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复读两年的山口像是要缓解紧张的气氛，大声说道。
“冈村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然而白领精英冈村精一依然不见踪影。
十津川心里想着佐佐木会如何反驳，正向他看去——
十津川身为刑警，更对此觉得不安。
其余证人也点头表示认可。
他很理解佐佐木这位老人想证明自己死在监狱里的儿子是清白的那份心。
他的语气中饱含自信。
可眼下拿不出任何能够证明他的儿子清白的证据。尽管发现了证词中小小的错误，可他实在不认为这些能改变整起案件的性质。
“然后我无意间看向马路对面，大吃一惊，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正举起刀要杀人。要是普通人，看到这个情形可能会大叫出声，可我是职业摄影师，我当即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也有人批判我这个行为道德上如何如何，可我认为我做得很对，没有什么可羞耻的。那时候就算我跳下车冲过去，也不可能阻止你儿子。而且多亏我拍下了这关键瞬间的照片，这起案件的审判才能顺利进行。当然，在场的各位每一份证词也很重要，可再怎么说也比不过照片所展示的真相。”
而且，尽管对佐佐木老人过意不去，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以前的案子了。
滨野停顿了一下，视线又一次从众人脸上扫过。他的神情仿佛在享受自己的话语带来的效果。
相较过去的案子，冈村精一失踪才是现实中的案件。
“因为我是新闻摄影师，所以总是随身携带装好底片的相机，以便随时拍照。晚上我会换上现今世上感光度最好的ASA 2000的底片。用这个底片，即便没有闪光，只要有一点儿亮光，就能拍出清晰的照片。案发那天晚上，我也把这台装了ASA 2000黑白底片的Nikon相机放在手边，自己在开车。开到这附近的时候，我看到这老太太的水果店开着，就想买点儿橘子，停下了车。”
“要不这样。”十津川对举着猎枪的佐佐木老人说，“你的法庭到此先暂时休庭，让我再在岛上找一下行吗？找不到冈村，我始终放心不下。丢了一个证人，你心里也惦记吧？”
滨野眼神冰冷地对老人说罢，又面露得色地环视众人。
“刑警同志。”
“只要有这张照片，你就无能为力。”
“怎么？”
山口拿起报纸。
“你觉得那个男人出事了吗？”
“这张照片啊，案发之后我在报纸上看到过。”
“刑警这份工作是个倒霉的行当。我总是预想到不好的结果，所以才担心。”
这个青年显然就是老人的儿子，佐伯信夫。
“你说不好的结果，是指冈村也许死了？”千田美知子脸色苍白地问十津川。
每一张照片上都清晰地拍到一个双手举刀的青年。
这个女人尽管在害怕，但似乎并不担心冈村。她对冈村的感情已经彻底冷却了。
他找出一个大纸袋，动手把纸袋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本田思域的发动机盖上：报纸登载的照片，周刊杂志登载的照片，滨野自己展开有报纸大小的大幅照片。
“也有这个担心。”
滨野把头探进车子后座，说着：“有了。”
十津川如实相告。
照片好像还获得了那年的什么“新闻报道照片奖”。
“好吧。我的法庭休息三十分钟。”佐佐木用法官的口吻说道。
因为是跟自己无关的案件，所以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十津川只是想“这是关键性的证据”，原来那是这起案件的照片啊。
3
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高举着一把刀，受害人倒在他脚边。
八个人兵分几路，分头去找冈村精一。
那是一张登载在报纸及周刊杂志上、受到肯定评价的照片。
十津川边走边点燃一根烟，这时山口小跑着追了上来。
十津川从他那句“行凶的关键照片”想起来一些事。
“我想跟着你一起，可以吗？”
滨野充满自信地说着，率先离开水果店，大步向停在路边的本田思域走去。
山口从镜片后面窥视着十津川的脸色。
