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又说起了北边离这里有三天路程的村庄。村里传染病流行,一旦感染,最后全身的孔窍都会流血,人也就这么没了。然后又讲起某次同位素灾害过后,人造马就很容易突然变得狂暴,十匹中就会有一匹出现这种症状,有时甚至会突然把主人咬死。那些外出后再也没有回到村里的人当中,有些就是被疯马咬死的。还说东边一个村子闹了饥荒,最后村民全死了。有人觉得至少能在那里捡到些白骨什么的,结果过去一看,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连骸骨也都是破烂不堪的,根本卖不了钱。
“半年就能做很多事了。”老人将新的肌肉移植到马身上,“我听说有一个男的就变成了‘活死尸’,他的家人死在了猎人的手里。在细胞彻底死亡之前,‘活死尸’一般是不会死的。他其实是想报仇啊。”
在这之后,老人又接连讲了不少令人心情沉闷的传闻。不过,他的手倒是没有停过,一直在忙活着给人造马做保养,手法精准得如同机器。马头没有头盖骨,有三只眼睛,他从中剜出了两只。眼球内部好像已经腐烂了。接着,他又将整个上半身都探进了马腹中继续忙碌,还用凿子在马身上各处开出了许多洞来。
“那半年之后就会死透了吧。”我冷冷地笑了。
“已经烂到骨髓的骨头其实全都要换掉才行,但我没有这种技术,也没有相应的材料。我已经在这些骨头上打了洞,里面的脓能流出来的话,应该会稍微好些吧。另外,马的眼睛只剩一只了,估计会影响它感知距离的能力,你在操纵时要小心一点。肌肉也没能全都换掉,很多肌肉都是半烂半好的,我也没什么好办法。CPU我也换不了,就只给它加了存储器。然后马腿我稍微弄短了一些,这个就让废料回收店那边给你想办法整整吧。”
“也有别的理由嘛。换一个角度来想,只要有细胞活性剂、防腐剂和葡萄糖,在那半年之内,人就是不死之身了。”
“多少钱?”
“就算延长了半年的寿命,又能怎么样呢?”
“一共一千八。抵扣掉尸体的钱,我还要给你两百。”
“至少人在半年之内看起来还活着。如果死期将近,那也是值得试一试的吧。”老人从人造马的肌肉上切除了损伤严重的部分。
“这么贵啊!卖尸体的钱几乎不剩多少了。”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傻事呢?”
“我也要做生意啊。”老人张大嘴笑道,嘴里的牙齿几乎掉光了。“对了,你胸口那个东西……”
“如果是酷刑,那有的是好办法。”老人从尸体上切下大块的肌肉,测量了起来,“那个人是自愿变成‘活死尸’的。”
我慌忙抓拢了前襟。
“把细胞活性剂用在活人身上,我只觉得这是一种酷刑。”
“我完全没有偷看的意思,只是免不了隐隐约约地瞥到。你能给我仔细瞧一眼吗?”
“对。不过,这猛毒在杀死细胞的同时,又能发挥细胞活性剂本身的功效,让细胞开始运作,就像还活着一样。反正在这副身体上已经没有所谓的生死之分了,说是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但好像这种感觉恰恰就是死亡的痛苦吧。”为了调整人造马的腿长,老人用骨刀轻快地切断了马腿的末端,又将烧烫的石头压在切口上。估计是为了防止体液流出,预防感染吧。
反正之前也已经被那些娼妇看过了。事到如今,再遮掩也没有意义。我不情愿地敞开了前襟。
“细胞活性剂是猛毒啊。”
“哦哟!”老人发出了惊叹,“这可真是妙啊。这么漂亮的死人皮,我还是头一回见呢。特别是左眼那边暗含忧愁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那玩意儿是活的。不对,死还是死了,但怎么说呢,就是活着的死人吧。”老人浑身沾满了腐肉,挥动着双手,把汁液甩得到处都是,“其实就是趁人还有呼吸,往脑子里打了大量的细胞活性剂。这样就能维持他本来的人格,把他变成‘活死尸’了。”
“这刚好在缝合的位置,只是受到了拉扯而已。”
“CPU又没有自我意识,剩下的只是单纯的反射。一旦发生脑死亡,神经细胞就会受到无法修复的损伤。”
“这可说不好啊。”老人舔了舔嘴唇,“能把这个卖给我吗?人造马的修理费就当我白送你的。”
“不用操纵,那玩意儿自己就知道动。”
“这个不卖。”我冷淡地答道。
我摇了摇头。“虽说人造人不算是什么天方夜谭,但也没有意义。即使弄来尸体的组织,把它们做成人类的外形,也没有用处。双腿站立不够稳定,如果不能骑在上面,那要怎么来操纵呢?”
“好吧。”老人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出个好价钱的。”
“不是马,是人。”
“抱歉,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把人造马拉起来,拴上了拖车。“我想用剩下的那两百买些防腐剂和葡萄糖,你给我多备些吧。以防万一,还有细胞活性剂。”
“没有,你是说人造马吗?”
