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把刀。
安藤常趴在房间里,背上插着一把弹簧刀。
尸身没怎么流血,可即便如此,滴落的血也把榻榻米染成了褐色。
店的最里面有一间六叠大的房间。
十津川没脱鞋直接踏进房间,在尸体边蹲下。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水果往里闯。
刀插得并不深,如果安藤常再年轻一点儿,也许不会死。她大概是因为被刀刺中,惊吓过度而死。
摆放在店里的水果散发出的味道包围了十津川。他闻到酸甜的香气中混着血腥味,脸色变了。
这时,另外五个人也一拥而入。
十津川边想边粗暴地拉开门,走进店里。
有人“啊”地大叫起来。
(最后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吗?)
“她死了吗?”山口大声问道。
大门关着。
“死了。”十津川凝视着弹簧刀回答了一句后,抓住刀柄,一使劲把刀拔了出来。
十津川径直向安藤水果店走去。
刀插得浅,轻易就拔出来了。被刀堵住的血喷涌而出。
见此情形,十津川急了,他独自向外冲了出去。另外五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跟在十津川后面走出酒吧。
“果然是你杀的。”滨野冷不丁大叫着抓住了佐佐木。
众人只是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不是我。”佐佐木提高声调否认。
“有人见过安藤常吗?”十津川大声问五个人。
“你说谎。除了你谁会杀她。”
十津川心中蹿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啊,是啊。”山口也叫道。
只有安藤常没回来。
“是你杀的吗?”三根文子也皱起眉看着佐佐木。
时间继续流淌。
“你想把我们统统杀死吗?”小林启作死死盯着佐佐木。
他们都说去海边找了一圈。
“不是我。我没杀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滨野及小林,还有佐佐木都分别回来了。
“你骗人。除了你还有谁会杀死这么一个老人。”
“对不起。”山口低下头道歉。
滨野右手握拳猛地打在佐佐木脸上。
“我以为你去海边了,还去那边找你来着。”
虽说是个老人,可佐佐木是在巴西的大草原上练出来的,要是他心存戒备,大概能躲开。然而他似乎没有防备之心,下巴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跌落到土间 的地上。
“公寓里我的房间啊。我想去拿收音机过来……”
十津川从房间里跳下来,抓住滨野的手臂。
十津川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太对味,他苦笑着:“都去找你了,大家都怕你成了第三个受害者。你去哪儿了?”
“住手!”十津川对滨野说,“你要还想继续,我奉陪。”
山口轻轻“咦”了一声:“其他人都怎么了?”
4
十津川正打算出门再去找找山口,门就打开了。他要找的人一脸轻松地走了进来。
滨野的手是放了下来,可又涨红了脸对十津川发飙:“警部同志,你不该解开佐佐木的绳子。你要是把他绑好了,这老太太就不至于被杀。”
“没有,没找到他。”十津川有种不祥的预感。山口不会成为第三名受害者吧?
“你似乎打心底认准了佐佐木先生是凶手?”
十津川一问,文子说:“我想着你回来的时候会着急,就留在这儿了。找到山口了吗?”
“对这老东西根本不需要称他为‘先生’。”
“你呢?”
滨野有点儿无理取闹。
文子轻轻一笑。
“这老东西不是凶手,还会是谁?”
“嗯,那老太太也喜欢凑热闹。”
“这不妨冷静下来想想。明天早上之前还有时间。”
“安藤常也去了吗?”
十津川沉声说完,转向从地上爬起来的佐佐木。
“一开始大家都老老实实待着,可滨野突然说要去找,就跑出去了。肯定是因为吵了架,他心里放不下。滨野跑出去之后,其他人也一下都走了。”
“你没事吧?”他问。
“这帮人真不省心。我明明叫他们待在这里的。”
佐佐木轻轻拍了拍灰。
“大家都去找山口了。”
“在巴西的大草原上,我常被牛呀马呀踢到。这点儿小意思不算什么。”
他呆立在门口,文子把嘴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那要不要我再给你来一下?”滨野抻着脖子说。
“其他人呢?”
十津川沉默地把滨野推了回去。
十津川咂了咂舌,就近找了一圈之后,暂且返回“罗曼蒂克”酒吧。他想着说不定山口也回来了,可一进酒吧,就惊讶地发现吧台后面只有三根文子一个人。
“警部同志。”小林启作在滨野身后叫了十津川一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当然是找出凶手。”
大海依然平稳澄澈,可山口也不在这里。
“那就是说你不认为这老头是凶手?”