“那就好办了。”滨野讥笑地说，“大家一起再来看看那张照片吧。看过照片，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对你就不好意思了，可只要看到那张起关键作用的照片，你儿子杀人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了。也许你会很懊恼，可也该放我们走了。你可以把这座无人岛弄成观光景点，自己当老板。”
“可以是可以，可为什么要跟着我？”十津川笑着问道。
“你说的那张照片，我从你住的公寓拿了过来，放在车后座了。底片还有登载了那张照片的报纸及周刊杂志也都带来了。我想让一切都按照事实进行下去。”
“我害怕。”
“口才不错。但你儿子是杀人犯。”滨野冷冷地说，“我拍下了你儿子刺杀受害人的关键照片。任你巧舌如簧，在那张照片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要那张照片在，这场闹剧就没有任何意义。”
“你怕佐佐木那个老人？”
滨野小声嘀咕，可佐佐木似乎没听到。不，也许是听到了，但装作没听到。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继续说道：“可另一方面，说实话，我无法彻底相信我儿子的话。自他母亲去世之后，我儿子的确堕落了，也确实做下过抢劫案，而且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把弹簧刀。在这起案件中也是，即使他否认自己杀人，可承认了从尸体身上偷走装有五万三千五百元现金的钱包。而与其相对，七位证人都是正经人，就算职业各不相同，可没有任何前科，况且其中还有精英白领。冷静地想想，这些人的证词比我儿子的话更可信，所以我毫无信心。然而，我逐渐了解到这七个人之中有几个人说了谎。的确，这也许没有触碰案件的核心，我也很明白。可我因此渐渐能相信我儿子的话了。我对此很高兴。”
“嗯。我怕一个人走，会不会被他一枪崩了。”
“真够坑人的。”
“你为什么怕他一枪把你崩了？”
“虽然不是所有的证词都是如此，但我知道了你们的证词中有几成是出于面子及切身利益而说的谎言。哪怕仅仅是如此，这也给了我勇气。现在坦白说出我的心情可能对我不利，可我不妨告诉你们。当我回到阔别十八年的日本，知道独生子死在狱中的时候，我的胸口绞痛。听说他一直在喊冤，当时我就想相信他的话，并且正因为相信了，才会这么干——”
“因为滨野那个摄影师的照片啊。不管那老头怎么努力，他都已经对那起案件无可奈何了。只要有那张照片在，他死在监狱里的儿子犯下的罪行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是这样吧？”
这个老人十几年来与巴西的大草原为伍。大概是这份经历给予他这份沉着。这是与巨大的对手奋战过的人才有的强大力量。
“于是万念俱灰的老人要把你们这些证人一个不留全干掉？”
“我不这么认为。”佐佐木用沉着的声音说。
“嗯。他的独生子杀了人，被送进监狱是理所当然的，死在监狱里也是咎由自取吧？可那老头身为父亲，肯定想弄死我们这些证人。他一定会杀掉我们。”
滨野抓起旁边的苹果咬了一口：“你把这个老太婆说赢了，可你儿子是杀人犯这点没变啊。哦，对，他在这家水果店里抢走六千块的销售款和两个苹果的罪名可能没有了，可还剩下杀人的罪名。而且从尸体身上抢走钱包这事儿也是你儿子自己承认的。就是说杀人和抢夺财物这两项罪名都留了下来，这不是没有任何改变嘛。所以我说你在做无用功。”
“我不这么认为。”十津川说。
佐佐木默默地将视线投向滨野。
要是想杀掉证人，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而且十津川认为老人至少明白就算对证人大开杀戒，他死去的独生子也不会安息。
“你在做无用功。”摄影师滨野对佐佐木冷冷地说。
他们走到海边，清晰地看到红红的太阳已经快要露出地平线了。
佐佐木自己肯定也明白，所以在安藤常承认自己说了谎的那一瞬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可马上又恢复了严厉冷静的表情。
“天亮了啊。”十津川轻声自语。