“那顺便也来点食物吧?人造马虽然没有消化器官,但你总得填饱自己的胃吧。”
“算是心理安慰吧。哎,至少不用担心马因为缺葡萄糖动不了嘛。”老人挑起了半边眉,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对了,说到细胞活性剂,你有没有听过‘活死尸’的传闻啊?”
“不用了。”说完我又加了一句,“我的袋子里还有很多绿色代餐食品。”
“那葡萄糖又有什么用?”
离开那座村庄后不久,太阳就下山了。正巧碰上朔月之夜,才过了一小时,荒野就完全被笼罩在黑暗中了。但火把是万万不能用的,否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位置主动暴露给猎人们了。让人造马停在原地后,我就躺到了马肚子下面。除非有我精妙的操作,否则人造马是不会擅自行动的。马肚子下面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你说的确实没错,但细胞活性剂并不能让细胞真正复活,只能强行役使死细胞。就算有再多的防腐剂,死细胞的细胞膜也会一天天地劣化。要是打了细胞活性剂,组织的温度就会上升。这样一来,细胞马上就会崩解,溶成黏液。”
那晚,我十分罕见地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对男女,他们相互依偎着,看得出彼此都深爱着对方。我一直在一个远离地面的位置望着他们,心里充满了幸福。那个男人的身体十分健壮,望着女人的时候,他满脸都是爱怜。那个身形娇小的女人身上还留有些许稚气,她依靠在男人身上,好像对他充满了信任。看到这对恋人的身影,人们都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吧。就在这个想法浮现的那个瞬间,我意识到他们就是曾经的我们。我望着他们,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但要是没有细胞活性剂代替线粒体工作,就算有再多的葡萄糖,也生成不了ATP(腺嘌呤核苷三磷酸)啊。”我反驳道。
女人忘情地把头靠在男人的胸前,用高亢澄澈的声音唱起了情歌。多美的声音啊。可在现实世界中,那声音早已不复存在。
“细胞活性剂就别打了,只打防腐剂和葡萄糖吧。”
耳边突然响起钝重的声音。
老人欲言又止,估计是改主意了吧。紧接着,他又继续干起活儿来。
那声音粗暴地打破了我的梦境。现实的苦痛让我的喉咙不禁发出呻吟。
“看骑手的本事吧。”
这气氛不大对劲。
“可传感器倒是安在脑袋上啊,这不会影响马的敏捷性吗?”
我借着星光探了探周围的情况。人造马倒在了地上,侧腹部上还插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截粗短的木桩。
“是我这么要求的。脑袋太容易被人盯上了。要是放在身体里,即便真的被攻击,也有厚实的肌肉挡着。分散安装在不同的位置,就算其中一个遭到破坏,也不会致命。”
我俯卧在地上,前方二三十米处有两个人影。
“啊?”老人又把腹部扒开了一点,好让阳光照进去,“还真是啊,而且分散在三个地方。造这匹马的人怎么没把CPU放脑袋里呢?”
看样子,人造马似乎是他们用弩射倒的。现在,他们应该正在观察我的反应吧。我该怎么办呢?马估计是没法再用了。对方手里有弩,如果背离他们狂奔而逃,那就等同于自杀。可就算正面出击,他们有两个人,我是赢不了的。看来只能继续这么倒在地上了。再过一阵,他们应该就会失去耐心,主动靠近了。到时我要看准机会,把他们彻底打败。只要能一对一单挑,那我就有胜算。
“小心点,可别把重要的部位弄坏了。”我连忙提醒道,“CPU在马的身体里。”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弄得我头昏眼花。我感觉到一阵杀意,连忙翻了个身,抬起头来。身边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好像是躲在人造马的影子里慢慢靠近的。他突然点燃了火把,想要扰乱我的心智。
“那就要先去除腐烂的部分。”老人拿起小号头盖骨制成的勺子,从人造马的腹部掏出里面的腐肉来。色如浓茶的半固体物黏糊糊地摊在地上,越来越多。
我握紧骨刀,想要站起来。就在这时,那个男人举起沉重的石锤,砸向了我的脑袋。
“那就没办法了。要去城里,总归是需要马的。你就把细胞活性剂、防腐剂和葡萄糖给它打上,再把坏掉的部分用这具尸体上的替换吧。”
“快看,就是他。”手拿石锤的年轻男人说道,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今天白天杀掉大哥他们的就是这个家伙。”
老人摇了摇头。
“我看看。”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盯着我的脸,“嗯,没见过这个人啊。真是他干的?”
“这村里能买到人造马吗?”
“绝对就是他。”另一个中年男人回答,“他没用多久就干掉了两个人,我们都看到了。啧,早知道就不马上砸烂他的脑袋了,留着慢慢折磨至死多好啊……喂,拖车上有那两个人的尸体吗?”
“哎呀!那也该不行了。就算保养过,最多也就再撑三天。我不是忽悠你啊。你在这匹马上花钱,还不如买匹新马呢。”
“拖车是空的。”年轻的男人答道,“尸体好像已经被卖掉了。”
“才半年不到。”
“那他身上肯定有钱吧?搜搜看。”
“最好还是每周保养一次。这样能延长它的寿命,反倒还能给你省一笔钱。”老人用手臂捅进了马的侧腹肌肉之间的缝隙,使了使劲。人造马立刻绵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老人又抓着那条缝隙,然后扒开了马的腹部。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气。“喂,你这人造马买了多久了?”
