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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天罡路28号院

下车之后,我发现不但屁股异常疼痛,连蛋子都被颠得发酸,以至于在吃晌午饭时我都没办法大口咀嚼。陈重远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只好温柔地回答他:“嚼得狠了,扯得蛋疼。”

我们先是把绿皮吉普车弄到修理厂换了四个轮胎,随后又到加油站加了满箱油,接着一路狂飙直奔通化城。由于我市地处山区,道路难行,抵达通化城足足用了两个小时。

我和陈重远心不在焉地吃过午饭,然后弓着两条腿按照名表上的地址寻找受访群众。果然不出陈重远预料,由于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住址,当时的受访群众都已经举家搬迁,不得已陈重远只好使出了他的“杀手锏”—那张空白的介绍信,他用钢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当地的户籍管理处,不久我们俩就名正言顺地得到了帮助。

我问他死乞白赖弄张介绍信干什么,他故作神秘地说:“你小子跟前辈学着点!咱们到了通化城,你就敢保证一帆风顺?要是名表记录的人员住址有变,拿着这东西,咱就可以让当地的户籍部门帮忙,有这省力气的买卖为啥不做?”

毕竟当时的户籍管理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所以管理员找到五名受访群众的住址足足用了半个下午。我们按照他提供的地址驱车寻访,这回根本没有费什么气力,我们便从其中一位受访群众口中得知了冯健的住处:天罡路28号院。

就这样,度过了又一个难眠之夜,翌日我和陈重远如约回到警队。果不其然,警队长根本就不关心我们俩的所作所为,他甚至还答应了陈重远动用那辆破烂不堪的绿皮吉普车。结果陈重远变本加厉,觍着脸皮软磨硬泡,居然还搞到了一页只带印章的空白介绍信。

我们趁着夜色赶往位于市区西南角的天罡路。通化不愧是座山城,绿皮吉普车打从拐入天罡路便开始爬坡,在经过一座低矮的清真寺后我们终于抵达了28号院。这是一幢临街而建的两层小楼,楼面爬满了参差不齐的青藤,微微垂挂在窗子上—靠近东边的窗子里透出昏暗的灯光,使得这幢小楼显得异常孤寂。

在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之后,我和陈重远于当夜对通化城之行制订了详尽的计划,至于如何向警队长解释我们在此期间的去向,陈重远则说:“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此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只要我不拿枪对准他们的脑袋,他们巴不得我走得越远越好。”

我心里想着即将在这里与卷宗的叙述者相见,禁不住心头一热:那位曾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六天七夜的冯健,他真的会将食盒的谜底尽数揭晓吗?

我对陈重远的这番话深信不疑。在此后我们通力合作的漫长岁月里,特别是在调查“猛虎连炸营”事件的过程中,最终的真相都是凭借他有条不紊的抽丝剥茧,我才得以知晓其中的端倪。这位老伙计表现出的“轻而易举”常常让我赞叹不已,后来在崇山峻岭的无人区,我们因为抓捕“鸭绿江水啸”事件的凶手而被八条野狼围困时,我曾问过他为何会有如此敏感的能力,他非常简单地回答我:“常识。在所有的复杂面前,只要有足够的常识,什么都算不上难事。”

陈重远按下了门铃,连续三次,从这个动作我判断,他的心情与我同样紧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接着一位年近五十岁的妇女探出了脑袋,她警觉地打量了我和陈重远一会儿,接着又挪着脑袋瞅了两眼门口的绿皮吉普车,然后异常紧张地说:“你们是警察?有啥事吗?”

陈重远摇头道:“绝不可能,这一点你不必怀疑。当时我们对这类审讯极为严格,没有人敢开这种玩笑!我估计张树海和李光明之所以把这张名表放在卷宗里一起装订,是在应付上级的检阅。试想如果你是检阅卷宗的人,面对成千上万的纸片,你会每份卷宗都逐页逐字地看吗?我想根本不会,至多也就是翻个三两页罢了。这就是理由。”

我说:“大娘你好,我们想找冯健了解些事情,他住这里吗?”

我猜测道:“既然他们俩没有收入受访群众的调查意见,却放进了一张名表,这岂不是显得很多余?这张名表里的人物会不会都是他们擅自造出来的?”

