是格图贝得,因为他会等到最后,好处理炉子。不过他居然会把钥匙落在锁眼里,这可真荒唐。天哪!你觉得那不会是凶手吧,你说呢?”

“好吧,为啥一个人就不能得风湿热呢,如果他跌进那些该死的水沟之一里的话?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乡村,从来没有。我从来都不怎么适应农村生活——尤其是在那种该死的全是水的地方,化雪的时节。我跌进沟里,被救上来的时候差点都死了,这种处境真不符合绅士身份啊。”

“我确实这么觉得,”温西说。

“确实如此。你怎么会得风湿热的呢?”

“哎哟哟!”教区长感叹道,“但是,如果是我把钥匙落在法衣室,他是怎么进去找到它们的呢?他不可能进去,除非他有教堂钥匙。除非他也去参加了唱诗班排练。当然,唱诗班里没有人会是……”

“我有点感觉,她好像觉得我有点面熟。告诉你吧,我是有这种预感的。我没准弄错了,但我能预感到有麻烦,我一向认为争吵是没教养的事。所以就溜啦。在夜里。我在铁匠那里干活——是个好人呐,就是严厉了点儿。我也不想跟他有什么争执,只想安安静静回家,把事情想一想,接着就得了风湿热病倒了,这毛病弄得我心脏不行啦,正如你们看到的。”

教区长看起来难过极了。温西赶紧安慰他。

“嗯!你说觉得她认出你了?”

“大门在唱诗班排练时是开着的。他没准就是那时候溜进来的。”

“要是她知道,而且是个正直的人,她应该告诉警察才对,不是吗?要是她知道,而且她也不是好人,那么就应该已经告诉了我或者我的同伙。可是没有,你从她那里不会打听到什么的。”

“哦,对对……当然了!我多傻哟!毫无疑问就是这么回事。你这么一说,我真是放心多了。”

他犹豫了一下。

不过,温西并没有释怀。他重新走上通往教堂的路,心里盘算着这事。要是钥匙在新年除夕被偷走,那么不可能是克兰顿干的。克兰顿直到元旦那天才来到这里。威尔·索迪倒是莫名其妙地来了,在十二月三十日来到教区长家,或许在那时取走了钥匙,但他显然在一月四日晚上没有去教堂放回钥匙。仍旧有可能是威尔·索迪取走了钥匙,让神秘的詹姆斯·索迪送回钥匙——不过那样的话,克兰顿在这件事里又是什么角色?温西确信克兰顿见过钟楼里发现的纸条。

“为什么?”

这么盘算着,温西走进教堂,打开塔楼门,走上旋梯。他穿过鸣钟室,注意到一块新木板已经钉在墙上,上面写着:“19**年元旦早晨,肯特八钟变序法,共15 840击钟乐在九小时十五分钟内鸣毕,鸣钟人为:高音钟,埃兹拉·怀尔德斯宾;二号钟,彼得·温西;三号钟,瓦尔特·普拉特;四号钟,哈里·格图贝得;五号钟,约瑟夫·希金斯;六号钟,阿尔夫·唐宁顿;七号钟,杰克·戈德福里;低音钟,赫齐卡亚·拉凡德;辅助者,教区长西奥多·维纳伯尔斯;我的口便传扬赞美你的话。(2)”他不禁微笑起来。他穿过巨大的、空荡荡的时钟楼层,打开平衡锤,再次朝上攀登,来到钟群下方。他在那里站了片刻,盯着它们黑色的大嘴,直到眼睛习惯房间里的昏暗光线。现在,它们这种昏暗的沉默让他不安。一种轻微的眩晕袭来。他感觉仿佛钟群正慢慢下降,朝他碾压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念出它们的名字:高德、萨巴斯、约翰、耶利哥、吉比利、第米提、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一阵轻柔低沉的回声仿佛从墙角飘来,消失在柱子当中。突然,他大声喊道:“泰勒·保罗!”想必击中了共鸣,因为一阵轻微的金属振响远远从头顶上方飘下,回答了他,让他不寒而栗。

“我可以发誓她不知道。”

“得了,”温西振作起来,心想,“这样没用。我要变得像傻儿匹克一样了。在这里跟钟说话。我们还是找到旋梯,开始干活吧。”

克兰顿想了一会儿,笑了。

他扭动手电,照亮钟室的昏暗角落。灯光映出了梯子,也让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在地板最昏暗、积满灰尘的那个角落,有一小片地上没什么灰尘。他把可怕的钟声抛在脑后,急切地朝那里走去。是的,没错。有一片地面想必最近才被擦过,因为别处的灰尘都积得厚厚一层,这里却只有薄薄一片。

“你觉得她不知道东西在哪儿吗?”

