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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这和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教室内没有其他人有那种偷吃糖的表情。事实上,也没别人对那份试卷感到特别烦心。而且鲁丝小姐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

“如果那本小册子在鲁丝离开教室之前就已经被丢弃了,那么我们几乎可以确定,任何一个学生都有可能捡到。册子的颜色是大丽花红,而且就被丢在小径旁的草地边上。”

“你捡到的这本册子和鲁丝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不是直接丢在小径上?”

露西等着亨丽埃塔体会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露西有些不情愿地回答,“离小径大约有半英寸远。”

“因为上面的字迹都不超过邮戳字样的大小。”

“所以也有可能是刚考完试,兴奋得唧唧喳喳,准备赶往下一间教室应考的学生们没注意到?”

“为什么不是?”

“这也并非毫无可能。”

“不是‘只不过’。”

“小册子上有名字吗?”

“这么说来,只不过是学生在上课时做的参考笔记。”

“没有。”

“对。记满了如关节炎等名称,按字母顺序排列的。”

“没写名字?没有任何信息以供辨认?”

“一本地址簿?”

“除了字迹外,什么都没有。字迹是草书,不是印刷体。”

“小小的地址簿,上面写了病理学课程的小抄。”

“我知道了。”亨丽埃塔忽然来了精神,“你最好把册子交给我,我们可以把小册子的主人找出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本子?”

“不在我手上,”露西可怜巴巴地说,“我把它丢到水里了。”

“对。如果在她的课桌里,你在事后五分钟之内一定会发现。如果我发现本子在教室内,也一定会马上带来给你。”

“你把它怎么了?”

“你是说,本子既不在她的课桌里,也不在教室里?”

“我是说,我把它丢到球场后面的小溪里去了。”

“我发现它被丢弃在去体育馆的路上。那是——”

“真是惊人之举。”亨丽埃塔的眼中是否闪过了一丝解脱的火花?

“如果你没有盘问她,怎么会知道本子的事?”

“一时冲动。我还能怎么办呢?上面写的净是病理学的小抄,而病理学期终考也考完了,再说也没有人用过它。若有人想做什么,反正也没有成功。那么又何必把它拿给你看呢?我觉得最好的惩罚,就是让那个抄写这本小册子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册子的最后下场如何。让她在余生中,心中永远有这么一个疑问。”

“对,是没有证据,况且我也不想影响全班同学的情绪,所以我站在教室后面,在她的正后方监看,让她无法借助任何事物或任何人的帮助。”

“‘那个抄写这本小册子的人’。这倒是把情况解释得清清楚楚。你着实无法证实鲁丝小姐与册子有什么关系。”

“哈!你没有证据。”

“我刚刚说过了,如果有证据,我会交给你的。这仅止于推论,但绝对是有力的推理,而且事出有因。”

“我当然什么也没说。我是在事后才知道那个本子的事。那时候我只发觉她试着要去查些什么东西。她左手拿着一条手帕——她并没有感冒,拿那条手帕没有什么大用处——然而她看起来就像是在课桌里藏着一袋糖果的样子,这种情况你我都心知肚明。她课桌下并没有东西,所以我猜想,不管是什么,她一定是藏在手帕里。既然我没有证据——”

“怎么说?”

“你是说,看到学生考试时偷用作弊本,你却什么也没说?”

“有把握的学生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也就是说,这门课学得好的人没有嫌疑。何况你亲口告诉过我,鲁丝小姐在学科方面成绩欠佳。”

“一个小本子。”

“还有其他很多学生也是这样。”

“用?用什么?”

“没错。但还有一个因素——别的学生学科成绩就算不好,在长期的奋斗过后,便不会特别介意。但是鲁丝在体育科目的表现杰出,若是在理论学科考试落败,会让她心生痛苦。她不但有野心,也相当努力。她希望在努力后能得到成功的果实,然而自己对结果没有把握,因此就发生了小抄的事件。”

“她尽力了。我也上过学,不会不清楚这些方法。我一开始就发觉了她想做什么,为了避免丑闻的发生,我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阻止她用。”

“我亲爱的露西,这一切,都不过是心理学的理论罢了。”

“你这是在告诉我,鲁丝小姐——在考试时,借助了某种帮助吗?”

