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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佐佐木缓缓环视五名证人。

滨野又想去戳佐佐木,十津川挡在二人中间。

“我之前说过,就算得出的结论对我死去的儿子不利,我也可以接受。只是我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否则我死在监狱里的儿子不会安息。”

“就算你继续你的反驳质疑,也绝对得不出你死在监狱里的儿子是清白的结论。”

“你要是满意了,就会放我们离开这里吗?”山口问。

“只要各位配合,今天应该能做完。”

“我可以保证。”

“你的事什么时候做完?”

“那你快开始吧。要从哪里开始?”山口急躁地说。

“我的事做完了就会放各位回去。我保证。”

十津川觉得这个年轻人似乎全然不在意事态有多严重,只想着早点儿回家。对两名男女被杀一事他好像也没怎么受到惊吓。这是当代年轻人的风格吗?

“一定是这样。他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打算放我们走。要是明天还被困在这座岛上,我就要疯了。”

“不是开始,是继续。”佐佐木说,“要继续,就必须请各位再次回到那条街上。”

安藤常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我觉得你在白费力气。”

“到头来这个人找各种借口要把我们困在这座岛上。”

滨野耸耸肩。

“我不会告诉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这具可怜的遗体就这么放在这儿吗?”

“信号是什么?”

三根文子谴责地看看佐佐木,又看看十津川。

手被绑在身后,佐佐木侧过壮实的胸膛。

4

“时间过了。”佐佐木说,“我刚才也说过,早上七点船到了这座岛的附近,可我因为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没发出信号,船原路回去了。明天同一时间,我事先租好的船会过来。要是在那之前一切都解决了,我会发出信号。这样大家都能回去。”

太阳照在尸体上。

十津川抓住他的手制止。

这让那惨不忍睹的死相愈加显得触目惊心。

“为什么今天已经不行了?”滨野从身后戳着佐佐木的肩膀。

十津川为她合上了大睁的双眼,可僵硬的全身无一不在诉说对惨遭杀害的不甘。

“今天已经不行了。”不等十津川回答,佐佐木就对着安藤常干脆地说。

十津川费尽心力把缠在她脖子上的腰带解了下来。整个颈部肿胀得通红,有多处内出血,可见凶手勒住她的脖子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安藤常又用那双老鼠般的眼睛看着十津川。

“应该不会马上就开始腐烂。”十津川像是在对空气说话,“要是今天把一切解决,明天能坐上船的话,就把这具遗体和冈村精一的遗体一起搬上去吧。”

“那你至少让他把船叫过来,放我们回去。”

“在那之前,就放在这里让她暴尸荒野吗?”文子不改谴责的口吻说道。

“我还不认为他是凶手。”十津川的口气多少有点儿冲,他冷冷地回敬道。

“很遗憾,除了放在这里也别无他法。要是埋了,往船上搬的时候又要挖出来。”

“这就暂且放心了。不过你不让他交代他杀了两个人的事儿?”

“可就这么放着也太……”

十津川看着滨野。滨野绕到佐佐木身后,仔细检查了一下绳子的捆绑状况。

“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找到毛毯之类的东西盖住尸身?”

“这样你们满意了?”

十津川看着佐佐木,而佐佐木以双手绑在身后、行动不自由的姿势深深看了千田美知子的尸身一眼之后说:“她和冈村精一开的那辆车的后备厢里应该有一块塑料布。”

十津川用绳子把佐佐木双手的手腕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我去拿。”

过了十五六分钟,山口拿着一根三四米长的绳子回来了。

山口又跑开了,他很快拿回来一块蓝色的塑料布。

山口说罢立即跑开了。

塑料布被盖到了尸体身上。

“我房间里应该有一根跳绳。如果这儿跟我的房间真的是一模一样的话。”

“话说回来,这杀人方式够残忍的。”佐佐木喃喃道。

十津川看着五名证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十津川明知故问。

“谁有绳子?”