想着山口可能又去了海边,十津川快步往之前找到他的海边走去。
“不,我没这样说。也许是他,也许不是。我只是想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好好想一下。”
冲到人行道上,他四下扫视了一圈,可不见山口的身影。
十津川把对滨野说过的话对小林也说了一遍,然后再次环视众人。
丢下这句话,他就冲了出去。
“如何?大家一起来分析一下在这座岛上发生的凶杀案吧?”
十津川看着留在酒吧里的五个人:“请你们留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找山口。”
“要怎么分析?”小林不解地望着十津川。
小林启作扭过头:“是不是快点儿去把他找回来?要是他成了第三个受害者就要命了。”
“冷静地,有理有据地分析。这样的话,凶手自然就会浮出水面。这个凶手可能是佐佐木,也可能是另外某个人。”
滨野不负责任地苦笑着,拿出一根烟点燃。
“那我就拭目以待大名鼎鼎的警部同志大展身手了。”滨野语带嘲弄地说。
“谁知道。”
十九岁的山口眼里交织着不安和好奇。
“你说了什么把他激怒了吧?”
“没有任何证据,能找出凶手吗?”他问。
滨野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把我考大学的经验说给他听,他突然就生气了。”
十津川微笑道:“绝不可能有不留下证据的凶杀。证据并不限于指纹、足迹这些像名片一样有形的东西,还有心理证据。只要抽丝剥茧,把这些证据一个个挖出来,肯定能揪出凶手。这次的案件也是一样的。”
十津川看着滨野。
“谁知道到底能不能像你说的那么顺利。”
“怎么了?”
滨野笑得令人生厌。这个年轻的摄影师似乎对十津川庇护佐佐木一事颇为不满。
滨野和山口吵了起来。虽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山口一脸愤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出了酒吧。
十津川把众人集中到安藤常横尸的房间里,之后,他向大家展示从尸体上拔出来的刀。
佐佐木摇头的时候,他们二人身后突然起了争执。
“这把刀应该就是在‘罗曼蒂克’酒吧丢失的那一把。我认为是凶手把刀藏了起来。另外,杀害安藤常的方式跟前面二人有细微不同,这你们看出来了吗?”
“可我刚才也说了,我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两名证人被杀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
无人应声。
佐佐木又一次轻轻叹息。
小林启作问:“哪里不同?”
“哦,的确,你说得对。”
“请你们仔细看看这把刀。”十津川说,“请看刀刃这部分。你们应该看得出来刀刃只有一半沾了血。也就是说,刀只刺入了一半。恐怕没到达心脏,出血量也很少。死因应该是受惊吓而死。要是受害人再年轻一些,我想她大概不会死。另外,请你们回想一下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二人被杀害的状态。”
十津川对佐佐木说:“但是那些充其量只是你个人坚信的事,依然不能证明你的儿子是清白的。”
十津川把手里的刀插进了榻榻米。榻榻米撕裂的声音大得惊心。
佐佐木放下勺子,轻轻叹息。
“首先是冈村精一。他后脑被石头砸开,又被抛入海中。从他后脑上的伤口之深判断,肯定在那一击之下当场死亡,可凶手还是唯恐不够,把他抛到了海里。这行为简直就像在害怕死去的人活过来。接下来千田美知子的情况也相同。她也是后脑被石头砸烂,可以推测是一击毙命,可凶手还要拿腰带勒住她的脖子。这些大家应该都看到了。然而凶手在安藤常身上却完全没有做得这么细致,刀刺入得也很浅。虽然安藤常最终因惊吓而死,但若非如此,她大概不会死。为什么会如此不同呢?”
“我觉得我探寻到了大概是真相的东西,我也能坚信我儿子的确不是凶手。但是,唉——”
“难道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吗?”
“那么你找到真相了吗?”
三根文子小心翼翼地说。
“可我没那么做。我倾尽全力只是要打造出跟一年前案发时相同的现场。因为我想知道真相,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十津川摇头说着“不”。
“也对。”
“应该不是。这三起凶杀应该看作连环作案,我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否则说不通。前两个人肯定是因为他们是一年前那起案件的证人才遭到杀害,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动机。第三个人安藤常也同样因为是一年前那起案件的证人,才会被杀害。动机是一样的,凶手却各有其人,这首先就不太可能。”
“哦,我当然知道。毕竟有两个人被杀,他们这么想也很正常。但我没动手杀人。我要杀他们的话,可以杀得更轻松。这条街是我建起来的。你不觉得我想弄多少机关就能弄出多少来吗?比如一靠就倒的墙,比如在不同的地方事先藏好枪。”
“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杀人方式会不同?”
