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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乐章 彼得勋爵与布伦德尔先生换位并超过之

“并非全在这里,”警长对那团从井口拖出的滑溜溜绳子评论道。

“上钩了,太棒了,上钩了!打赌是一只旧靴子吗?不够重,不会是那绳子。没关系,它上来啦。哟呵!它上来啦!抱歉,我又放肆了。哟!哟!哟!这是什么?不是靴子,是另一件东西。一顶帽子!好嘞,太棒了!你量过尸体的头部吗?量过?好!那么我们不用再把他挖出来,看看这帽子是否合适了。当心那鱼钩。好了!挺软的嘛,因为磨损和水泡的缘故,所以更烂了。大路货。伦敦制造商。艾希比特万百货商店。放边上晾晾吧。又下去啦……好啦上来啦。另一个小玩意儿。天哪!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截儿德国香肠。不,不是的,不是的。是个把手。小高德的把手哟。小心地拉起来,小心地拉出来。把手都在这儿了,别的也逃不了……哟哟!我钓到了!钩在哪里了……不,不能用力扯,不然钩子会松开。放松点。稳住……见鬼!……抱歉,不见鬼!我是说,它松掉了,真让人恼火……好了我又钩住了……是梯子在咯吱响,还是我的肋骨在响?梯子边可真是锋利得出奇啊……好了,好了!你的鳗鱼来啦——揪成一团了。抓住。好啊!”

“或许吧,”温西说,“不过这是用来捆绑的那段。他割断了绳子,绳结还留在上面。”

又停顿片刻。然后:

“不错,最好别碰那绳结,大人。没准从中能判断打结者的身份。”

“水比我想的要深。那些铅坠呢?嗯,我们再试试。”

“绳结管好,绞索牢靠。你说得对。我们继续吧。”

停顿。传来温西往回转绳轴时的嗡嗡声。

颇费了一番工夫之后,所有的绳子——至少他们认为是全部绳子了——一共五截儿,躺在他们面前,其中也包括把手。

水面上泛出湿冷的水汽。远远的井底,一圈光亮倒映着惨淡的天空,手电光照着钩子和鱼线慢慢下降。接着倒影晃荡起来,钩子碰到水面了。

“胳膊和脚腕是分开来绑的。然后躯体被绑在什么东西上,多余的绳子被切掉。他割掉了把手,因为它妨碍打结。嗯!”布伦德尔先生说,“打得不算很专业,不过很结实,我敢说。好吧,大人,你这个真是有趣的发现。不过——这有点麻烦,不是吗?给案子又带来了一种相当不同的局面,嗯?”

他趴上去,左手抓住绳轴,小心地从梯子边缘往下放钓绳,警长用手电帮他照亮。

“说得不错,警长。不过,人必须面对现实,正如女士被人抬起脸儿时所说。哟,那是……”

“法衣室里有一架梯子,”温西说,“帮我一把。这儿走——穿过法衣室的门——到啦。起锚哟,快乐的伙计们,出发时间已到。(2)抱歉!忘掉这里是片圣地了。现在——掀起盖子。稍等!我们该给水神献上半块砖头。砰!不怎么深嘛。要是我们把梯子横在井口上,就可以直接往下掏了。”

一张脸儿浮现在教堂墓地的围墙上头,好像没有身体似的,突然那人一转身,脸消失了,倏忽又冒出来。

“我跟你去吧,我们只能试试。”

“你要干啥,傻儿?”警长问。

“那口井,”温西说,“我们该做什么?还是去钓鱼算了?”

“哦,不干啥,”傻儿回答,“我啥也不要。你要用那个来吊死谁啊,先生?那是根绳子,对吧。他们在塔楼里挂着八个呢,”他透露秘密似的补充道,“教区长不让我再上去了,因为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但是傻儿匹克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全都吊着脖子哩。可怜的保罗,他是最大的——泰勒·保罗——不过该有九下保罗才对。我会数数呢,你知道。傻儿会数数。我用手指数过他们好多遍。八。然后九,然后十——但我可不会告诉你他的名字。哦,不。他在等九下泰勒呢——一,二,三,四……”

“那口井?”布伦德尔先生恍然大悟道。

“好了,你给我住嘴吧!”警长绝望地吼道,“别让我再逮到你在这儿晃荡!”