“好。”中年男人回应道,“嗯?这是什么?你把火把再拿近些。”
“嗯,我想想。”我在心里计算着,“将近一个月前吧。”
“这家伙怎么搞的啊!!”年轻的男人大叫,“他怎么把女人的脸移植到自己胸上了啊!!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说的也是。尸体的话,大脑之外的部分都不用急着处理。”老人看了看人造马,“这相当不妙啊,一股尸臭味。你上次给它做保养是什么时候?”
“别大惊小怪的。”上了年纪的男人喝了一口皮袋里的酒,用手背抹了抹嘴。“说明这家伙是个下流货嘛。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搭档,只要杀了女人,就会把人家的胯下剜下来,移植到自己身上。一共加起来得有二十多个吧。屁股上、肚子上、大腿上还有脸上全是女人的……”
“麻烦你快帮我看看这匹人造马吧。”我催促着老人,“它快不行了,什么时候倒下都不出奇。”
“虽说都是下流货,但和你说的那家伙比,这个人倒还算稍微正常点吧。不过啊,一天到晚都要对着自己杀掉的女人的这张脸,想想也挺恶心的。”中年男人吐了口唾沫,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似的。
“好吧,我倒是都无所谓。”老人显得不太理解,“你是最近才开始做猎人杀手的吧?如果已经做了一段时间,那应该见识过这种简易移植啊,各地都挺普遍的。但要是新手嘛,也不太可能一次干掉两个人啊……”
“你别那么嫌弃嘛,快过来看看。这么漂亮的人脸也很少见啊。要是能维持原样卖出去,说不定能换个好价钱。”
“不用了,这尸体你就自己随便划拉吧。”
“真的假的啊?你是因为光线暗才觉得那是一张美人的脸吧?过去的人都说,‘女人要在夜里看,从远处看,要撑着伞,才会显得美’啊。”年轻的男人说道,“再说了,肯定还是人造马更值钱啊。毕竟要用十个人的尸体,才能造出一匹马来。”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移植脖子是没有意义的。没有大脑的话,光有个脖子也不值多少钱。做操纵器倒是需要手和脚,但如果在身上装多余的东西,身手就会变得迟缓。没必要为了几个钱冒这种险。
“这倒也是。”
老人又淌着口水笑了。“你应该是从德尔塔或贝塔地区来的吧。在这个伽马地区,物资是越来越紧缺了,所以人们经常会用简易移植的方式来运输器官。虽说附近没有废料回收店,但要眼看着尸体这么腐烂下去,也太可惜了。这种时候,他们就会趁着尸体还新鲜,把其中一部分移植到自己身上,再运到别处去。如果只是连接大血管之类的简易移植手术,我们破烂回收店也能做。当然了,这种手术不连接肌肉和神经,移植之后,器官也只能吊在身上乱甩。但这只是为了方便运输,倒也无所谓。一遇上死人,这一带的那些家伙就会这样把尸体卖到废料回收店去。之前还有一个特别贪心的家伙,往自己的身子和大腿上移植了七根手脚,还有两根脖子,就这么跑到沙漠去了。估计是路上就犯贫血症了吧,后来他就再也没回来了。”老人灵巧地卸下了尸体的手臂,一点也没把肩关节弄坏。“你看着办吧。这具尸体已经归我了,但你要是想移植,那我就白送你。但移植得收钱,手脚各两百,脖子得五百啊。”
三个猎人围了过去,倒在地上的人造马仍在微微地抽搐着。
“这是什么话?你刚才还说最近的废料回收店也得走上三天呢。难道是骗我的?还是说你店里有什么冷冻保鲜的设备?”