佐佐木抬头看着十津川:“要是我的话,不会在击打后脑之后还要勒住她的脖子。因为一开始的一击应该足以毙命。”

佐佐木把手背到了身后。

“那你觉得凶手究竟为了什么还要勒住她的脖子呢?”

“那你绑吧。”

“谁知道呢。会不会是凶手恨她恨到了如此地步——”

“我说话算话。哪怕你出尔反尔,身为刑警,我也会信守承诺。”

“要是有深仇大恨,我觉得凶手不会勒脖子,而是打烂她的脸,要不就是拿刀在她身上乱刺一气。”

“好吧。”他对十津川说,“可我能相信你说的,帮我继续质问他们的证词吗?”

“是呀。照这么一想,我也不知道了。”

佐佐木陷入沉思,一动不动。良久,他终于耷拉下肩膀。

“你们两个人鬼鬼祟祟说什么悄悄话呢?”安藤常冲他们话中带刺地说道,“我希望你们快点儿完事儿,让我明天能离开这座岛。”

“那我就管不了了。大概只好靠蛮力跟他们硬碰硬。到时候两败俱伤,你的反驳质疑变得全无意义。要是这样也行,那我就什么都不做。”

“那我们回街上吧。”十津川说。

“要是我说不呢?”

5

“还有别的办法吗?总比遭受私刑好吧。而且,你想继续质问的时候,我会帮你,我保证。”

七个人又回到了那条仿造的街道。

佐佐木凝视着十津川,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在白天的明亮光线下看这条街,说不上哪儿像某种舞台布景。

“我知道,你是想继续对你儿子的案子进行调查对吧?”

十津川拍了拍佐佐木的肩:“我不能给你解开手上的绳子,不过你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对他们提问。不要事后留下遗憾。”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你把我绑起来我就做不成了。我没杀人。”

“谢谢。”

“是的。”

佐佐木微微低头致谢后,挺胸站到了马路中央。

“你要把我绑起来?”

“接下来我想说说一年前那起案件最大的问题点。”

“一定要让他们放心,请你把手背到身后。”

“你等等。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要怎么质疑我那张拍到了关键瞬间的照片。”滨野对佐佐木说。

“那要怎么控制我?”

“那张照片要放到后面再来反驳。”

“为了你自己啊。佐佐木,你要是听我的话,跟我待在一起的话,事情就不会搞成这样。可因为你自作主张一个人行动,眼下这个情况,我没办法保你。想想这些,就算多少有些不便,你也该忍耐一下,不然我很难做。”

“为什么现在不能?”

“那为什么要把我控制起来?”

“因为先解决其他重大问题之后,再说你的照片会更容易理解。”

“不。”

“这借口可真蹩脚。我的照片无懈可击,没有反驳与质疑的余地。要是你无法反驳,就乖乖卷起尾巴认输不好吗?你要能这样,就不必浪费无谓的时间了。”滨野涨红了脸对佐佐木咄咄逼人地说。

佐佐木晒得黝黑的脸微微扭曲:“警部同志,你也站在他们那边吗?”

十津川一声“你闭嘴”阻止了他:“好了,大家都答应了让他继续调查。以此为交换条件,我才把他绑了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等他问完了之后再说。”

3

十津川声色俱厉。闻言,滨野不再作声。

“不得不把你控制起来。”十津川对佐佐木说。

佐佐木轻咳一声,调匀呼吸之后说:“那么我来说说一年前那起案件最大的问题点。因为你们七位的证词,我的独生子很干脆被判了罪。我想大概是因为如此吧,审判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一个疑点辩护方和检察方都未曾提到。那就是案发当夜受害人的行动。”