“不在炉子里,”温西说,“当然,我第一个也想到这个。要是埋葬是星期六的事,那时炉子还点着,不过夜里炉火会被封住,要是我们的格图贝得星期天早上用他的小铲子铲出一点什么不一样的灰来,那麻烦就大啦。事实上,他告诉我,他星期天早上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炉子顶部,往里面瞅瞅,看看烟管是否通畅。然后从顶上捅捅,从底部的小门里把灰扒出,让炉子通风,准备接下来一天烧火用。我想绳子不会放在那里。反正我希望不是。我想凶手用绳子是用来搬尸的,一直到墓地边才把它解下。所以我才弄了这些鲑鱼钩。”

“谁在晃荡啊?听着——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还缺个九哦,还有根绳子要吊他,对吧,先生?一共有九个,八个已经吊着啦。傻儿知道。傻儿搞得清。可他不会说。哦,不会!因为说不定有人偷听呢。”他恢复成平时的空洞神情,碰了碰帽檐。

警长挠挠头,困惑地冲着教堂里打量。

“再见,先生,再见啦,大人。我要去喂猪啦,那是傻儿的工作,是啊,不错。它们猪该被喂啦。走啦,大人,走啦,先生。”

“我一直在跟我们的朋友杰克·戈德福里先生聊天。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告诉我去年十二月送来了一套完整的新钟绳。有一两根钟绳有点破损了,他们不想在新年鸣钟时冒任何风险,所以趁着能够换就把绳子都换了。这些都是旧绳子,都还留着,以防万一。盘得整整齐齐收在这里。这一大盘属于泰勒·保罗。拉它时仔细点——快要有八十英尺的绳子了啊,万一弄散了,可就麻烦啦。巴蒂·托马斯。第米提。吉比利。约翰。耶利哥。萨巴斯。但是小高德的在哪里?她在哪儿哟她在哪儿?把手短,绳子长,她在哪儿哟她在哪儿?没啦,这里不剩别的了,只有皮面柜子和一点破布油罐。没有高德的绳子。‘趁着青春年少,何不畅享欢愉’(1)。失踪钟绳之谜。”

他穿过空地,没精打采地朝远处的棚屋走去。

他带头走向塔楼下方的储藏柜,打开门。

“哎哟,”布伦德尔先生懊恼地说,“他这下会跟所有人讲绳子的事啦。他念念不忘吊人之类的,自打他小时候发现他妈吊死在牛棚里就这样了。那还是在堤克西的时候,三十年前的事啦。好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我把这些玩意儿弄到警察局去,等回来再找威尔·索迪。这会儿他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差不多了,”温西说,“除非鳗鱼游得比铅坠沉到的地方还深。跟我来吧。我从教区长那里借来了教堂钥匙。当然,他不记得放在哪里了,但它们最后还是出现在缝纫俱乐部的账本当中。”

“我的也一样,”温西说,大钟敲响一点一刻。“得去对维纳伯尔斯夫人道歉了。”

布伦德尔觉得有点捉摸不透,狐疑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你瞧啊,索迪夫人,”布伦德尔警长愉快地说,“要是有人能帮我们解决这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你啦。”

“鳗鱼,”大人回答。他用手掂掂分量,又加上一枚铅坠。

玛丽·索迪摇摇头。

“你打算用这捕什么哟?”布伦德尔问,“鲸鱼吗?”

“我保证,要是我能的话一定尽力,布伦德尔先生。可是瞧啊!我能做啥?只能说,我整夜都没睡,陪在威尔身边。我差不多一整个礼拜都没顾得上换衣服,他病得那样重,他们埋葬可怜的肃尔普夫人的那晚之后,他病得前所未有的重哦。发展成肺炎了,你知道,我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可不会轻易忘掉那一夜,那个白天我也牢牢记着。就坐在这里,听着老泰勒·保罗,心想这晚还没过完,它说不定就要为威尔鸣丧钟了。”

“听起来不错,”他说。一边口袋里摸索,掏出一把铅坠,一一拴在渔网上。

“哟,哟!”她丈夫嚷道,一脸困窘,往自个儿的罐头鲑鱼上洒了不少醋。“都过去了,没必要那样夸张了吧。”

温西听他说花圈的故事。

“当然,”警长说,“只需要说,你熬过来不容易,对吧,威尔?神志不清了都,我得说。我知道肺炎有多厉害,因为1922年我的老岳母就是得这病去世的。这病护理起来是很累人的,这肺炎。”

“我正打算去索迪家,不过不着急。此外,我还打听到了点事。”

“确实如此,”索迪夫人同意道,“他病得真不轻啊,那天晚上。不停地想爬起床,去教堂。他觉得他们鸣钟时缺了他不行,尽管我一直安慰他说,鸣钟在新年到来之前就顺利完成了。我照顾他可真不容易,也没人帮我。那天早上吉姆出去了。他在的时候是个好帮手,可他得回他的船上去。他尽可能多待了一阵,但是当然,他也得听命于人呀。”

“嗯,他的工具倒是保管得不错,”温西打了一个复杂的结,用牙齿扯紧。“你忙吗?有空看样东西吗?”