上了年纪的男人抓起了人造马的腿。“这真够呛啊。马腿被切了一截,切面还被烫过了。要不是外行人,那就肯定是手艺极差的破烂回收店干的吧。”
“这具尸体,你想怎么办?”老人憋住了一个哈欠,“我是想直接拆了,但你如果非得拿到废料回收店去,我也可以给你装上。”
年轻的男人用火把照亮了马头。“眼睛也不行。本来有三只,已经烂了两只。这马估计是劣质产品吧。”
消化器官和较粗的血管在树脂加工后,就能做成软管和水管。牙齿和骨头可以作为坚硬的建材或结构材料。皮肤经过干燥处理就会变成布或纸张。至于肝脏和胰脏之类的器官,有时会把它们放到化学物质的制造装置中,不过破烂回收店通常不会再做加工,而是直接将之用作蛋白质的来源。心脏尤其方便,可以直接当泵来用。较粗的神经通常会用作信号传递线。最近,铂金的储量在减少,神经应该会变得越来越重要吧。手脚和脸部的加工大多会保留它们原本的形状,但因为不好处理,破烂回收店会把它们全都拆解开。看样子,我那把骨刀的刀柄是没法在这里修了。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皮肤可以当作摄像头、麦克风和化学传感器的材料。另外,声带也能做成扬声器,但由于它的音域较窄,寿命也短,所以很少有人这么用。当然,各种脏器还可以用来移植,但这里毕竟是破烂回收店,做不了什么正规的移植手术。
“可恶!”上了年纪的男人气愤极了。
“如果眼球没烂,倒还能做出个不错的摄像头。唉,现在就只有里面的水晶体和视网膜能用了。水晶体做成小型透镜,视网膜就加工成光线传感器吧。”
“怎么了?”中年男人问他。
紧接着,老人又检查了另一个人的大脑,果真是没什么用处了。因为脑出血,大部分细胞都已经不行了。
“我总觉得这马身上黏糊糊的,没想到是已经腐烂了啊。”上了年纪的男人用海绵擦拭着手,“不知道是不舍得用防腐剂,还是马本身就已经上了年头。反正不是什么好货。这家伙是猎人杀手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玩意儿也罢,总之挺无耻的。”
“办不到。”老人摊了摊手,“做CPU要安装系统才行,但这机器的内存太小了。而且还得改造脑组织,切掉一部分神经,再埋进铂丝。我可没有那种技术。”
“那我们这是白费力气了?”年轻的男人叹了口气,“但也还行吧。至少给大哥他们报了仇,那张女人的脸没准儿也能卖个挺高的价钱。”
“这机器应该也能用来做CPU吧?”我一边用手指擦拭机器表面的灰尘,一边问道。
“嗯,马就扔下别管了。我们还是趁这家伙的尸体没腐坏,赶紧把他运走……”中年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咦?真奇怪啊……我怎么……身体……”他突然失去了力气,跪坐在原地。一把骨刀刺在他的脖子后方。估计是伤到了骨髓,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失去了知觉。
“嗯,有几个地方已经开始坏死了啊。比起整个拿来用,还是把它切成六块更划算。”老人拿起骨刀,老练地切开了大脑。盆里的溶液被脑浆弄得十分浑浊。随后他又重新把导线接好,敲起了键盘。“这样就行了。初始化大概半天就能结束,到时存储器就做好了。”
我慢慢地拔下中年男人身上的骨刀,随后他便“咚”的一下向后倒去。
老人用熟练的手法把第一具尸体的大脑取了出来,放进了一个贴有外皮的骨制水盆。然后他又拿出一个用头盖骨做成的瓶子,往盆里倒入了浓茶一般的液体。大脑的组织非常脆弱,绝不能粗暴对待。老人轻轻地搅动着液体,让它们渗透到大脑的每个角落。接着,他又从一个落满灰尘的大机器上扯出几根导线。顶端好像是铂金质地的,其余的部分都是用神经纤维束制成的。老人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骨头做的键盘。这时,机器上的指针开始颤动起来,安装在机器上面的手也接连地动着手指,用灌过墨水的尖利指甲在人皮纸上画起了曲线。
突然被人砸破了头,这算是我不幸中的万幸。正因如此,猎人们才会对我掉以轻心,没有紧盯我的一举一动。如果要同时反抗三个人,我是毫无胜算的,但现在我已经干掉了其中一人。只要再收拾一个人,最后就是一对一的单挑了。
我决定接受这个出价。
“喂!这是干什么啊?怎么回事啊!”中年男人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个不停,显出一副慌张的神色。
“最多也就两千了。对不起,不能再高了。”
“我身体动不了了,快帮我一把!”
“那就一共两千五?”
我没理他。虽说现在就能轻而易举地取他性命,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个啊?这都不用测了。脑组织明显被挤压过,神经系统倒是可能还能用,给五百就不错了。”
剩下的两个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那这个你能给多少?”
我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费了好些劲才终于靠近那个年轻的男人。他依旧瞪圆了眼睛望着我,仿佛一心只顾着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连防御或逃跑的念头也没有。不过,当我举起骨刀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把脸挡住。但太晚了。他的双眼和鼻梁已经被我砍伤了。
“就一千五,不愿意卖就算了。”
啊啊啊啊啊啊!!年轻的男人扔下火把,像被旋风吹起的树叶一般在原地来回打转。
“一千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向夜空发问。
“一千五。”
还剩最后一人。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来回打量着我的脸和前胸。我的上身早已被猎人们扒光,胸前女人白皙的脸庞也裸露在外面,随着我的呼吸上下而动。
“好吧。那两千怎么样?我们各让一步吧。”
我打了个趔趄,又迈出了几大步,向这个男人砍去。
“那就去呗。不过,最近的废料回收店从这里也得走上三天。到时别说脑子了,就连肌肉也会烂得派不上用场吧。嗯,骨头和外皮倒是能当作加工材料卖卖,剩下的组织也就提供点蛋白质吧。对方再杀杀价,我看你也卖不出几个钱。你就看着办吧。”
刹那间,男人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一把骨刀从他的怀里蹦出来,牢牢地攥着男人的手。
“那我就不卖了。我现在就去附近的城里找个废料回收店。”我这是嘴硬。人造马怕是只能再撑两三个小时了吧。
他还藏着武器。
我不是很清楚废料和破烂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我知道,在人体回收这个行当,被叫作“废料回收店”的通常拥有较高的技术,回收的器官也都比较完整。“破烂回收店”则与之相反,没什么技术,一般会把器官切分后再卖。
我已经站不稳了,但还是借着倒下的势头向他砍了下去,却被男人的骨刀顶开了。这股冲击力贯穿了我的全身。我感到一阵头晕,视野也模糊了起来。我已经失血过多了。
老人半张着嘴笑了,哗啦啦地淌着口水。“如果是大城市的废料回收店,没准儿能给那么多。可我这么个穷收破烂的,就算是再新鲜的脑子,也没有足够的设备来处理,没法把它做成CPU。最多也就弄一个扩展内存的存储器吧。”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好像被砍了,快帮我看看伤势吧。”
“那也该有两千五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要是在刚死的时候,估计是能卖到这个价的。但脑子吧,时间一久就立马不值钱了。过一小时就得折半,毕竟这器官经不起多少折腾。”
“闭嘴!你们给我安静点!”
