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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生死一线

九枪八的恳求带着小心翼翼的气息,以至于气息最后吞噬了他的述说。软弱就这样阻拦了裘四当家将要扣下的扳机,他没有表现出得意忘形的姿态,而是缓慢地扬了扬下颌。

“等等!”九枪八一声悲戚的呼喊震裂了凝固的时间,他声音里夹杂的疼痛,让我的耳际响起玻璃破碎般的尖锐声音。九枪八伸出颤抖的右手伸向裘四当家,他的手指痉挛地抓着,似乎停留在那里的空气充满力量,让那五根弯曲的手指无法合拢,他说:“老四,看着你我曾经情同手足的分儿上,就让我再跟秦队长说上两句吧?就说上两句,两句……”

九枪八在努力向秦队长靠拢时,不忘感谢裘四当家,他连连嘟囔的“谢谢”随着他额头上的汗珠鱼贯而出,然后我听到他说:“秦队长,我知道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无论何时,我都坚信这一点。”

说罢,裘四当家“哗啦”一响,挪动着手中的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无可挽回地让我泪流满面,脸上的滚烫似乎没来由地锯掉了我的双腿,我的半截儿身子像水一样瘫倒在遍地血迹里。那时候,我看到自己的脑袋漂浮起来,它停止了所有滞留其中的影像,只等一颗子弹让它缓缓降落……

秦队长把九枪八的脑袋向他的胸口挪动了挪动,他沉默的表情带着一丝温情。

裘四当家还没等秦队长说完便打断了他:“秦队长,所有的事情我都为你一一解惑,你不觉得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吗?现在我改了主意,我决定将这最后的谜底留给你的亡魂,这样你誓不罢休的劲头就可以在阴曹地府派上用场了。好了,现在就让我在这小西天送你们上西天。”

九枪八凛然一笑:“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没让大哥杀了你,而且还把你藏在炕洞里吗?”九枪八没等秦队长询问就伸出拇指和食指,“因为,小弟我也是这个!”

秦队长停顿了片刻:“最后我想问上裘四当家一句,那句‘万山深锁’的口令究竟是……”

我看着九枪八伸出的“八”字手形,不禁怔了怔—原来曾经的国民党情报人员,现如今的小西天二当家,居然也是我们自己的同志!

裘四当家笑道:“你以为当时二膘子和干爹真的敢向我大哥开枪吗?我断定他们不敢,所以才顺水推舟听了二哥的话,转而杀了三哥。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二哥已经对我产生怀疑,但是这样至少可以除掉两个枪法精准的对手,也算是有所收获。”

秦队长显然也被这桩意外弄得不知所措:“二当家,你真是……”

秦队长显得疲惫至极:“裘四当家,你真是机关算尽,不过你的阴谋最后还是被二当家给识破了。”

九枪八费力地点头道:“秦队长,你听说过影子吗?”

裘四当家字正腔圆地说:“这是自然。熊仓伸夫本来是想通过我让这群日本女人到地下要塞躲避的,以此逃过你们民主联军的追踪,再顺便告诉我,藤田实彦计划的具体执行时间。只不过,我心里并不情愿她们的到来,万一在她们进入地下要塞的时候被山寨里的兄弟发现,我所有的计划同样功亏一篑。没想到暴乱失败之后,熊仓伸夫居然要用地下要塞的秘密来换取那群女人的性命。现在想来是上天助我,就在我担心他会一时把不住将事情抖搂出来的时候,叶西岭却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居然为了脱身把熊仓伸夫给杀了。那么这群日本女人就更得死掉,只要她们不落在你们民主联军手里,就是去了我一块心病。而扰乱你们的思路是顺手的事儿,那时候我还不想让你们知道黄三是假冒的,因为你们越迷糊,我就越可以高枕无忧。不过,冯同志和郝同志并没有立即返回山寨,的确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秦队长惊讶不已:“二当家是说……我军在抗日时期派出的谍报组织?据我所知,这个组织挑选了十几名受过严格训练的精英潜伏在敌人内部,而且在抗战胜利以后,幸存者都已恢复了自己的身份,怎么你却……”

秦队长苦笑道:“如此说来,那八名日本女人也是你唆使鬼子杀掉的?”