“当然,”布伦德尔先生说,“商船大副,是吧?他过得怎样?最近有他消息吗?”

“他不打鱼已经好多年啦,可怜的家伙,”布伦德尔先生同情地说。

“我们上周从香港收到一张明信片,”玛丽说,“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说他很好,问候孩子们。他这次出门别的都没有写,只寄明信片来,一定是忙坏了,因为其实他平时雷打不动会写信的。”

“说得没错,”温西说,“嘘!你跟盖茨夫人聊的时候,以为我在哪儿呢?在车库,劝说我们的朋友约翰逊做小偷啦。从亨利爵士的书房偷的。哟,保密!”

“没准他们人手短缺,”威尔说,“再说他这个行当如今不好混,货物量很少,不容易争取到。都是因为大萧条,我猜想。”

“你好啊,”布伦德尔先生说,“挺开心的嘛,是吧?在这儿别的不忙,倒忙起捕鱼啦。”

“是啊,当然。你想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温西坐在一块巨大、扁平的墓碑上,手里抓着的东西真让警长大吃一惊:那是一大卷线,大人正把线系到一张结实的网上,上面吊着三个鱼钩,虽然样子有点古怪笨拙,但是大人还是一本正经,活像个渔夫。

“我可不知道,”威尔回答。警长敏锐地盯住他,因为他听出那语调中几乎有一丝得意。“要是生意好就不回来了吧。你知道,他的船没有固定行程。它是跟着运货走的,正如他们的说法,总在码头之间来回游荡,有什么货就接什么货。”

布伦德尔先生把车停在停柩门边,嘟哝着钻出车(因为最近相当发胖),沿小路走去。

“是啊,是啊,当然。船名是什么?拜托再说一次?”

“嘿!”大人回答道,“过来一下。正想找你呢。”

“汉拿·布朗号。它是兰普森和布雷克公司的。听说吉姆干得不错,他们很看重他。要是伍兹船长有什么变动,他们就会让吉姆主管那船了。对吧,威尔?”

“早啊!”警长热情地招呼道,“早啊,大人!”

“他是这么说的,”索迪不自在地回答道,“不过这年头啥都说不准。”

警长很高兴。他觉得很难相信柯平思夫人或者任何别人会在一个黑暗、下雨的星期六晚上跑到教堂墓地,去挪动盖茨夫人的花圈。推测是埋尸人干的这事,显然要合理得多,这就把犯罪事件确定在了星期六晚上七点半和星期天早上,比如说吧,八点半之间。他热情地谢过斯努特小姐,看看手表,决定还有点时间去威尔·索迪家看看。他相信玛丽一定在家,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遇上回家吃晚饭的威尔本人。路过教堂墓地时,他特地放慢车速,一边开一边打量教堂墓地的院墙后头,发现彼得·温西勋爵坐在坟墓当中,表情若有所思。

妻子的热情和丈夫的冷漠之间对比强烈,布伦德尔不禁陷入沉思。

“我们那天晚上有一次唱诗班练习,结束以后——大概七点半——雨小了一点,我想该再去看看亲爱的肃尔普夫人的长眠之地,所以举着我的小手电走了过去。我记得很清楚,柯平思夫人的花圈就摆在坟墓旁边,靠近教堂那一侧,我还想着,这花圈多精致啊,可惜雨水迟早要淋坏它了。”

“这么说,吉姆在他俩当中引起过矛盾,是吗?”他默默思索着,“那很能说明问题。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还是换个话题吧。”

他们确实对警长这么保证,当然讲得有点啰唆。这样一来,唯一可能就在于小孩子们了。这方面,布伦德尔去请斯努特小姐帮忙。幸运的是,斯努特小姐不仅向他保证,说她学校里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干这事的(“因为我非常仔细地问过他们来着,警长,他们都向我保证,他们没干,我唯一有可能怀疑的是汤米·威斯特,但他那会儿一只胳膊摔断了,从大门上头跌下来摔的。”)此外,关于这个不宜之举发生的具体时间,她也给出了有价值的、出乎意料的意见。

“这么说,你那晚没注意到教堂有什么异样吗?”他说,“没有移动的灯光?任何这类事?”

