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先跟我进来。”我耐着性子说,“直接去找阿绫问个清楚呗。”
矶野这家伙平时脑子转得挺快,可有时又迟钝得叫人难以置信,就像这次这样。
矶野仿佛一头雾水。我推了推他的后背,走进了起居室。
“我实在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矶野疑惑地歪着头,“阿绫……假装不在家……?”
“亲爱的,你回来了啊。”你坐在沙发上招呼着,“矶野,昨天真是打扰你了。”
“哈哈,这还不是你自作自受吗!就是因为你昨天做了那种事,才会让阿绫起了戒心,假装不在家的。”
“这、这到底是……”矶野用手抚着额头,又将刘海乱挠一通。
“真是莫名其妙。”矶野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对劲啊。”矶野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让我吓了一跳,“简直就跟看到死人一样。”
“喏,我说吧?”我冲着矶野笑道,他则一脸呆相。
矶野缓缓地往后退,离起居室的门口越来越远,不久便退到了走廊的墙边。他的后背紧贴着墙壁,就那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来啦!”房里传来你活力十足的声音。
“矶野,你怎么了?”你皱起了眉头,“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来沙发上坐坐吧?”
“阿绫,我把矶野叫来了!”
“是啊。”我拉了拉矶野的胳膊。
我本想按门铃,又想到你可能会误以为是矶野,躲在家里不肯出来,就用钥匙开了门。
矶野瞪大了眼睛,一脸呆愣地盯着你看了好一阵,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你。这样反复两三次之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了,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是因为嫉妒我和阿绫,才会干出这种事……”
“你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这反应也太夸张了。”我笑道,“你还是先进门自己看看吧。”
之后他也一直在不知所云地嘟哝着。
“什么啊,你别开玩笑了。再怎么说,这也不可能吧。”矶野瞪圆了眼睛。
直到刚才,矶野还在抱怨说我莫名其妙,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这下反倒轮到我摸不着头脑了。矶野这家伙怎么会吓成这样啊?
“其实阿绫就在家里啊。”我得意扬扬地说。
“喂,你振作一点啊!”我用力地晃着矶野的肩,“你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说我在开玩笑?”
我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则窃窃自喜。你总是比我早一个小时到家,所以你应该是假装自己不在家吧。看来你心里还是记挂着我说过的话,对矶野留了个心眼,这让我挺高兴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不是在开玩笑?”矶野的脸上汗如雨下,“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大概有半小时了吧,我刚才正准备回去呢。”
“够了!”我终于忍无可忍,语气强硬了起来,“什么开玩笑,什么认真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给我冷静一点,好好说话!”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不是开玩笑。”矶野避开了我的眼神,自言自语着,“不是开玩笑。”
“啊?你家都没人,我怎么进门坐坐啊?”
随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说来也是奇怪,他明明满身大汗,身体却抖个不停。
“我也觉得自己昨天可能说得有点过分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和,“唉,你也不用一直在门口等啊,先进门坐坐不好吗?”
“你别逞强。来,扶着我的肩膀。”我伸出手,想要抬起矶野的胳膊。
说到底,矶野的言行是有些轻率,可他也不是那种会故意找事的人。之所以会做出昨天那样的举动,应该是因为他内心太疲惫了吧。现在我要是对他冷言冷语的,也许会把他逼上绝路。万一刺激得他精神完全崩溃了,那反而不好。他如果因此得了什么神经症,跑去自杀或是患上了精神病,估计会一直缠着我们不放吧。人的心啊,看起来再怎么坚强,也可能会被一些小事击垮,我们根本没法预测它会如何变化。
“别碰我!”矶野甩开我的手,“我才不要继续待在这种鬼地方!!”
我总觉得矶野还是少了点道歉的态度,但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应该也算是尽力了。要么就这样原谅他吧。我这样考虑起来。
“你生什么气啊?矶野,你好像不太对劲啊。”你大概也害怕了起来,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啊不,我要是真道歉,那就太离谱了吧。”矶野又激动了起来,但在一番努力之后,他好像就把情绪压制住了。“不过,唉,算了。我就是来道歉的,昨天是我不好。”
生气?矶野生气了吗?可他到底生什么气呢?
