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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肉住宅

“我还测试过那生物的环境适应能力。测试的结果相当可怕。无论是零下四十摄氏度还是一百摄氏度,那生物的活动情况都一如往常。除此之外,空气中的成分和压力也对它毫无影响。就算把它放进实验舱里,对舱内减压抽真空,也只能让它暂时无法动弹,一旦回到正常的气压环境,它就能立刻苏醒过来。但我发现那生物的身体同样也由有机物构成,只要将其中一部分组织暴露在几百摄氏度的高温或含有强效化学药品的环境下,细胞就会遭到破坏。

“除了摄食,那生物就几乎没什么动静了,只是时不时地会扭动一下身体。不过,它那对酷似人类的眼睛倒是总在滴溜滴溜地转个不停。尤其是在我靠近时,它就会一直盯着我,仿佛要把我全身上下打量好几遍。当我做起细致的手工活时,它就盯得更死了,仿佛要用视线把我穿透一般。从形态和动作来看,那生物应该没有外骨骼和内骨骼。几根足肢里也没长骨头,总是软绵绵的,可我只要稍微打开箱盖,那些足肢就会像鞭子那样充满韧性,蹦跳着想要逃出箱子。我本想把它拿到手中仔细观察一番,但担心它会趁机逃脱,便作罢了。其实,光是要在每天投喂小家鼠时小心提防,就已经耗费了我不少精力。

“那天,我觉得有点疲惫。把小家鼠放入箱中之后,我在给盖子上锁时,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大概是下意识地以为那生物肯定会只顾着捕食小鼠吧。

“那生物长得特别快,一周以后就已有拳头大小了。全身长了好几处嘴,位置和眼睛毫不相干,嘴里全是刺针一般的尖牙利齿,密密麻麻的。我立刻觉察到它大概是食肉生物,就往箱子里放了一只小家鼠以作试探。转眼之间,那鼠便被它咬掉了头。

“结果它瞧都没瞧那鼠,就以惊人的速度把盖子撞飞了。我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它按住,可那已然有手鞠球大小的生物一冲我龇牙,我便不由得犹犹豫豫地缩回了手。那生物发出了宛如年轻女性惨叫的声音,随后就像疾风一般,沿着墙边跑走了。

“那时,我就已经发现这生物绝不是什么恐龙。可你若要问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也完全摸不着头脑。我把那个破壳而出的家伙挪到了一个比之前稍大的箱子里,给它喂了些鸡蛋。蛋类的营养价值很高,而且保温器中的蛋里,蛋黄和蛋清都一点也没剩,所以我想它应该能吃鸡蛋。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和那生物一同生活了。虽然知道这么一只对我丝毫不亲近的食肉生物会带来极大的危险,但我从未想过要逃离这里或请求外部支援。因为我很清楚,即便今后继续研究含铱元素的地层,也不见得能再遇上如此幸运之事。而且,一旦我将此事告与外部人士,就会有来路不明的大学或国立研究机构将那生物连同各种土壤样本一并带走。而我一心只想亲自将这个研究继续下去。

“我又去查看了其他蛋的孵化情况,结果令我大吃一惊。所有蛋壳都已经破了,蛋里要么是空空如也,要么就只剩干瘪的死胎。显然,这些胚胎早就被最先破壳的同类吃掉了。

“第二天,我发现自己饲养的近百只小家鼠全都不见了。养鼠的箱子是被咬破的。那种硬质塑料的材质,实在不像是小动物——而且是软体动物能弄破的,但研究所四处的角落都有吃剩的小鼠残骸,这让我确信那生物就是罪魁祸首。

“有一天,我打开保温器后,发现有一个家伙已经破壳而出了。那玩意儿就像软体动物一样软塌塌地扭动着,眨巴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几根足肢的运动看似互无关联,其实移动起来还怪灵活的。

“从第三天起,兔子、猫和狗等体型更大的实验动物也接连消失了。我为了确认那生物的状况,就蹲守在饲育室里。等了二十多个小时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我不由得犯起了迷糊。就在那时,一团红黑色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闯进了我的视野。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情况突然变得格外诡异。

“转眼之间,它就已经覆在狗笼上了。伴随着一阵巨响,狗笼便被碾坏。狗发出高亢的吠叫声,爬出笼子,正欲逃走,却在与那生物擦身而过的瞬间失去了前肢和部分胴体。狗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恐怕还没来得及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然残缺不全,就那样‘咚’的一声倒在原地,拼命挣扎着想要奔跑起来。不可思议的是,狗身上几乎没有流血。我沉浸在惊愕之中,还没回过神来,那生物便又迅速折返,将狗的后肢和下半身吃了个精光。剩下的,就只有眼神哀伤的狗脸和胸脯了。由于下手极为娴熟迅速,即使肢体已经断裂,狗也几乎没有出血或休克,像是还留着一口气。它似乎终于觉察到不妙,露出了龇牙咧嘴的威吓表情。只不过,在那生物第三次从它身边经过之后,躺在那里的就只有少许毛发和碎骨了。

“光是那幅情景就已经叫人作呕,可怪事还不止于此。那些胚胎上还长出了眼睛。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每个胚胎上的眼睛数量各不相同。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正常来说,恐龙应该也和大多数脊椎动物一样,只有两只眼睛。当我发现那些眼睛似乎已经有了视觉功能时,我就感到更加丧气了。每当我打开保温器,那些眼睛就会滴溜一下转向我,然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我要是左右晃动身体,它们的视线也会随之而动。除了数量,每个胚胎上的眼睛形态也大有不同。有的是裸露在外的眼球,有的又如同人眼一般,还长着眼睑和睫毛。隔着蛋壳上的观察窗,一团东西死死地盯着我的脸,还时不时地眨眨眼睛——你能想象这种画面吗?老实说,我当时觉得挺恐怖的。

“吃完狗以后,那生物就开始死死地盯着我。它抖动着无数的足肢,满是尖牙利齿的口中不停地淌着黏液。

“然而,事实却与我的设想背道而驰了。那些胚胎不断发育,逐渐显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形态。我没能在胚胎上找到类似鳃裂的特征,却看到红黑色的胚胎各处伸出了像是四肢的东西。整个胚胎近乎球形,上面长出了许多大小形状各异的‘四肢’,有的像是人的手臂,有的如同鸟的羽翼,还有的又似是飞鱼的鳍。所有的‘四肢’都在自顾自地扭动着。

“我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亲眼见过那生物摄食的情景以后,我就料到自己绝无幸存之机。不过,它只是在一个劲地打量着我,十分钟后就跑开了。

“我们知道,所有脊椎动物从胚胎形成时开始,就会循着进化的顺序不断发育。例如人的胚胎起初会有鱼类那样的鳃裂,随后又会发育出两栖类、爬行类的形态,最后才会长成哺乳类的样子。我以为恐龙的胚胎也会经历这样的发育过程。