十津川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来到这里。尽管是被强行带来的，可他既非站在佐佐木的一边，也不是站在七名证人的一边。在十津川眼里，佐佐木的儿子喝醉与在酒吧碰到的一个男人发生口角，最终用刀将其刺死，抢走对方的钱包，他觉得这件事似乎不会有错。几名证人尽管对各自的证词在细节上做了修正，可他们认为佐伯信夫是凶手，这点并没有变。
“啊。”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佐佐木努力要证明自己死在监狱里的儿子清白的行动在细节上似乎成功了，可感觉距离证明他的儿子无罪这件事本身还差得很远。
就在这时，山口高声叫了起来。
关键的凶杀案不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吗？
“怎么了？”
（但是——）
“那边。”
这样一来，佐伯信夫殴打安藤常，抢走六千元的销售额和两个苹果的罪名就没有了。
山口脸色惨白，指着脚下。
可是到了后来，听警察说佐伯信夫是杀人犯，她吃惊的同时，想到可以把自己私吞的销售款说成是他抢走的。
四五米高的断崖下方，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趴在蔚蓝的海面上浮浮沉沉。
安藤常在佐佐木的儿子进店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他是杀人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零钱，买了两个苹果就走了。所以安藤常只留下了快打烊的时候来了一个醉醺醺的顾客这么一个印象。
那是冈村精一。
安藤常的证词的确被推翻了。
“他、他死了吗？”山口声音颤抖地问。
佐佐木满意地点了点头。可十津川望着佐佐木，心情不免有些复杂：这又有什么用呢？
“看情形是死了。得把他拉上来。”
最终，安藤常不情不愿地说出了实情，跟十津川猜的一样。
十津川找路往下爬。他很留意脚下，小心翼翼地下到了岩石堆上。
2
山口也脸色苍白地跟了过来。
然后发生凶杀案，佐伯信夫进了这家店。他有没有抢走两个苹果、有没有给钱，这都不算什么问题。安藤常心生一计，决定说是佐伯信夫抢走了销售款。
十津川卷起裤腿走进海中。幸好冈村精一的尸体被海浪拍打到了靠岸的地方，只需走到水深五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就能抓住他。
信用合作社的员工跟平时一样来收一天的销售款时，安藤常说今天销售款为零，把钱藏了起来。
他身上的西装被海水彻底浸湿，极为沉重。
案发当天，儿子和儿媳都不在，于是安藤常想把销售款占为己有。
十津川让山口也来帮忙，先把尸体拽到了岩石堆上，接着二人合力把尸体抬到了悬崖上面。
尽管她有零花钱，但并不够。
他们把尸体仰面放在草丛上。
而家里的财政大权肯定也从安藤常的手中交到了儿媳的手里。
“他是想游水逃走，结果淹死了吗？”
安藤常的独生子结婚了。儿媳跟安藤常之间动不动发生摩擦，这是常见的婆媳关系。
山口战战兢兢地低头看着尸体，问十津川。
他估计是这么一回事。
“不是，他是被人杀害的。”
十津川也看清楚了安藤常证词中的谎言。
“被人杀害？被谁？为什么要杀他？”
“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她嚷嚷起来。
“要是能不费劲就知道这些，那就省事了。你去把大家都叫过来。”
安藤常咬着嘴唇瞪着山口，冷不丁哇地哭出了声。
“我能跟他们说冈村被杀了吗？”
山口的话将安藤常推入决定性的不利形势之中。
“哦，可以。”
“这不对啊。”山口鼓起腮帮子对安藤常说，“那天傍晚，应该是五点左右，我想吃橘子了，不是来买了五百块的橘子吗？那时候还有别的顾客。到晚上八点之前，按道理至少有五百块以上的销售款啊。”
十津川点点头，山口一溜烟跑了。
“是啊。”
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人，十津川蹲在尸体旁边，点了一根烟。