他跪下来检查,新思路频频涌出,像蝙蝠一样在他脑海里扇动。为什么有人会打扫钟楼地板呢,除非是为了抹掉什么邪恶的痕迹。他仿佛看到克兰顿和勒格罗爬上钟楼,手中抓着密码纸作为导引。仿佛看到项链发着莹莹绿光,从它们古老的藏身地被拽出,暴露在灯光中。他仿佛看到那突然的一跃,粗暴的击打,鲜血流淌在地板上,密码纸飘起掉在角落里。然后凶手颤抖着朝后看看,从死者手指中抓起项链,扛起尸体,喘着气,爬下咯吱作响的梯子。教堂司事的铲子从地下室取出,桶和抹布来自法衣室,或者随便哪个摆放这些东西的房间,水则从井中汲取而来……

“我怎么知道?不过说实话,我相信她没有。我觉得她就是个普通的傻瓜而已。狄肯利用了她。我相信那家伙利用她去打听情况,不过我想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实话,我想她不知道,因为我觉得那个叫狄肯的不可能透露他的计划的。不过老天爷啊!我对此又知道什么呢?”

他想到这里,戛然而止。井?井就意味着绳子,绳子与这事有什么关联?它仅仅是作为搬运尸体的工具吗?但是专家很确定,尸体是在死前被捆绑的。此外,还有那击打和鲜血。构思恐怖的画面是一回事,但是其实击打是在死者死去之后很久才发生的,不会导致什么流血。而如果没有流血,又为何要擦洗地面?

“你听好了,”帕克说,“你不妨现在就说实话吧。那个女人跟盗窃翡翠的事有关吗?”

他跪坐在脚后跟上,再次仰头看那些钟。要是它们的钟舌能说话,就能说出它们所看到的了,可它们既不能说话,也没有语言。他失望地举起电筒继续搜查。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嘶哑厌烦的笑声。谜团的真正原因显得是那么荒谬。一个空的一夸脱啤酒瓶子躺在一个阴暗角落,藏身在一堆靠墙堆放的虫蛀横梁后面。这就是他的梦想的美妙结尾!某个非法的越入者,闯进神圣的地盘——或者没准是某个合法的进入者,比如修理钟匣的工人——洒了啤酒,于是打扫了污渍,而瓶子本身滚到看不到的地方,就被忘掉了。毫无疑问就是这么回事。然而,一种盘旋不去的怀疑还是让温西用一根手指插进瓶口,小心翼翼地捡起瓶子。上面没什么灰。他想,它在这里不会有多久。上面或许有谁的指纹——或许。

“什么?——哟,好吧——有人口味可真重啊,就是这么回事。”

他仔细检查了其余地面,只发现尘土中有几个乱七八糟的脚印——巨大的男人脚印,他想。没准是杰克·戈德福里的,或者赫齐卡亚·拉凡德的,或者任何人的。他爬上梯子,彻底搜查了大钟和梁木。什么也没找到。没有秘密的标记。没有藏宝物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联想到仙女、大象,巫师,冥界之类的东西。他搜查了几个小时,疲惫不堪,浑身沾满尘土,终于又爬下来,带走瓶子作为唯一的战利品。

“为什么这么说?”

让人意外的是,倒是教区长解开了密码。那天晚上,大厅的钟敲响十一点,他沉思着走进教室,一只手举着一杯热甜酒,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古式暖脚笼。

“又嫁人啦,是吗?”克兰顿眯缝起眼睛,“哦,明白啦。我不知道那个。哟,我真倒霉!”