“再多出一点吧,断气还没到两小时呢。”我指了指那淡粉色的大脑,“光这脑子就值一万了吧。”
那个男人紧盯着我。落在地上的火把扑闪着亮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毛骨悚然。
“这个我可以出一千二。”老人不带感情地说道。
“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没想到传闻中的‘活死尸’是真的。不过呢,既然知道了你的来头,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先让我好好看看再说。”走出来的是一个斜眼的老人,脸上留着脏兮兮的胡子。老人看了眼拖车上的尸体,便用鼻子发出哼声,又在尸体的脸部和腹部摸索了一番。“哼,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说罢,他就踢开了那具腹部开裂的尸体,把他翻腾到干燥的地面上。然后他从皱巴巴的干皮布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检测器似的玩意儿。精密的内部结构本该包裹在外壳之下,可上半部分却全都裸露在外。仪器上细细的指针估计是用食指的骨头削出来的,底端缠绕着形同细线的肌肉纤维。旋钮之下那团大脑皮层一样的东西大概是仪器的CPU(中央处理器)或存储器吧。老人从检测器上扯出几根宛如蛛丝的铂丝,连到尸体的眼球上、手指上、嘴里和腹部的伤口上,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摆弄旋钮,凝视着指针的摆动。之后他点了点头,用小骨刀在尸体的头皮上灵巧地打了个圈,头盖骨上便开出了一个洞来。这下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根小小的舌状物贴在大脑表面,然后看了看指针的摆动。
“你说‘活死尸’?他是活死尸吗?”中年男人问道。
“我想卖尸体,还想修人造马,麻烦你给它打点防腐剂和细胞活性剂。”
“就算是‘活死尸’,只要被砍了头,应该就再也无力反抗了。而且你的脑袋已经被我们砸烂了,也算是受了一记重创。不是吗?”
“有什么事?”店里有一个矮壮的身影站了起来。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试试看呗。”我气息奄奄地回答。
一股猛烈的臭气扑鼻而来。不错,这就是破烂回收店。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沿着一条死路走到尽头,果然有一家破烂回收店。建筑的入口没有装门,搭设得很简陋,里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走近后,我又向店里窥视。
“嗯,要不我们就赌一赌吧?”上了年纪的男人平静地说道,“赌个运气。我给你十秒钟,你尽管逃跑。十秒钟后,我就去追你。只要运气好,也不是逃不掉吧。”
我转过身,向那个女人挥了挥手。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我把骨刀当作拐杖拄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你肯定在这附近藏了弩吧。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趁我逃跑的那段时间,你就能不慌不忙地把弩支起来,瞄准我的后背。但只要你我还在这样相互对峙着,你就没有机会那样做。”
“喂——”她用手在嘴边拢成喇叭形状,“我觉得,那姑娘一定很幸福吧。”
男人放声大笑。“你脑子转得挺快啊,怪不得能活到现在。但过了今晚,你也就到头了。”
我没再回应,继续迈开脚步,从她身前走过。
我依旧在和这个男人相互对峙着,纹丝不动。
“对不起啊,我可不敢和你发生什么肉体关系。”女人继续大声说道,“但这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你怀里一直都有那个姑娘嘛。”
“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吧!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鼻血也流个不停。我就快没法呼吸了。快帮我包扎伤口吧!”
“谢谢。”我向她道了谢。
那个年轻的男人仍在来回打转,不停地跑着,大叫着。
“等一等!”年长的女人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喊住了我,“虽然这个村里没有废料回收店,但你要是在前面拐弯,一直走到头,就会看到一家破烂回收店。那家店手艺不行,估计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你也被砍了吗?!喂,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什么情况。我身上一点知觉也没有。”中年男人呼唤着他,“喂,老爹呢?老爹怎么样了?还在这附近……呃!呜呜呜呜……”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对我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我又继续拉着拖车和人造马,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年轻的男人猛地踩在中年男人的肚子上。大量的呕吐物夹杂着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年轻的男人就那样顺势滑倒在地上,然后又爬起来跑远了。他的脸上沾满了血。
她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跟在后面的其他女人也都停了下来。在她们投来的眼神中,好像夹杂着一种畏惧。
中年男人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呕吐物把自己淹没。他发出野兽一般的痛苦叫声,仿佛要震破这片黑暗。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就在这叫声将我的注意力夺去的片刻,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以迅猛的速度由正面向我冲来。我本想用自己的骨刀抵挡住他的攻击,可骨刀却被他打落了。我的骨刀已是老旧之物,不会再攥紧我的手,只能靠我自己把它牢牢地握在手中。而我的手早就被头上淌下来的血水打湿,握力也有所减弱。不利因素太多了。
“她是你的恋人?”