“也许是。但是勒费弗尔夫人在画室里要我做的,便是心理学分析。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我的分析有着相当的根据。”她看着亨丽埃塔发红的脸,怀疑自己是否又踏入战场,现在她证明了自己并非无凭无据地越界,“以朋友的身份来说,亨丽埃塔,我实在不明白,有英尼斯这样适合的人选,你为什么执意要分派鲁丝到阿灵赫斯特?”然后她便等着亨丽埃塔爆发。

“没错,我说的正是她诚实与否。”

一切平静。亨丽埃塔静坐在一片死寂当中,手上的笔在干净的吸墨纸上画着,画圈圈和浪费纸都不是亨丽埃塔的习惯,由此可见她此刻心绪纷乱。

“露西!”这语气不是震惊,而是警告。潜台词是:如果说出口的话,你知道诽谤的处罚是什么吗?

“我认为你并不了解英尼斯,”她总算开口了,语气出人意料地平缓而友善,“就因为她既聪明又漂亮,你就以为她具备所有的美德。她完全没有幽默感,也不容易交朋友——对任何想要过寄宿学校集体生活的人来说,这是两项很大的缺憾。她的极端聪慧反而使她无法与他人一起享乐。她有个倾向——我相信她绝非故意——她轻视世上其他所有的人。”(露西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英尼斯不自觉地用“她们”这个词来称呼其他学生。亨丽埃塔果然厉害。)“事实上,自从她来到莱斯学院的第一天起,我就感觉她看不起这个学校,只是拿这里来当跳板罢了。”

“诚实与否。”

“哦,当然不是这样的。”露西无意识地反对道,但是心中想的却不尽然,或许亨丽埃塔的看法,事实上也是英尼斯让她觉得困扰的一部分。如果莱斯学院只是一个避风港,一个达到最终目的之前的试练,也许可以解释英尼斯那过于成熟的自我克制,那毫无必要的意志集中,以及那不苟言笑的缺憾。

“你在监考时,能发现学生的什么表现?”

她的思维突然跳跃到德斯特罗和自己闲聊时的对话,道出她是因为看到了英尼斯后,才改变主意,在莱斯学院留了下来。正是英尼斯那种不属于莱斯学院的感觉,让德斯特罗在那个阴郁的秋日午后注意到她,英尼斯就像是个从成人世界来的外地人一样显眼。

这阵沉寂持续了五秒钟。

“但是她在同学中人缘很好。”露西大声说。

发现亨丽埃塔顿时哑然无声,露西颇感满意。

“对,那个小圈子的人的确很喜欢她。我的看法是,她们觉得她的超然离群很有吸引力。不幸的是,小孩子都不太喜欢她,觉得她令人生畏。学校教职员带学生去校外实习时,都有评语资料,如果你看看上面写的评语,会发现‘具有敌意’在她的态度评语中一再出现。”

“我在考试时担任了一次监考老师。”

“也许是她那对眉毛的关系。”露西发现亨丽埃塔一脸疑惑,似乎觉得她这种说法太过信口开河,于是又补了一句,“也许她和许多人一样,无论外表多么光鲜亮丽,内心对自己始终缺乏信心。这通常会使她表现出敌意的态度。”

“那么你如何在其他方面来评断她呢?你对她的课业表现一无所知。”

“心理学家的解释还真是万能,”亨丽埃塔说道,“如果有人不具备天生就能吸引人的好胚子,那么至少可以努力去争取友谊。鲁丝小姐就是如此。”

“也许我们可以说她不是特别出色,”露西被惹恼,但反而觉得这场争执有些眉目了,“你认为我只以她的举止优雅与否来评判,事实不是如此。”