“哟,是的,”她说,“盖茨夫人确实厚颜无耻地说是我干的。就好像是我用干草叉挑开了她那个吝啬的小花圈似的。自以为是贵妇人呢。哪有什么贵妇人会在乎自己的花圈放在哪里不放在哪里的。像那样冲我说话,倒好像我是砣屎似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尽可能给肃尔普夫人送一个高级花圈?哈!她是个善良夫人——一个真正的夫人哟,真的——我们刚接手这个农场,挺烦恼的那会儿,她和亨利爵士都对我们非常照顾。不是说我们真遇到了什么困难——柯平思先生向来谨慎小心。但正好在那时遇上了资金问题,你知道,我们那会儿实在没法买下它,要不是亨利爵士帮忙的话。自然,我们都还清了——连本带息。亨利爵士说不要利息,但那可不是柯平思先生会接受的事。是的——一月五日,没错——我相信不会是孩子们干的,因为我问过他们。不是说我的孩子们会去干那种事,可你是知道小孩子们的。此外,确实她的花圈被摆在她要求的位置了,葬礼那天晚上最后摆的,因为我看到哈里·格图贝得和司机把它摆在那里,我亲眼所见,他们也会这样告诉你的。”

“我整晚都没有离开威尔床边,”索迪夫人迟疑地看看丈夫,回答道,“你知道,他病得很重,要是我离开他一分钟,他都会踢开被子,想要爬起来。等他不再操心鸣钟的事之后,他又操心起那个老麻烦了,你知道那个。”

柯平思夫人一下就找到了。是个矮小泼辣的女人,一头浅色头发,一看眼神就知道脾气不小。

“那桩韦伯拉希姆旧案?”

“哦,很好,”警长站起身准备走了,“你瞧,到头来还是报告到了我们这里嘛。我准备去跟柯平思夫人谈谈,夫人,你可以放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哟!真是个难缠的婆娘。”(他走在蓓蕾初绽的马栗树下那条无人的林荫道上,自言自语道)。“我想最好去见见柯平思夫人。”

“是啊。他脑袋有点糊涂了,觉得——觉得——那件可怕的审判又在进行,而他得站在我这一边。”

“我觉得那样一次就够了吧,”盖茨夫人说,“打那以后,我就一直很仔细,要是有任何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早就去报告警察了。”

“够了!”索迪突然吼道,猛地推开盘子,把刀叉都震跌到桌上。“不要再为过去的事烦神了。一切都过去了,结束啦。要是我神志不清的时候想起它,那是没办法的事。上帝知道,我可根本不愿让你想起它,只要我能控制自己。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当然,”布伦德尔先生回答,“相信我们在那些日子里比现在快活得多。这么说,夫人,你除了那次,再也没注意到别的变动吗?”

“我没怪你啊,威尔。”

“我相信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盖茨夫人说,“他们老干坏事,我经常不得不对斯努特小姐抱怨他们,但是这回侮辱的指向太明确了。显然是冲我来的,是那个恶俗的女人干的。为啥一个小农民的老婆会这样趾高气昂,我真搞不懂。我还是姑娘那会儿,村里人都循规蹈矩,从不越界。”

“不许在家里再提这事了。为啥要让她操心这事,布伦德尔先生?她告诉你对这个埋在地里的家伙啥也不知道,这还不够吗。我生病时说过做过什么,那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会是小孩子捣乱弄的吗,夫人?”

“当然,”警长承认,“抱歉居然扯到了这事,真的。好吧,不耽搁你们了。说到底,你们帮不了我什么。不是说我一点也没觉得失望,但是人总是有喜有忧的吧。好啦,我走咯,让年轻人继续喝茶吧。顺便说一句,鹦鹉哪儿去啦?”

“是葬礼后的早上。正如你说的,应该是五号,星期天。我谴责那个女人,不是没有证据的。我后来又问过约翰逊,还仔细盘问过格图贝得,他们都很肯定前晚把花圈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了。”

“我们把它关在另一间屋里,”威尔怒冲冲道,“它尖叫个不停,头都要给炸昏了。”

“那么,那是一月五日的事咯?”

“鹦鹉那样可真糟糕,”布伦德尔先生说,“不过,它其实挺会说话的。我从来没看到过比它更会说话的鹦鹉了。”

“所以,你可以想象我有多吃惊了,”夫人继续道,“当第二天,在早祷后,我过去检查是不是一切妥当,发现柯平思夫人的花圈——不是放在侧面它该放的地方——而是放在坟墓顶上,就好像她是个重要人物似的,而我的被推到一个角落,实际上都被挡住了,以至于根本没人能看到上面的名片。我气坏啦,正如你会想到的。不是说我有多介意我可怜的小小纪念品会被摆在哪里,因为那个对任何人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事实上心意到了就够了。我气的是那女人的无礼——仅仅因为我有一天觉得有必要跟她谈谈她的孩子们在邮局的表现。不用说,她对我没别的态度,只有粗鲁无礼。”

他祝他们晚安,就告辞了。两个索迪家的孩子——她们在大人谈论谋杀和埋尸时被赶到柴棚里,因为话题不适合她们的性别和年纪——现在争先恐后跑去给他开门。

“我敢说他确实是这么做的,”布伦德尔先生心想,“换了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只要可能,我可不会让什么人给这头老猫缠上。”不过他只是躬躬身,什么也没说。

“晚安,罗茜,”布伦德尔先生说,他向来记得所有人的名字,“晚安,艾薇。你们在学校是乖女孩吗?”