“千万别把自个儿给累坏咯,”他抱歉地说道,“我自作主张来给书生送温暖啦。初夏的这些夜晚总是冷飕飕的。我妻子觉得你也许愿意把脚塞在这个里面。那扇门下面总是漏风。请允许我——它有点被虫蛀了,我恐怕,不过还是很舒服的。现在,千万别让我打搅你了。天哪,那是什么?你是在抄钟乐吗?哦,不——我看清了,是字母,不是数字。我的视力不像以前那么好啦。不过还是无礼地偷窥了你的东西。”

“她嫁给了一个姓索迪的人,所以就回来了。”温西解释道。

“一点也没有,牧师。看起来确实挺像钟乐的。还是这份该死的密码。我发现字母的数字构成八的倍数,就把它们写成八栏,指望能有点结果出来。既然你提到这个,我想倒是可以通过一系列变化,编出一种简单的密码的。”

“哟,是那个女人——狄肯的老婆。我们曾经在不幸的处境中肩并肩站过,正如你们会说的,我可不想重新跟她相认。我从来没想过会在那个村子里见到她,而且,说实话,我觉得她没什么品味。”

“怎么编呢?”

“那个让你不自在的人是谁呢?”

“是这样的,在一口钟的轨迹上写下你的信息,然后用随便什么东西填满其余钟的位置。打个比方吧。就拿传统五钟变序法来说,假设你要表示一个简单的、虔诚的信息‘前来供奉’(come and worship)。你可以挑选一口钟来传达信息——比如说,选五号钟,可以写下你的基本变序的开头部分,每到五号钟的位置,就加进你想发的信息的一个字母。看啊。”

“好吧,说实话,”克兰顿先生回答,“那地方有个人,她让我不自在。我感觉我的脸让她想起了什么,尽管我做了点伪装。所以,我不想惹麻烦——那向来不是绅士该干的事——就悄悄溜走啦。”

他迅速写下两栏:

“然后在星期六晚上溜走了,为什么呢?”

“然后你可以用随便什么无关的字母填满其他位置,比如说XLOCMP, JQIWON, NAEMMB, TSHEZP,等等。之后,你可以把整个凑成一段话,把它划分开来,弄得像是许多单词。”

“我发誓保证,说谎不得好死,”克兰顿说,“但是,等我去了沼地教堂,你知道,我发现那里根本没有叫这名字的人——只有一些关于钟的废话。所以我就忘掉了这事。”

“干啥要这样?”教区长问。

“是吗?”帕克不敢置信地问。

“哦,是为了让它难以解读。比如,你可以写,‘XLOC MPJQI.WON NAE M MBTS!HEZP?’等等,一直写到结尾。随便写什么都没关系。收到这个信息,知道解码方法的人只需要将字母重新分成六栏,用铅笔在五号钟的运程上画出来,就可以读出信息了。”

“在——哦,对了——在被告席上,要是你允许我提一提这个卑贱的地方的话。‘想知道那些亮闪闪的玩意儿在哪里吗?’他问。‘就去问泰勒·保罗或者巴蒂·托马斯吧。’——他咧嘴直乐。‘他们是谁啊?’我问。‘你到沼地教堂就能找到他们啦。’他说,还在咧嘴笑。‘但是你不大会很快再见到沼地教堂啦,’他说。所以那回我揍了他——就因为那表情——看守把我们拉开了。”

“天哪!”维纳伯尔斯先生感叹道。“真的!多精巧啊。我猜想,再精致一点的话,这密码就可以具有一层用来混淆耳目的表面信息了。我明白了。比如,你写下的这些里面,已经有了一个有意义的词‘WON’,以及苏格兰人的说法‘NAE’。这个想法难道不能再扩展,直到整段看起来都是一些寻常话语吗?”

“什么时候?”

“当然可以了。比如写成这样,”温西点点让·勒格罗的纸条。

“问得好!”克兰顿得意地说,“狄肯告诉过我……”

“你是不是——?不过请原谅,我不请自来打搅你了。不过——你是不是已经用这个办法来解码了呢?”

“很有可能,”总督察说,“保罗·泰勒是谁?”

“嗯,还没有,”温西承认道,“只是刚想起来。此外,寄那样一份信息给克兰顿,又有什么用呢?他可能对鸣钟一无所知。而要写它,肯定得是个鸣钟人才行,我们没道理认为让·勒格罗是个鸣钟人。确实,”他沉思道,“我们也没道理觉得他就一定不是。”

“哈!”克兰顿自负地说,“狄肯有一次说过个事,让我有了一点想法。不过他在那事上也是个骗子。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那样的骗子。他真是坏透了,你都可以用他的脊梁骨做安全别针了。不得不跟用人们打交道,我罪有应得啊。一个猥琐狡猾的家伙,那种人就是那样的。根本毫无荣誉感可言。”

“好吧,那么,”教区长说,“为何不试试?我想,你说过这张纸是在钟楼捡的。有没有可能这纸的收件者,尽管本人不是鸣钟人,也不知如何解读,但他想到可能跟钟有关,所以去钟楼寻找答案?毫无疑问,我脑袋不好使,但我觉得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哟。”

“真有趣,”帕克说,“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它们呢?”