我打赌也是!露西心里想着。

“也许对你来说,她是不出众。”亨丽埃塔迅速纠正了她的说法。

“优雅气质先天不足是很遗憾,不但无法轻易得到同学间的友谊,也必须对抗师长的偏见。鲁丝小姐努力摆脱天生的缺憾:她的脑筋动得不够快,长得又不够漂亮;所以她必须花更多的力气结识他人,而且必须随和友善,以求能融入集体,讨人喜爱,以及——以及——以及被他人接受。对她的学生们而言,她完全成功了。小学生们喜欢她,并希望能再见到她,对她上课的评语绝佳。但是教职员私下里却都不喜欢她。她们只见到她不吸引人的一面,却对她为争取友谊和适应他人所做的努力视而不见。”她的眼光从画着圈圈的笔抬起来看向露西,捕捉到了露西的表情,“对,我知道。你觉得我推举鲁丝小姐是昏聩糊涂,对不对?相信我,我能使莱斯学院取得今天的成就,绝对不会不了解人的脑筋如何运作。这几年来,鲁丝勤奋用功,也颇富成效,她的学生们喜欢她,在同学间也很有人缘。相比之下,鲁丝的友善和适应力可比英尼斯强得多,再加上我的极力推荐,阿灵赫斯特没道理不接受她。”

“这就对了。我是有所了解。你认为鲁丝小姐不出众的外貌让我对她产生偏见——”

“除了她的诚实度可疑。”

“没错,是有人要你说。我只是要告诉你,对一件你不清楚、甚至完全不了解的事情表明立场,是不智之举。”

亨丽埃塔“当啷”一声将笔掷进文具盒。

“有人要我发表看法时,我才说的。”

“这一点正是相貌平凡的女孩所要抗争的,”亨丽埃塔激愤地打抱不平,“你认为有个面临考试不及格压力的女生作弊,因而就挑上了鲁丝,这是为什么?准确地说,一切只因为你不喜欢她的长相——再准确一点说——她的表情。”

“人人都有权发表自己的看法,在咱们这个国度,大家以此为荣。好了,你已经表达了你的看法——”

话说到这里,多说无益。露西挪动脚步,准备离开。

“但这不是什么小事,否则我不会来找你。”

“你所发现的小册子和任何一个学生都没有关系。你只记得自己不喜欢鲁丝小姐脸上的表情,而她却因此被定了罪。如果有任何罪犯——我很遗憾我的高年级学生都有面临这项指控的嫌疑——也有可能是全班最漂亮、无辜的一个学生。人性与心理学理论有很大的不同,你对人性显然了解不足。”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露西,这是小事一桩,不值得——”

露西不知这句话是否是最后一击,或是指控她强行把罪名加在长相平凡的学生身上,但是还没走到门口,她已经气愤难平。

这就是亨丽埃塔的评语!“多此一举!”“但是有人问我的意见,”她指出,“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问我,我是不会开口的。问题是,我的看法——”

“最后一点,亨丽埃塔。”她的手停在门把上。

“是有点多此一举。”亨丽埃塔语气冷淡。

“什么?”

“亨丽埃塔,”她开口了,“你大概觉得我今晚发表对鲁丝的看法太过放肆。”(天哪,听起来真傲慢!)

“到目前为止,鲁丝在期末考试中名列前茅。”

轻敲过亨丽埃塔办公室的门,露西没有马上听到任何回应。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亨丽埃塔已经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内,而自己对身上的重责大任可以有几个小时的缓冲时间。可是,亨丽埃塔“请进”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露西走进门时觉得自己胆怯得像个犯人,她为自己的畏缩自责不已。亨丽埃塔仍然满脸潮红,带着受伤的神色;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亨丽埃塔,露西一定会说此人眼含泪光,然而这在亨丽埃塔的身上是绝不会发生的。她看来正在忙着批阅桌上的文件。露西觉得事实上,在自己敲门之前,亨丽埃塔唯一运作的部分只有大脑。

“没错。”

露西不知是否应当立即去找亨丽埃塔,或是等她火气消一点再去。问题是,等亨丽埃塔火气消了之后,她的决心一定更加坚定。全盘考虑过后,加上刚才的惨痛教训,露西觉得最好趁现在双腿还能带她走向正确的方向时,马上去找亨丽埃塔。

“不奇怪吗?”