“喔？”佐佐木苦笑着说，“从早上直到晚上八点都没卖出去一分钱，可在八点到午夜十二点之间突然来了顾客，你卖掉了多达六千块钱的水果？”
周边越来越亮，能把这具湿漉漉的尸体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晚上八点之后到打烊之前的销售款。”
尸体的后脑部位凹陷，经过海水的冲洗已经不再流血，可很明显那是致命伤。
“如此一来，你说的六千块销售款是怎么回事呢？”
他翻了翻浸湿的西装内袋，钱包及身份证都在。看上去很昂贵的手表也没被偷走。
“这……”
十津川站起来陷入沉思，看到山口领着众人跑了过来。
“还有一点。我从这片街区的信用合作社的外勤员工嘴里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那家信用合作社每天晚上八点会到商店街来挨家取走当天的销售款存入银行账户。可来到你这家店的时候，你说今天一分钱也没卖出去。因为很少出现这种情况，所以那位员工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那个员工心想还真能遇上怪事儿，往挂在店里的竹篮里瞅了一眼，里面确实一分钱也没有。”
摄影师滨野一上来就对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按下了相机快门。这个人真是对工作充满热情。还是说他是在故作姿态？
“你到底要说什么？”安藤常歇斯底里起来，对佐佐木凶巴巴地顶了回去，“我被凶手殴打，又被他抢走了两个苹果和那天的销售款六千块啊。”
“他真的是被杀的？”佐佐木交替看着尸体和十津川问道。
“不对。那家情人旅馆是先住后结账，他是在付钱之前被捕的。”
“真的。有人用沉重的石头一类的东西重重击打他的后脑将其杀害，又从这里把他推进了海里。”
“那他肯定就是用我的六千块付了那家旅馆的住宿费。”
“不会是为了从岛上逃脱，跳进海里的时候头撞到了岩石上吗？”
“不，不对。我儿子第二天早上在情人旅馆被捕。他到达旅馆的时间正好是凌晨一点，他没时间去色情场所。”
小林启作插口提出异议。
“肯定是他跑去什么色情场所花掉了。”
“不会。死者到这里的时候天还没亮，仅借着月光看不出海水深浅，而且悬崖下方就是岩石堆。不管他多想逃走，也不会傻得直接头朝下往海里跳。无论是谁，应该都会从悬崖上爬下去再入海游走。而且如果是头朝下跳下去的，后脑不可能撞到石头。”
“你应该明白。”佐佐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老太太的脸，“首先，我不明白我儿子拿着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肯付区区两百六十块的苹果钱。其次，你说他从这家店抢走约六千块钱，这个金额跟刚才说到他身上的现金不符。算下来，那五万三千五百块钱里没有六千块的数额。那六千块是一千块的纸币，还是一百块的硬币？”
“若他是被人杀害的，那到底是谁杀的？那人是想抢钱吗？”
安藤常镜片后面的眼睛不断眨着。
“不，他的钱包没被偷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是什么人干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事儿似乎解释不通。我儿子偷了受害人的钱包，这点警方和在法庭上都认定了。然而被警察抓住的时候，那钱包里有五万三千五百块钱。五张一万块的纸币，三张一千块的纸币，一张五百块的纸币。另外外套口袋里还有六枚一百块的硬币，九枚十块钱的硬币，共六百九十块。这些都清清楚楚写在警方的调查书里。这一来就不对劲了，难道不是吗？”
“这不明摆着嘛。”滨野径直指着佐佐木说，“是他杀的。说到底他就是打算杀了我们。他先杀害了最想逃走的冈村。你说他后脑遭到重击，那可能是用猎枪的枪托打的。”
“这我也会算。”
滨野的话让众人齐齐盯住佐佐木。
“那两个就是两百六十块。”
佐佐木像是被众人的视线推得后退了一两步，之后说：“不是我。我的目的是知道案件的真相，不是杀害你们。”
“一百三十块。”
“除了你，还有谁会是凶手。”滨野怒声说。
“那时候苹果一个多少钱？”
其他人也纷纷喊着“是啊是啊”。
“嗯。”