“在那之前,那生物或许还对我有些警惕,根本不愿意露面。但自那以后,它就开始在我面前大摇大摆地现身了,好像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幸好有这样的机会,我才能不慌不忙地观察它的生存状态。那生物每天摄食一次,每次都会吃掉一只实验动物,而且是先从体型小的动物开始猎取。猫早就被它吃完了,小型犬也一只不剩,之后它便吃起了日本猕猴。猿猴现在还剩两只,此外还有五只大型犬和猪。研究所里体型最大的动物就是我了。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还能保持自身的安全。既然那生物已经放开了胆子,我便也壮着胆子观察起它来了。

“之后大约过了一周,那些蛋却没有发生一点变化。我以为自己失败了,准备打退堂鼓,但又觉得蛋还没开始腐烂,就决定再观察观察。你猜怎么着?到了第十天,蛋里出现了胚胎。那些胚胎的模样与鸡的胚胎完全不同。

“那家伙是夜行性的,夕阳一落就开始活动,朝阳一出就会停歇。令人不快的是,它似乎把我的床当成了自己的睡铺,一到早晨便要把我挤开,钻进被窝里。说来奇怪,我从没见过那家伙排泄,它简直像是把吃掉的猎物全都变成了自己的血肉,一点也没浪费。实际上,也只有这样的想法才能解释它为何生长得如此之快。不仅是动物,就连我从世界各地收集的含铱土壤样本也成了它的腹中之物。而且在那之后,它的生长速度又加快了许多。据我猜测,土壤中的铱元素或许发挥了某种催化剂的作用,可以让那家伙从无机物中获取养分,就像植物进行光合作用一样。

“当然,移植细胞核需要在蛋壳上打洞,但在那之后,我就用透明的塑料把洞盖上了。这样不仅能避免胚胎的形成过程受外界打扰,还能方便我平时观察。我用了二十多个鸡蛋。为这些蛋设置保存温度的事一度令我头疼,最后我将这个温度设到了三十七摄氏度。因为最近有研究认为恐龙是温血动物,而如今温血动物的体温大都保持在三十五摄氏度到四十摄氏度。

“那生物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没有痛觉。它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四处乱窜,弄坏了不少栏杆和玻璃,周身都是那些碎片割出的大口子,暗红的体液也喷洒而出。尽管如此,也没见它摆出过什么痛苦不堪的样子。

“接着,我便将复原好的基因组移植到去除细胞核的鸡蛋中。与恐龙蛋相比,鸡蛋或许太小,但很多恐龙也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大。而且在破壳而出之前,我们也不知道那会是哪种恐龙,纠结鸡蛋的大小并无任何意义。因此,使用最易入手的鸡蛋是很合理的。

“见此情形,我就考虑把那家伙的躯体样本弄到手。方法很简单,就趁那生物熟睡之际,把它身体的一部分剜下来。最开始确实需要点勇气,但实际操作时,我只用一把手术刀就很轻松地完成了任务。我切下了一块直径约二十厘米的肉块,伤口处流出了大量的暗红体液,那应该就相当于它的血液吧。不过,那生物倒是丝毫不见虚弱。

“至于剩下的30%,就只能用现存的动物基因来填补了。可是,究竟哪种动物的基因序列与恐龙最为相似呢?这我根本就无从得知。但反过来说,只要是脊椎动物的基因,无论用哪种都差不多。你知道吗?人和猿猴的基因相似度有95%,和鸟类的有82%,就连和鱼类的基因相似度也有65%。明明是形态如此不同的生物,设计图的相似度竟能过半,这虽然不可思议,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想到这些,我就不再为选择哪种动物的基因而烦恼了。

“若用肉眼来看,那肉块上并没有什么像是组织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坨红色的啫喱。把它拿到显微镜下观察,我才发现肉块由形似细胞之物构成,但形态上尚未分化,无法辨别其中是否含有肌细胞或神经细胞。但我还是勉勉强强地在肉块各处看到了似是发育中的骨细胞的痕迹。我对那看似骨细胞的东西进行了分析,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我把复制出来的DNA放进了由超级计算机控制的解析设备,复原了其中70%的序列。这时的情况还与《侏罗纪公园》没什么区别。

“那骨细胞的主要成分竟然是铱,这实在是出乎意料——因为脊椎动物骨骼的主要成分应该是钙啊!这时,我脑海中便开始将各种信息匹配在一起,就像在拼拼图一样。

“但我决定忽视这个成分。毕竟这DNA已经在富含铱元素的土壤里埋了六千五百万年,就算有一部分原子被铱原子置换,也没什么出奇的。随后,我又继续从那个样本中提取了被铱原子置换的DNA,开始尝试复制。当然,复制出来的DNA里并不含铱。用正常的方法没法复制出含铱的DNA,而且恐龙的DNA原本也没有这种成分。

“那些铱应该是从研究所的土壤样本中摄取而来的吧。问题是除了六千五百万年前的地层,这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含铱,可那生物的身体组织的主要成分却是铱。按理来说,那样的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的——我是说在这个地球上。

“那物质与DNA极其相似,四种类似核苷酸的物质形成了它的双螺旋结构。唯一不同的是,物质的成分中有大量的铱原子。

“致使恐龙灭亡的陨石来自何处,这我并不清楚,但我能肯定其中的确含有大量的铱元素。假设那生物是同陨石一起来到这地球的,那它身体里有一套吸收、利用铱的系统就算不上什么怪事了。这也就意味着我复活了一个来自地球外的生命体,虽然我对此毫不知情。

“我从世界各地送来的土壤样本中提取出有机物,再进行分析,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做着这项不起眼的工作。一年前,我终于从一个样本中提取出了奇妙的有机物。

“这可是一件轰动世间的大事。我所克隆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恐龙,而是外星人。这让我忧愁了起来。我该拿它怎么办呢?就算是几千万年前就已经灭绝的生物——假如是恐龙——我们倒还能大致预想出它们的生存形态,而且它们与现存物种之间也还有很多共通之处。但地球外的生物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它的生存形态还是生存能力,我们都一无所知。就连它究竟能长到多大,也完全是一个谜。那时,那家伙的身体长度就已经超过一点五米,体重也有七八十千克了。说到底,这里明明没有足够的铱元素供它形成骨骼,我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还活着。而且从它摄食实验动物的量来看,它的生长速度也是非比寻常的。如果这家伙跑到外面开始自行繁殖,没准儿会对自然环境造成无法弥补的破坏。像这种开放式的研究所总归是管不住它的,所以我决定把那生物给处理了。反正我已经将它的基因样本另行保管,之后只要找一处与世隔绝且戒备森严的实验所继续试验就行。

