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有时间呢?”
“是啊!”她们一起说,“成绩发布会之前她会一直练习。”
“她在早上更衣后,第一堂课之前去练习。”
“鲁丝小姐会不会是在练习旋转动作呢?”露西问道。
“六点钟,”露西惊叹,“太可怕了。”
“即使是鲁丝也是啊。”第四个门徒发表意见。
“这又不比其他时候糟,”她们说,“至少在这个时候你能保证神清气爽,没人催赶,可以一个人用体育馆。只有你一个人哦。此外,这也是唯一的时间。在第一堂课之前必须把杠木放回原位。”
“即使是电信局星期六也会休息。”第三个人接口。
“其实用不着再练,”斯图尔特说,“她已经抓到窍门了,但她总是担心在成绩发布前无法把握诀窍。”
“不可能,”第二名门徒说,“今天是星期六。”
“我可以了解。亲爱的。”戴克斯说道,“想想看,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病猴子一样挂在杠木上,再被古斯塔夫森小姐犀利的眼神盯着,那可真是终生耻辱。亲爱的,那还不如死了来得解脱。如果奥唐奈没在帮鲁丝,她会在哪里呢?她是唯一还没到的人。”
“我想她是在帮鲁丝收拾杠木。”门徒之一说着。
“可怜的唐尼,”汤米说,“还没分配到工作。”汤米能回威尔士工作,高兴得像个百万富翁一般。
“奥唐奈还没来。”汤米收齐每人手上的漱口杯,安放在铺着桌布的书桌上。
“不必替唐尼担心。”哈塞尔特接话,“爱尔兰人似乎永远走运。”
不,当然不是如此。她知道是什么不同,是香烟的袅袅白雾。
萍小姐四处找着英尼斯,却没看到人影。鲍尔也不在。
一把从外面抬进来的藤椅上摆着各式花色的靠枕;除了书桌前那把硬邦邦的写字椅之外,这是唯一正式的坐椅,其他来参加庆祝会的人都自带了靠枕,直接靠放在地板上,有的已经堆放在臀下,蜷在上面舒服得像是赖在床上的小猫咪。有人在灯上绑了一条丝质黄手帕,于是柔和的黄色光线取代了平日的刺眼亮光。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灰蓝的夜色,这块背景将很快转为深色。这就像是她自己在学生时代的晚会一样,只是眼前的一幕要更为生动活泼。是因为靠枕的颜色较为多彩多姿吗?还是参加的人外貌较为强健,没有孱弱的发丝,不戴眼镜,而且没有书呆子的神色?
斯图尔特看见她搜寻的眼光,猜透了她的心思,说道:“鲍尔和英尼斯要我转告你,很抱歉,她们无法参加这次庆祝会,但是希望下次她们主办时,你能当她们的贵宾。”
“顾不得了,我们现在就拿它当开胃酒喝吧,算是一道菜。把杯子传给大家。萍小姐,椅子是为你准备的。”
“鲍尔要帮英尼斯办个庆祝会,”哈塞尔特道,“好庆祝阿灵赫斯特的事。”
“用漱口杯来喝香槟太亵渎了。”这是哈塞尔特。
“事实上,我们全要帮她庆祝。”门徒之一说。
“再合适不过了。戴克斯和汤米也正在庆祝。真是太好了。你能想到带香槟过来,真是太好了。”斯图尔特说着。
“开个狂欢派对。”门徒之二接着发言。
“希望我没有破坏什么校规。”露西想起稍早时乔丽弗小姐那欲言又止的眼色,当时她完全没有领会,“但就我看来,现在正是喝香槟的好时候。”
“这对学校来说总是个荣耀。”门徒之三毫不落后。
“酒!”她尖叫一声,“如同我活着呼吸一般,有酒了!哦,萍小姐,你真是个好宝贝!”
“你会来参加吧,萍小姐。”门徒之四的说法比较像宣言而非提出问题。
“真高兴你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斯图尔特刚开口,戴克斯就看见了露西手上的瓶子,瞬间,所有的规矩礼节都灰飞烟灭。
“再高兴不过了。”露西回答。然而,她心里暗自庆幸侥幸过关,“鲍尔和英尼斯去哪里了?”