佐佐木对他们瞪了回去，端起了枪。
“那就当是我儿子吧。然后他威胁并殴打了你，趁机抢走了销售款六千块钱和两个苹果，这没错吧？”
“各位，请冷静一下。”十津川将身体挡在他们中间说道，“还不能肯定就是佐佐木杀的。”
“我在这么亮的光线下看到了他的脸，不可能认错人吧？在警局指认的时候我也一下就认出来是那个叫佐伯信夫的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可滨野说得对啊。除了他，想不到谁还有杀害冈村的动机。”千田美知子对十津川说。
“让我再确认一遍。那天晚上，你要打烊的时候，一个男人冲了进来。那个男人的的确确是我儿子，对吧？”
“究竟是不是这样，大家一起来想一下好吗？”
“都是真的啊。跟警察，还有上法庭的时候我都是这么说的。”
十津川用冷静的眼神望着六名证人和佐佐木。
“刚才你说的全都是事实吗？”
“但是，警部同志。”小林的声调高得不像个男人。
佐佐木沉思了半晌。
“怎么？”
安藤常用眼神示意一个从天花板吊下来的竹篮。当然了，此刻的竹篮里面没有钱。
“我们七个证人中有一位被杀了。很明显，凶手在我们这些人中间，而对我们怀恨在心的只有他这个拿着猎枪的人。只要他拿着枪，我们就没法心平气和，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这个冈村一样被杀了。”
“这个篮子里。”
“我也有同感。”滨野立即赞同。
“钱放在哪里？”
“我也怕得要命。”“罗曼蒂克”酒吧的老板娘文子也瞪着佐佐木。
“他接着这么说：‘我刚在那边杀了一个人。少废话，滚一边去。’说完，他就把我打倒在地。那小子趁我还没爬起来，抢走了那天的销售款六千块和苹果。”
“怎么样，佐佐木？”十津川走近老人对他说，“这支枪能暂时交给我保管吗？你要是这么一直拿着枪，他们都会觉得是你杀了冈村。正如滨野所说，用来击打后脑杀人，枪托是件非常趁手的凶器。”
“只说了这一句？”
“我要是把枪交给你，你不会马上逮捕我吗？如果是那样，我不会交给你。为了我死去的儿子，无论是非对错，我都一定要弄清真相。”
“我让他给钱，你猜那个男的说什么？他是这么说的：‘你这死老太婆。’”
“我说的是把枪暂时交给我保管。而且我就算逮捕你，要是你不合作，我们也无法离开这座岛。你说过到了七点船会来，可你要是不发出信号，船不会靠岸吧？”
“能把过程详尽说一下吗？”
“是的。我要是不给出找到了真相的信号，船会停在海面上，不会靠近这座岛。”
“嗯，是的。”
“那么我就算逮捕你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我儿子说自己是杀人犯吗？”
“为了我儿子，我一定要弄清真相。”
“他亲口跟我说的。”
“我知道。我答应你，这我也会用你满意的方式替你安排。”
“为什么？我儿子应该在警车来之前就走了。”
“警部，你没必要对这种人如此退让吧？赶紧缴了他的枪不就好了。”滨野大声说。
“他身上的确没沾血迹，不过他的脸在抽搐。而且我马上就知道他是杀人犯了。”
十津川目光锋利地瞪着年轻的摄影师：“那你来从他手里缴枪试试？”
佐佐木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次：“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我的儿子看起来不像杀人犯，不管是脸上还是衣服上大概都没沾染血迹，表情也并不可怕。”
一句话让滨野不再作声。
安藤常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佐佐木默默地走近十津川，把右手拿着的枪递了过来。
“哎，那倒是。”
“我选择相信你。”
“本来就是啊。如果你认为他是杀人犯，你会害怕，根本不会要他给苹果钱吧？”
“谢谢。”
“啊？你说什么？”
十津川说罢，接过沉甸甸的猎枪，径直走到了悬崖边，突然把枪扔入海中。
“这就是说那个时候你没想过我儿子是杀人犯对吧？”
4
“我当然要叫他给钱啊。”
“你干什么？”佐佐木脸色大变。
“然后呢？”
十津川笑道：“要查明真相，用不着什么枪。就算没有枪，我们的小命捏在你手里这事儿也不会变。你握着我们是否能够离开这座岛的底牌。”