“所以呢,”盖茨夫人说,“葬礼之后,墓穴被填满时,哈里·格图贝得特别留意着,让这家族的花圈(我也就把我的算在内啦)摆在坟墓上合适的位置。我特地让司机约翰逊处理这事——那天雨很大,让哪个女仆去做这事,未免太不体贴啦——他对我保证说照吩咐做了。我知道约翰逊干活总是认真负责,所以非常信任他,他就是这种人。他向我仔细讲解了把花圈放在什么位置上,我相信他完全照吩咐完成了任务。再说,第二天我问了格图贝得,他的说法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索迪夫人招呼她们去喝茶了,警长的问题只得到一句含混的回答。

“我相信这是非常恰当的,夫人。”

阿什顿先生是一位老派农夫,大概五十岁,或者六十岁,或者七十岁,或者不知道到底多大。他态度粗暴,厉声说话,浑身硬邦邦直挺挺的,就算吞下一根拨火棍也没多大问题。不过,温西沉思着打量了一下他的双手,发现关节扭曲鼓突,不由得出结论:他这种不屈不挠的架势,更多是慢性关节炎所致,而不是因为傲慢。他老婆比他年轻不少;他干瘪消瘦,她就丰满润泽,他一本正经,她就活泼喜人,他灰心丧气,她就兴致勃勃,他寡言少语,她就饶舌健谈。他们非常欢迎大人到来,端上一杯家制樱草酒。

“我的花圈是摆在棺材上的,”盖茨夫人说,“跟这家族的花圈一道。那里有肃尔普小姐的花圈,当然还有亨利爵士的花圈,以及爱德华·肃尔普先生和韦伯拉希姆夫人和我的花圈。把它们都堆上棺材真不容易,要是把我的挪下来,我也没意见。但肃尔普小姐坚持不让。所以韦伯拉希姆夫人的放在棺材头,亨利爵士和肃尔普小姐和爱德华先生的放在棺材中间,我的呢放在棺材脚——这个跟放在棺材中间其实是一样的哟。来自仆人协会和妇女联合会的花圈摆在一侧,教区长和肯尼华斯爵士的花圈在另一侧,剩下的自然都摆在灵柩上咯。”

“现在做这个的人不多啦,”阿什顿夫人解释道,“不过这是我母亲的方子,而我就说啦,只要还能摘到樱草果,我就要酿我的樱草酒。我可不看好那些商店里卖的糟糕玩意儿。那根本没啥好处,只会让你胃胀放屁。”

“确实如此,夫人,”警长充满感情地赞同道,再挑剔的听众说不定都会相信这事跟他利益攸关。

“哈!”阿什顿先生赞同地感叹道。

“肃尔普小姐是这家族的一员,”盖茨夫人说,“这个家族总是对别人的心情非常体贴来着。真正的贵族都是这样的。暴发户就不一定咯。”

“非常同意,阿什顿夫人,”大人说,“这个真是太棒了。”确实如此。“不过我要感谢你的还不止这个。”他表达了对于去年一月给他的车提供紧急救助的感谢之情。

“真是一位出色的女士,”布伦德尔先生说。

“哈!”阿什顿先生说,“不客气,真的。”

“我可不正在跟你讲嘛。我感觉讨厌极了——真的讨厌极了,警官,当我发现柯平思夫人竟然粗鲁地挪开我的花圈,把她自己的塞进来。当然,肃尔普夫人的葬礼上有好多花圈,有些真是非常精致,我小小的花圈只要能放在灵柩上头,跟村民们的一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肃尔普小姐怎么也不肯。她总是那样体贴人。”

“不过我一直听说,阿什顿先生常做好事,”大人继续道,“我相信他正是那位善良的见义勇为者,是他把病得不行的威廉·索迪从威尔海滩带回来的吧。”

“说说花圈的事,夫人,”他大胆催促道。

“哈!”阿什顿先生又感叹一声,“我们碰巧遇到他,真是幸运啊。哈!那天气可真糟,对病人肯定很难熬。哈!真是危险哟,那流感。”