她在十号门上连敲了两次,才让房里听到她的声音。但是当满面红光的斯图尔特开门后,这群原本嬉笑吵闹的女孩们突然害羞起来,在一片宁静中站起身来,就像一群家教严格的小孩。
“鲍尔的家人突然来了,带她们去拉伯洛镇看戏去了。”斯图尔特回答。
根据其他房间传来的嘈杂声,以及此起彼伏的烧水声判断,今晚在莱斯学院举办的庆祝会,不止斯图尔特的这一个。走廊上氤氲着咖啡的芳香,随着房门的开开关关,声浪跟着涌来退去。连低年级学生好像也跟着玩乐起来,虽然对她们而言,谈不上庆祝工作分配,但是也总算可以把第一个期末考试抛在脑后了。露西想起,还没能问花核桃,她的解剖学期末考试考得如何。(“今日的创新见解在明日也许会一文不值,但锁骨永远是锁骨。”)下一次经过学生布告栏时,一定要找找德斯特罗的名字。
“那就是自己有辆劳斯莱斯的好处。”汤米语气不带妒意,“只要一时兴起就可以环游英格兰。我的家人若想要旅行,只能把那头灰色的老母马——其实是灰棕色的短脚马——套上马轭,一路小跑二十英里,才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
但是,从洗碗槽里正在融化的冰块中取出香槟时,她并没有感到欣喜愉悦。这个庆祝会将成为一个对她的严峻考验,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在瓶颈处打了一个大蝴蝶结,以增添喜气,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别人说她是“只带酒给自己享用”,虽然这酒看起来很像是戴了顶纸帽子的伯爵夫人,但她认为学生应该看不出来才是。她对自己的穿着踌躇了一番,考虑是否该穿休闲一点的服装以配合闲适的聚会,但又很想大事打扮以呼应特别来宾的身份。她决定让学生饱饱眼福,看看她的演讲穿着,并且精心地化了妆。如果说亨丽埃塔喜怒无常的心情让这个庆祝会失色,那么,她,露西,将尽力带来欢愉的气氛。
“是农夫吗?”露西眼前浮现出威尔士辗转荒芜的小径。
“我会传一顶帽子募捐,”露西慨然应允,“我会在传帽子时颤声说:‘行行好,别忘了教职员们’。”
“不,我父亲是牧师,但是我们得养一匹马来做农活,而我们无法同时养马又负担一辆车。”
“就算是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也宁愿在家里念他的书,还有多琳·雷格和她的奶油泡芙做伴呢。对了萍小姐,等盛宴结束后,你不会忘记藏些东西在口袋里吧?我这挨饿的无产阶级绝对会深表欢迎的。蛋白杏仁饼、巧克力棒、血橙、吃剩的三明治、挤扁的香肠——”
“哦,反正,”门徒之一边说着,边在床上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位子,“也没人真的想去镇上看戏。”
“但是,上演的是莎士比亚的剧作。”
“那只是消磨晚上时间的法子。”门徒之二发言。
“没错。我告诉过你,戏剧丝毫不能引起我的共鸣。”
“坐在那里,膝盖会顶着前面观众的后背。”门徒之三接口道。
“而你甚至不肯花六便士搭公交车到拉伯洛镇,去看他今天晚上的演出?”
“眼睛还得黏着望远镜。”门徒四开口。
“从来没有。”
“为什么要黏着望远镜?”露西惊讶地发现,这群尚未被社会礼俗影响,却追求娱乐的年轻人竟与勒克司小姐的看法如出一辙。
“而你从来没有看过他登台?”
“否则要看什么?”