“他一把抓起摆在店门口的两个苹果塞进外衣口袋里。”
“接下来该怎么办？”山口仍有点儿结巴地问。
“那我接着问，我儿子冲进来做了什么？”
“还用问吗？既然出了凶杀案，就要找出凶手，然后彻查一年前案件的真相。”十津川干脆地说。
“好吧好吧，我看不清楚路对面。不过啊，那时候冲进店里来的那个男人，我牢牢记得他的样子，因为我清楚看到了他的脸。”
“但是警部同志，由于滨野那张关键的照片，一年前的案件不是已经有了结论吗？”三根文子插口道。
安藤常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她悻悻地瞪着佐佐木。
滨野本人也附和说：“就是啊，警部同志，不可能有比那张照片拍到的场景更真的真相。虽然我很同情这位想相信独生子是清白的老人。”
这是个不安好心的实验。可这就证明了安藤常的眼神不好。
“那张照片也许的确很关键。”
对此回答，佐佐木微微一笑。
十津川对二人点点头。
安藤常镜片后面的眼睛眯起来，仔细看了看说：“举的是右手。我没说错吧？”
“但是，这起新的凶杀案如果与一年前的案件有关，且佐佐木不是凶手的话，那我认为需要重新审视一年前的案件了。”
“我刚才让他过去那边举起一只手。你看到他举的是哪只手了吗？”佐佐木问安藤常。
他心里没底。也许正如众人所说，佐佐木就是凶手，很有这个可能。他为了死在监狱里的独生子，要一个一个杀掉坐实了他儿子罪名的七个人。这岂止天方夜谭，反而是常见的事。
山口点点头，跑向马路对面，面向这边站立在人行道的昏暗中。
但如果佐佐木不是凶手，那一年前的案件也会随之产生重新审视的余地。
“那就试试吧。”佐佐木走到山口旁边，小声说，“你去你用粉笔画的人形图案那儿站着，什么也不用做，笔直站在那儿就行。”
该如何调查刚发生的凶杀案呢？
“才不是。我看得到。”
他没有一个下属在这里。
“但是他冲进来那一瞬间，你并没想过他是凶手吧？因为你又没亲眼目击他杀人。你戴着度数相当高的眼镜，从这里应该看不清对面人行道的昏暗处。”
六名证人认定了佐佐木是凶手，除此之外的意见他们大概听不进去。
“是啊。就是你儿子，那个杀人凶手。”
可无论如何都必须破案。毕竟十津川是刑警。
“我只要知道理由就行了。”佐佐木说，“就在你要打烊的时候，凶手冲了进来？”
十津川环视七个人的脸。他仅仅能肯定这七个人中有一个是杀害冈村的凶手。
十津川向十字路口瞥了一眼，还不见冈村精一的身影。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
“希望各位能跟我一起想想。包括我在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杀害死者。有段时间我们所有人分散开在岛上各自行动。那个时候应该有机会杀人。”
摄影师滨野讥笑地看着她。
“但是，我们七个证人说起来都是自己人啊。”滨野抚摸着相机对十津川说，“如果只有冈村一个人提了反对意见，那凶手在我们之中也说得过去。可我们所有人都在法庭上做证说佐伯信夫是凶手。在那老头眼里，我们七个人是一丘之貉。没道理要去杀害利害关系一致的人吧？”
“嗯，是啊。就算是那又怎么样？谁规定不能开到半夜的？”安藤常发着脾气说。
“你的确说得很对，但也可能有个人恩怨。这些人里面一直到最近跟死者关系密切的只有千田美知子吗？”
“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佐佐木问安藤常。
十津川在所有人脸上来回扫视的视线停在了美知子身上。
也许因为安藤常是个顽固的老太太，所以文子讨厌她，而安藤常或许本来就讨厌风月场合的女人。
“只有她，警部同志。”文子说。
到底是谁不对，十津川不是这条街上的住户，他也不知道。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冈村是在一年前的案件的时候，虽说我们一同出席审判，可当时也不允许我们相互交谈。除了昨天，审判之后我都没见过他。别的人应该也一样。大家都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人。”
十津川心想，这两个人平时关系大概就不好。
这是滨野说的。
“这事儿轮不到你来说！”安藤常尖着嗓子吼道。