“这么说,你是来道歉的?”我的语气像在逼问他。
“见鬼了,这都是什么事啊!”矶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的阿绫,你这家伙竟然把我的阿绫……”
“哎呀,就是昨天那件事……”矶野支支吾吾的。
这话我可不能置若罔闻。他说你是他的阿绫,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唉,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啊啊啊啊啊!!”矶野突然大叫着冲了出去,几乎是破门而出的阵势。
“没看出来吗?我在等你回来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略带戒心地说。
“我也不知道。”我看向你答道,“听矶野那语气,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顿时吓了一跳,可单看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又没有什么坏心眼。
你摇了摇头。“我也没什么头绪,只是……”
第二天,我刚下班回来,就看到矶野站在我们家门口。
“只是?”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矶野在结婚以后,还对我……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说,我也没有答应他。”
“这是两码事。”
“矶野那家伙难道……追求过你?!”
“真的吗?你刚才不是还说我们以后也免不了和矶野打照面,那种伤和气的话,你说不出口吗?”
“别担心。他没有一直纠缠我,而且我怕你伤心,也委婉地拒绝了。我觉得他应该早就放弃了吧。”
“别担心,我会让他走的。”
“也许你不该拒绝得那么委婉。”我懊恼地咂了咂嘴,“他可能会一厢情愿地以为你对他有意思。”
“你这也太没有戒备心了。照他今天那副德行看,搞不好会故意挑我不在家的时候上门来啊。万一他非要进屋,那你怎么办?”
“不会吧?他当时那副样子肯定是知道自己被拒绝了的。”
“放在平常,我也不会让他进屋,有什么事在门口说就行了。再说了,他上门也是来找你的,知道你不在就会回去了。”
“你有什么证据吗?那说不定只是你的揣测而已啊。”
“那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要是矶野找上门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我怎么会和他单独相处呢?”
“反正那家伙今天的态度就不正常。这段时间,你千万要记得锁门。还有,晚上尽量别出去。”
我又有点冒火:“没必要在意这种事!他的嘴可都要挨上朋友的妻子了。这何止是不懂人情世故,根本就是不道德。今天是有我在场,才制止了他,万一是你们俩单独相处,那不就糟了吗!”
你发出一声叹息。
“我们以后也免不了和矶野打照面呀。那种伤和气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虽然没跟你说,其实我在四五天后去了趟矶野家。
“那你刚才就应该好好地说道他一番啊。”
刚按下门铃,那家伙就跑了出来。可一看到是我,他就马上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想要关门。
“其实,看到你向矶野把事情挑明了,我真的松了一口气。”一回到家,你就倒在沙发上这样说道,“当时他要是再继续那样,生气的人就是我了。”
我用肩膀把门缝顶开。“等一下!要是再这样下去,事情不就一直这么不明不白了吗?算我求你了,能不能跟我解释清楚啊?”
我都没扭头看一眼矶野的脸,就直接往门外去了。回家的途中,我也一言不发,大概是因为矶野的态度太叫人震惊了吧。
“我还想让你解释呢!”矶野气红了眼,“你这个变态!!”
“啊,嗯。”你心神慌乱地应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我已经可以扭头回去了,但我还没有死心。我一定是不忍心继续和他相互误会下去吧。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和他大吵一架,就此分道扬镳。我还把他当作自己的好朋友。
“今天就这样吧,该回家了!”我催促着你。
唉,但也许我是应该在那时离开的。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看到那个叫人恶心的东西了。
“嗯,估计是吧。”矶野事不关己地说。
“我倒是想问问,我怎么就成变态了?”我强作冷静,“还有你之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的阿绫’?”
“作为丈夫,”我费了些工夫才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当然是希望妻子能表态支持自己,但这也强求不来。要是我跟你打了起来,受了伤,她也会感到为难吧。”
“就是那个意思。”
“哎,已经够了吧。”你反复打量我们二人的脸,显得有些慌张。我看出你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那样的话,阿绫不就变成你的东西了吗?”
“阿绫,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原谅他吗?”
“没错。”矶野坦然回答。
“你可以这么理解。”矶野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真是够无耻的。
“那我可不答应啊。当然这种说法也牵涉到物化他人,把他人据为己有的是非问题,但你这应该是隐喻吧。可就算是隐喻,我也不能认同你的这种说法。”
“那你是不愿意道歉?”