盖茨稍微松动了一点,警长认为她不会再发出什么阻力了。他盼着回家跟老婆孩子讲讲这次访谈。彼得勋爵一定也会乐开花的。这位大人虽说是个上层人士,但对笑话也并非毫无感觉。

“可怕极了!”他老婆说,“可怜的人——他从银行出来,都快昏过去了。我对阿什顿先生说,‘可怜的威尔,他看起来脸色多糟,真的!相信他没法自己回家了。’确实没错,我们从镇里出来不到一英里,就看到他的车停在路边,他一副不行的样子。真是上帝仁慈,才让他没有翻进水沟淹死啊。况且他身上还带着那么多钱!天哪,天哪!不然损失该多大哟!他不行啦,神志不清地数着钞票,掉得满地都是。‘好啦,威尔,’我说,‘赶紧把钞票收回钱包,别吵吵,我们送你回去。不用担心你的车哦。’我说,‘我们会在路上拐到特纳家,让他哪天去沼地教堂时把它开回去的。他会很乐意帮忙,然后坐公共汽车回来。’所以他就听了我的话,我们把他扶进我们的车,送他回家。他熬过来可不容易,天哪,天哪!整整两星期,我们都在教堂里为他祈祷哦。”

布伦德尔先生——一位坚定的迪斯累利派人士——说到这里开始咳嗽。他觉得自己灵感迸发,表现得还不赖,不过现在一回想,觉得还是该用“风度”而不是“举止”才好呢。

“哈!”阿什顿先生说。

“确实,当然,夫人。我的意思只是说,一位像你这样的夫人,当然总是为人们树立着典范,示范什么叫做优良品质和得宜举止,等等。比如我妻子吧,”布伦德尔警长下定决心,以一种极其真诚的表情补充道,“我妻子总对我们家的女孩们说,如果要找什么像样的太太做行为典范,再也没有比沼地教堂的红宅子的盖茨夫人更好的人选了。不是说……”(因为盖茨夫人看起来好像有点受冒犯)……“不是说布伦德尔夫人居然会认为我们家的贝蒂和安在任何地方有可能同你媲美,夫人,她俩只是一个在邮局,另一个在康普林先生的办事处做秘书而已,但是给年轻人看看远大的理想,夫人,是没什么坏处的,而我妻子总是说,她们要是选择玛丽女王来效仿,或者选择——因为她们没多少机会学习女王陛下的举止——红宅子的盖茨夫人来效仿,那就一准能给父母脸上增光,夫人。”

“他在这么糟的天气跑出门,到底想干啥,我可琢磨不透,”阿什顿夫人说,“因为那又不是赶集的日子,我们本来也不会去那里的,只是阿什顿先生因为吉丁斯的租约,必须去见一见他的律师,要是威尔是想办什么事,我们帮他做就足够了呀。就算是跑银行,他也可以信任我们的,我想。阿什顿先生可不像是没法管好二百镑,或者二千镑的人吧,说真的。不过威尔·索迪总是不跟人多提他的生意。”

“不知道你说‘当然不会’是什么意思,”盖茨夫人反驳道,“这家人本身可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我可以说,他们一直把我视为家人,我在这当管家当了三十年啦,所以他们这么对我也毫不奇怪。”

“哟呵!”阿什顿先生说,“哈!没准是亨利爵士的生意。要是那生意不是他自个儿的,说真的,他确实也只能不多嘴了吧。”

“当然不会,夫人,”警长真诚地赞同道。

“打老早起,阿什顿先生,”他老婆指出,“亨利爵士一家就用的是伦敦和东盎格利亚银行了吧。更别提亨利爵士才不会那样不讲理,派个病人在暴风雨天气出去办事了。我告诉过你,我可不信那二百镑跟亨利爵士有什么关系,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我是对的,我总是对的,是吧,你说呢?”

“虽说吧,”盖茨夫人继续道,“我要靠人家过活,可不一定就买不起跟柯平思夫人一样大一样贵的那种花圈吧。可尽管查尔斯爵士和他夫人,以及之后的亨利爵士和已故的肃尔普夫人,总是对我非常亲切,更像朋友而不是雇主,我也知道自己的位置,想都不会想到要用我谦逊本分的花圈在任何方面跟他们本家的人竞争。”

“哈!”阿什顿先生说,“你说得太多啦,玛利亚,所以总有几次碰对了。要不这样才怪呢。哈!不过你可别管威尔的钱了。这事不归咱们管。”

“非常正确,夫人,”警长说。

“那倒不假。”阿什顿夫人和气地同意道,“我确实有点多嘴,这个我承认。大人可不要怪罪呀。”