“于是,我便从世界各地找来了富含铱元素的地层的土壤样本。当然,从单位含量来看,在这些土壤中发现DNA的可能性比琥珀和化石还小,但含有铱元素的地层几乎遍布了全世界。我相信,只要有耐心,就肯定能从中发现恐龙的DNA。

“为了处理那生物,我从公司总部那边弄来了大量的废液。一种是废碱液,另一种是有机溶剂。废液的话,得来几乎不费什么成本,还能免去他人无谓的揣度。保险起见,我便把那两种废液放置在荒山上。万一那生物真在这屋子里繁衍了后代,逐一消灭难免会有遗漏,还是连同整个建筑全都摧毁来得更安全。

“一天,一颗富含铱元素的巨大陨石撞击了地球。陨石坠落后产生的冲击波与热量造成了大量生物的死亡,但随之而来的全球气候变冷才是恐龙灭绝的主要原因。陨石的撞击掀起了无数沙土及陨石碎片,尘埃与灰烬遮天蔽日,最终导致气温骤降。越是体型大的动物,就越难以适应环境的剧烈变化,恐龙就这样迎来了物种的终结。空中的雪花与富含铱元素的尘埃徒然飘落,覆盖在它们的尸体上。

“那天夜里,那家伙刚从我床上下来,就吃掉了最后一只大型犬。再过一天就该轮到我了吧。要是我逃了出去,那它又会怎么做?是会静静地待在这里等我回来,还是会跑到外面去呢?

“除此之外,很多人都知道六千五百万年前的地层中含有大量的铱元素。恐龙的灭绝和大量的铱元素——从这两件事出发,我们就能得到这样的构想:

“我把一个水缸搬到了床边。以前是用来养热带鱼的,鱼死了以后就一直闲置着。水缸的大小足够让那生物淹没在里面了。我往缸里倒满了废碱液,然后就在房间的角落里屏息等待着。

“答案很简单,就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地层。人们能在比这更早更深的地层发现恐龙的化石,而晚于此时的地层中却找不到它们的踪影。因为恐龙这个物种就是在六千五百万年前灭亡的。换句话说,在地球的历史中,恐龙尸体最多的时期就是六千五百万年前。当时,全世界的地面上都是恐龙倒下的身躯,其中大部分都没有变成化石,而是在腐烂和风化后成了沉积物,最终形成地层。

“也许是太疲惫了吧。我明明那么紧张,却还是不由得打起了盹儿。等我睁眼醒来,太阳都已经出来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到了一个获取DNA的新来源。我总觉得,过去的想法太执着于骨化石和琥珀之类的有形之物。而死去的恐龙不一定都会变成化石,毕竟化石的形成也必须满足特定的条件。于是,我开始思考恐龙的DNA最有可能残留在哪里。

“那生物好像释放了什么气体,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我用手捂住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不知是不是平衡感出了问题,我感觉整个房间都仿佛在旋转,但还是强忍着恶心,向着床那边爬了过去。

“《侏罗纪公园》中的科学家们用琥珀中的昆虫解决了这些问题。如果琥珀中的昆虫是吸过恐龙血的蚊子之类的吸血昆虫,那其中应当也保存着恐龙的DNA。在故事中,科学家们从琥珀中提取出恐龙的DNA,还原了恐龙的基因组。然而,这种方法在现实中却很难行得通。因为琥珀中的恐龙DNA早已支离破碎,而且我们也没法保证其中完整地保留了一整组DNA。从《侏罗纪公园》的设定来看,他们先是用超级计算机推测出恐龙DNA序列中的缺失部分,最后用蛙的基因进行了补充,但就算我们真的用了这种方法,恐怕也无法让恐龙复活。DNA序列中的缺失部分占了大多数,最后全用蛙的基因填补,这样最多也只能得到一只特征奇怪的蛙啊。

“那家伙一旦入睡,就得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才会醒来。我拼命地做着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还是怦怦直跳。视觉也变得不太正常,还出现了好几次上下颠倒的错觉。那生物该不会是已经凭本能觉察到危险,释放了某种致幻物质吧。我这样想着。

“而且,当今世界也没有现存的恐龙近缘种。恐龙的灭绝,已经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事了。即便当时有一些恐龙的近缘种得以幸存,如今它们也早就进化成完全不同的生物了吧。虽说现在的鸟类就是由一部分恐龙进化而来的,可鸟类之间尚且还有生殖屏障,鸟和恐龙杂交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我闭上了一只眼睛,眯起另一只来锁定焦点。可朝阳还没完全升上中天,我怎么也看不大清。我伸手摸索了一番,确定那就是怪物的躯体之后,就直接那么一使劲,把它推向了水缸。即使在那之后,我的手掌仍能感觉到一股令人厌恶的余温。那家伙的身体掂量起来也比我想的更轻。

“首先,我们没有现成的恐龙细胞。似乎有很多人都以为恐龙化石就是恐龙的骨头,但实际上,化石中骨头的成分早已被矿物质取代,留下的只有骨头的形状。其中当然还有些许来自恐龙身上的物质的痕迹,可我们无法通过这些还原恐龙的基因组。

“起初它还扑通扑通地奋力挣扎了一会,没过几秒就消停了。毕竟是在睡梦中被人偷袭的,想来也没有多少反抗的机会。

“相比之下,复活恐龙可以说是极其复杂的。

“我也再没有力气去确认那生物的死活了。全身的乏力和不适感都达到了极限,我已经顶不住了。然后,我就那样倒在了废碱液溅过的床上,失去了意识。”

“在实际操作中,首先要从冰封的猛犸象遗骸中提取精子。虽说人们还没能用死亡体细胞的细胞核成功克隆出高等生物,但如果用死精子的细胞核让活卵子受精,形成受精卵,倒是会相对容易一些。在这种情况下,就得用到现存的象的卵子。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让受精卵在象的子宫里着床,就能孕育出拥有一半猛犸象基因的象了。要是再从这头杂交象身上提取卵子,使之与猛犸象的精子结合,就能孕育出拥有四分之三猛犸象基因的象。如此反复操作多次,我们就能得到一头无限接近于猛犸象的象——这么解释的话,你应该能理解吧。

此时,小户的话并未让我完全信服。然而,他那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却有一种真相在拉扯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二是有现存的近缘种。如今的印度象和非洲象,都很有可能与猛犸象成功杂交。

我向房间里的水缸附近走去。假如这就是他刚才说的水缸,里面就肯定淹着那只怪物。虽说也取决于废碱液的强度,但水缸里兴许还留着些许痕迹。

“一是有现成的细胞。猛犸象生活的时代距今也不过一万年——另外也有几千年的说法,人们不时会在西伯利亚的永久冻土层下发现它们冰封的遗骸。

“我醒来以后,发现全身都是形如溃疡的伤。神奇的是,我并不觉得痛。可浑身都没劲,什么也干不了。我望向窗边,才发现太阳已经在落山了。我又朝水缸里望了望,想看看那生物怎么样了……那水缸里现在还装着废碱液,你可要小心一点。”小户指着我正在靠近的水缸说,“结果在水缸里发现了我绝不愿见到的东西。”