“你怎么想都无所谓,这事由我和阿绫说了算。”
“真是够了,你说的是什么蠢话!”矶野答道,“我怎么就要向她道歉了?!”
这回答乍一听也有道理,让人难以反驳。
“你给我好好听着。”我说,“这次我就放你一马。你可以说自己是太过得意忘形了,也可以借口说自己是喝多了,这都无所谓。我只要求你现在立刻向阿绫道歉。”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念及一般观念,我还是觉得你才是不占理的那一个。”我把话说得很克制。
“别这样,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是在犯傻吗?!”矶野说。
“我倒要看看你要叮嘱什么!”矶野也终于没再装傻,他甩开了我的手,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听起来像是一个疑问句,可这显然不是一句询问。他应该是不想再和我多说了吧。可是……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紧紧地盯着矶野的眼睛,没有扭头看你,“我只是想叮嘱他几句。”
“那就这样吧。”我的态度依旧随和,“你能不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要是能拿出让我心服口服的证据,那我马上就走。”
“等等,你们两个都别闹了!”你慌慌忙忙地过来劝架,“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矶野的呼吸仍然很急促,他考虑了一会儿,便盯着我的眼睛答道:“那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动,不许踏进门里一步!!否则我决不饶你!!”
“至于?我也和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感情啊。”我用另一只手揪住了矶野的衣领。
如果未经屋主许可就踏入他人家中,哪怕只是一小步,被说成私闯民宅也是百口莫辩。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不可饶恕吧。不过,我毕竟是个成年人,这里还是别再争辩,免得又惹怒了他。
“哎,我可能是做得有点过头……但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别担心,我就待在这儿,像服装店里的模特那样一动也不动。”
“你总该懂点人情世故吧!”
“你胡说什么?!”矶野突然激动起来,一拳打在墙上。随后,他一边盯着我,一边退到房里。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没过多久,矶野就怒气腾腾地回来了。
“你不打算道个歉吗?”
“看吧,这就是证据!”
“那你还想怎样?”矶野恬不知耻地反问。
我全身都颤抖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
“就这样吗?”他的态度让我感到震惊。
如果是不认识我们夫妻俩和矶野的人,就算看到那张照片也不会有任何惊讶的反应。可如果是我们的熟人,肯定会感到恐怖,甚至是荒唐极了。
“啊?”矶野假装惊讶地说,“要是惹你不高兴了,那我住手就是了。”
“这下我就全明白了。”我故作镇定,“我所理解的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确实明白了。”
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早就超出玩笑的范畴了。
“你在嘟囔些什么啊?”矶野看向远方,低声自语道,“我对你这种人根本没什么想法。”
“喂,你快住手吧。要是你再继续这样,那就不只是开玩笑了。”我抓住矶野的胳膊。
“我想也是吧。”我的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反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唉,以后也别再见了吧。”
总之,当我看到矶野亲吻了你的耳朵,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你快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矶野猛地把我撞开了。
你当然也用表情和动作表示过不满,但毕竟是熟人,你也不好明确地制止他,或是露骨地躲开。而矶野好像又偏偏把这当成了你同意的信号。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他的这种反应。他原本的心智是被什么东西摧毁掉了吗?还是说,那就是他一直隐藏着的本性?