温西拍案而起。

“好吧,我没有,”克兰顿先生说,“我不想被一群笨警察打搅。这是我自个儿的游戏,明白吗?是我自个儿的作品,就像马路画家们所言。”

“牧师,你说得在理!克兰顿来到圣保罗沼地教堂时,是来打听泰勒·保罗的,因为狄肯告诉过他,泰勒·保罗和巴蒂·托马斯知道项链在哪儿。来吧,我们也亲自问问泰勒·保罗吧。”

“你在九月没向我们报到,请我们帮你找到它们吗?”

他捡起那张纸,在上面他已经把密码文字分成八栏写下。

“哟,天哪,没有,”克兰顿回答。

“我们不知道这家伙用的是什么转调法,也不知道他以哪一口钟为准。不过我们可以假设那钟要么是巴蒂·托马斯,要么是泰勒·保罗。如果用的是传统七钟转调法,那就不可能是泰勒·保罗,因为低音钟始终最后一个击响,那么每行的最后一个字母就该是密文信息了。也不像是传统八钟转调法,因为你们这儿从没演奏过。我们来试试巴蒂·托马斯吧。七号钟的位置上都有什么?GHILSTETHCWA。看起来不大有希望。干脆再试试别的钟吧。不是。不是。也不是。这人可能以一个变序口令或者三钟转调开始吗?”

“当然,你没打算利用它们做点什么咯?”

“当然不会。”

“一点不错。”

“好吧,这可说不准。他不是在修订一段钟乐。他只是在制作一份密码,所以有可能故意来点不正常的做法。”

“是吗?”帕克问,“你是这么想的,是吗?你打算找到那东西,然后交过来,就好像你是个乖小孩一样?”

他又用铅笔在字母上画了起来。

“是的,狄肯。”某种表情,或许是恐惧,或许是纯粹的愤怒,让病人的脸部扭曲起来。“他从没离开那里。他不可能在你们抓住他之前把它们送走。你们监控了他的通信,不是吗?要是他把它们打包寄走,你们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没有。他把它们藏在哪里了——在某处——我不知道是哪里——但确实就藏在那里。我想找到它们,明白吗?我想找到它们,想把它们拿来,给你们看看,让你们收回那些话,说什么它们在我手里。真是太蠢了,等到你们不得不承认我是对的,你们一定会显得很蠢,不是吗?”

“不。我没法看出什么。不会是传统法。我觉得或许也可以排除斯特德曼转调法——因为用它的话,有意义的字母会凑得太近。试试肯特八钟三组变序法吧,如果是它,我们得先试试泰勒·保罗,因为低音钟是此法通常的基准钟。她在七号位开始,H。然后是八号位,E。回到七号位,S,到六号位,I,到四号位,T。‘HESIT’,好吧,这至少可以读出来了。接着跳到六号位,又是个T。到五号位,E,到四号位,T,到三号位,是H。‘HESITTETH。’看啊,牧师!不管怎么说,我们有两个词了。‘He sitteth。’或许‘He’指的就是项链。我们这么继续下去试试。”

“狄肯?”

教区长的眼镜激动地滑到鼻子上。他盯着铅笔在字母上迅速滑动,紧张得直喘气。

“没错,我去了。为啥呢?因为我知道它们一定在那里。那个混蛋——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He sitteth between’——这是《诗篇》99的第一句哟——瞧啊,我怎么跟你说的?‘He sitteth between the cherubims(他坐在二基路伯上)。’现在,那会是什么意思呢?哦,天哪!有个错误——下一个字母应该是B—‘be the earth never so unquiet(地当动摇)。’”

“那么,你去圣保罗沼地教堂,试着找过它们咯,我猜?”温西说。

“好吧,不是B;是又一个T。这里都没有B。等等。THE出现了——不,THEI——不,还不是。是THE ISLES。我忍不住啦,牧师。它这样出现,绝非偶然。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可以全部画出来,你就可以尽情发言了……哦!最后这里是怎么回事?见鬼!我忘记了。这想必是领奏的结尾。是的。”——他迅速计算了一下——“确实,我们必须挪到三号位和四号位。瞧啊。信息完整了;而它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法说。”