“事实上,现在日本的大学里就有科研团队在研究如何复活猛犸象,而这比复活恐龙要有优势得多。

从门口照进来的夕阳已然如烛光一般,我必须把头伸到离水面很近的位置,才能看到淹在水缸里的东西。一股危险的气味扑鼻而来。液体里淹着一个模糊的暗影轮廓。

“呵,瞧瞧你这一脸嘲讽的模样。这家伙肯定是《侏罗纪公园》看多了,满脑子都是些痴人说梦的事——你八成是这样想的吧?这倒也没错,我确实从那部小说中获得了很大的启发。可如今克隆早已是稀松平常的技术,复活古生物也不再是那么荒唐无稽的事了。

我突然意识到那轮廓的本来面目,“哇——!!”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没把水缸打翻。

“至于后续的研究,我就只好自己来做了。简单来说,那是一项有关古生物复原的研究,但并不是那种把零散的化石拼接起来,再为它们添上肌肉和外表纹理的工作。让灭绝的生物复活,这才是我的研究目标。

“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偷换的啊。”小户空落落地说道。

“这座研究所是我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建的,外界的评价如何对我而言都无所谓。那些研究员在乎的只有学术发表,而我始终都在反对这种想法。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有人递交辞呈离开了,随后大家都纷纷效仿,就像雪崩一样。唉,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水缸里淹着一具人类的尸体,而且几乎只剩骨头了。

“起初这里还有几个研究员,他们听说有民间企业要大力发展基础研究,都兴致勃勃地赶来加入,有内部转岗来的,也有外部应聘来的。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逐渐站到了我的对立面。因为他们奔着出人头地,想要把这里的研究结果拿到学会上发表或是写成论文,而我却不同意任何形式的对外公开。

“这、这不是人吗!”我尖声说道,“你把人淹进废碱液里了?!这个人是谁啊?!”

“你可能也知道,我完全是出于个人目的才建了这座研究所。研究本身也不为直接营利,正常来说,这类研究应该是在大学里做的。

“就是我。”小户回答。

“好吧,那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在你看来一定是难以置信的,你甚至会觉得我是一派胡言,但我还是想请你耐心听到最后。在这之后,要是你仍然不愿帮忙,那我也就彻底死心了。我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反倒是你更叫人担心啊。”小户发出一声叹息,随后便哽咽着,惴惴不安地说了起来。

“我被换进去了。”他指了指水缸,又指了指他自己。“是那生物干的。”

“既然您不愿多做解释,那我就告辞了。至于那些货车,也许过几天就会被强行撤走。”我背过身去,丝毫不想和麻烦事扯上关系。

“你在说什么啊?!我得赶快联系警察才行。”我动身准备离开。这时,眼前的房门就关上了,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一片柔光之中。那光不如荧光灯那般清亮,缥缈得像萤火虫似的。

“真的求你了。否则,你也会有危险的。”汗水从小户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映在夕阳的光下,就像在滴血。“能请你别再过问,尽快照我说的去做吗?”

“没时间通知警察了,那生物很快就会醒来。要是你怎么也不愿相信我,就请看看这个吧。”小户的话音刚落,桌子就“轰”地被掀翻了。

“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摇了摇头,“您如果非要我照做,就请把理由告诉我。说完理由,再容我仔细考虑考虑吧。”

我回头一看,那副情景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小户笑了,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些许不悦。“骗取保险金?看来你好像误会很深啊。我不是要你帮忙干那种事,请相信我。我需要你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做,而且我也没法亲自动手。请你尽快动身吧。这事必须在今天完成,时间恐怕已经没剩多少了。”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小户是坐在椅子上的。但其实他的身体就长在地板上。地板上隆起了一座高约一米的“火山”,小户的上半身就接在那“火山”顶上。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啊!”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我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呢?而且您要是想做,那自己去不就行了吗?不过,就算是烧您自己的房子,放火也是犯罪啊。总而言之,如果是想让一个陌生人帮您骗取保险金,那您也想得太离谱了。”

我惊得直瞪眼,连嘴也忘了合上,唾液都要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了。

“记住一定要先点燃驾驶座,否则顺序反了可能就没效果了。要是先浇上了废碱液,这里就没那么容易被烧着了。必须得先加热,再用强碱巩固才行。好在这里地势低洼,土壤也是黏质的。如果一切顺利,不用多久就会形成一个填满废碱液的水洼了。”

“也难怪你这么惊讶,看来我还是得多解释几句。这并不是真正的我,你刚才也已经看到,真正的我已经沉在水缸里了。现在和你说话的这个人,只能说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在这之前我也说过,我在复活那生物时,用了现存的脊椎动物的基因。那个脊椎动物就是人类——对,我用的是自己的基因。”

“请、请等一下。”我发现这情况不太对劲,“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听您这说法,我只觉得您是要我一把火烧了这个研究所,再往上浇烈性药物啊?”

我瘫坐在那里,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怪物。直到刚才,我都还以为他就是小户。

小户睁大了眼睛。“快住手。就当是我求你吧,千万不要干这种浪费火种的事。现在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请你好好听着。”他的眼神依然空洞,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首先,你必须爬上那座山。虽说是山,那也只不过是一座小山,多加把劲就能赶在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爬到顶。那两辆货车上都插了钥匙,只要电池还有电,你就能直接启动它们。蓝色的货车装着废碱液,红色的装着有机溶剂,一定不要记混了。到时你得先把红色货车的驾驶座点燃,然后启动车子,让它冲着这幢宅子撞过来。路上比较滑,所以就算引擎没启动,只要把变速杆挂到空挡,车应该也能过来。等火烧完以后,你就在蓝色货车上把之前的操作重复一遍,让它直向着这片烧毁的废墟来。”

“我就像是生物身上长出的疣。”小户——应该说是长得像小户的家伙继续说道,“那家伙应该就是趁真正的我睡着时,偷走了我的记忆吧。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样干。说不定这生物远比它看起来狡猾,即便对现今时代毫不了解,在短暂地观察过我之后,就能看出人类或将成为它眼下最难对付的敌人。也许它制造出我这样的复制品,就是为了继续解析人类的思维和生存状况吧。”

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我平时不抽烟,但碰巧带了火柴,是之前在城里的咖啡店里拿的。”说着我便拿出一片折起来的硬纸,里面包着几根纸梗火柴。“不过,是这样的火柴。”我从中取出了一根,划出火来。

我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想要尽量远离这个家伙。

“废碱液是很危险的。人要是浸在里面,搞不好会变成一副漂亮的骨骼标本呢。有机溶剂的话,嗯——可能有致癌性吧,但如果只是溅在皮肤上,倒不会马上就有什么影响。不过呢,有机溶剂是可燃的。实在是万幸啊……对了,你身上有火柴或打火机吗?”小户咧开了嘴,露出了他的牙齿——他应该是在笑吧,可眼睛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毫无笑意。

“你这样做也只是白费功夫。你已经进到那家伙的内部来了。虽然猎物早就被吃光了,但在那之后,那家伙仍在不断长大。在这地球上,没有内骨骼结构的生物终归要被自身的体重压垮,所以体型到达一定大小之后就不会再长了。如果没有大量的铱元素供它形成骨骼,那家伙应该不用多久就会停止生长。不过,这个问题早已被它克服了。它吞食了这整个建筑,把它变成了自己的内骨骼。”

“嗯,那两种废液的毒性和可燃性是什么情况呢?”