我无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照片。飘然落下的照片宛如一枚树叶,我正要伸手将它抓住,门便砰地关上了。照片落到了房里。那本是矶野精神失常的证据,无奈它却不在我的手中。没办法,现在只能请你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我也没有想到,矶野会当着我的面对你动手动脚。那实在是叫我哑口无言。如今想来,他应该那时就已经精神失常了吧。我告诫了他几句,让他不要开这种愚蠢的玩笑,而这家伙却一脸茫然,跟没听懂我的话似的,又继续纠缠着你。
我转过身去,头也没回就径直回家了。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或许我应该向矶野伸出援手。但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知道自己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我竟这么轻易地抛下了他,就这点来看,我们可能也算不上真正的朋友吧。
起初我是打算自己去他家的,但不知怎么的,最后你也跟了过来。唉,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在我的印象里,矶野当时见到你也来了,态度上就起了微妙的变化。虽说他那天喝了不少,言行举止多少会受些影响,但确实叫人看不明白,也很不舒服。
其实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封信交给你。
不过,我也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和朋友吵起来,所以我当时也没说什么。现在想想,那时我应该和他说清楚的。
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自从那天以来就只能躺在床上度日,我实在不想让你再受任何刺激。而且你要是看到这封信,就会知道我的本性有多么恶劣:非但对朋友见死不救,还提出要和他绝交。
矶野的这种说话方式让我心里有点不痛快。确实,我们三个都是朋友,从这一层面来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对等的。所以我和他都直接叫你“阿绫”,不带任何敬称。可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啊。从礼节上考虑,他和我提到你时,应该说“你太太”或“你夫人”才合适,至少也得用“阿绫小姐”这样的敬称吧。他这样在我面前直接叫你“阿绫”,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呢?不管怎么说,我反正是高兴不起来的。
唉!要是那张照片在我的手上,你就能理解我心中的恐惧了……
“你说阿绫啊?你还担心她做什么啊?她当然不会反对的嘛!”
现在这世道,就连中学生也能捣鼓出偶像的合成裸照来,可能也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水平。但我还是不寒而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我倒是无所谓。”我有点犹豫,“但不知阿绫会怎么想啊。”
因为那是一张结婚照。在照片里并肩微笑的,是矶野和你。
“喂,野原,你这个周日也来我家玩吧?”矶野向我说道,语气很自然,一点也不做作。
3
可我总觉得那家伙最近变得挺奇怪的。那大概是半年前了吧——
阿绫,这是我给你的第一封信,或许也是最后一封。而我要给你看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我知道矶野在我们结婚之前追求过你,但我并不介意这些。单身的人当然可以自由地追求另一个单身的人,而且你我已是夫妻,我若是非要揪着你的感情旧账问个明白,也是挺胡闹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所以我也并不在意你当时是如何回应矶野的。反正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子,过去的事都无须再提。关于这一点,矶野应该也是懂的。
那我为什么还要写这封信呢?
你大概也已经有所觉察了吧,我想在这封信里谈一谈矶野的事。我会在这里把最近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都写出来,其中当然也包括你已知晓的内容,但我也不会为此一笔略过。这样能方便你理解我的思路,让你更容易地看懂我到底想说什么。另外,我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你帮忙看看我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自我满足,又或是想借此机会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唉,但反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
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却还要给你写信,你也许会对此感到奇怪,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地读下去。我选择写信而不是当面与你交谈,也是有理由的。我很清楚,自己一旦和你面对面,情绪就会变得激动,反倒没法准确地将内心的想法表述出来。
总而言之,我会在这封信里把我对你的所有感情——或者说是我的决心——都写下来。
2
让我想想……我应该从何写起呢?
矶野向你求爱的那幅画面。
嗯,那就先说说前一阵和你见面那天的事吧。
眼下的我正处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之中。妒火在胸中燃烧,令人焦虑不已。我在嫉妒?我这把老骨头竟然还会为了卧床不起的你燃起妒火?冷静想想,这实在是太荒唐了。矶野和我差不多,也已经是个老头了,他不可能在我死后对你出手。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幅画面从我的脑海中拂去——
那天,我精心打扮了一番。你看到这里,大概会捧腹大笑吧。可我说的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那样用心地收拾过自己。当然,我自己也隐约能察觉到,在别人眼里,我的外表还是挺土气的。奈何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优雅一些。
唉,我还是没法完全相信矶野。我是不是该问问你呢?还是算了,你也不一定会对我说真话吧。
这样的我要是和时髦的你走在一起,肯定会更扎眼吧。但我当时一点也没在意,反倒为自己能和你这样美丽的女性约会而感到骄傲。
刚才,我冷不丁地想起了一些事来。随后就有愚蠢的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令人不快的感觉占据着我的大脑,迟迟不散。我甚至记不起那究竟是在何时何地看到的情景。如果只是我没有根据的想象,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我的月薪不高,买不起什么能讨你开心的礼物,不过,要是把百货公司的角角落落都逛个遍,应该总能找到点价格合适的东西吧。所以,我就在那天约你去了百货公司。
现在这样或许也不错。
结果我手里的钱根本买不起一样能配得上你的礼物,我们一起逛了好多卖场,可最后也只是看看而已。
但老实说,我还是略微有些后悔的。我有时会想,假如那时我们去医院检查,说不定能想办法要个孩子。唉,可事到如今,再怎么想也没用了。
你还记得女装卖场里的假人模特吗?我说那模特长得和你特别像,但你始终都没承认。
不,倒也不是毫无留恋。我们始终没有孩子,原因也许不是在你就是在我吧。可不知怎么的,我们谁也没提去检查的事,最后就这样上了年纪,也要不了孩子了。想来大概是我们彼此都有所顾虑吧。万一检查发现是对方的问题,那该怎么办呢?再说了,就算没有孩子,只要我们两个能幸福地过下去,那不也挺好的吗?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假人模特还不都是一个样吗?怎么会有哪一个模特特别像我呢?”