“好吧,说实话,确实如此,”诺比·克兰顿回答,“你瞧,跟你们实话实说吧。我可不介意——从来都不介意——因为我确实干过的事被关进去。不过要是自己说的话人家不相信,那可是伤害一位绅士的感情的。当我说,我从来没有得手过那些宝石的时候,我可没扯谎。我从来没有弄到过它们,你们知道。要是得手了,我就不会住在这种鬼地方了,尽管拿你的制服靴子打赌好了。我就会过得像模像样,像一位绅士了。老天啊!”克兰顿先生说,“我就会把它们切开腌好,都轮不到你们提醒‘拿刀’呢。说到追踪它们——你们追踪的程度,根本不能跟我的相比。”

教区长擦擦眼镜,打量着纸张。

“这么说,你在谋划着什么事,它是从去年九月开始的,”帕克耐心地说,“那么,是什么?与韦伯拉希姆的翡翠有关吗,嗯?”

“是来自三首《诗篇》的句子,”他说,“太奇怪了。‘他坐在二基路伯上’;那是《诗篇》99:1。然后是‘愿众海岛欢喜’;那是《诗篇》97:1。这两首诗的开头都是:‘耶和华做王’。接下来这句是‘As the rivers in the south(好像南地的河水复流)。’那是《诗篇》126:5。‘When the lord turned the captivity of sion(当耶和华将那些被掳的带回锡安的时候)。’这真是典型的越说越乱——译文甚至比密码还要令人费解哦。”

“我呀,”克兰顿先生说,“说真话,我得说,可不是为了要伪装自己。不过我想,‘他们肯定认不出把他的英俊脸蛋全都藏在黑胡子下面的诺比·克兰顿咯。’所以我就做了这个牺牲。现在好像没那么难看了,我也习惯啦,不过它没长全的时候,看起来可真吓人。让我想起了那些我靠着国王陛下的慷慨赏赐过日子的美妙时光。哈!瞧瞧我的手吧,它们可再也没法恢复了。我倒要问问你们了,一个绅士在干了这么多年苦活之后,怎么才能重操旧业呢?这简直就是在剥夺一个人的生计嘛。”

“不错,”温西说,“没准这些数字有什么特殊意义。我们有了9919711265。它们可以被视为一个数字9919711265吗?是维持原来的排列?或者要重新划分?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或许没准该把它们加起来。或者转换成字母,只是方法我们还没掌握。不可能是简单的a=1的替换。我相信不可能是什么IIAIGIABFE这样的信息。还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过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牧师。你真该当个职业解码人才对。”

“别浪费时间磨嘴皮子,”刑事侦缉部总督察帕克不乏善意地提醒道,“你什么时候留起那把大胡子的?九月吗?我想是这样的吧。为了啥?总不是为了好看吧?”

“纯属巧合,”维纳伯尔斯先生谦虚道,“也完全多亏了我糟糕的视力。这个真是有趣。由此我得到灵感,我要做一场关于祸兮福所倚的布道。不过我可真没想到还有人会用转调鸣钟来编密码。真够聪明的。”

他停下了,不安地扭动一阵。

“还可以弄得更聪明些的,”温西说,“我可以想出很多办法来完善它。比如——不过我不该浪费时间瞎想了。问题在于,什么样的魔鬼才能解开991 971 125 5这样的东西呢?”

“好吧,当然,”克兰顿先生承认道,他躺在枕头上,悲伤地冲着彼得勋爵微笑。“要是大人你认出了我,那有啥办法。我反正也只好招得一干二净的了,正如被单遇到王牌洗衣剂一样。事实是,新年那天我在圣保罗沼地教堂。那是个开始新一年的好地方吗?我可不这么想。此外,确实从去年九月起,我就不再按时报到。要是你问我的话,我得说,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警察太懒,所以现在才把我找出来。我们纳税交钱,到底都用在哪儿,我可真不知道。”

他双手抱头,教区长看了他几分钟,悄悄溜回床上去了。

——《特莱伊特论转调鸣钟》

(1) 《马太福音》6:21。

我再次督促年轻的作曲家不要忘记写下小段钟乐,甚至整部钟乐的巨大好处——这会让他深刻地领略到钟组的运行过程。

(2) 《诗篇》5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