地板软绵绵地翻腾了一下。

“一辆货车上的是废碱液,另一辆是有机溶剂。”

“这屋子的内外都已经被那生物的组织所覆盖。你没发现吗?整间屋子里几乎没有家具。其实,原本的家具和实验设备并没有消失,它们都被埋在坚硬的组织之下。”

“能透露一下是什么类型的废液吗?”

整个房间都开始软绵绵地变形,小户的身体也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是废液,装在铁皮桶里。”

“你赶快动身吧,已经没有时间了。等那家伙完全醒来,我就没法继续维持自己的人格了。那家伙绝不会和人类共存的。当时在太古时期,它就是为了统治这个地球,才会和陨石一同落下来的。”

“那我就直接说正事吧。先是那辆货车,堆放在车上的都是些什么?”

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可我早已口干舌燥,并没能让嘴唇湿润起来。“你怎么知道呢?就算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也应该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事啊。”

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夕阳映在小户的脸上,红得几乎像血一般。仔细一看,这个人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吧,五官歪扭的脸上透着一股苦闷,有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感觉。

小户暗暗地笑了。“我就是知道。我和这生物的神经纤维是相通的,总之就是一种有线连接。只有在这生物苏醒前的几分钟里,我才能拥有自己的意识。在最后的几秒里,那家伙会用自己巨大、邪恶又疯狂的意识将我的内心打得粉碎。那会为我带来极度的痛苦,但也是唯一一个能够窥视到它狂暴内心的机会。我几乎可以断定,这家伙原本就已经在六千五百万年前统治了地球。一看就能知道,缺乏铱元素这种小问题根本不足以让它毁灭。至于那之后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它又渐渐地进化,最终隐没在地球的生物圈中,或是重返宇宙空间了,又或者说……”小户皱起眉,呻吟了起来。“已经到头了。你想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吧。好在这家伙身上有人类的基因,要是原来那副模样,不管用火还是化学物质,甚至是人类所有的攻击办法对它来说都不疼不痒。但现在,这家伙身上也有人类的弱点。快用那些废液……把它给……”小户强忍着痛苦,才总算吐出了这几句话。随后他便翻起白眼,衰颓地仰身倒下去了。

“啊,嗯嗯。”这下他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了,“我知道,你是要找我聊山上那些货车的事吧?我想起来了。虽说这事情另有隐情,但我已经清楚你的来意了。哦,对的,我就是小户。”

墙壁开始像脉搏一般跳动。

“不好意思,请问您听清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您是小户先生吧?”

我仿佛被恐惧笼罩,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想把门撞开。

太好了?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行……”头的上方传来扭曲的声音,“要是那样做,还没等你出去,它就会完全醒过来了。”

他半睁着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开口:“这么说来,你确确实实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吧。太好了。”

我抬头一看,是墙壁上凸起的雕像在说话。那雕像长着一张小户的脸。

“呃,我刚才也向您介绍过了。”我耐着性子回答,“我是村公所环境科的。今天来拜访,是想跟您聊聊山上的闲置货车的事……您就是小户先生吧?”

“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模拟脑也不能用了,被这栋建筑的神经网络吞噬了。”那雕像露出了苦相,说,“那生物已经通过模拟脑发现你了。现在,一切的成败都只取决于时间。一定要抢在那家伙行动之前把它了结了。至于这门,我会帮你……”小户的雕像无力地垂下了头。这时,紧闭的门缓缓地开了。

“啊啊——”他发出了一声呻吟,随后便问,“你是谁?这是那家伙的恶作剧吗?”

我轻手轻脚地向玄关走去,生怕那怪物受了刺激。

这时,他的身体打了个战,就好像刚从睡梦中惊醒一样。他把脸转向我时,还是一副睡眼蒙眬的样子。

正要经过那幅戏仿《呐喊》的画时,就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身上顿时没了力气,尖叫了起来。两腿发软,只得瘫坐在那里。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阵,桌子边的人却始终头也不抬地坐在那里。这样下去实在叫人尴尬,我便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小点声。”一个声音掠过耳边,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你没发现吗?整个走廊都开始收缩了。时间已经不剩多少了,快去吧。”那只抓着我肩膀的手是从画里伸出来的。画中那张扭曲的嘴声嘶力竭地说道:“要是失败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无论是你,还是人类的命运。记住,一定要把它干掉……否则它会孕育出上千的幼崽……”

除了桌子以外,房间里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了。称得上显眼的东西,也就只有墙边的水缸和墙上的半身雕像。水缸里有些黑影,但由于玻璃太脏,我也没太看清。雕像则像是长在墙上一样——平常我们可能会在一些地方见到墙上装饰着野生动物的头部剥制标本,就和那种差不多。

我甩开那只冰冷的手,沿着不断蠕动的通道向出口爬去。双腿都不听使唤,根本站不起来。夕阳已经完全沉到了荒山的背后,大片的晚霞蔓延开来,就像尚未燃尽的火。

房间里没有一扇窗,地板和墙的表面也同走廊一样凹凸不平。里头有一张大桌子,一个男人隔着桌子,面朝着我坐在那里。他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模样。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这栋建筑的主人小户了。

我一冲出门外,就想沿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家。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房门缓缓地打开了。红色的光像被点燃了似的,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求你了,别逃。”门口的嘴唇说话了,“你就是最后的希望。只要启动了那山上的货车,就还来得及。要是错过今天,那就麻烦了。一定要把它扼杀在这里。”

之后我就走到头了。走廊本身倒是还在继续弯折延伸,但那边照不到阳光,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于是,我伸手打开了眼前的房门。这回的门把手不再是手的形状,而是一个小小的人头。我的拇指头正好能伸进人头上凹陷的嘴里,有一种令人不适的触感。

向前走了十米左右,我便回过身来。此时,整个研究所仿佛都在瑟瑟发抖。一阵阵木材之间摩擦的尖锐声响震耳欲聋。不对,不只是这个。遍布那怪物全身的无数的疣也在嘶吼着。每一个疣上都长着小户的脸,有几个看着还算正常,但大多都有些缺陷。但不管是哪张脸,都痛苦地拧作一团,放声呐喊着。