死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之前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没人照顾,但现在我可以把你托付给矶野了。这下我就了无牵挂了。
“怎么会呢?假人模特也是各有各的特点啊。这个模特脸上的五官就挺端正的,和你简直一模一样。”我不由得认真起来。
“那你现在就不用担心了。有着落了。我和我老婆一定会把阿绫小姐照顾好的。”
“哎呀,你就别再说这种傻话啦。这个模特应该有八头身吧?我充其量也就六个半头身而已。”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把脸埋在手掌里,“说实话,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虽说是有亲戚,但也都是表兄弟的孩子,我一次也没见过,实在也没有托付给他们的道理。可看护机构也进不去。说起来也是荒唐,之前我们就被机构拒绝过一次。”
“这种表面上的东西都不重要。关键是它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和你一样。”
“喂喂,一把年纪了,就别跟小孩似的哭鼻子啦。”
“你刚才不是还说五官端正什么的吗?这不就自相矛盾了吗?”
是啊,我们以前关系可好了。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才失了和,并不是打心底地憎恶对方。我们俩本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在他面前哭了起来。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又无法挽回的事。
“这才不矛盾呢,我说的又不是脸上各个部分——眼睛、鼻子、嘴巴——本身的形状端正。其实,它的每个五官都有一点变形,估计是制造工序上受热、受压之类的影响吧。要么就是因为相互之间有一点小小的色差。”
“我怎么是别人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啊?那你的意思是我脸长歪了呗?!”你微微地嘟起了嘴,好像有点不高兴。
“可我怎么能把这么大的事抛给别人呢?”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觉得呢?我说变形,又没说那样不好看。那我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总之就是有一种韵味,很清丽脱俗的感觉。这肯定是几百、几千分之一的偶然,但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哀伤。”
矶野抱着胳膊思索了一阵,才终于开口说道:“好吧。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阿绫小姐就交给我来照顾吧。”
“你说那个模特和我很像,这算是在夸我吗?”
我向他坦言了自己的病情,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怕自己有什么万一,你会没人照应。
“嗯,当然是在夸你啊。”
“怎么了?是有什么顾虑吗?”
你咯咯咯地笑了。
“还好,只要习惯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变得吞吞吐吐。
对我来说,就连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也能给我带来这辈子从没有过的喜悦。我毫无根据地坚信这样的幸福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还以为你也和我想的一样。
“没有。”矶野连忙回答,“我这才听说呢。原来是这样啊,阿绫小姐现在是这个情况啊。那你也很不容易吧。”
于是,那之后我就在咖啡店里自信满满地把那只戒指递给了你。我为它花了三个月的工资——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嗯,好倒是还好,但她一个人动不了,一直是我在照顾着。呃,你可能也听说了吧?她现在是长期卧床的状态。”
“啊?!”你发出了非同寻常的惊叫声,“这、这不是在开玩笑什么的吧?”
“对,是阿绫。”不知为何,矶野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困惑来,“那个,她还好吗?”
“嗯。”我用一种滑稽的语气回答,想以此逗乐你,“你就把这当成是在求婚吧。”
“哦,你是说阿绫啊。”
你却没有笑。
“你别装傻啊。”
你沉默着。
“她?你说谁啊?”