不,不是这样的。亨丽埃塔的确有缺点,但“愚蠢”这一项绝不位列其中。如同每一个在学术界的人一样,她对真切或虚假的爱慕及崇拜了如指掌。鲁丝信徒般的孺慕之意,也许提高了她对鲁丝的兴趣,但是这个好感来源绝非仅止于此。眼下的情形更像是平凡、不讨人喜欢、野心勃勃的亨丽埃塔,遇见了和自己相似的鲁丝所发展出来的惺惺相惜。

“一点也不。她一直非常勤奋刻苦。”

或者,鲁丝只是很好地利用了自己钦慕的神色来影响他人——如同那天早晨一般,而非使用什么秀美的面容?

“其实很奇怪。当被人监督、无法使用那个小红本子时,她却连甲等也没能拿到。”

她站起身,将手上这杯浓酽的凉茶放回托盘上,惋惜地发现有人准备了杏仁饼当茶点;若是时间能倒回到十分钟之前,她肯定会享用这些杏仁饼干,但是眼下,就算有奶油巧克力泡芙放在面前,她也难以下咽。并不是因为亨丽埃塔的美好形象轰然坍塌——露西对亨丽埃塔向来没有太多幻想,但是过去她的确将亨丽埃塔视为值得尊敬的人,小时候在学校养成的习惯一直伴随她至今。因此,当她发现亨丽埃塔也许有不当行为时——最坏是欺骗,最少也是愚蠢荒唐——深感震惊。她暗暗思忖,鲁丝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亨丽埃塔这样的人做出如此固执的判断。“漂亮脸蛋”是一句未经考虑的粗率评语。一个女人在看惯了漂亮的学生之后,是不是那张平凡的北方面孔反而触动她心中的其他感受?亨丽埃塔是不是在这个平凡、不讨人喜欢、刻苦认真、野心勃勃的鲁丝身上看到了自己呢?是不是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奋斗史呢?是否因为如此,她才下意识地爱护、照顾着鲁丝。鲁丝病理学考试失利的消息,竟然会让正与教职员发生尖锐争执的她一时失神。

露西轻轻地把门在背后关上。

这次与亨丽埃塔的小小争执让露西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使露西颇为惊讶,这在成人心中本来不可能仍然存在,更何况她已然功成名就。但是她被亨丽埃塔那句“漂亮脸蛋影响人心”的话刺了一下,亨丽埃塔实在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评语。

“让她好好想想这一点。”她想。

既然如此,露西的责任便是将这些事实一一摆在她眼前。比如那本早已在杂草中化成纸浆的小红本——她扔掉它时实在太冲动——真是可惜,但是不管有没有那个小本子,她都得勇敢地面对亨丽埃塔,并提出充分的理由,证实鲁丝并非指派到阿灵赫斯特的最佳人选。

当她走到侧翼时,满腔愤怒已经转成沮丧消沉。正如勒克司小姐所言,亨丽埃塔个性耿直,但正是这耿直的个性让人无法与她争辩。某些论点她能既敏捷又清晰地思考,但另一方面,则是像勒克司小姐说的“脑筋错乱”,而这一点,就很难挽回了。亨丽埃塔并非有意识地欺骗,所以也很难用威吓或讲道理来劝服她,更别说是用甜言蜜语诱骗她了。现在要去参加宴会,露西觉得自己难保不破坏气氛。她要如何面对一群猜测着阿灵赫斯特的人?如何面对那群围绕着英尼斯、为她的好运而欢欣雀跃的高年级学生呢?

大家都说:没有人能办得到的,但或许她——露西·萍——办得到。当门在雷格小姐身后关上时,露西发现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她绝对相信,就亨丽埃塔表现出来的反应而言,勒克司小姐第一次的观点要比第二次的看法真实许多。勒克司小姐所谓亨丽埃塔“脑中错乱的思绪”并不足以让露西对自己的判断疑虑尽除,她并没有忘记星期一早上,当秘书提到阿灵赫斯特的来函时,亨丽埃塔脸上流露出的奇特的罪恶感,仿佛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似的,但那绝非父亲在圣诞节前思索庆祝方式的表情。肯定是有什么事让她觉得心中有愧。她也许看不清事实,认为鲁丝可以胜任这个职位,但不至于荒唐到不清楚英尼斯比她优秀得多。

她又要怎样面对那个双眸光彩流动,“予愿足矣”的英尼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