正当我对着这幅画看得出神时,太阳西斜得更厉害了,再过不久就要压在山棱上了。见状,我便急急忙忙地继续往深处去了。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拔腿向荒山跑去。

总而言之,这幅画绝对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清新明快的印象。作者明显缺乏原创性,也没有成熟的画技。这幅画本身恐怕也没有多大价值,倒是和整个研究所的扭曲之感极为搭调,挂在这屋子里正合适。

荒山的另一面有一条规整的登山道。不过从研究所所在的这个洼地出发,倒也能徒步爬上山顶。估计连五分钟都用不上吧。

走了两三米后,我发现墙上挂着一幅画。由表面的凸起可知,这应该是一幅油画,可画中却只有浓淡不一的黑白两色,俨然是水墨画一般的表现手法,也许是一种当代艺术风格吧。这幅画的题材大概是戏仿了蒙克的《呐喊》,其中不仅描绘了一名饱受折磨的痛苦男子,而且整幅画中的扭曲构图也与蒙克如出一辙,只是看起来更为畸形。画中人的右眼靠近额头的正中央,左眼的位置却格外低,在脸颊附近。他的左耳还算能勉强辨清,而右眼之下的那个却让人分不清是鼻子还是右耳。嘴唇则几乎是竖着的,里面长满了尖牙利齿,数量也明显多于正常人——岂止如此,就连脸上也随处可见。他的右手上生着三根手指,左手上只有两根,在手肘和上臂上也还有好几根。他没穿衣服,脊椎骨弯折成了手写体的W形,生殖器看上去和脚差不多。全身到处都是肉瘤,形似人脸,大概画的是人面疮吧。在蒙克的《呐喊》中,人物的身后好像是一座桥,还有扭曲的天空或河流,而这幅画的背景却叫我看不明白。凑近之后再仔细一看,我才终于发现,画中男子身体的各部分都被叠加了好几层,于是形成了一种扭曲错乱的效果。

沙地的斜坡一踩就会哗啦啦地塌陷下来,我拼尽了力气才终于爬上去。虽说是荒山,可山上到处都是小灌木丛,每每从中走过,那些枝叶就会划破我的衣服和皮肤。但我也没有在意这些,一心只顾着焦急——总之必须赶快想办法把那怪物给收拾了。那个小户虽是初次见面——不对,他早就已经死了,确切来说应该是从未见过吧——可一想到他变成了疣继续苟活,我就不由得可怜起他来了。我想让他早点解脱。再说那怪物的目的可是统治地球啊。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再让任何人牺牲了。棘手的是,那家伙早已知晓我的存在,小户说给我的计划也被它听得清清楚楚。反正现在必须咬紧牙关搏一把,否则我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绊脚的扭曲之处,向屋子的深处缓慢挪动。

我全身都在冒汗。手脚好像也没了力气,逐渐萎软下来。我听到自己的肌肉在惨叫。

我叹了叹气,在左右两边的墙上寻找灯的开关,却一直没有收获。这也得怪墙壁是凹凸不平的。但说不定,开关还在屋子的更深处。无奈之下,我只好敞开房门,把夕阳的光线放了进来。玄关正好是西南朝向的,光线便笔直地照进了走廊的深处。可即便如此,天花板上仍是一片暗淡,再加上那表面的复杂褶皱,实在叫人摸不清灯具的情况。而地板和墙上虽然有了些许光亮,但由于光照角度太小,反倒显得表面格外坑洼,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某个洞窟的入口向内窥探。

我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研究所的模样,用恐惧驱使自己继续向前。黄昏之下,一个巨大的黑东西正要站立起来。那形状既似人,又宛如一只四足兽,总之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未知之物。建筑上的玄关逐渐变幻成嘴,上面有两只眼睛不断地眨着,像极了人。那东西明显是在盯着我看,实在是骇人。它全身的每一个凸起物上都有一个小户叫喊着没完,那声响几乎要将我的耳膜撕裂。

“继续……,从正面的……进来……”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微弱的声音。看样子,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主动出来找我了。

还剩二十米就能爬上山顶的平地了。可斜坡却更陡峭了。我连站都站不稳,只得手脚并用地爬行,这才终于爬到顶。红色的货车就在眼前几米之外,蓝色的那辆在它的对面。我吁了一口气,回头转向洼地,想要找准货车下山的位置。

“请问,我应该往哪边走啊?”这时,我已经累得不想大声说话了。

巨大的黑东西闯进了我的视野,就在眼前大约两米的地方。

这走廊也与外墙一样,带着一种焦油般的质感。地板、天花板和墙壁的角度都与直角相去甚远,而且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还起了不少皱痕。

那形状既似人,又宛如一只四足兽,总之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未知之物。它的身上早已没了建筑物的痕迹。痛苦挣扎的足肢变得更多了,从形态来看,正面那条格外庞大的应该是它的前足或手。原本的玄关已经完全成了嘴的形状,里面冒出无数尖利的牙齿,数量还在不停地变多。污水一般的唾液从嘴的深处涌出,滴滴答答地淌着。嘴上方的两只眼睛极像人类,却眨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着我。全身凸起物上的小户仍在叫喊个没完,声音震天撼地。

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着,有一种奇怪的扭曲感。我总觉得头脑有些发昏,但还是决定继续往里走。

我感到毛骨悚然,仿佛体内的血都被冻住了。污物从我全身的孔窍满溢而出,喉咙的深处隐约传来宛若孩童痛苦哭喊的声音。神奇的是,我竟一点也没觉得腿软。整个下半身都完全僵住了。它是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气息,跟在我后面吗?还是一口气从洼地那边跳上来的?无论如何,这都叫人难以置信。

“打扰了!”我扯开嗓子喊道,“那我就进来了!”

“轰——”怪兽咆哮起来。荒山剧烈地晃动着,像地震一样。巨大的音压掀起狂风,把我的衣服刮得猎猎作响,被划破的地方又裂出了更大的口子。

屋里还没有开灯,夕阳的红光从门缝照了进来,我费了些工夫才隐约看清这里头的情况。进入玄关之后,好像就有一条走廊直通屋子深处。走廊上有好几扇门,再往前走个十米左右,就是一个拐角。拐角处也有一扇门,与玄关相对。

这怪兽也许是想用叫声来威吓我。不过,它的吼声带来的冲击反倒让我清醒过来了。

那门把手竟然是一只手的形状,上面的手指呈半张开的状态。之前我好像只顾着看对讲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会做出这样的门把手啊?一阵错愕之后,我终于平复了心情,打开了门。

我冲进了红色的货车,车钥匙就插在上面。我用颤抖的手拧动了车钥匙。

“哎哟!”我小声地惊叫了起来。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来对方想让我自己进屋去。先不说别的,这下总算是确定了屋里人的死活。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抓住了门把手。

我慌乱了起来,又拧了一次车钥匙。引擎丝毫不见动静。我遇上了阻碍——是电池用光了?引擎出了故障?还是单纯的电气系统短路?又或者是怪兽的超能力所致?