可他想避免动武。他不想伤害滨野等人,也不想让佐佐木受到伤害。

“那有什么疑点?”十津川问道。

这样的话,就算诉诸武力,自己好歹也能护住佐佐木。十津川在心里算了算。他上警校的时候就得过柔道冠军,现在对自己的臂力仍很有信心。

“受害人的名字是木下诚一郎,当时三十七岁。他是太阳物产的课长。那天晚上,木下诚一郎乘坐出租车路过,看到‘罗曼蒂克’的霓虹灯招牌就进来了。老板娘的证词是这样的。”

剩下三个人,一个从事情色行业的女人,一个老太太和一个退了休、刚上年纪,看起来没多大力气的男人。

文子“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山口高高瘦瘦,可身型还是个孩子。

“那位顾客是这样说的。他说正好想喝一杯,就叫停了出租车,下车进了我的店。”

滨野中等体形,身体健壮。可从他的举手投足来看不像练过柔道或空手道,也不太像打过拳击。

“他是第一次来的顾客吧?”

十津川退后一步,扫视着这五名男女。

“嗯。”

滨野用急躁的声音说,眼里杀气腾腾。

“然而——”佐佐木的视线转回到车道上,“木下诚一郎的公司和家都在同一个方向。这在警察的调查书及报道案件的报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要是有人不信,可以去看看放在‘罗曼蒂克’酒吧里那份一年前的报纸。”

“你能快点儿把那人交给我们吗?”

“的确在同一方向。”十津川说。

“嗯。这也没办法——”

“那又怎么了?”滨野说。

“也就是说,你赞成他们四个人?”

佐佐木用下巴示意路口的方向:“受害人的公司和家在那个方向。也就是说,不管他是从公司过来,还是从家里过来,都是从那个方向坐出租车来的。他在经过路口之后看到‘罗曼蒂克’的霓虹灯招牌,就让出租车停下,进来喝酒。”

但凡有一个人反对,应该就能打乱他们五个人的统一意见。十津川心中对此暗暗期待,可老板娘垂下眼帘。“真不好办啊。”她对十津川说,“我讨厌粗暴的行为,可更讨厌就这样等着被杀——”

“这为什么算最大的问题点?”十津川环视着马路及人行道,问佐佐木。

十津川看着“罗曼蒂克”的老板娘。

佐佐木走到了“罗曼蒂克”对面的人行道上。

“你也是吗?”

“也就是说,受害人在这里下了出租车,过马路进入‘罗曼蒂克’酒吧。警部同志,奇怪的是喝完酒之后,受害人离开‘罗曼蒂克’准备回家,却在这边的人行道上被杀害。”

“我也赞成。”山口瞄了滨野一眼说,“除了这老爷子之外,我想不出谁还有可能是凶手。就算手段多少粗暴一些,我觉得也无所谓。毕竟对方都杀了人了。”

“我明白了。受害人要是想搭乘出租车回去,不需要过马路到这边来。明明一出门就可以拦出租车,为什么要过马路去对面呢?”

“我赞成。”立即表态的是安藤常,“我也不想死啊。要是这么下去,就像是坐以待毙。”

“正是如此。这件事审判的时候完全没有人提到。”

十津川逐一望向两个女人和山口。

“那是因为凶手毫无疑问就是你儿子,所以不用提多余的事,肯定是这样。”滨野耸耸肩。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另外三个人的意见是不是也一样呢?”

“可能是这样。”佐佐木没有反驳,点头同意,“可我很关心这个问题。为什么受害人离开‘罗曼蒂克’后不马上拦出租车,而要过马路去对面呢?”

让十津川锐利的眼神一瞪,小林的眼睛垂下了片刻,可很快他又说:“就像滨野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不是说要杀了他。虽然他是杀害了两个人的魔鬼,就算杀了他也不足惜,可那样我们做的事就跟他一样了。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我们绝对不会杀他,请把这个人交给我们吧。”

“我能想到几个理由。”十津川说。

“连你也赞成动私刑吗?你这年纪明明应该分得清是非。”

十津川说:“也许他不是要回家,而是要去相反方向上的熟人或朋友家,所以他才穿过马路,打算在对面拦出租车。”

“我也赞同他的意见。”小林启作说。

“这我也想过。于是我在来这里之前,把受害人的交友关系及他认识的人还有亲戚都从头到尾调查了一遍。”

“你说说看,这些人里有谁需要杀害冈村和千田美知子?没有一个人有动机。相比之下,无论谁都能看出这个老头有明确的动机。警部,这你理应也很清楚吧?”