中年妇女不由分说“嘭”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我听到她嘟囔出一句:“你们先等等!”

陈重远把原本就存放在他那里的第一册卷宗哗啦啦地翻动着,当翻到第三页的“受访群众名单表”时,对我说:“当年轰轰烈烈的‘肃反’运动虽然我有意逃避,但事实上我也审讯过不少人。为了对当事人的情况进行客观地了解,负责审讯的同志大都会征求群众对当事人的评价,之后记录在案,作为卷宗的一部分存档。受访的群众当然都是与当事人密切相关的人,基本是同事或者邻居。这份卷宗只存有这份受访群众名单表,并没有受访群众的只言片语,我想大概是张树海和李光明由于匆忙未来得及整理的缘故。”

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刻钟左右,这回我看到一位面容憔悴的姑娘,她的年纪跟我相仿,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她不住地用手拨弄着。那是我初次与冯多多见面,从此我便开始迷恋上薄荷味的洗发水。冯多多似乎并不喜欢说话,她示意我们进屋时面无表情,然后我听到她对着身后的中年妇女轻声地说了一句:“赵妈,把客厅的灯打开吧。”

我把自己的担忧说给陈重远,他嘴上虽然连连称是,两只手却没有闲着。

陈重远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冯多多在陈重远的叙述中缓缓张开嘴巴。当陈重远将事情的经过复述完毕之后,冯多多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透着不可思议:“你们是说我父亲经历过这种古怪的事情?你们确信要找的真是冯健吗?”

我虽然觉得陈重远的分析头头是道,但事实上却对寻找冯健的下落显得忧心忡忡。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且不说冯健离开了这份卷宗的立卷单位—通化专区第X军工厂,就连那座军工厂如今是否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陈重远报以肯定的回答。

陈重远表现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没错!在鬼子的地下要塞里,最后只有冯健一个人存活了下来。目前有可能得知食盒秘密的,除了他,就只有张树海和李光明,他们俩暂时无从下手找寻,可是冯健就不一样。如果咱们根据卷宗里留下的蛛丝马迹能找到冯健,并请他把最后的供词叙述完整,我想起码食盒里装的是什么便可以知晓。而且,说不定那只食盒就在冯健的手里!”

冯多多抿着嘴唇依然表示怀疑:“可以把你们说的‘慎’字阴文卷宗让我看看吗?如果确有其事,我会带你们去见我父亲的。现在我不想外人轻易打扰他,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我听出了陈重远的话外之意,忙说:“卷宗里的供词虽然没有记录完整,但是当事人冯健应该还健在,你是不是想从这个角度着手?”

看得出来,陈重远得知冯健仍然健在后非常高兴,他抑制不住地连连搓着手掌,说道:“没问题!没问题!不过这些卷宗对我们很重要,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如果你答应了,我就可以把它们交给你。另外,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看到它,这是原则。”

陈重远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应该转变思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觉得秦队长对于事情的理解非常透彻,这一点你要懂得融会贯通。查出我老婆自杀的死因固然是最终的目标,但是隐藏在食盒里的秘密更为关键。通过阅读卷宗,已经可以确信食盒里的东西必定跟藤田实彦的绝密计划有关,否则段飞不会冒死把它交给冯健和郝班长,而向来极其自负的叶西岭也不会为了它煞费苦心。”

冯多多显然对陈重远的过于忧虑感到可笑,她摆手道:“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可以放心走了,等我抽空看完它会去找你们的,你们住在哪里?”

我板着脸克制着波动不止的情绪,爱答不理地说:“咱们既然已经推断张树海和李光明有可能是为了那批黄金而消失的,我想接下来应该去趟位于小西天的地下要塞,你觉得呢?”