“开着……请进……”

我跑出了货车。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逃离这里去求救。

“啊?您说什么?”

那怪兽已经将前足迈到了山顶的平地上。它的身形过于庞大,我甚至无法在傍晚的微光中看清它的整个轮廓。

“……所以,请……”这干涸的声音仿佛是从嘴唇的扬声器中漏出来的。

“轰——”

“不好意思。”我又大声说道,“对讲机好像有些坏了,我听不清您的声音。方便的话,能请您到门口来吗?”

地面摇晃了起来。不行,我逃不掉了。

这时嘴唇中传来了一阵动静,像是嘶哑的人声。我丝毫没能听清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只觉得那音质令人十分不快,就像是嗓子里卡着痰几近窒息,却还要拼命发出声音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每一张小户的脸都拧作一团,痛苦地呐喊着。

我把嘴巴凑近墙上的耳朵——据我推测,那耳朵大概就是麦克风,嘴唇估计就是扬声器吧——大声说道:“您好,我是村公所环境科的,想跟您聊聊山上的闲置货车的事,请问您今天有空吗?”

怪兽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时,它的脚猛地陷进了地面,而它下方的土沙也开始崩塌。怪兽就这样被山体滑坡带到了约十米开外的位置。

这下该怎么办呢?要么先回去吧?但这种鬼地方,我可不愿意再跑好几趟了。我正考虑着,便听见了微弱的声响,好像是谁在说话。

这也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么一来,我就稍微有点时间了。但也不过几秒钟而已,逃跑是来不及的。

仍然毫无反应。

我“哧”的一下解开了领带,又掏了掏口袋,取出火柴来。可它们已变得汗涔涔的,怎么也点不燃。

不过,也许门铃确实响了,只是要在屋里才能听见——我怀着这样的一线希望,再次用力按下了那个乳头。

怪兽的前足又迈上了平地。

是门铃坏了吗?还是说这里的供电也已经被掐断了?要是早知道会这样,除了电话费之外,还应该提前把电费、燃气费和水费的支付状况也调查清楚才行。

我终于点着了火,将它凑到领带边。烟雾很快就起来了,有一股化学纤维燃烧的难闻气味。小小的火焰逐渐在布料的表面蔓延开来。我把领带扔到了货车的驾驶座上。火势倏地变小了。可我也没空光顾着这个了。我松开了手刹,把变速杆挂到了空挡。随后便冲出车外,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把货车推出去。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下定决心按了按那个乳头。手指能感觉到那东西略微向下凹陷,但门铃声并未响起。

“嘿啊啊啊——”我大喊起来。

光是这一处的装饰,就已经让我深刻领会到这栋建筑主人的品位之恶劣。这时,我的心情变得格外消沉,仿佛就要坠入深渊之底了。

“轰——”怪兽用咆哮声盖住了我的叫声。

那里的墙壁局部隆起,形似人的耳垂。颜色倒是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阴郁的焦油色。耳垂之下是一张半开着的嘴,从那双唇之间还能窥到里面漆黑的牙齿和舌头。牙齿排列得很不整齐,其中还有双层牙和长歪的情况。在布满裂纹的嘴唇下方有一个几毫米大小的凸起物,似乎就是门铃的按钮。那周围也略微隆起,上面还有无数细小的疣状凸起物,看样子应该是仿照乳头的形状设计的吧——而且,还是男性的乳头。

货车纹丝不动。怪兽的一条足肢已经伸到了我的身旁,另一条足肢正从上方向我迫近。这时,地面流动了起来,怪兽和货车也跟着流动了起来。我急忙从这股土石流中逃脱出去。

我将目光移向门边,想要寻找门铃的按钮,一个形状奇特的东西便跃入了我的眼帘。

那怪兽拼命地想站稳脚跟,却被货车撞击,没能稳住,结果越落越快,滚下了斜坡。货车不断地翻腾,在怪兽身上撞了好几下。隐约之中,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飞溅了出来。最后,怪兽和货车都摔到了洼地上。起初的一两秒还不见动静,可不过在转瞬之间,怪兽就把货车甩飞了。它又仰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我,嘴里喷洒着液体,也不知是体液还是唾液。“轰——”的一阵咆哮之后,便又迈向了荒山。

我跨过了好几处废弃物,才终于来到那栋建筑的门口。在微弱的阳光下,门和周围的墙壁显现出一种焦油般的颜色和光泽。或许是因为应力的作用,门的形状也略微有些凹凸不平,这让我有点担心门的正常开关。

那怪兽身上闪耀着光。看来货车里的火一直在闷烧。有机溶剂淋遍了怪兽的全身,这回终于把它点着了。

穿过研究所的大门之后,脚下的土壤就更加潮湿了,简直就像是在沼泽浅滩上行走一般。我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停在原地不动,就会逐渐沉下去。想到这里,我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火焰中的怪兽胡乱地挥动着它无数的足肢,火星四溅,像美丽的烟花。它身上各处的表皮都膨胀得破溃了,体液从中喷薄而出。每一个疣都在痛苦地扭动。

在黏腻的土地上每走一步,脚都会往下陷一些,视线的高度也会有略微的变化,让人误以为眼前的建筑正在蠕动。在愈发倾斜的日光下,那骷髅怪的身影又更明显了些。见到这幅情景,我的心情就变得格外沉重,丝毫提不起劲。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我仿佛被那火焰勾去了魂,一直伫立在那里。等我回过神来,火势已然渐微,怪兽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一栋被大火烧塌的破房子。

沿着林中小道向研究所走去,逐渐靠近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这栋建筑究竟像什么。不知是胡乱的增改建所致,还是异常潮湿的缘故,建筑的外墙和屋顶表面全是坑坑洼洼的。也正因如此,逐渐西沉的夕阳在那里投下的影子就显得格外瘆人。建筑本身的形状就像是一个蹲着的扭曲人体,夕阳投下的影子则宛如人的骨骼,让人想起江户时代那幅巨型骷髅怪的画来。

在那之后,我连村公所和家也没回,就直接奔向了城里。出过那种荒唐事的村子,我一秒也待不下去。光是在地图上瞥见那个地名,我就想朝它吐口水。

建筑的周围是泥泞的黏土地,其中一面与货车所在的荒山相接,剩余的方向上则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归村子所有,基本上是人迹罕至的。洼地的外缘敷衍地围着一圈铁栅栏,栅栏上布满了铁锈,显得破破烂烂的,大半都已经倒落在地了。建筑附近乱七八糟地扔了东西,看起来好像是些家具和电器,还有钢瓶之类的实验用品,其中绝大多数都受了潮,已经无法再用了。