“他们可能会觉得,你是为了杀掉他们才把他们弄过来的。”
“这就是我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十津川微笑道。他感觉事情开始渐渐按他的节奏走了。
“我不是为了杀掉七名证人才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你要是不给我们解释,我可完全不明白哪里有意思。”
“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真的不是你杀的吧?”
滨野带着赌气的神情耸耸肩。
“相信什么?”佐佐木慢条斯理地动着勺子反问道。
十津川瞥了滨野一眼:“让我们再来分析这三起凶杀。明明是同一个凶手,可他杀害前两个人的时候惊人地细致,却在杀第三个人安藤常时只是草草了事。用词可能不太合适,可他刺了一刀之后似乎根本不在意安藤常是死是活。总之就是跟前两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凶手没补上致命一击。”
“我能相信你吗?”十津川停下筷子,问佐佐木。
“警部,那会不会是因为凶手知道她已经死了,所以没补上致命一击呢?”山口双臂抱胸,故作内行地歪着头对十津川说。
十津川跟佐佐木并排坐着吃饭。他跟着佐佐木,既是因为这是另外那五个人丢给他的任务,也是因为他自己有话想问佐佐木。
“不是。”
三根文子为大家做好饭之后,自己几乎没怎么吃,而是喝起了啤酒。
十津川当即否定。
小林启作默默地吃着饭。这个刚上年纪的男人总带着一股阴郁的气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直工作到退休,多半是个谨小慎微的老实员工,然而并未因此得志。他给人留下的就是这样一种印象。
“杀害之前两个人的时候,凶手应该知道击打后脑足以致对方于死地,尽管如此,凶手还是补上了一击。特别是千田美知子,凶手在她死去之后拿腰带缠住她的脖子,用力勒紧甚至导致腰带陷进肉里,就像是害怕死者还会活过来一样。同一个凶手,按理说会用同样方式对付安藤常,可不知为何凶手没有这么做。这样的杀害方式只用在了安藤常身上,就好像她万一幸存下来也无所谓。”
滨野和山口面对面坐到同一张桌子上,边聊天边吃着三根文子做的炒饭。说是聊天,可主要都是滨野在说话。十津川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摄影师这个严酷的行业,感觉就像是对人生后辈扬扬得意地进行教诲。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意思。”小林皱起眉说。不知他是不是感冒了,轻咳了一阵才说:“结果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安藤常跟刚才一样走到酒吧的角落,在那儿隔出一个只有她自己的空间,开始进餐。
“我只不过是冷静地分析事实。这其中要是有矛盾或不合情理之处,我就要将其找出来。这可能会让凶手浮出水面。好了,这次的凶杀还有一点怪异之处,你们看出来了吗?”
十津川为佐佐木解开了绑着他手腕的绳子,他的手腕已经肿了。
十津川又一次扫视众人。可跟之前一样,没有人说一句话。
所有人又一次进入“罗曼蒂克”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用现有的食材给大家做了顿饭。
十津川把插在榻榻米上的弹簧刀拔了出来:“那就是,凶手用这把刀行凶。”
紧张的气氛被打破了,十津川也不勉强,决定先让大家吃个迟来的午饭。
5
如果山口是有意这样说来转移十津川的情绪,那他可是个不一般的演员,足以令人刮目相看。还是说他仅仅是因为年轻,在这种时候也会饿?
滨野突然笑了起来。
山口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看向手表。
“你虽然是大名鼎鼎的警部,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3
“是吗?”
山口冒失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不是吗?那把刀是凶手偷走藏起来的,他本来就打算拿来行凶。他用那把刀杀了老太婆没有一丁点儿奇怪之处。反倒是没用这把刀才奇怪呢。”
“我说怎么觉得饿了呢,这不已经三点了嘛。”
“你真的这么想吗?”十津川不怀好意地询问。
凶手是否迫切需要杀害他们两个人?从杀害他们两个人开始,凶手还打算继续杀害其他人吗?如果是后面一种假设的话,那就是要把七名证人尽数杀害,这一来,绕了一圈还是佐佐木最像凶手。
滨野大声“嗯”了一声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是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被杀呢?