陈重远说:“我们打算住在山城宾馆,如果你看完卷宗就到那里找我们,我们会等你。”

陈重远劝慰我不要那么激动:“好啦,好啦,你消消火气。你这样没有耐性,怎么能查清食盒的下落?现在让咱们想想接下来的计划。”

我和陈重远离开天罡路28号院,绿皮吉普车由山坡缓缓而下,无功而返的现实让我们的心情都有些失落。冯多多头发上那种薄荷的味道似乎如影随形,它一路跟随着我,甚至连我在睡眠中它都飘荡得一塌糊涂。

我被陈重远的满不在乎弄得有些恼怒,于是劈头盖脸冲着他吼道:“我他娘的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不管咱们能不能找到张树海和李光明,不管你最后能不能查出你老婆自杀的原因,前提是必须先保住性命。命都没了,拿什么去寻找真相?”

翌日清晨,我的美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现实的冯多多击碎了睡梦中的冯多多,我听出她的声音后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还好是夏天,否则那就太慌张了。早起的陈重远安静地吸着烟,他似乎特别喜欢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口气猥琐至极:“到底是年轻人啊!一见到姑娘咋都搂不住火。”

陈重远把我的手指掰开,狡黠地嗤笑了一声:“燎原,咱们搭档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没见你这么怕过。我对卷宗里秦队长说的一句话印象深刻—凡事不要只看表面。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你的内心,是你自己吓自己,反正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你说的那种玩意儿。”

冯多多进屋之后看到我睡眼惺忪的样子,先是撇了撇嘴,然后突然“扑哧”乐了一声。她指着我的衬衫笑个不停,我这才看到由于慌乱,自己竟然把衬衫扣拧巴了,我连忙稀里哗啦地把衣服解开,这回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死死地薅住陈重远的手腕,不能自已地说:“是那玩意儿!就是那玩意儿!你没看见台灯刚刚都灭掉了……这些卷宗真的非同一般。陈老,别忘记老管理员说的那些话,已经有人因为那份‘猛虎连炸营’的卷宗枉送了性命。”

冯多多把卷宗小心地递给陈重远,话语里带着兴奋之情:“我整整看了一晚,真是没有想到,我父亲当年居然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她似乎并不感到疲惫,而且显得生机勃勃,说话间就拉着我的胳膊往外走,“快!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我父亲。”

我的脊背冷不丁地蹿起一道寒气,它让我无法自拔地盯住了台灯上发黑的灯管,晚风从敞开的窗子里灌进来,扑在身上的凉爽让我忽然心乱如麻。

我和陈重远早就乐不可支,连忙胡乱地洗了两把脸,我们三人几乎是飞着下楼的。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让我觉得满身荡漾着亢奋的情绪。加之能认识冯多多这样的姑娘,我的心头差点花开四瓣。

我脱口而出:“食盒!整件事情在第二册卷宗里都已经找到答案,除去那只食盒。陈老,你说食盒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它可以让那么多人为之身亡,更要命的是,郝班长看过它之后居然口吐鲜血而死,他临终之际嘴里连连嘟囔着‘不会的!不会的……’,看情况显然是被它吓死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毫不客气地要了郝班长的性命?我在想它绝非凡物,难道真是……那玩意儿?”

十分钟之后,我们再次来到天罡路28号院。路上冯多多告诉我们,冯健就在二楼等着我们,但是在上楼的时候,冯多多却显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吵醒了冯健。

陈重远不动声色地点燃一支烟,只抽了两口便不住地弹着烟灰,最后烟头燃烧的部分被彻底弹飞之后,他才把剩下的半截儿烟扔在烟灰缸里,说:“我断定张树海和李光明应该是为了那二十九箱黄金去了小西天的地下要塞,如果不是为了钱财,我想不出任何旁的理由会让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要知道他们一旦走出这步,几乎是断掉了回头路。当然,你说的那种可能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但是相比金钱,还会有什么东西会更让人欲罢不能呢?”

冯多多来到屋外时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屋子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位形容枯槁的人影影绰绰躺在床上,他干巴的身躯像一截木头,稀疏的头发就是长在上面的枝丫,更奇怪的是,冯健的身上被横向拦着三道宽大的布条。

我说:“看来张树海和李光明在审讯后期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他们一定是打上了那二十九箱黄金的主意,所以干脆对剩下的内容置若罔闻。又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在冯健最后的供词里发现了比那批黄金更令他们着迷的东西。”

我和陈重远面面相觑,吃惊的嘴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冯多多看到我和陈重远这副模样,并没有感到意外,她缓缓说道:“已经十多年啦。”

陈重远否定道:“剩下的供词没有记录在案,并不意味着审讯的结束。或许冯健已经把后来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只是他们并没有记录而已。我推断这种可能性极大。”

陈重远望着双眼紧闭的冯健,摇头叹息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恍惚:“陈老,如果事实如此,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致使你的两位结拜兄弟—张树海和李光明—在冯健并没有叙述完供词的情况下便结束了审讯?”