“然后呢?”

滨野环视着自己身边的另外四个人。

“结果是没有。跟他家相反方向上没有他的亲戚也没有他认识的人。而且受害人是出了名的爱妻狂,都说他之前从不曾夜不归宿。要是这样,他离开‘罗曼蒂克’后应该打算回家。若是如此,他从酒吧出来,应该可以直接拦出租车。”

“你说凶手在我们之中?”

“那凶手拿刀威胁他,把他带到了对面人行道,这个想法怎么样?没这个可能吗?”十津川问。

“折磨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凶手在你们之中,不就成了使用暴力得出错误结论了吗?”

十津川开始对佐佐木提出的疑问产生了兴趣。的确,为什么会在酒吧对面的人行道上被杀害是一个盲点。只是尚不清楚这跟整个案件会有怎样的关系。

“我不是说了我们要让他交代吗?你把他交给我们。”

“这我也想过了。”佐佐木声音沉稳地说,“但是,不是这样。请回想一下‘罗曼蒂克’的老板娘和前来消费的小林启作的证词。根据他们二人的证词,受害人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离开,之后我儿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你们再进一步回想一下千田美知子的证词。根据千田美知子的证词,十二点过五分左右,她看见一个男人独自穿过马路。她没看到两个人在一起。而紧接着就发生了凶杀,这点已经很清楚了。也就是说,受害人不知为何过马路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凶手在其后也过马路到了对面。”

“还不能肯定他就是凶手。”

“那你认为受害人为什么要过马路去对面的人行道呢?”

“杀人就不是暴力了吗?”

十津川问佐佐木。他认为既然提出这样的疑问,这位老人肯定有他自己的答案。

“不可使用暴力。”

可不待佐佐木回答,滨野说:“这些事管他干吗?”

“这是没办法的事吧。我们不会杀他,只是让他吃点儿苦头,老实交代是他杀害了两个人。等他认罪了,就把他绑起来,到离开这里之前把他控制起来。你该不会说这也不行吧?这直接关系到我们的性命啊。”

他怒不可遏地吼道:“警部同志,我来说。受害人从‘罗曼蒂克’出来,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不管理由为何,事实是他过了马路。然后在这里——”

“你要动用私刑?”

滨野走到受害人的尸体倒地之处,用手指着那儿:“他在这里被这老头的独生子佐伯信夫用弹簧刀刺死了。我拍到了他被刺死的那一瞬间。这是铁一般严峻的事实。这就是一年前凶杀案的全部。除此之外的种种细枝末节,你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也没意义吧?不对吗?”

“我们必须要保证不再有第三个人遇害。”

“你干吗这么激动?”

“你说想办法,打算怎么做?”十津川站起来,转过身正面对着滨野问道。

十津川冷冷地看着滨野。

见十津川沉默不语,滨野怒声道:“警部,你在犹豫什么?你要是不把这个杀人魔鬼控制起来,我们就自己想办法了。”

“我才没激动呢。我只是说毫无价值的追根刨底是在浪费时间。”

不用听下去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另外四个人想的也一样。可若佐佐木不是凶手,就算把他控制起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看不是这样。有什么事情被追根刨底出来会对你不利吗?”

“喂,警部。这么下去我们全都会被杀啊。你想想办法呀。”安藤常苍白着脸对十津川喝道。

“胡说。哪可能有!”

偷走弹簧刀的人和杀害千田美知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凶手打算继续杀害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准备到那时候才用刀行凶呢?