“很少了。我哥哥去世后,我们把父母的房子卖掉了,从此很少组织家庭聚会了。”
“小人偶在包厢里走来走去。”
“你还和他见面吗?”雷格小姐还沉迷于能取得奥林匹斯诸神的一手资料的兴奋情绪中。
“像是布莱顿海滩的防波堤上。”
“他是很有才华没错。”
“至少在布莱顿海滩的防波堤上,还看得见人脸上的表情。”
“他总有其他的长处吧?”露西冷不防地插了一句。
她们自己倒比较像是布莱顿海滩的防波堤上的角色,露西思忖。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双胞胎兄弟,相似得难以区分。显然,只要她们其中一员开始发言,其他人都不会有异议,只会互相附和。
“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像小阿德里安一样,天生就会把烂摊子留给他人照管。”
“哎,我真高兴一切都没有改变,”哈塞尔特说着,“为了成绩发布会上的演出,我已经快穿坏一双舞鞋了,而且磨出了吓人的水泡。”
“哦,凯瑟琳,你未免太打击我了。”
“哈塞尔特小姐,”斯图尔特显然在模仿谁,“随时保持身体的良好状况,是学生的责任。”
“相当叛逆,他老是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对抓住流行前端这种事具有特殊天赋。”她的语气冷静,实事求是,而且态度疏离。
“也许是吧,”哈塞尔特回道,“但是至少我没有在星期六晚上在公车上站五英里路去任何地方,更别说是去看戏了。”
“哦!不会吧。”
“反正,不过是莎士比亚罢了,各位亲爱的。”戴克斯说,“‘一切的起因在于我的灵魂’。”她滑稽地模仿,捶胸顿足。
“而且是个非常可恶的小男孩。”
“可是有爱德华·阿德里安演出。”露西觉得必须替自己心爱的戏剧找到个出类拔萃的理由。
“我是说,无法想象爱德华·阿德里安会像个平常人一样,有人真的认识他。无法想象他像其他人一样上学读书。”
“谁是爱德华·阿德里安?”戴克斯真诚地问。
“这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就是那个看起来满脸疲态的家伙,活像只正在换毛的老鹰。”斯图尔特忙着扮演称职的女主人,没注意到露西的反应。这个针对爱德华·阿德里安而发,来自毫不感性的年轻人所做的生动结论,真够可怕的。“我以前在爱丁堡念书时,学校组织我们去看过他的演出。”
“天哪!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喜欢看演出吗?”露西想起斯图尔特的名字在成绩榜上与英尼斯和鲍尔一起并列前茅,知道外出活动对她来说,应该不像对其他人一样是个苦差事才是。
“是啊!他和我哥哥是同学。”
“总比坐在教室里好些,”斯图尔特坦承道,“但是,戏剧真是——老土的玩意儿。看看是还好,但是有些令人厌烦。我这里少一个漱口杯。”
“一起度假!在你家吗?”
“我想少了我的吧。”奥唐奈正好在这句话声未消时走进来,递上她的杯子,“恐怕我是迟到了。我一直在找一双鞋,能让我的脚塞得进去的。萍小姐,原谅这些东西,好吗?”她指的是她脚上的卧室拖鞋,“我的脚遗弃我了。”
“没在舞台上看过他。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假期会和我们一起度过。”勒克司小姐再一次用叉子翻检了一下盘中的菜肴,决定放弃。
“你知道谁是爱德华·阿德里安吗?”露西问。
“我今天晚上倒是差点儿就去看戏了。”雷格小姐说,“只为了再看一次爱德华·阿德里安的演出。我上学时对他很着迷。我想他现在是有些过气了。你们有没有看过他的戏?”