“可是呢,请你回想一下这把刀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这把刀从‘罗曼蒂克’酒吧不翼而飞是在发生第一起凶杀案之后,也就是第二起凶杀案之前。就像你说的,凶手打算拿来行凶,才偷走这把刀并藏了起来。在那个时候凶手显然已经预先知道要杀害第二个人,并且打算用这把刀行凶了。然而千田美知子并不是死于刀下。她被人用石头打破后脑,又被腰带勒住了脖子。那个时候凶手为什么不用其特意提前偷走的那把刀呢?我一心以为凶手把偷来的那把刀弄丢了,因为我想不出别的原因。然而等到第三次行凶的时候,凶手却用上了这把刀。这样你们能明白,我为什么会说事情奇怪了吗?”
他觉得这五个人不管谁是凶手,好像都不会太奇怪。
滨野摆出不屑于承认的神情把头扭向了一边。反而是山口说:“的确挺怪的。”
酒吧老板娘,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的三根文子。
他眼里放着光。
退休后给一家简陋小酒吧投资的小林启作。
“可这不是有很多种解释吗?”一直沉默的佐佐木插嘴道。
与人欠缺沟通,遭到排挤的安藤常。
“你说有很多种解释的意思是?”十津川问了回去。
考大学两次落榜的山口博之。
“比如说啊,假设凶手偷走这把刀之后,藏在了这附近。杀害千田美知子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所以他没法用刀,才用了现场能找到的石头。而这次因为刀放在能马上拿到的地方,所以他用了。会不会是这样单纯的理由呢?”
自我表现欲膨胀的摄影师滨野光彦。
“很可惜,不是。”
十津川逐一看向五名证人。
十津川口中否定着,嘴角却浮现一个微笑。他喜欢像这样各抒己见,通过意见碰撞从而抵达真相的方式。
十津川也在这个问题上碰了壁。但他期待着,若能打破这面墙,或许能找出一年前凶杀案的真凶。
“凶手偷刀是为了杀害第二个人,我想到此为止应该谁都没有异议。而凶手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在那片松树林里杀害千田美知子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谁都预料不到她会去那儿,如果凶手预料到了,他会事先把刀藏到那附近。这样的话,凶手应该是把刀藏在了能马上拿到手的地方。不管是谁肯定都会这么做。所以第二起凶杀案发生时,凶手按理可以马上取刀前往松树林。可尽管如此,凶手在杀害第二个人的时候,没有用他专门为此偷来的弹簧刀。”
(可动机是什么呢?)
“那为什么呢?”
如果不是佐佐木,那就是另外五个人中的某个人杀害了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
佐佐木不解地看着十津川。
若是如此,那佐佐木大概不会杀害七名证人。因为就算杀了他们,也不能证明他儿子是清白的。
“你认为是为什么呢?”十津川反问道。
佐佐木的行为大概不单纯出于一个父亲对独生子的爱,更多的是出于自己十八年来对儿子不闻不问的赎罪心理。
佐佐木面露困惑之色。
结果就算不能证明他儿子是清白的,但他也许为自己已竭尽了全力而感到欣慰。
“我怎么可能知道,毕竟那时我就在你的监视之下了。”
这个老人将所有财产统统用到了这座孤岛上。他建了房子,修了路,把七名证人和十津川弄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死在监狱里的独生子,为了对七名证人反驳质疑。
“这就是原因。”
也许对七名证人的反驳质疑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这就是?”