滨野涨红了脸。

十津川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就是那把弹簧刀。他此刻依然认为凶手想用刀行凶,才从“罗曼蒂克”的吧台底下把刀偷走并藏了起来。然而凶手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十津川缓缓点燃一根烟。

如果佐佐木不是凶手,那凶手为什么要杀害两个无冤无仇的人呢?这点他想不通。

“那不就无所谓嘛。到明天早上船来之前还有大把时间。对案件的细节多方面进行各种讨论,我觉得也不错。”

如果佐佐木被人折磨致死,十津川大概会毫不迟疑地把七个人全都逮捕归案。可被杀害的是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

“可是啊,警部——”

他们每个人都对自己被人以非法手段拐带至此感到愤怒,但完全看不出这七个人里面有谁跟另外某人有仇。要说他们共同的仇敌,理应只有把他们带到这座孤岛上,拿猎枪威胁他们,要翻出一年前旧案的佐佐木一个人。

滨野还要说什么,十津川厉声说:“你要是再捣乱,我就会认为你在案件中的证词有不实之处。”

他试着回想在这座岛上初次跟他们七名证人见面时的情形。

“别开玩笑。”

滨野说他在案发当晚偶然经过那条街道,也不像在说谎,另外三个人说的也不像是假话。十津川这么想。

“那你就闭嘴。”

其中四个人都说案发之后,在警局第一次见到两位死者,这恐怕是事实。

滨野不作声了。

他们说没有杀人的动机,十津川认为这多半是真的。

十津川扫视着另外四个人。

五个人提出的主张似乎各具真实性。

“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2

四个人互相看着,其中小林启作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我倒不是有异议,可你认为受害人在案发当夜离开酒吧之后,穿过马路到对面人行道的原因跟案件有关吗?”

安藤常和所有顽固的老太太一样,无动于衷地盯着千田美知子的遗体,闻言抬起头说:“我也是案发之后被警察叫去,在警局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人,所以我没有杀他们的理由。我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有关系,也许没有。可在审判的时候没触及这点是事实,所以我觉得拿出来讨论一下也很有意思。”

十津川最后看向安藤常。

十津川如此回答完小林,又转过头对佐佐木说:“请开始吧。”

“嗯。我对他们两个人几乎一无所知,没道理杀他们吧?”她微笑着说。

6

“因为案件被警察叫去的时候你才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人,对吗?”

“我来说说我的解释。”佐佐木望向众人,用自信的语气说,“我在建造跟真实一模一样的街道时,也在思考这个理由。结果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大概不会错。”

文子脸色苍白地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之后才说:“我也一样。我在警局第一次见到千田美知子的时候才知道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冈村也是如此,要是他来我这儿喝酒我可能还知道他,可他从没来过。”

“是什么结论?”

十津川看着三根文子。

“受害人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离开了‘罗曼蒂克’。他是个爱妻狂,结婚之后一次也不曾在外过夜。当时那个时间,他理应直接回家。若是如此,那他出了门本应在原地等出租车,可为什么去了对面呢?我想了很多,最后找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内急。”

“你也一样吗?”

“什么?”

“我常来‘罗曼蒂克’喝酒,可没去过那条街上别的地方,所以也不认识千田美知子,更不认识冈村。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人是那起案件发生后去警局的时候。可不管是当时,还是之后上法庭的时候,我都没跟他们深入交谈过。我没有动机。”

“小便,他想解手。受害人从‘罗曼蒂克’出来,正在等出租车的时候突然尿急。正常情况下他本可以返回‘罗曼蒂克’借用洗手间,可我儿子刚和他吵过架在里面还没走。他大概怕又吵起来,于是没有返回酒吧,而是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人行道。”

“我也一样。”小林启作说。

“对面也没看到有公共厕所啊。”

“我也一样啊。因为住在同一条街上,所以我跟千田美知子也许曾见过两三次,可我从没跟她说过话。而冈村,我跟他更是素未谋面,在警局才第一次见。情况就是这样,我对他们两个人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我没道理杀他们。”山口提高声调说道。

“这一带没有公共厕所。但是你们想想看,案发的时候是深夜十二点左右。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候,一个醉醺醺的人尿急,首先想到的是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不对吗?”