“当然。”奥唐奈答话,“自从我十二岁时在贝尔法斯特看他的演出时起,就迷上他了。”
这倒是令露西有些幻灭,并非因为她痴迷戏剧,而是她觉得错看了勒克司小姐。要是没有这番对话,她会认为勒克司小姐是一个会前往荒僻郊区欣赏实验戏剧的狂热分子,并为戏中的因果关系而痴迷。
“你好像是在这房里唯一认识他并对他着迷的人。”
“对。就像我刚刚说的:老土。”
“啊,野蛮人。”奥唐奈环视参加聚会的众人——露西觉得奥唐奈亮晶晶的眼睛有些可疑,好像刚刚哭过似的,“如果我现在能在拉伯洛镇,我一定会拜倒在他的脚下。只可惜现在学期快要结束了,我没有多余的钱买戏票。”
“但是戏剧就是这样设计的啊!”露西抗议。
而且,露西觉得惋惜,你觉得如果你不来参加聚会,会让人看不起,因为你是唯一还没有工作安排的人。她实在喜欢这个擦干眼泪,找了个拖鞋当借口,来参加这个与她无关的庆祝会的女孩。
勒克司小姐原本一直在凝视一块看来相当可疑的胡萝卜,这时移开目光说:“不要让儿时看儿童剧的经验影响你现在的判断。试想一下,如果你第一次去戏院,看到一群盛装打扮的人姿态扭捏地坐在光线明亮的小包厢里,你还觉得有趣吗?更好笑的是幕间休息时间,原本的设计初衷是让观众去洗手间用的,现在则被利润丰厚的酒吧利用了。还有其他什么娱乐活动可以允许如此具有争议性的幕间休息呢?在欣赏交响乐时,有没有人开小差出来喝上一杯呢?”
“好了,”斯图尔特忙着旋开软木塞,“既然唐尼来了,我们可以开瓶了。”
“你不喜欢戏剧吗?”露西吃惊地问,在她眼中,戏剧仍和儿时一样具有神奇的魔力。
“天哪,是香槟!”奥唐奈惊呼。
“看戏太老土了。”勒克司小姐说道。
泡沫香槟酒倒入敦实的漱口杯中,大家一起转向露西,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也要去看戏,否则我早就开口邀请你了。”
“庆祝斯图尔特分发到苏格兰,汤米到威尔士,戴克斯到灵格修道院!”露西说。
勒克司小姐看来是宁愿吃些奶酪卷,然而她虽然个性敏锐冷淡,心肠倒相当善良,因此她答道:“你真好,谢谢你的邀请,我会过去的。”
大家齐饮了一口。
“比赛回校经过拉伯洛镇时,我买了一些奶油泡芙。”雷格小姐不打自招了,“我们可以去我房里喝杯咖啡,饱餐一番。”
“祝福我们从开普敦到曼彻斯特的所有朋友。”汤米说。
“可惜没有我们的份儿。萍小姐,别忘了离席回来之前,一定要在口袋里藏一些食物带给我们啊。”
大家再度庆贺。
“正因为要庆祝,所以她才不用费心准备。”雷格小姐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楼上有足以压沉一艘战舰的美食等着大家呢,她可是心知肚明。”
“好了,萍小姐,你要吃什么呢?”
“我本来以为,”勒克司小姐一面用叉子翻来覆去地挑拣着盘中品种不明的蔬菜,一面说着,“在这么一个值得庆祝的晚上,乔丽弗小姐会为我们准备一些比这堆残渣诱人一点的食物。”
露西快快乐乐地坐下来享受。鲁丝没有受邀。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上帝以驾驶着劳斯莱斯汽车、富有双亲的形象出现,带走兴高采烈、蒙在鼓中的英尼斯,避免了一场让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的痛苦折磨。
晚餐是莱斯学院一天中最正式的一餐,高年级学生穿着舞蹈用的丝质连衣裙,其他人则穿着正式的晚餐套裙。然而在星期六,由于许多学生请假去了拉伯洛镇,所以晚餐比往日轻松随意了许多。学生可以自由选择座位,并可以在规定范围内选择自己喜欢的装束穿着。今天晚上的气氛更是轻松,许多学生已经外出庆祝为期一周的期末考试的结束,而更多的学生则打算在晚餐后就地庆祝。亨丽埃塔没有出席,据称是在自己房里用餐,勒费弗尔夫人因私人理由不能前来。古斯塔夫森小姐则和她的母亲去拉伯洛镇观赏戏剧演出,所以露西与勒克司小姐及雷格小姐一起坐在教职员主桌前用餐。她很享受这会儿的氛围。大家都心照不宣,完全不提起阿灵赫斯特这个敏感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