我顺势倒在地上,随后又抓住骨刀,翻了个身。我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可我还没完全起身,他的刀尖就伸到了我的眼前。我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手里还握着骨刀,却来不及将它举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我面前被杀,却无能为力。”我的声音颤抖着,“我只能这样把我们的身体连在一起。”
“要对付三个人,你确实很拼命。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上了年纪的男人几乎没怎么喘气,看来是相当老练的战士了。
“啊?那……这是……”
“你不去看看倒在那边的家伙吗?他好像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还有那个年轻人也痛得快发疯了,正四处乱跑呢。”
“你失去过心爱的人吗?”我开口道。
“就算要让我分神,也是白费力气。那些家伙就算没了命,只要伤势不算严重,也还能卖给废料回收店。没什么好担心的。”男人用力将骨刀横举起来,“永别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年长的女人越发恐惧起来,“你……这……你是有什么奇怪的喜好才会把女人的脸移植到自己身上吗?!”
我听到一阵女人的笑声。那声音并不澄澈,反倒浑浊得如同死去的女人在笑,听着就令人不快。就好像用不怎么快的刀去砍硬物时,听到的那种烦心的声音。
在周围赤铜色皮肤的衬托下,女人的脸显得格外白净。乌黑的眉毛十分夺目,嘴唇上带着一丝朦胧的红。可她的眼睛却始终紧闭着。
男人将视线投向我的胸前,注视着我右乳下方那张白净的女人的脸——她瞪着鲜红的双眼,不停地发出尖锐的笑声。
我敞开了前襟,依旧面无表情。一张女人的脸占据着我右胸到肚脐旁边的位置。
男人露出了一瞬的破绽,可能只有一秒的几分之一,但也足够了。见我有所行动,男人慌张地挥下了骨刀。由于我的身体在动,他没能砍准位置,没有伤到我的脖子。那把骨刀插在了我的耳朵上方。我听见自己头盖骨裂开的声音。
突然,她仿佛受了惊一般,把手缩了回去,眼里满是怀疑的神色。“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的骨刀深深地刺进了男人的腹部。
“猎人杀手当然不一样啊。他们不会猎杀我们这些无力反抗的人,只会和拿着武器的猎人战斗。那是要拼命的,我可是清楚得很呢。半年前不就有一个猎人杀手遭到猎人们埋伏,最后受尽折磨送了命吗?哎,你以后可要再来啊。别担心钱啊,我给你算免费的。我最喜欢猎人杀手了,特别是像你这样强壮的男人。”那女人将手放在我的胸前,来回抚摸着。
“怎么可能呢?”男人拔出骨刀,倒在地上躺成了一个“大”字。“怎么连女人的脸上也连着你的神经啊。真是个浑蛋。”
“那又怎么样?猎人杀手和猎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人渣。”
“不,你说得不对。”我张开了自己真正的嘴,向他答道。男人的伤口喷出大量的鲜血,他按着自己的伤口,拼命地呼吸着。“是这副男人的身体上连着我的神经。”
“你是猎人杀手吧?我看你好像只会对猎人下手嘛。”那女人也跟了上来。
“好在他一心认定我就是‘活死尸’,就是因为他执着于斩下我的头,我才有了反击的机会。如果被他刺到胸部或腹部,那我就没法躲闪了。”破烂回收店的人在替我处理伤口,我便向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解释道。她依然很有活力,是赶来这里帮忙的。
我不再搭理她,拉着拖车和人造马向村庄深处走去。
“那你的脑袋——我是说这个男人的脑袋里没有大脑咯?”