“没有,”盖茨夫人说,“除非你指的是那个柯平思夫人粗鲁恶俗至极的举动。鉴于她是个非英国国教徒,你会觉得她该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闯进墓园来的吧。至于她那花圈,也是品位拙劣得不像样。我想她倒是有权利送个花圈来的,因为她从查尔斯爵士一家那里一直得到过不少宽厚的恩惠来着。不过真没必要送那种那么大那么浮夸的东西过来吧。一月里送那种粉色温室百合,实在太不适宜了。对于一个她那种地位的人来说,送一小束菊花就足够表示敬意了,也显得本分、不招摇。”

“哪里。”温西说,“在这么寂寞的一个地方,人们不讨论讨论自己的邻居,那还有什么可讨论的?而索迪一家确实就是你们附近唯一的邻居了,不是吗?他们很幸运啊。我敢肯定,威尔病倒的时候,你帮着护理出了不少力,阿什顿夫人。”

“确实如此,夫人。现在请告诉我吧,去拜谒坟地的时候,是否看到上面的花圈被动过,或者泥土被翻过,或者任何类似情况?”

“我没能尽力哟,”阿什顿夫人说,“我女儿那会儿也病倒啦——说实话,半个村子的人都病倒了。当然,我尽量时不时帮帮忙——不然就不够朋友了——我们的女儿帮助玛丽烧烧饭。不过说到半个晚上都不睡——”

“为什么不是呢?即使在现如今,也不妨对死者多表示一点恭敬吧,我想。”

这让温西看到了机会。他用了一系列不乏技巧的问题,把谈话转向教堂墓地的灯光。

“一个我们通常使用的渠道,夫人,”布伦德尔先生说,他本能地隐隐觉得,提到希拉里的名字只会把事情搞糟。“我相信这是事实,对吗?”

“哟,是啊!”阿什顿夫人嚷道,“我一直觉得,小罗茜·索迪给我们的波莉讲的那事有点儿不对劲。不过小孩子们总是胡思乱想,你也搞不清楚他们。”

“不错,但是是从谁那里?”

“怎么了,什么事?”温西问。

“我们收到了这方面的情报,夫人。”

“哈!愚蠢的傻话哟,愚蠢的傻话,”阿什顿先生说,“鬼啊什么的。”

“是吗?谁告诉你的?”

“哦,那是够蠢的,我敢说,”他老婆反驳道,“不过你也很清楚,卢克·阿什顿,那孩子没准说的是真话,不管什么鬼不鬼的。你瞧,大人,是这样的。我家姑娘波莉——她现在十六岁啦,明年秋天就去做帮佣了,因为不管人们怎么说、怎么装,我都相信没有比做个好用人更适合培养女孩将来做个好太太的了,我上周才跟华伦斯夫人这么说来着。站在柜台后面,成天卖些缎带啊泳衣啊(如果那也算衣服,没裤腿,没后背,前面也差不多光溜溜的),可不能教会你如何烧出面面的土豆,更不用说还有可能导致扁平足和静脉曲张了。那个啊,”阿什顿夫人胜利地说,“她可没法反驳,她自己的腿就让她够受的了。”

“根据我们调查到的,夫人,很有可能这件暴行是在肃尔普夫人的葬礼后不久就发生的。我理解你在那件令人忧伤的事之后,经常造访墓地……”

彼得勋爵对阿什顿夫人的观点表示热情赞同,并提醒她本来想说波莉说了什么来着——

“就哪方面而言?”

“是啊,当然。我的舌头真是不由自主,没错啊。不过波莉是个好女孩,我不谦虚地说,罗茜·索迪一直就是波莉的小宠爱,自打她还是个娃娃,波莉也才只有七岁时起就是了。好啦,哎,那是很久以前啦,好吧——那是什么时候啊,卢克?一月底,没准,差不多吧——六点的时候就差不多天黑了,所以不会再晚于那个日子多少——好吧,就算一月底吧——波莉遇到罗茜和艾薇一起坐在篱笆下面,就在她们家外面,她俩都在哭。‘咋啦,罗茜,’波莉问,‘出啥事啦?’罗茜回答说,没事,既然波莉来啦,她们是不是可以跟她一起走到教区长家,因为她们的爹地有个口信要捎给教区长。当然啦,波莉很乐意,不过她不明白她们哭什么,之后过了一阵——你知道让小孩子们说出她们怕什么有多难啊——才搞清楚,她们害怕夜里穿过墓地。好吧,波莉是个好姑娘,安慰她们说,没什么好怕的,死人都在我们的拯救者的怀抱里,不会有气力爬出坟墓,或者对什么人使坏的。不过罗茜可听不进去,越说她越不听,最后波莉终于搞清楚,罗茜据说在肃尔普夫人的坟墓上,看到夫人的鬼魂在晃荡哩。而且好像就是葬礼那天晚上的事。”

“当然不,夫人。不过我们需要打听点关于已故肃尔普夫人的坟墓的消息,我们觉得一位像你这样擅长观察的夫人一定能够帮到我们。”

“哎哟,”温西说,“她到底见到什么啦?”