九枪八说:“当年我潜伏在国民党情报部门,有一回接到上级命令,让我秘密调查被日军抓获的抗日游击队员的下落。我费尽周折寻找各种机会伺机去查,后来出了松花江之役那件蹊跷事,而我派出的下线却无缘无故地失踪,所以,我就只身来到了小西天山寨……后来,后来由于我的脸搞成了这副样子,不得已只好留在这里安身立命。后山柞林出现那批红货之后,我本想等红货运到城里再通知我军的同志前去收缴,就算我没有什么其他的作为,完成这件事也算是尽一份责任。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秦队长你们阴差阳错来到了山寨。我此前的处处刁难,就是怕你们丢掉了性命,还有就是怕你们横生枝节破坏我收缴红货的计划。岂料天意弄人,我是丢了西瓜捡芝麻,我苦苦查找的真相就在我的脚下,而两年来我却浑然不觉,到头来还真是秦队长帮我发现了这座地下要塞。现如今,我连芝麻都……九枪八真的不配成为影子的一员……”

裘四当家说:“大膘子是个意外。在小西天山脚,我从叶西岭的口中听闻民主联军正在追踪食盒,我害怕食盒里的东西会暴露地下要塞,从而使我多年的计划土崩瓦解。于是在前往鸡爪顶子的中途,我又折了回来,没想到看到大膘子正蹲在熊仓伸夫的碎尸间搜罗。这家伙弄出一把勃朗宁手枪美得不行,居然忘记放在身旁的食盒就走掉了。我连忙捡起食盒走进树林,通过仙家楼的机枪孔把食盒交给了底下的鬼子,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切都被回身来寻食盒的大膘子看在眼里,我本想立即杀他灭口,只不过为时已晚,这个时候我听到山寨的崽子喊着他的名字,像是在找他。迫不得已,我只好拼命赶往鸡爪顶子,然后跟我干爹合计设下了一个中枪的局—二哥此前分析的不错,我就是想以此达到置身事外的目的。”

裘四当家突然冷笑了两声:“二哥,我真是想不到原来你也是个跳子!那么如此说来,秦队长又救了我一回,不然咱们让叶西岭把东西运往城里,到头来还是会落在民主联军的手里。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人算不如天算哪!”

秦队长有些凄惶地说:“真可惜,俏海棠不知道他的八哥已经人面兽心了。告诉我,大膘子是怎么回事?”

秦队长没有理会裘四当家的嘲讽,而是焦急向九枪八问道:“二当家,你我相识一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否在秦铁临死之前相告?”

裘四当家说:“你当我真的如此冷血吗?秦队长,你错了!这么多年,砂石岭为什么能安然无恙?那是我用自己跟藤田实彦换来的。因为如果我不做藤田实彦的密钥,那么八妹就必死无疑。我是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怎么立于天地之间?现在好了,只要拿到黄金,我就又可以跟八妹在一起永不分离了。我答应过她,我要给她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就在九枪八将要回答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两声剧烈的咳嗽,然后一个身影风一样闪出,跟着是一阵杂乱的枪声,只见裘四和叶西岭同时栽翻在地。

秦队长说:“裘四,你真是罔顾了快手杜八的侠名,就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你就将一个英雄变成了汉奸?”

“叶西岭!”秦队长、九枪八、我和郝班长几乎同一时间吼出了他的名字。

裘四当家又说:“是日本人,是藤田实彦给了我这样一张脸!是他们把我变成了裘四……你们谁又能想到,披着别人的脸,日子有多难受!再说那二十九箱黄金,本来就是属于我快手杜八的,我现在把它们拿回来又有什么错?”

倒地的叶西岭吐出大片大片的鲜血,秦队长不顾一切上前扶住了他,却见叶西岭只是笑,笑得非常开心,比阳光还耀眼,我知道那是内心真正获得解脱的人才拥有的笑容。

裘四当家此话一出,我们全部都傻掉了,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叶西岭说:“老秦,有机会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是怎么从你们的层层看守之下逃出来的,简直太精彩了。可惜,没有机会了……”

裘四当家讥笑道:“我跟二哥并无任何仇怨,他不过是我整个计划里的一枚棋子,没有这颗棋子,我是不可能得到那二十九箱红货的。大概秦队长刚刚也看到那座炼尸炉了,那么你就应该明白,这座地下要塞并不是一般的防御工事,这里边有鬼子研制的各式病毒,我用在二哥身上的不过是那种威力最小的。还有就是……我痛恨他那张干净的脸,因为我也曾有过一张被人敬仰的脸,可惜却被毁掉了。秦队长,你不是答应过俏海棠,要帮她找到快手杜八的下落了吗?在你临死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找到了,我—就是快手杜八!”