山口还有小林，以及水果店的安藤常也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同样的话。
文子不理她，对佐佐木说：“这老太太总抱怨儿子儿媳早早关店。说很早，可明明忙到了晚上八点她还嫌早。那天也是因为这事儿，她儿媳气得回娘家了，她儿子为了去接儿媳也走了，剩下老太太一个人，所以她怄气把店开到很晚。一个水果店，开到大半夜明明也不会有人光顾。”
这些话中似乎没有谎言。冈村精一本来就不是案发那条街区的居民，他仅仅是案发那天晚上偶然开车送下属千田美知子过来，成了凶杀案的目击者。
安藤常默不作声地瞪着文子。
若是如此，那剩下的就只有千田美知子或者佐佐木老人了。
“什么意思？”佐佐木回头看向三根文子。
“不是我杀的。”美知子猛摇头。
她的声音很大，意在让大家都听见。
“但是，只有你一个人跟其他证人不同。你认识受害人，与他既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还有肉体关系。”
“这老太太怄气呢。”“罗曼蒂克”的老板娘在旁边说。
“嗯，这我不否认。可我刚才也说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对冈村没有丝毫留恋。”
“我也不知道。可无论什么事我都想先了解一下。”
“就算你没有，他可能有啊。这是常见的社会新闻，中年男人对跟自己有过一段关系的年轻女性，而且还是像你这样的美女，一旦对方要结婚了，就会突然舍不得放手。他是不是威胁你说就算结了婚，也要继续现在的关系，否则就公开你们的关系？正在你为此头疼的时候，碰巧因为一年前的案件被带来这座孤岛。对你而言，这理应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这里杀了冈村精一，任谁都会以为凶手是佐佐木。”
“我店开到很晚跟那个杀人犯有什么关系？”
“不是这样的。”
“你平常是不是都开到这么晚？”
“你能证明不是吗？”
安藤常鼓着腮帮子对佐佐木顶了回去。
“警部同志，您不了解冈村这个人。我不想说已死之人的坏话，可他那个人胆子很小。他想的全是要怎样才能把和我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我们银行在男女关系方面要求很严格，他一直在提心吊胆。他不是那种有激情，为了女人肯自毁前程的人。知道我要结婚，他还松了一口气呢。我也打算结婚后就辞职，所以我没道理去杀害冈村吧？”
“我乐意不行吗？”
“但是，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无法证明这是事实吧？”
“可是店开到午夜零点，这会不会太晚了？”
让十津川冷冷地一说。美知子不服气地紧紧咬住嘴唇。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打开手提袋，拿出护照举到十津川眼前。
“是啊，我当时正要关门。”
“这可能证明不了什么。可我打算结婚之后跟我丈夫去夏威夷度蜜月，所以办了护照。这是三天前拿到的。要是我跟冈村之间纠缠不清，我哪还有心思去办护照呢？”
安藤常晃动着瘦小的身子。
美知子瞪着十津川，眼神很吓人。
不难想象，那一定是一场接一场艰苦卓绝的奋斗。那张晒得黝黑的坚毅的脸，额头上刻着比普通人更深的皱纹，这些都在描述那段故事。能在孤岛上建造这么大的工程，他在巴西大概是成功了，可是他的个人生活莫不是更孤寂呢？肯定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回到日本，为了十几年未见面的儿子，掷出全部财产，甚至犯下拐带的罪行。
她的逻辑自然是不通的。大可以认为她是想逃避跟冈村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才决定去国外度蜜月并办了护照。
十津川突然想知道这个老人在巴西的生活是怎样的。
只是美知子竭尽全力的眼神让十津川胸口一震。
对方是个老太太，比起对待其他证人的时候，佐佐木的口气变得更为温和。