“哎呀小兄弟,你别动气啊。”那个年长的女人挡了上来,“大人有大量,你就原谅她吧。她也是因为死了自己的骨肉,才会一时冲动的。”说着她就贴了上来。“规矩当然是都知道的,不然大家就都成野蛮人了嘛。可猎人们也是因为有这个规矩,才会变得那么嚣张。他们既然猎杀人类换钱,那应该也不会介意自己死后怎么遭人对待吧。”年长的女人用脚踩住了猎人的脸。闷钝的声响过后,猎人的眼球就被压碎了。“哎呀,这可真是对不住啊。把你的宝贝货物弄坏了。”
“你听说的那个被猎人们折磨至死的猎人杀手,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吧。他原本是一个周游四方的猎人杀手。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完全钟情于他了。可我的家人、周围的邻居,包括他自己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时,我还丝毫不知他的工作有多危险。每天都在恳求他留在我的小城和我结婚,不然就带我一起踏上旅途。
“别弄坏了我的货物。他们或许是掳走了你的孩子,可你并没有干掉他们。尸体的所有权只归属于杀掉他们的人。这是规矩,你可别说不知道啊。”
“有一天,他向我坦白了自己的身世:‘我是因为幼时家人就被猎人杀光,才决心成为猎人杀手的,所以我会把这件事继续做下去。而你却没有和猎人们战斗的理由,也没有这样的力量。还是趁早忘了我吧。’
“你干什么啊!!”女人尖叫起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我每天都会去城郊,到他住的那间废弃小屋去。不过,他当然不会放我进去。我总是打扮得很花哨,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而这反倒吸引了那些猎人的注意。他们以为我是他的恋人,绑架了我,把他骗了过去。
我伸手打退了她。
“那些人在他的面前伤害着我,手段极其卑鄙。当时,他只顾着保护我,一点也顾不上自己。”我擦了擦泪水,又继续说道,“那时,受尽百般折磨之后,他的脑袋也变得破溃不堪。那些家伙交替着拷打我们,让我们互相看着彼此伤痕累累的样子。到了最后,他们就把我们杀了……他们是这么认为的,然后就把我们抛弃在荒野之中。小城里的邻居们很快就赶了过来,把我们送到了废料回收店。
“我认识这两个家伙!”一个年轻的女人说,“前一段时间把我孩子掳走的就是他们!这两个畜生!!”随后她就开始拼命地踢那两具尸体。
“恢复意识以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上插着无数根管子,另一端与他的身体相连。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维系我生命的一个装置。我立刻挣扎着起来,这时,废料回收店的人对我说:‘你的身体几乎全毁了,心跳已经停了,如果维持现状,最多还能撑一个小时。好在他虽然脑袋被砸烂了,但身上几乎没有受伤。只要把他身上的必要脏器都移植过来,你就能活下去了。不过,以后你可能就不再是一个女人了,你会介意吗?’
“别紧张。”我语调平静,尽量不去刺激她们。“这两个人才是猎人。我差点成了他们的猎物,所以才反击干掉了他们。而且,猎人可不爱把猎物运到这种连废料回收店都没有的村子来。这你们应该也很清楚吧。”
“‘既然他已经死了,我再做女人也没有用处,不如干脆当一个男人吧。可我不忍心让他本无伤痕的身体被割破划伤。还是让他的身体维持原样,把我的脸移植到他的胸前,大脑移植到他的胸腔吧。这样我就能一直被他抱在怀里了。’我是这样回答的。”
“你是猎人吗?”上了年纪的女人将手伸向自己的腰间。一把刀子从她腿间飞了出来,攥着那女人的一只手。仔细一瞧,原来那手是从她腿间生出来的。她贴身的衣物像是特制的,指尖长着眼睛,能发挥感应器的作用。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破烂回收店的老人说,“你的神经移植到这个男人的身上了?”
女人们都惊呆了。
“那倒没有必要。他的神经几乎没有受损,只是好像很难连上骨髓。当时还做了局部的上下替换,是相当大的改造。而且,我平时说话用的是他的嘴和声带,但他们还是保留了我自己说话的功能,虽然没有很大的必要。是通过肌肉的细纹振动,让声带产生共振的,听起来很刺耳吧?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我以前歌唱得倒是很好。只有在唱歌的时候,他才会像恋人那样将我拥在怀中。可我换来了他的身体,却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我猛地用力抓起干草,扔出车外。车里便露出了两具男人的尸体。其中一人的腹部有不小的裂伤,肠子都流到外面来了。另一人的头部烂了大半,眼球都从眼窝里冒出来了。
“短短的几个月,你就能把这副猎人杀手的身体操纵得这么好,怎么做到的?”娼妇替我擦去嘴唇上的血,如此问道。
那群女人围到拖车旁,畏畏缩缩地往里窥视。
“我把他大脑的一部分移植到了我大脑的下方,所以不用很久就能习惯他的这副身体。他的人格虽然已经消失,但躯体上还留有运动的反射。而且把大脑移植到躯干里,在这方面也有点好处。大脑离手脚的距离越近,反应就越快。”我站起身来,穿上了衣服,“但我之所以习惯得这么快,应该还是因为我想把猎人杀得一个不留,有这样一股强烈的执着吧。”
我把她推开,又指了指拖车。“我车上还有货。不抓紧的话,货就要坏了。”
“那五个人是一家的,老巢就在这一带。这下我们这里要平静多了。”
“废料回收店?这里可没有那种地方。”女人皱了皱眉头。“人造马等会儿再修也行啊,现在还是先找点乐子吧。哎哟,你这一身可真结实啊。”
“不,其他猎人很快就会盯上来的。不能一味地祈求他们别来,必须主动出击才行。”我又转向破烂回收店的老人问道:“人造马怎么样了?”
“这村里有废料回收店吗?”这个女人正要用她热乎的身体凑过来,我便问她。
“侧腹部伤得很严重,但有三人份的材料,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但这马原本就伤得不轻,最多也就再撑一周吧。还有你的头,我的移植技术只能凑合凑合,你最好还是再找个手艺好点的废料回收店,帮你看看头盖骨的接合情况吧。”
“小伙子,你头一回来吧。”向我搭话的女人有些年纪了,笑起来倒还有些活力,门牙却已经缺了三颗。“你来得正是时候。平时我们总是很忙,今天碰巧有点空。你就物色物色吧。不过,要我猜啊,你应该会选我吧?”