十津川的视线移到了山口身上。

“哎,大概是会这么干。”十津川微笑道。

“你又如何?”

就连身为刑警的十津川,喝醉的时候也曾随地方便过。

“我在一年前案发的时候偶然开车经过案发现场,用相机拍下了杀人的场景。就连那个时候,我都还不认识冈村还有千田美知子。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人是作为案件的目击证人被警察叫去的时候,只在警局和法庭上见过。在法庭上,我跟他们二人的意见也没有分歧。到昨天为止,我完全没再见过他们两个人。也就是说,我完全没有杀害他们两个的动机。”

佐佐木似乎从十津川的认可中得到了鼓励,他眼里放出光彩:“受害人寻找合适的地方。而他找到的,就是这里。”

“好啊,那我问问看。首先从你开始。你为什么能一口咬定你没有动机?”

佐佐木走进了山口居住的公寓楼和旁边建筑之间一条狭窄的小巷中。

果不其然,滨野的表情有刹那间的茫然,可他马上说:“证据是没有,可我们这些人里面,有杀害冈村及千田美知子动机的人,只有那老头。你要是不信,不妨挨个问问。”

那是一条宽不到两米的小巷。

“你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吗?你看到他杀害千田美知子了?”十津川刁钻地问。

“现在是白天,光线很亮,可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这里应该相当黑,而且从小巷出来的地方路灯因故障不亮。请你们把这些记在脑中,再观察一下周围。还有比这条小巷更适合解决内急的地方吗?”

“不是就像,这老头就是凶手。”滨野也强硬地说。

佐佐木的话让所有人都站在人行道上到处看。

十津川以嘲讽的眼神看着滨野。

“好像没有。”

“你的口气简直就像在说这位佐佐木先生是凶手。”

十津川点点头。的确,要是晚上想就地解决内急,十津川大概也会进这条小巷。

“警部同志。”滨野的眼睛瞪成了三角形怒视十津川,“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老头抓起来?现在好了,又有人遇害了。”

“我是这样想的。”佐佐木继续说,“受害人来到这里解手,凶手从他背后悄悄靠近。等受害人解完手正要提上拉链的时候,凶手从背后一刀刺了下去。”

“发现尸体的那一瞬间我也在想该怎么办,在这里就算想打一一〇也没有电话。就在我想先告诉你这个刑警的时候,大家就来了。”

“喔?这想法很有意思。”

“之后呢?”

十津川双手抱胸,微笑着扫视着小巷,之后对佐佐木说:“那你就是认为受害人在这里被刺伤之后,走到人行道上才倒了下去?”

“是的。”

“是的。大概他拼命想求助,挣扎着走向亮处,而在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因体力不支倒地。这是我的想法。”

“于是你来到这里,发现了被杀害的千田美知子?”

“但是啊,”滨野背靠在公寓的墙上,翻着白眼看着佐佐木,“如果像你说的,受害人是在这里被刺的话,小巷里应该也会留下血迹,但是警察可没说在小巷里发现了血迹。”

“这个,就是——”佐佐木吞吞吐吐地说,“要怎么说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就是萌生了杀意吧。我要是知道谁是杀了冈村的凶手,就要把那个凶手找出来。”

“被刀刺中未必会鲜血四溅。我在巴西见过好斗的放牛人之间动刀打斗,一方拿刀刺在对方胸前将其杀害,可当时也几乎没流多少血,因为刺入身体的刀起了塞子的作用。一年前的案件也是,我认为受害人从小巷走到人行道的一路刀一直插在他背上,所以血没有流出来。受害人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面朝下倒地。血是在刀被拔下之后才流出来的。没了塞子,大量鲜血才喷涌而出。”

而且,偏偏还是他发现了尸体。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可以也问个问题吗?”小林启作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这个退休的工薪族发言的时候总是显得小心翼翼。

这个老人啊,难为自己想要保护他,可他为什么要做出主动去招惹嫌疑的行动呢?