冯多多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自从‘文革’开始他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整天疯疯癫癫的。那些年家境不好,我只好把他锁在屋子里,免得他出去乱砸别人的东西。最近几年我通过关系搞到了不少违禁的吗啡,若是他的疾病发作,我就给他用上一些。所以昨天晚上你们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和赵妈都以为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在阅读完那份卷宗的时候,我有一个重大的发现—此前我父亲每次发作都会喊上一句‘万山深锁’,现在我终于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陈重远用手指刮了刮额头上冒个不止的汗液,点头道:“卷宗里所有的纸张上都已经标注了页码,总共四十五页,与封面的记录吻合。所以,虽然卷宗里记载的供词并未结束,但是卷宗本身确实是完整无缺的。”

陈重远的兴奋溢于言表:“你是说冯健经常会说起那句‘万山深锁’的口令?”

我说:“你的意思是这里?”

冯多多说:“这四个字我听得耳朵都快生起茧子啦。起初我还问过他,但是每次父亲都是一样的回答,他说,都得死,全得死……然后就更加躁动不安。如果你们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线索,我想已经根本不可能了。”

本卷共(2)册 本册共(45)页

我连忙追问道:“那么,他没有说过口令的第二句?有没有过?”

我把卷宗拿到眼前扫了两个来回,最后目光停留在卷宗的底部,那里写着:

冯多多摇头道:“没有,真的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

陈重远指着卷宗右侧三个孔洞间穿插的粗线,向我解释道:“这份卷宗是二十多年前装订成册的,你看那本来是白色的粗线都已经被灰尘弄得有些发黑。”陈重远把卷宗翻了过来,伸出手指扯了扯封底中部粗线的打结处,“但是,你仔细观察这里,粗线还是白色,这说明这份卷宗此后并没有被人拆开过,否则每个人的打结方式不同,再系上的时候必然会使粗线的颜色黑白相间。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还有一条更有力的证据就在封面,你自己看吧。”

陈重远又紧张地问:“那卷宗里记载的食盒,你父亲有没有提起过,或者你在家里看没看到过这个东西?”

我说:“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冯多多说:“关于食盒,他从未向我提起过一个字。家里的所有物品我都了如指掌,确实没有这件东西。”

陈重远并没有急着回答我,他从我手里接过卷宗,用手掌摩挲着牛皮纸封面和封底,那上面长满了岁月的痕迹,由于年代久远,牛皮纸的颜色已经褪落,有些黄里泛白,陈重远翻来覆去摆弄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一份完整的卷宗,不存在你说的那种可能。”

陈重远继而说道:“如此看来,你父亲当年从地下山寨出来之后,并没有带走那只食盒,我猜测是因为郝班长的突然死亡吓坏了他,所以……”

卷宗的第二册计四十五页已经阅读完毕,但是它记录的内容显然没有完结。我盯着这份充满变数的卷宗满腹诧异,忍不住向陈重远发问:“陈老,你说为什么在卷宗的第二册,冯健的供词突然戛然而止了,剩下的部分难道被谁故意撕掉了?”

我接话道:“所以说,冯健返回城里之后根本没有向组织汇报这件事?”

我被吓得心头一颤,忙招呼陈重远把房间里的吊灯打开。待陈重远重新坐回椅子上,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久,期间我看到陈重远的面色惨白,汗水由他额头徐徐流下,把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脸涂抹得憔悴不已。

陈重远一针见血地回答道:“这是肯定的。如果他把事情和盘托出,又怎么会在‘肃反’时期遭到审讯?”

桌子上的台灯突然“吱吱”地叫了两声,紧接着巴掌长的日光灯管“嗒”地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