而我则微笑着。
“对了。”矶野清了清嗓子,“那个……她现在怎么样啊?”
你还是没说话。
“是吗?人的记忆还真是靠不住啊。”我也笑着回应。
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哎哟喂。”矶野笑了起来,“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气好几十年啊。而且硬要说的话,那时生气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啊。”
你依旧沉默。
“你该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年我是年轻气盛,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
我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矶野这么一说,我便也想起那次吵架的事来。我还记得我们争论得很激烈,但事到如今,我已经记不起当初我们到底是为何而吵了。毕竟年轻的时候大都血气方刚,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爱较真。
“呃……”我的喉咙很快就干涸了,“你别放在心上。”
“是啊,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谁也没理谁了。”
“我……没想到会这样。”你的声音颤抖着,“原来你对我……我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大吵一架?”我问他。
你不用这么介意,这反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是我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连年号都变了,我这老家伙的脑子也算不灵光了,反正已经很久了。自从我们大吵一架之后,大半辈子就那样过去了吧。”
我本想这样说,可喉咙和嘴怎么也动不起来。
“好久不见啊。”我虽说刚得知自己患癌的消息,但脸上还是绽开了笑容,“我们多少年没联系了?”
“我……”最后我只挤出了这样的声音。
没错,他就是矶野,是我的老朋友。以前我们的关系特别好,几乎每天都会在一块儿喝酒。对,我和他,还有阿绫你。
“现在才说也可能晚了,但我……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
“矶野?”我又说了一次。这时,我那旧得已经生锈的神经细胞回路终于有了反应,和矶野有关的形形色色的事情都陆陆续续地浮现在脑海中。
是吗?原来你只是把我当好朋友。也许做一对普通的异性朋友才是最理想的,而我却会错了意,把这一切都毁了。
看来我好像下意识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都怪我不好,一定是我无意中的什么举动让你误会了吧。”
“是啊,你终于想起来了啊。”矶野说道。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我怎么会误以为我们是一对恋人呢?我有明确地提出过要和你交往吗?我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他的脸上还是留下了一些旧时的特征,勾起了我潜意识的反应。一阵眩晕中,“矶野”这个名字便浮现了出来。
“那个……这个我不能要。”你把戒指交还给我之后,就准备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去了。”
我呢,有好一阵都没认出他来,只是茫然又沉默地看着他的脸——岁月在人脸上刻下的痕迹一点也比不上地形的变化。见我这么久都没有反应,矶野还担心我是不是得阿尔茨海默病了。
“等一下。”我拉住你的手,把你拽回到椅子上,“确实是我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还没到缔结婚约的那个地步。但你觉得,我们就不能从今天开始慢慢地发展下去吗?我是说……”我发觉你的手在抖,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哎,这不是野原吗?”矶野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尴尬之余似乎还带着些许困惑。
“对不起。”你一下子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从医生那里听说自己患癌的消息后,我待在医院的等候室里想了会儿事情。就在那时,那家伙拍了拍我的肩。
“我是说,那种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关系。”我低声说道,而周围却已是空无一人。
看到矶野的名字,你一定很惊讶吧。毕竟当初我和他大吵一架,就那样分道扬镳了,也有几十年没见了吧。这回再遇到他,完全是出于偶然。
自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我没有主动给你打过电话,你也没有来找过我。
当然,我并不是了无牵挂的。我担心的是自己死去以后的事——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抛在这个家里。不过,这个问题也已经解决了。我和矶野说好了。等我的病情恶化到必须住院的时候,他会让你也住进医院的。我本想拜托他让我们住在同一间病房里,但也不能太得寸进尺了。临死时没有你陪在身边是会有些难过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连着好几周,我的大脑中都是一片空白。那段时间的事,我现在也记不太清了,肯定是一直从早哭到晚吧。
人生最后的时光是想舒服快活地过五年呢,还是充满痛苦地熬十年呢?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将近一个月后,我终于能稍微冷静下来,给自己做做分析了。