当时我两手空空,钱几乎都花在了旅费上。起初我心灰意冷,以为会在公园露宿一阵,还好进城当天就找到了一份包住宿的工作——从柏青哥店的客人那里收购他们赢到的奖品。开始做这份工作之后,我才发现这好像也不是什么违法的勾当。虽然感觉薪水远不如村公所的差事,但我一点也不在意。我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只希望过上平静的生活。

这建筑给我的印象,就像是几栋各自独立的房子在毫无计划地反复增建后形成的庞然大物。其中的每一部分似乎都有不同的设计规格,不仅楼层和高度各有差别,就连外墙的朝向也角度各异,十分扭曲。除此之外,建筑上到处都是年久失修的破损痕迹。

我住在柏青哥店旁的小出租屋里。房间狭窄逼仄,但对我来说刚好够用。屋里的被子又薄又硬,散发着一股霉味。每天下班后,我就裹在里面蜷成一团,浑身发着抖入睡。

看到“研究所”这三个字,我便以为那是一幢具有未来感造型的白色建筑。而实际映入我眼中的却是凹凸不平的深色外墙,还有一股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也许是夕阳光线的影响,我总觉得眼前的建筑带有一种不祥之感。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一周了。我没日没夜地担惊受怕。唉,我怎么没用那辆蓝色货车上的废碱液把大火之后的余烬处理掉呢?我怎么就那样被吓跑了呢?当时那幅景象看起来确实是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可我也不敢打包票。毕竟那可是真正的怪兽啊。

研究所周围没有正儿八经地修过路,所以只能徒步前往。我本应该一早就出发,但不知不觉就拖到了下午的晚些时候。等我抵达村头时,太阳早已斜到天边了。

今天回出租屋时,从请病假的邻居那里听说了一件怪事。从两三天前起,每到傍晚就会有一个面带病容的男人来找我,年龄四十岁左右。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有很多是为了逃债,邻居也很机灵,便跟他说我已经搬走了。可即便如此,那个人仍会每天过来,嘴里如蚊子一般嗡嗡道:“那个男人不在吗?他为什么没有守约完成任务呢?”

无奈之下,我只好亲自去一趟研究所。

这也难怪小户对我心怀怨愤。我确实抛弃了自己的使命,半途而废了。我不仅辜负了小户,还抛弃了全人类的命运。

我已经做足心理建设,准备去迎接最坏的情况了。说不定,小户早已因罹患疾病、遭遇事故或犯罪事件,死在研究所里了。如果真有犯罪事件,那还是尽量避免牵涉其中为好,所以我便打算先请警察去调查调查。而村里的驻警却觉得麻烦,不愿为电话停机这种小事跑一趟,就把我给打发了。总之,他让我先过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立刻报警。

不,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自那以后已经有一周了,但这个世界还依旧好好的。也许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只需那场大火就足以将怪兽烧死了。那我就算是拯救世界了吧。

总而言之,我先给研究所那边打了电话,本想了解一下铁皮桶里究竟放了什么、打算在那里闲置多久,但不知为何,电话没有接通。向电话公司打听之后,我才知道那边的电话已因欠费停机了。保险起见,我也询问了制药公司那边,据说小户近半年都没有联系过他们。如今他已不再是那家公司的经营者,只是股东的身份。因此,即便是音信不通,好像也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今晚我也对新闻报道格外关注,看看有没有什么世界末日将近的迹象。

说是研究所,但其实小户自己也住在那里。研究所的位置几乎是在洼地的正中央,就在闲置货车所在的荒山之下。那里湿气很重,并不宜居,但小户家在村里的土地产权只剩荒山和洼地,大概也是别无选择了吧。反正,现代住宅中用于改善居住环境的配套设备已是相当齐全,排水略微不畅之类的情况估计也不会带来什么大问题。

“今天全天天气较为稳定,预计将持续到周末,届时到访旅游度假胜地的人数或将增多。”随后,主播便不紧不慢地开始播报新闻。“下面是一则火灾消息的追踪报道。一周前,位于一个人口稀少的山村的研究所内发生了火灾,当时现场存有多个疑点。”主播念出村名之后,电视上就放出了警察和消防员们在现场调查的影像。我感到一阵反胃。“今天下午,火灾现场发现了一名男性的尸体。”是吗?他们找到了啊。我怔怔地想着。这样也好,这下他终于能瞑目了吧。

小户生命科学研究所,这就是那间研究所的名字。制药公司那边当然也有相应的研究所,但据说这位小户先生想要做一些非营利性质的基础研究,就另设了一间独立的研究所。简单来说,就是有钱人的消遣吧。起初,所里还有十几个研究员,但由于受不了所长小户的性格,走了一个又一个,如今便只剩小户一人了。

我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透过窗户,眺望着城里的夜色。这房间明明在三楼,可小户却像壁虎一样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他的脸上倒没什么怨气,满是怪笑,看起来又像是有些失望。

一番调查之后,我发现那座山的所有者是一位姓“小户”的有钱人。他家里原是这一带的大地主,但他父亲早已将大部分山的产权转卖他人,到城里搞制药事业去了。事业发展得还算不错,人也被村里当成了英雄,可不知为何,他却在继承家业之后,把公司的经营都交给了别人,自己则回到村里建了一间小研究所,整天关在里面不出来。

我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被冻住了一般。这时,耳边又响起了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据调查发现,这名被烧死的男性是村公所的职员……”主播念出了我的名字。“警方认为此次火灾存在人为纵火及杀人的可能性,将继续进一步的调查。下一则新闻是……”

据那位村民的说法,他偶然经过村头一座荒山的山顶附近时,发现那里有两辆被人闲置的货车,上面堆放着许多铁皮桶。现在那里倒是还没有什么恶臭,但毕竟长期暴露在雨淋日晒之下,那些铁皮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腐蚀,导致其中的药物泄漏到外界。万一是有毒有害的物质,恐怕还会带来损失,因此希望我们尽快处理。

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偷换的啊。

所以,当有村民联络,让我们为山上——说是山,也不过是数十米高的小丘——闲置不动的货车想想办法的时候,我也没觉得那是多么严重的问题。

紧贴在窗户上的小户咧开嘴笑了。嘴里是数不清的尖牙利齿,宛如刺针。

如我所愿,村公所的环境科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工作,只需偶尔处理一下违规乱扔的垃圾,或有关恶臭、噪声之类的投诉。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

出租屋那脏乎乎的墙壁开始像脉搏一般跳动起来。

我之所以选择做一个悠闲的乡村公务员,是因为发现自己好像并不适合在城里与人杀气腾腾地拼搏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