他从举在自己眼前的护照上深刻感到了美知子的心情，她绝不容许因为这种事情而毁了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
“你准备打烊了……”
但即便如此，十津川终究是一名刑警，而且他也不是新手。近二十年的刑警生涯里，在搜查一课，大家都说他是温厚但精明的警部。尽管胸口受到震动，但他不至于天真到相信美知子的清白。
在酒吧就听说这个老太太既强势又爱欺负人，总是跟儿媳妇吵架，那些话看起来是真的。
只是他暂且将视角从美知子转到了其他事情上。
安藤常两端嘴角垂下。
（如果说她不是凶手，那么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而杀害冈村呢？）
“是啊，我儿子和儿媳妇去了儿媳妇娘家了。”
应该可以相信其余五名证人跟冈村没有个人交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就来说说案发那天晚上吧。那天你一个人在看店对吧？”
若是如此，那剩下的又只有佐佐木老人了。可十津川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是这位从巴西回来的老人杀害了冈村。
“哎，大概差不多。”
这实在太过于庸俗。
安藤常动作敏捷得不像六十九岁，她操着小碎步在店里走来走去，连摆在架子上的罐头等都查看一番。
佐佐木人虽已老，但他的头脑并未糊涂。从他对证人的反驳质问中就能看出这点，说他是个精明的老人大概也不为过。像他这样一个人，明知自己会受到怀疑，还去杀害冈村吗？
“你等等。”
佐佐木的反驳质问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滨野的照片让人觉得那是关键证据。可佐佐木对那张照片肯定也持有某种反驳观点。正因如此，他才会特意把照片带来这里。而且冈村是在提出那张照片的问题之前被杀害的。
“这和你真正那家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好了，让我们再回那条街上看看吧。”
佐佐木单手拿着猎枪，缓缓地在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店里环视。
十津川做出了决断。
“够了，别照了。”她提高声调叫道。
“为什么要回去？我想不通。”果不其然，滨野表示反对。他继续说道：“一年前的案件因为我那张照片已经有了定论，就是可怜佐佐木了。而且，不管让谁来想，都会觉得除了他不可能有人杀害冈村，因为另外六个人没有杀人动机。我们只要在这里等船来就好。等船一到，警部同志，你就让佐佐木发出信号叫船靠岸，然后我们大家离开这座岛。这场无稽的闹剧就此结束。我说得不对吗？”
滨野仍在不停拍照。佐佐木对此不以为意，倒是六十九岁的安藤常在每次闪光灯亮起时都要眨眨眼。渐渐地，她似乎忍不住了。
“不对。”
十津川等人也聚到近处，望着他们二人交谈。
“怎么不对了？”
佐佐木与安藤常一起进入了水果店。
“你听好了。眼下还不能认定佐佐木就是凶手。这是其一。其二，我收走他的枪的时候，答应过让他继续对你们的证词反驳质问。我要信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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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们说不愿意，就是不离开这里，你要怎么办？”
——被告逃向马路对面的人行道，因为口渴难忍，他冲进正要打烊的安藤水果店，殴打当时在店里的安藤常（六十八岁），趁她跌倒在地的时候，抢走销售款约六千日元和两个苹果后逃走——
“大概你们就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岛了。佐佐木不问到他满意为止，就算船来了，他大概也绝不会发出信号。我也无法去强迫他。你们要是想离开这座岛，那就必须在这座岛上把所有问题都解决掉。所谓解决自然也不能是出自直觉，而要基于实证。”
第四份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