秦队长疯了一般大喊:“叶西岭,起来!起来!我说过,你我之间还得有个了断,你还不能死!”

秦队长抱拳道:“我的第一个疑惑是,你为何要把二当家的脸弄成那副模样,难道你跟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叶西岭又吐出一口鲜血,他喘息了一阵才说:“她很美……十二年前……是我亲手葬了她……谢谢你老秦……谢谢你让我临死之前还能过得这么精彩……这是我一生最开怀的几天……”叶西岭话到此处,用力地长喘了一声,垂下了手臂!

裘四当家哈哈大笑:“秦队长啊秦队长,你誓不罢休的劲头真让在下开了眼界!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不过,我今天就卖你一个面子,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通通告诉你。问完了,你和二哥安心上路,省得黄泉路上没有念想儿琢磨。”

然而,就在秦队长为叶西岭之死感到悲痛万分之时,我不经意地一瞥,却魂飞魄散地看到满身鲜血的裘四爬了起来,他猛地抄起身边的机枪,对准了秦队长!我大声喊道:“秦队长小心!”再看子弹已经喷射而出,秦队长的身子顿时被打穿了七八个窟窿。

我看到秦队长的脸上露出了凄惶的神色,他说:“请裘四当家住手!现在我们手无寸铁,你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必折磨二当家?不过,在秦铁临死之前,我想斗胆请裘四当家为我解惑。我弄明白一切,也不枉连日来的一番辛苦,裘四当家不会拒绝吧?”

秦队长一声叹息,偏脸向九枪八说道:“二当家……我想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要把情义放在胸膛里……现在,你的情义已经被我放进胸膛,你明白吗?”

九枪八听闻此言双眼冒火,他不顾秦队长的阻拦拼命地想要站起身来。只是,裘四当家端着机枪又在他本就血流不止的左臂补了两颗子弹,九枪八惨叫一声,咬住嘴唇的牙齿拼命地颤抖不止。

九枪八盯着秦队长,双唇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最后他用牙齿缓缓把嘴唇咬出了血,从流淌的血液里,九枪八挤出了几个沉重的字眼儿:“秦队长,小弟明白!”

裘四当家转而对眉头紧锁的九枪八说:“二哥,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在你临死之前,我也不怕透露一个秘密给你。你想知道你脸上的溃烂拜谁所赐吗?其实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好兄弟我……”

秦队长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他拖拉着脚步缓缓地站起来,在他修长的躯体遮挡下,我看到萎缩成团的九枪八流下了两行热泪。秦队长转过身来试图背对着裘四当家……而机枪里的子弹就在这个时候再次鱼贯而出,以至于裘四当家的突然袭击,让秦队长的胸口顿时如同被炸烂的碎肉,甚至连他最后的话语都只说了半截儿:“裘四当家,你尽管开枪……”

裘四当家张嘴反驳道:“秦队长,你这话我不爱听!人的命是上辈子早就注定的,就像你们今天走到这一步,也是命该如此。你们满口家国道义,费尽周折查找食盒的下落,现在找到了,可惜你们的命却丢了。”

救赎就在这眨眼的瞬间发生了—几乎就在秦队长的身子将要倒下的时候,我看到九枪八突然冲了过去,用右手摸向了秦队长的胸口,紧接着,他在那里扯出了一直被秦队长带在身上的信号枪—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秦队长会说出“情义放在胸膛”这句话,而九枪八又是为什么显得那么伤心欲绝—秦队长是以自己的性命换回了一个机会!

秦队长义愤填膺地喊道:“裘四当家,枉你还是一个中国人!难道你看着小鬼子在这里折磨自己的同胞,拿他们当试验品,你就无动于衷吗?抛开这个不说,方老把头是你的救命恩人,连他的脑袋你都给割了下来,你如此丧心病狂,还他娘的算是个人吗?”

紧接着,在夹杂着“嗒嗒”不止的机关枪声中,我听到一声有些微弱但低沉的枪响。只是九枪八在打出信号枪仅有的一发子弹的同时,裘四当家手中机关枪喷出的子弹已经疯狂地黏住了他的身子。被子弹正中眉心的裘四当家歪倒的时候,九枪八已经彻底变成一团血葫芦……

裘四当家嬉笑不止地说道:“二哥,现如今你的左手已经废掉,以后再也不是弹无虚发的九枪八啦!看你落到这般田地,做兄弟的真是于心不忍。不过你也不要怪我,怪就怪你不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到这小西天落草为寇。你们都生着猪脑子,到头来怎么样?还不都栽在我手里喽!我当了奸细不错,可是如果不是我低三下四这些年,藤田实彦还会让小西天山寨留到今天吗?现在这帮日本犊子都以死谢了他们的天皇,你们再丢了性命,那二十九箱红货可都全归我啦。要是你们在阴曹地府有灵,看着我在上头吃香的喝辣的,可千万不要妒忌!”