十津川看向佐佐木。这个从巴西归来,晒得黝黑的健壮老人无力地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双膝之间,显出一副疲倦的样子。
“对。我们可以想到两个理由。第一个就是:假如你是凶手。”
当然了,杀害他们两个人,肯定要有一个凶手。
“我没杀任何人。”
温暖的阳光自明媚的天空倾注而下。这是个惬意的天气,让人怎么都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地方,竟有两个人惨遭杀害。他甚至有种在白日做梦的感觉,可现实中,两具尸体就横躺在地上。
不出所料,佐佐木提出抗议。
十津川面露沉思之色,眼神在空中游走。
十津川笑道:“哎,你先听我说。我说的是其中一个推理,先假设你是凶手。那时候你在我的监视之下,你是在我到海岸找到山口的前一刻才把我甩开,不见了踪影。也就是说,如果这把刀藏在这条街上,那你在受到我监视那段时间里是拿不到刀。因此,在海岸边把我甩掉之后,到在松树林杀害千田美知子为止,这段时间你拿不到刀,没办法才拿石头猛砸千田美知子的后脑,用她自己的腰带勒住了她的脖子。这么想的话,就能理解凶手在杀害第二个人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用他专门费劲弄到手的刀。”
“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动机呢——”
“嘁,凶手不还是佐佐木嘛。”
“但是滨野不是也说了嘛,我们没有动机。”
滨野撇撇嘴看着十津川。
“我认为也有这个可能。”
“你装模作样的,搞得我还以为你说凶手是别人呢,可就算按你的推理,佐佐木是凶手不也没有任何问题嘛。他这是为自己儿子死在狱中一事报仇。事情不过如此。”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意思。”小林启作一脸剑拔弩张,他看着十津川,眉间一条条深深的竖纹都皱到了一起,“听你话中意思,好像在说除了佐佐木之外的人,也就是我们这五个证人中,有一个是杀害了那两个人的凶手——”
“不。”十津川摇了摇头,“我应该说了能想到两个理由。刚才我说的是其中一个。”
“凶手也许不这么想。”
“那你快说另一个推理啊。”山口大感兴趣地催促道。
“但是在那起案件上,我们七个证人的证词是一致的。老爷子的反驳质疑的确让事情变得怪怪的,可我还是坚信佐伯信夫就是凶手。我想别的人也一样。这样的话,非要杀掉两个同为证人的人不是全无道理可言嘛。”
“另一个就是佐佐木不是凶手的情形。你们想想,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在这之前,再想想这把弹簧刀吧。我是说这把刀会跟谁关联在一起。”
“动机是一年前的凶杀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当然是佐佐木啊。”滨野说,“刀是他带来的嘛。”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动机究竟是什么?我没有非杀他们两个不可的理由,其他人应该也都一样。警部,关于这点你是怎么想的?”
“你说得对。只要有一具尸体,其背上插着这把弹簧刀,任谁都会想到佐佐木。要是除他之外另有凶手的话,那凶手藏起这把刀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算计好只要用这把刀杀人,嫌疑肯定会指向佐佐木。因此,凶手在杀害第二个人的时候本打算用这把藏起来的刀。然而就在事到临头之际,佐佐木被我监视起来。这个情况让凶手着了慌。他就算拿刀杀害千田美知子,嫌疑也不会落到佐佐木头上。岂止如此,还有可能带出更多不妙的事情。于是凶手匆忙放弃用刀,而是用石头杀害了千田美知子。可结果是佐佐木把我甩开了,凶手其实也可以用刀。”
“也有这个可能。”
“我那个时候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防止再有人遇害。既是因为各位都怀疑我,也是因为继冈村之后,千田美知子不能死。我这么想着,就拼命找她。所以我绝对没有杀她。”
小伙子山口歪头问道。
佐佐木看看十津川,随后又看看另外四个人。
“那就是说杀害那两个人的是除了这老爷子之外的人吗?”
“你的心情我倒能理解——”十津川对佐佐木说,“但是,那时候你要是跟在我身边没有离开,事情也不至于弄得如此麻烦。凶手肯定是除你以外的人。”
十津川只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我——”
“就是字面意思啊。”
“别再解释了。”十津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
小林启作声音呆板地问。
“问题是杀害了三个人的凶手是谁。”
“那是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嘛。”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
滨野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十津川。
“警部同志。”滨野叫了十津川一声。因为“关键照片”在佐佐木的反驳之下价值一落千丈,他一直显得无精打采,可此刻他似乎重又振作起来,说道:“杀害那两个人的凶手肯定就是这老头啊。他为了报把他的独生子送进监狱之仇,要把我们一个个杀掉。没有什么别的可考虑的吧?”
“哦?怎么显而易见了?”
2
“杀害三个人的肯定就是佐佐木啊。”
“有两个理由。”十津川说,“第一,我个人很想了结这种虎头蛇尾的状态,这说到底不过是我个人的愿望。第二,在这座岛上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人遭到杀害,我身为警察,必须解决这两起凶杀案。在破案的过程之中,一年前的案件自然会成为问题。可以认为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之所以被杀害,也是因为他们二人来到了这座岛上,就是说因为一年前的凶杀案被翻了出来,他们两个人才会被杀。如果这个推理没错,那解开岛上发生的凶杀案的同时,我认为,一年前那起案件也就会真相大白。”
“理由呢?”
“警部,你为什么要出手?”