如果积极地接受各种治疗,我或许还能多活几年。但这个过程多少都会伴随着痛苦。假如我还年轻,可能会为了留住自己宝贵的人生,忍痛接受治疗。但对现在的我来说,治疗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我在记忆中慢慢地探寻着。令人吃惊的是,我竟没有找到一点证据,能证明你我是一对恋人,也看不到任何我们能成为恋人的可能性。我们只单独约会过两次,上次就是最后一次,除此之外都是和其他人一起行动的。比如和矶野一起去看电影什么的。
至于癌症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已经不是早期阶段了,但医生说由于我的身体本就在不断地衰老,病程的进展也极其缓慢,也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至于今后还能活几年,自然也还是个未知数,但我不会硬要去做手术,也不会接受放疗和化疗。医生听说后也同意了我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我怎么还会误解你的心意呢?我又继续在记忆的深处探寻着。
我好像有点太过情绪化了,写着写着就跑题了。我确实有话想对你说,却怎么也写不好,没法将自己的内心用文字好好地表达出来。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是因为你眼中时不时泛起的光辉,里面满是恋慕。
话虽如此,但你若是非要打开那些信件读一读,我也不会阻拦。要是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告诉我吧。我会把那两封旧信交给你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尽量不要去理会那些旧信,对于年轻时的我们,只需在相隔遥远的时光的这一头守望着就好。不管怎么说,当时的我们总归还有未来。
可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来看我呢?那样作弄我很好玩吗?
我还想过,要么干脆将它们和这封信一起交给你(但就连现在这封信,我也还没想好是否要送到你的手上),可那些信应该是过去的我为当时的你而写的,并不是几十年以后的你。想到这里,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其实我应该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愿正视现实,才会在心里自欺,一厢情愿地认为你是在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很好奇信里的内容,但我还是把它们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那些信件确实是我写的,但已经不属于现在的我了。那是过去的我写给你的信,现在的我又怎能擅自翻看呢?里面一定会有很私人的内容吧。
你一直都在看着矶野。你们俩一直都在相互注视着。
我在书房里为这封信找信封时,发现了两个写着你名字的信封。里面看起来是放着信件的,但还没有开封过。寄信人是我。信封上既没贴邮票,也没盖过邮戳,这样看来,我那时应该是打算当面交给你的吧。但也可能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或是忘记了,要么就是一直被放在那里,没寄出去。从信封和墨水变色的程度来看,那显然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东西了。这也说明,我完全忘记的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怎么会这样啊?我明明只是一对恋人共同的朋友,而我却去追求了好朋友的恋人。这下我再也没有脸去见你们俩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了。以前好像也写过几封。之所以用了“好像”这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是因为我自己也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羞耻得恨不得把全身都包裹在茧里。但不可思议的是,与此同时,我对矶野的嫉妒和对你的欲望又宛如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不断蚕食着我的那层茧。
谢谢你。
我喜欢你,想要你,就要你,你就是我的一切,你就是我的生命,我生命的意义。我想要你,想要你,想要你。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些数不胜数的“我”大都是幸福的,也大都是与你相遇之后的“我”。正是因为有你,我的人生才会如此丰富多彩。我,还有无数个过去的“我”都对你心怀谢意。
我心烦意乱,痛苦地抱起自己的头。
我可以在自己的记忆中探索,与其他的自己相遇。也就是说,我的体内直到现在还同时住着好几个“我”——善良的我,愚钝的我,聪明的我,谨慎的我,狂妄的我,小心眼的我,懦弱的我,强大的我,幸福的我,不幸的我……
怎么会这样啊?明明我们在一个月前还是那么地幸福,完全就是一对般配的恋人。
于是,我决定把过去的自己当成彼此独立的自己来看待。他们各自生活在不同的时代,而记忆就像是由这彼此独立的无数个他们串联而成的通信回路。只不过,这回路不是双向的,只能从过去通向未来。
但实际上,一切都未曾改变。我们根本不是恋人。你爱的根本不是我,这份感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我现在仍在苦苦地爱恋着你。明明这种情况没有任何改变,可我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痛苦呢?为什么一个月前会那样快乐呢?