“谢谢。你的手艺已经很不错了,都可以改行开废料回收店了。”
一进村庄,干燥的沙尘便迎面而来。三十秒后,一群娼妇便杂乱地涌了上来,像是一直在暗地里盯梢似的。大概是日晒的缘故吧,所有人的皮肤都红彤彤的,头发也褪成了棕色。她们把破破烂烂的干皮布当作裙子裹在身上,胸部到腰的那一截缠得格外紧,拼命要在胸前挤出一道深沟,看着叫人心酸。
“不了,收收破烂就够了。我还没跟别人说过,其实我移植失败过好几次,害了不少人的性命呢。”
这样一来,我就必须拉着人造马和拖车前往村庄了。我灰心丧气地拾起了人造马的断腿,原本想把它塞进腰间的口袋里,但要是它在里面继续腐烂,说不定会把整个袋子里的东西都搞臭。想到这里,我便转念将它扔进了拖车的干草当中。干草下面放着极其重要的货物,如果在半天之内脱手卖出,应该能换个好价钱。换来的钱就用来修人造马吧,而且上面应该还有些顶用的零件。毕竟,那可是两具年轻男性的躯体啊。半小时前才刚断气,还是新鲜的。
我骑上了人造马。
我抓住人造马黏糊糊的腿,往水平方向拉直,然后猛地用骨刀砍了下去。人造马的腿的末端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声响,随即成了四散的碎片。人造马嘶叫起来。即便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可眼见自己的肉体遭人伤害,它或许还是不大高兴吧。黄色的汁液从马腿的横截面流了出来,闻起来是一股腐臭的气味。由于身体温度过热,连骨髓也开始腐败了。估计修起来也是一个大工程。
“你还会再到这里来吗?”娼妇问我。
我从系在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把骨刀。刀柄是一只干枯的手,但关节早就不能动了。如果没法在那个村里找到废料回收店的人帮忙修理,那就只能把刀柄换掉了。既然刀柄不能攥紧我的手,那我自己就必须抓稳一点。用还是能用的,只是格外麻烦罢了。
“不知道。”我冷淡地回答。要是再待下去,我恐怕就要对这里产生感情了。想到这里,我便加快了人造马的脚步。
我叹了口气。总而言之,如果村里没有废料回收店,到时我就只能抛下这匹人造马了。
“你们俩是我听说过的最棒的一对!”
我很快陷入了沉思。是不是该把那个关节之下的部分都切掉?那样至少能让马的步子踩得更稳些吧。虽说伤口会流体液,接触地面还有感染的风险,但这里离村庄大约也就是一小时的路程,只要处理得够及时,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不过,就算到了村里,也不一定能找到废料回收店。从村庄的规模来看,估计是不会有吧。那样的话,这匹人造马怕是连一天也撑不过了。如果不带马,孤身前往前方的荒地,可就太冒险了。
我继续前进着,没再回头看她。随后一路穿过了村庄的出口,向着朝阳之下的荒野远去。
我从人造马身上卸下载货的拖车,尝试用缰绳牵着它走。它迈出小而频繁的步子,身体格外摇晃。这应该是侧腹部肌肉断裂导致的动作失衡,但还不止于此。右前腿也很奇怪。第一个关节好像错位了。人造马的腿部关节有五个以上,宛如鞭子一般柔韧。错位的部分松松垮垮地晃荡着,一走路就会蹭在干燥的地面上,表面的保护膜磨破之后,体液就从那里流了出来。松脱的部分没法继续支撑腿部,对身体别处的肌肉也造成了额外的负担。
“而且,你现在的声音也很好听!”最后,娼妇如此叫喊着。
我急忙从人造马上下来,否则再这样下去,怕是在抵达那村庄之前,这马就要彻底垮了。要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肯定没法把它一起带到村庄。就算强行拽过去,它这身体估计也受不住路上岩石和灌木的磕磕绊绊吧。
人造马的步伐看似缓慢,实则却格外地快。短短十分钟,身后的村庄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四周只剩广阔的荒野。
我稍微用力踢了踢人造马的肚子,想让它跑快些。但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办法——我的鞋尖戳进了它腹部的肌肉。在猛烈的阳光下暴晒了好几个小时,人造马的肌肉仿佛已经完全塌软下来,弯扭蠕动的纤维发出刺溜刺溜的刺耳声响,像一条蛇。此时,它们已经破烂不堪了。人造马又打了两三个趔趄,这下连右前腿也变得歪歪扭扭了。
我原本没把娼妇最后的那句话当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也许不是在开玩笑,可能就是真心的吧。我的想法逐渐动摇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把玩笑当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在无人的荒野,也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早在几小时之前,这匹人造马就已经臭不可闻了。腐烂后变得热乎乎的马鞍也早已剥落,里面的肌肉裸露出来,不停地冒着脓水。我只好直接骑在人造马湿漉漉的肌肉上,把裤子弄得湿淋淋的。
我胸前的白皙脸庞张开了朱红的唇,曾经那些日子里唱过的歌在荒野中回荡。
也不知翻过了第几座山,我才终于找到了那个山麓上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