“你想问什么?”佐佐木问。

“找,你到底打算找什么?”十津川恼火地说。

小林摸摸索索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拿打火机点燃。

“因为我担心。我想着要是分头去找也许不会再有人遇害。”

“你的推理相当有意思,可推理说到底只是推理而已。你要怎么证明受害人为了解决内急进了这条小巷呢?”

十津川轻轻叹了口气:“是你啊。你为什么要从我身边离开?”

“我也想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做了很多调查。然后我找到了。警方的调查书上有几个地方对受害人的状态记录得很详细,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受害人的裤子拉链拉开了一半……’对此,警方似乎认为是受害人在‘罗曼蒂克’喝得不少,因为喝醉了拉链自然拉开。的确,在电车里也会见到醉汉任由裤子拉链拉开,不成正形地睡得东倒西歪,警方大概就往这方面想了。可我认为至少在受害人身上不是这种情况。受害人应该没有烂醉如泥,对吧,老板娘?”

“是我。”作答的人是佐佐木。

佐佐木看着“罗曼蒂克”的老板娘。她突然被叫到,脸上露出刹那的惊讶后说:“嗯。我感觉他没有喝得烂醉如泥,离开的时候脚步也相当稳。”

“那,是谁发现的?”

“谢谢你,老板娘。”佐佐木向她道谢。

当然无人回答。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我还查到,受害人的西装是三个月前新买的。也就是说,不可能出现拉链不好用而自然松开这种情况。不过三个来月,拉链不会不好用。通过以上两点,可知受害人在这条小巷里就地解手,完事后拉链刚拉上一半,就被偷偷从背后靠近的凶手突然拿刀刺中。可以说是凶手在受害人最没有防备的状态下刺了他一刀。这样的话,谁都能将其刺死。”

即使明知不会有人承认,可他身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自己人在这里,却让第二个人遇害。自责的念头导致他问出了这样一个傻问题。

“一派胡言。”滨野冷冷地说。

“是谁杀的她?”

佐佐木坚定的视线投向滨野说道:“哪里一派胡言了?你说说看。”

十津川依然蹲在尸体旁边,扫视围成一圈的六个人。

“你的推理我觉得挺有意思,也相当有说服力。因为我喝醉了也经常在昏暗的小巷里解手。”

皮腰带勒进千田美知子的皮肤中,仿佛在宣告凶手的意志坚决。这表达的是凶手对她恨之入骨吗?甚至让人觉得若是取下腰带,喉咙的皮肤会随之被带下来一大片。

“这不是单纯的推理。是事实。”

凶手用不知什么钝器击打千田美知子的后脑。美知子可能在那一击之下就已死亡。就算不是当场死亡,肯定也会在昏迷之后因流血不止而死。可即便如此,凶手还是谨慎地用她的腰带勒住了昏迷的美知子颈部。

“这不好说啊。支持你的证据仅仅是受害人的拉链拉开了一半和西装是三个月前新买的这两点。”

她的后脑开裂,像个石榴,不断有浓稠的血流出来。颈部紧紧缠着一条细细的女式皮腰带。

“受害人的西装是赤坂一家叫S的店做的。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这家店很讲良心,因做工精良而闻名。仅仅三个月,拉链是不会自己松开的。”

她彻底咽气了。

“即使这样,证据还是很薄弱。要是有目击者看到受害人在这条小巷解手的话,倒是另当别论。”

十津川在长年的刑警生涯中,练就了能够凭直觉判断出人是不是已死的本领。但即便如此,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蹲在千田美知子旁边,先摸了摸脉,又把耳朵靠在她的心脏上听了听。

“有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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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是凶手。凶手应该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