血腥的气味突然让我连连干呕,我不可抑制地用手指戳入喉咙,我想把堵在那里的东西抠出来,可是我最终却没有吐出一块秽物。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身体不遗余力地想要打开一个缺口,于是它的无功而返转而指派了我的双眼,泪水“哗哗”盖住了我的视线……

我和郝班长犹豫了片刻,将将把满身挂着的手榴弹卸下,裘四当家不由分说对着九枪八的左臂连开了两枪!猝不及防的鲜血流水般从九枪八的胳膊上泻出,他“咣当”一声栽翻在地,惨叫响彻石室。秦队长连忙俯身去搀扶他,但是裘四当家射在地面的另一颗子弹“嘡”地喝止了秦队长。

这时候郝班长冷不丁地对我说:“小冯,二当家好像还活着。”

我见九枪八和秦队长一一照做,于是也把子弹“哗啦啦”撒了满地,直到郝班长也扔掉手中的枪,裘四当家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两声,只是他随即又指了指我和郝班长身上的手榴弹:“那些玩意儿也都给我撇过来!”

被吓坏了的郝班长虽然有力气说话,但是他颤抖不止的身子显然已经瘫掉,他费力地想要靠近九枪八,结果刚刚支起身来,便又“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我赶紧抹掉满脸横飞的泪水,把满身是血的九枪八抱在怀里,他血流不止的嘴巴里声若细蚊,断断续续地说:“去找花舌子……他能证明我的身份,他是……我,我发展的同志,他叫张松。”

我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见九枪八缓缓俯身把手中的驳壳枪放在地上,这时候裘四当家又叫嚣道:“二哥,先别着急扔枪,子弹全部都给我退出来。秦队长,你们也别闲着,照我说的做,然后再轻轻地把枪扔到我这里。要慢!”

我连连点头,焦急地说:“二当家,二当家,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听着呢!”

此时裘四当家从石桌后挺身而起,他麻利地用枪口顶着食盒。我想他料定了食盒在我们心中的重要性,继而声嘶力竭地叫道:“都别动!二哥,我知道你出枪快,但你在打死老四之前,我扣一下扳机的时间还是有的。要是你们想让食盒灰飞烟灭,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过我告诉你们,如果它没了,你们永远都别想知道藤田实彦的绝密计划是什么。给我把你们手中的家伙都扔喽,否则别怪老四崩它个稀巴烂。”

九枪八长喘了一声,鲜血跟着喘息喷洒出来,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微笑着说:“冯同志,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用左手使枪的枪手,他的右手一定不会很差。”

二膘子七扭八拐地从遍地死尸间越过,他的脚步踩在黏腻的血迹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就在他的手指将将触及食盒时,由石桌后头喷出的子弹已经在他的身子上咆哮开来。他无可抗拒地摇动着身子,机枪的扫射湮没了他含糊不清的言语—在他跌翻在地的瞬间,我只听到他说了一个“裘”字,接着满口的鲜血瞬间终结了他的气息。

九枪八说罢,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拼命地喘息着,只是将将说出“口令”两个字,便再也没了声息。

郝班长亢奋的叫喊充满着不可抑制:“秦队长,食盒!我们的食盒!”

“一个用左手使枪的枪手,他的右手一定不会很差”,这句话从此停留在我的心头,再也没有离开过。而在今天,我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并且把这件藏在心底的事情和盘托出,我觉得自己除了要给活着的你们一个交代以外,更多的也是在乞求那些死者对我的宽恕—虽然,他们已经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这条坑道里的温度凉了许多,滞留满身的怪味不再随着身体的移动飘荡,而是缓缓凝结在棉衣之上,结果那种腥腻之气更甚于前。我的鼻孔里像是被塞入了泛白的肥肉,那时候我确信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因为我们的脚步已经踏入了它开敞的门口—坑道一侧的石室内,几十个鬼子双膝跪地,脑袋顶着地面背对着我们,成片的血迹仿佛一只只手托着他们悄无声息的躯体。我惊讶地看到,在这些把钢刀插入胸膛的鬼子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宽阔的日本军旗。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张石质大桌上,石桌的右端放着一个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我们连日来苦苦找寻的食盒!