“那我为什么就是个目击证人呢?我对这些令人羞耻的事情一无所知。”

“其实就是一道光啦,波莉是这么觉得的。那是威尔·索迪病得很重的那几夜之一,似乎罗茜起床打算去帮帮妈妈——她是个善良勤快的孩子哟,这个罗茜——她朝窗外看去,看到灯光从坟墓那儿升了起来。”

警长耐心解释道,与目击证人打交道,说实话并非郡警察局长的工作。

“她跟她爸妈提这事了吗?”

“是吗?”盖茨夫人不慌不忙地反驳道,“那么郡警察局长为啥不自己来办案呢?我宁愿直接跟他打交道。”

“没呢,没说。她不想说,我记得很清楚,我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我遇到的是在洗衣房里发出怪叫的不知什么东西,我以为是熊——不过要说让我告诉谁这事,我可是宁死也不会开口的。罗茜也是一样,只是那晚她爸要她给教区长捎个信,她千方百计想推掉,最后他生气啦,威胁说要揍她。当然他不会那么干,我可不相信他会,”阿什顿夫人说,“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但他病还没全好,脾气有点暴躁,病人一般都那样的啦。所以罗茜决定告诉他自己看到的事。不过他听了更生气了,说她得赶紧出门,别再乱扯了,也别再跟他提什么鬼啊之类。要是玛丽在那里,她会自己去的,但她出去向拜恩斯医生买药啦,公共汽车七点半才回来,威尔急着想捎信过去,虽然我不记得是什么事了。所以波莉就安慰罗茜,说那不可能是肃尔普夫人的鬼魂,因为她的灵魂已经安息,就算真是的,肃尔普夫人也不会对任何活人造成伤害的。她说罗茜想必是看到哈里·格图贝得的灯光了。不过不会是那样的,因为根据孩子说的,她看到光的时候是在凌晨一点。天哪!我相信要是我那会儿知道这事,一定会多留意留意的。”

“夫人,任何请求苏格兰场增援的做法都轮不到我来做。那是郡警察局长的权限。”

布伦德尔警长听到复述给他听的这段话,闷闷不乐。

“小事?”盖茨夫人说,“打啥时候起,杀人渎尸罪在利姆霍特被视为小事啦?你这过去二十年来,除了在集市日对付个把喝醉的工人之外都没干过什么别的好事,这回对这个新案子倒是应付得游刃有余嘛。我觉得啊,你该去请求苏格兰场增援才对。不过我猜,既然你都有贵族老爷关照了,想必觉得靠自个儿对付任何犯罪都绰绰有余了吧。”

“索迪和他老婆最好还是小心点,”他评价道。

“我们非常荣幸,夫人,”布伦德尔先生继续道,“为了你在这件小事上的友好相助。”

“他们告诉你的都是真话,你知道,”温西说。

不知是不是真的,据说一般警察都认为“警官”听起来比“老兄”甚或“巡官”更动听,而有些属于迪斯累利一派的人则相信一句不乏恭维的“军士”一准不会有人讨厌。不过当一位矜持夫人,身穿一件冷冰冰灰袍,长一双冷冰冰灰眼,对一位穿便衣的成年丰满警长口称“警官”,效果可不怎么令人宽慰,显然说话者也绝非为了讨好。这种场合啊,布伦德尔先生心想,早知道派个穿制服的巡官过来应付应付得了。

“啊!”布伦德尔先生说,“我不喜欢目击证人对于什么真相如此确定。他们经常会弄错,那你可怎么办呢?不是说我没想过跟罗茜谈谈,可她妈立刻喊走了她——毫不奇怪!此外,不知怎的,我也不喜欢哄孩子们谈他们的父母。我总忍不住会想到自家的贝蒂和安。”

“得啦,夫人,”布伦德尔警长说,“怎么着,警官?”盖茨夫人反驳道。

就算不是完全的实话,这也总算是真心诚意的了。因为布伦德尔先生是个善良的人。

——《特莱伊特》

(1) 此句原文为拉丁文《毕业歌》歌词,开头两字原文谐音“高德”,故此。

“换位”,意味着退行,或从正常变位中后退一个位置……这口钟将会表现为不断与另一口钟换位并超过之。

(2) 传统水手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