说起来,我还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人身上的细胞每过七年就会全部更换一次。不对,这还不只是物质上的。据说连接脑细胞的突触如果不再工作,就会逐渐消失。年轻时,我还能像柔软的海绵一般贪婪地吸收一切。如今我这只海绵已是疲惫又陈旧,就连记忆、感情和语言都在渐渐退去。这样的两个我竟然是同一个人,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如果要说这一个月之间有什么变数,那也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变了。我不再有任何误解了。
就算真是这样,我也无所谓。人生将尽,我终于能客观地看待自己了。回忆起往事时,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过去的自己身上有些地方实在是难以理解。即便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和自己的言行,也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这样的回忆有很多。也许人每天都在变化,以至于几十年过后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吧。
大家总会认为,一个人幸福与否取决于他周围的环境。根本不是这样的!环境并不重要。这种想法完全是错的。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没有拿定主意,所以这封信最后不一定会交到你的手上。那我写下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都是写给我自己的吗?
一个人幸福与否,完全取决于这个人的主观想象。
当然,你也只有读到这封信时,才会知道这件事。
我们明明没有在恋爱,而我却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恋人。我依然是幸福的,这种幸福和你真正成为我的恋人所带来的幸福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真相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我幸福与否,全由我的主观想象来决定。所谓人生的价值,其实也是人主观想象出来的价值。
你很吃惊吧?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也很是苦恼。但我觉得,比起临到头了再突然跟你说,最好还是早点让你知道的好。
我终于发现了。我一直被现实耍得团团转,以至于错看了自己。要想把幸福牢牢地抓住,就不能直面现实。人必须有美好的主观想象,也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人生的赢家。
从几个月前起,我就经常趁你情况还不错的时候外出。这你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吧。我其实是去医院了。他们说我患了癌症。
听说,你是和矶野结婚了吧。祝你们幸福。但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去想现实中的你了,否则光是想到你们俩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我就会痛不欲生。
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为什么我会突然给你写这样一封信。
我决定以后都要活在自己美好的主观想象当中,一直到死为止。我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如果有可能,我也很想被你照顾照顾,可以说是一种奢望吧。自从开始照顾你,我总觉得你就在身边,于是就更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所以,你完全不必为此懊恼啊。
我从百货公司买来了假人模特,就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模特。
总之,我对你的感情就和年轻时一样。不对,在你像现在这样一卧不起之后,我的这份感情好像还更加强烈了。你总是对我的照顾心怀歉意,我的想法则恰恰相反。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上周,我在家里为我们俩举行了婚礼。这样我们就是一对夫妻了。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就算只是一具假人模特,只要我觉得它就是你,那从本质上来说,我们就算是结为真正的夫妻了。
这是我第一次向你告白,也是最后一次。我已经尽我所能了,请原谅我吧。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这你应该一直都很清楚吧。
我的心里只有坐在家里沙发上的你,每天都会和你说说话。渐渐地,你也开始微笑着回应我了。
阿绫,我爱你。
每天,我都要和你热吻好几次,要用舌头细细地品尝你唇上的所有滋味。
我们结婚也有几十年了吧?虽然现在都是上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了,但我对你的感情仍然像年轻时那样,不曾改变。这绝不是什么假话。但像我这一代人要说出这样的话,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我给你买来衣裳,你也会很开心地穿在身上。
不过,要是你现在已经读到了这封信,那就说明我总算是下定决心了吧。到了那时,我可能会因为过于难为情,变得畏畏缩缩吧。还请你多包涵。
我时不时也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有某种担忧的心情从脑海的角落一闪而过,但只要抚摸着你的肌肤,我就能忘掉一切烦恼。
看到开头这句话,你一定会大笑起来吧。我也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纪,竟还会想到写这种东西。就连最后会不会把这封信交给你,我心里也还没准。
我还像往常那样和矶野相处着,有时还会叫上你一起出去玩。这种时候我们也会闹些矛盾把心情搞得很糟糕 但我总会觉得自己的心被包裹在温柔的雾气中 我决定把这封信当作一个垃圾桶 把残留在自己心中的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全都扔进去 我已经记不起有哪些不愉快的事了 也不想去回忆 我要把它们塞进信封然后封口 再也不要拿出来kan我不会再du这封信le我什me都不zhidao什么dou不会说wobushi一个人 你也不是yigeren
阿绫,这是一封给你的情书。
woshi人生d赢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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