就这样,在1946年大年初十深夜,在经历了长达数日的明争暗斗之后,我搀扶着郝班长虚弱不已的身体,向为寻找真相而牺牲的秦队长、叶西岭、九枪八深深地敬上一个军礼。在这一刻,我觉得他们三人仿佛许多年前就是相熟已久的老朋友,只不过他们现在都太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秦队长缓步走入其中一条坑道,头也不回地说道:“作为对手,我更希望跟他推杯换盏。”

我和郝班长放下胳膊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九枪八摆手道:“秦队长何须如此介怀?叶西岭既然把你当成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对手,并且费尽心思设下圈套,足以说明你在他心里并非不堪。不过话说回来,倘若这次咱们能找到食盒,戳破藤田实彦的绝密计划,并且全身而退,秦队长真的会让叶西岭死在你的枪下吗?”

过了好久我才说道:“班长,密钥已经死了,无论藤田实彦的计划是什么,他都注定失败了。九枪八临死之前让咱们去找花舌子,我想咱们应该尽快带着食盒赶往鹰屯找到他,然后回到部队,再把所有的一切都向组织说明。组织上大概还不知道九枪八的身份,能还他一个清白,我想他泉下有知也会感激咱们的。”

秦队长笑得有些惨淡:“倘若没有遇见叶西岭,这的确是秦铁引以为傲的地方,可是他的出现,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露怯。”

这时候郝班长的气力已经略有恢复,他拖着疲沓的脚步缓缓走向石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提在手中。他的语气充满了感慨:“没想到因为这只食盒,这么多人会丢掉性命!小冯,在江岸的时候咱们已经错过了一个机会,现在让我打开它,看看里边究竟装的是啥玩意儿吧?”

九枪八说:“秦队长果然心思细密,这一点小弟我真是打心眼儿里钦佩。”

我固执地摇头道:“班长,还是不要打开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找到花舌子再说吧,我想回到部队一切自有分晓。另外,我总觉得这个食盒有种说不出的邪门,我是怕咱们再有什么不测……”

秦队长说:“坑道岔口处的墙壁越光滑,说明这里行走过的人越多。每个人摸上一把,再硬的东西都会被抚平,水滴石穿的道理。二当家见笑。”

郝班长犹豫了片刻,才勉强地点点头:“这座地下要塞跟座迷宫一个操行,我看出口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的,不如咱们顺着原路走回刚刚经过的炼尸间,然后用手榴弹炸开那个机枪口,至少上面的砂石岭雾林,咱们去鸡爪顶子的时候路过过,虽然绕远,但总可以出去。”

九枪八显然被秦队长的动作所吸引,他满口惊诧地问道:“秦队长,你这是—”

我明白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于是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把秦队长、叶西岭和九枪八的尸首抬出石室,放在了干净的坑道里。我和郝班长商议后,想到此去鹰屯路途遥远,原本打算把两具尸首带出要塞的想法又打消了,还是等一切向组织说明之后,再带人回来安葬他们比较妥当。接下来,我和郝班长七扭八拐地往回走,最后总算凭借记忆找到了那间炼尸间。

灼烧死尸的焦煳味如影随形地飘荡在我的鼻孔,我的呼吸就是它们的呼吸。在接下来的行进中,我们依旧没有发现指引方向的标志。这种瞎猫碰死耗子的胡闯乱撞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几乎令我的脚趾感到不堪重负。在眼前出现的三条岔路间,秦队长立住了身子,他把手指停留在坑道岔口的边缘处,细致入微地抚摩着,思虑重重。

我让郝班长躲在一旁,引燃了两颗手榴弹,机枪口在轰隆的爆炸声中分崩离析,烟雾腾起处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就在我登上木梯,回身招呼郝班长准备爬出去的时候,只见他已经悄悄地掀开了食盒的盖子,我禁不住满口战栗地叫道:“班长,不要!”

我们跟着秦队长快步离开炼尸间。

这时候,我看到郝班长盯着食盒里的东西满脸扭曲,继而连连嘟囔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然后,一股血雾从他充满惊恐的嘴巴里迸射而出,他的瞳孔塞满了叠加的恐怖,一如江岸死掉的段飞同志。我连忙跳下木梯向他跑去,而他摇晃不已的躯体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