“来想想如果凶手不是佐佐木的话会怎么样。凶手为了栽赃给佐佐木,把弹簧刀藏了起来。到这里为止我跟警部的意见相同。”
“我说我来试试。”
“那可谢谢你了。”
“啊?”
“但之后就不一样了。凶手选择千田美知子为下一个杀害对象。大概是凶手把她引到那片松树林去的。然而你跟他意图嫁祸的佐佐木形影不离。就算凶手用弹簧刀杀人,佐佐木也不会被当成凶手。岂止如此,不管用什么方法杀人,佐佐木都不会是凶手。如果是这样,那凶手只要放弃杀人就好了。如果佐佐木不是凶手的话,应该没必要在那个时候急着杀害千田美知子啊。可尽管如此,凶手还是杀了她,也就是说,凶手说来说去还是佐佐木。如果他是凶手,反正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死,所以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肯定想尽快能杀一个是一个。先把人家脑袋砸碎,之后还细致入微地勒人家脖子,这怎么看都是仇恨的表达。佐佐木认定是我们七个人害他儿子死在狱中,所以他恨我们,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恨。他对我们恨之入骨,以至于要在砸碎脑袋之后还要把人丢进海里或勒人家脖子。”
“那就让我来试试吧。”
“挺有意思的。”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要是能做到,我就不必做出这么麻烦的事情了。对我而言,离开日本十几年是致命伤。就算我能反驳七个证人的证词,也压根儿无法找出真凶。”
“这就是真相。”
“要指认真凶。如果你儿子不是凶手,那就必须找出谁是真凶。”
“但是,你要怎么解释安藤常的情况呢?凶手杀害安藤常的方式很潦草,像这样的杀害方式怎么想都不觉得有仇恨在内。还有一点,正如你所说,凶手在杀害千田美知子的时候觉得没法嫁祸给佐佐木,所以凶手就是佐佐木。但是啊,要是除他以外的那个凶手当时有无论如何都要杀害千田美知子的理由,那就另当别论了吧?”
“那要怎么办才好?”
“能有什么理由呢?根本想不到除了佐佐木以外的人,还有宁可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也要杀害千田的理由。”
“毕竟要推翻已经判决有罪的案子很难。你证明了他们七个人的证词是靠不住的,可这些还不够,证明不了你儿子是清白的。”
“这我也有同感。”小林对滨野表示赞同。
“那一年前审判的时候我就应该回日本。那时候,我压根儿没想到我儿子会扯入凶杀案里,我一心以为他跟我前妻过着幸福的生活。事到如今,就算我为我儿子做了同样的事,可已经无法在法律上证明他是清白的了。”
“为什么你会有同感呢?”十津川问小林。
“很可能会。”十津川说。
“我们七个人是一年前凶杀案的证人,没有其他共同点。不对吗?证据就是我们因那起案件出庭做证之后,直到被带到这座岛上为止,从不曾有谁有过要杀死谁的意图,也没出过什么事儿。来这里后,七个人中有三个人被杀害,他们的共同点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只是一年前凶杀案的证人这一点。也就是说,他们三个人是因此被杀害的。警部,你应该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因为是证人所以被杀害,那么如果凶手在我们几个人之中,那他不必等来到这座岛上之后再杀人。动机是不会变的,凶手在来这里之前就有杀人的理由。然而那么长的时间里,他却一个人也没杀。也就是说,没有动机。这就是说来到这座岛上之后,我们也没有互相杀害的动机。在这座岛上,有杀害他们三个人的动机的,只有佐佐木一个人。所以,我赞同滨野的意见。”
“我知道。”佐佐木声音沉重地说着,把还剩下很长的香烟丢到地上,抬脚粗暴地踩灭,“我能为我死去的儿子做的事到此为止。如果审判的时候是我给我儿子辩护,我像刚才那样提出质疑,我儿子会不会被判无罪呢?”
说完之后,小林挺了挺胸,像是在问“怎么样”。
“聪明如你,这些还不明白嘛。现在一切都变得虎头蛇尾。来这座岛上之前,一年前的案件已经结案了,以你的儿子是凶手盖棺定论。而如今明显产生了疑点,可又并非证明了你儿子的清白。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你也很清楚吧?”
“我也认为他们说得对。”山口像在跟着凑热闹似的表示赞同之意。
佐佐木用绑在身前的双手灵巧地抽着烟。
十津川苦笑着看看山口,又看看小林。
“警部,你想说什么?”
“刚才小林说,你们几个的共同点只有同为一年前凶杀案的证人这一点,所以凶手盯上你们的动机除了你们是证人之外没有其他原因。在这点上,来这座岛之前和现在都是一样的。他还说到了岛上之后突然被杀害,是因为佐佐木就是凶手。”
“也许是吧。另外,你的反驳的确精彩,然而并不会因此证明你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只是虽然证明不了,但你成功地挑起你的儿子也许不是凶手的疑问,所以这五位证人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开始疑心,搞不好自己把一个无辜的人冤枉成了凶手。正因如此,他们一个个都像雕像一样一言不发。”
“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是为了我的独生子。要是别人的事儿,我不会这么投入。”
“不,不对。”
十津川看着佐佐木:“你对一干证人的反驳质疑着实精彩。有这本领,哪怕去当律师说不定也能干得下去。”
十津川态度坚定地顶了回去。
五名证人下意识地互相打量。
6
他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十津川将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经过与滨野等人交换意见,通过发言并倾听的过程,他脑中的想法一点点成形,真相亦随之呼之欲出。
十津川缓缓吐出一口烟之后说:“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
“你们来到这座岛上之后发生了变化。确切地说,变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们的证词。来这里之前,你们的证词无懈可击,至少让人觉得无懈可击。正因如此,法庭才会采纳你们的证词,判佐伯信夫有罪。可来到这里之后,在佐佐木的反驳质疑之下,你们的证词不再无懈可击,对不对?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两个人做证说,看见凶手佐伯信夫手持弹簧刀横穿马路,可这份证词暴露出了不实之处。他们二人承认没看到对方的脸。千田虽然看到有人从车前经过,可没看到那人的脸。安藤常做证说佐伯信夫单手持刀硬闯进来,不仅殴打她,还抢走了销售款。但这也是谎言。佐伯信夫冲进水果店是事实,可他既没殴打安藤常,也没抢走销售款。来了这里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三个人的证词与事实不符,或者不应该说知道,而是被揭穿了。若是如此,那我认为与其说他们三个人因为是证人而被杀害,更应该考虑是因为证词改变而被杀害。”
“谢谢。”佐佐木说。
“但是啊,警部同志。”小林反驳道,“虽然证词有所改变,可并没有一个人说佐伯信夫是清白的,只不过被指出来多多少少有含糊的几点而已。就为了这点儿改变就要杀害三个人,我觉得这想法很牵强。”
十津川自行将沉默理解成允许,解开佐佐木手上的绳子,在他身前重新绑好之后,将一根烟递到他嘴边。
“我同意。”滨野立即大声说着,目光尖锐地看着十津川,“我那张照片也一样。我承认照片拍的的确不是凶手举刀将要刺下的时候,而是拔出刀的瞬间,但若因此就想证明佐伯信夫的清白,这太荒谬了。佐伯是凶手一说依然有很大概率是对的。不管是我们这四个人,还是被杀害的那三个人,应该都是如此,现在仍坚信佐伯信夫就是凶手。认为他们因改变证词被杀害,这个想法站不住脚。”
山口欲言又止,没有作声。
滨野的态度依然带着挑衅意味。
没人回答。
山口不停眨着眼睛。他大概也依然认为佐伯信夫就是凶手,就和一年前的判决一样。即使自己的证词被指出不够真实,人也总是不愿意去改变自己的结论。如果他们把一个无辜的人错认成凶手,那他们的良心肯定会受到深深的谴责。不管是谁,自然都不想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十津川对另外五个人说:“把他的双手绑到前面不碍事吧?绑在后面他抽不了烟。”
“好像有点儿冷——”
“想抽一根。”佐佐木说。
三根文子说着,肩膀哆嗦了一下。
十津川掏出烟点燃后问佐佐木:“抽吗?”
外面天色还相当明亮,可房间里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谁都不出声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围绕着众人。
十津川伸手点亮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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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光灯青白色的光照在众人脸上,也让安藤常的尸体在光线下一览无遗。
第三起凶案
“我也能理解你们的主张。”十津川说,“的确,证词有所变化,但尚不能证明佐伯信夫的清白。可是呢,你们想想看,如果凶手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我说的另有其人是指凶手是你们七名证人之一——对那个人而言,几位证人的证词哪怕稍有一点儿改变,肯定都是非常可怕的。我想是这份恐惧让他对证人下手,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