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言放下刀叉，“我只对你有一个要求，就是不管最后看到的真相是什么，一定要记得用理智和逻辑去分析——我相信我做的人物画像没有错。我们一起去做出最后的判断吧，但是现在我要先做一件事……”
“首先，我还是坚持我们之前的五大特征的分析，我不认为我父亲是凶手。其次，即便是下周我们见到了昼魇，他真的就是陆鸣本人，我依然会选择像现在这样，直面真相。”
“什么？”霍子心勉强打起了精神。
“对不起。其实我知道，在揭开答案之前，你才是那个压力最大的人。而我，反而一直都需要你在旁边开导我，哄我开心。”
“带你出去吃饭啊！不然真的在这里啃炭吗？”
而如今，这个被疤痕被挖开，也许会重新愈合。只是愈合的代价，是她现任男友的父亲，可能是杀死自己前任的凶手——多么狗血和讽刺。
——
对于普通人来说，林琛是刻在丰碑上的英雄，是警旗上不灭的荣光。对霍子心来说，却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痛，是她十年来结不了疤的伤口。
五天后，银时商场内，人流熙熙攘攘。
“我知道，你很难受——邬晓君在刻意提起林琛，这是昼魇在拿林琛的死做文章。他把林琛当做搅弄风雨的工具，是对林琛的亵渎。同时，他也在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十天里，他们还没有搜寻到受害人的身份信息，自然也无从寻找昼魇的下落。
“对不起。”霍子心说。既是为了被自己搞砸了的牛排，也是为了自己这几天越来越重的坏情绪。
十年前004号受害者碎尸出现的工厂早已拆迁，在原地修建起了一座高档商场。
“你看你这个牛排，是米其林大厨最喜欢的焦褐感，只是呢，你这个太重了些……”
马克和颜筱晴伪装成了一对年轻情侣，在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布控。
陆泽言强颜欢笑，用刀叉切着已经碳化的牛排，像在石头上磨刀。
霍子心和陆泽言分别站在三楼上下电梯的位置，牢牢地把控着全局。其他人守住了商场所有的出口，包括消防通道。狙击手在顶楼的VIP休息室里待命，还有一队特警守在外围。
陆泽言双手叉腰，叫苦不迭，“你说你要做饭，我就知道，大难临头啊……”
今天只要昼魇出现，他就插翅难飞。
烟雾报警器连声大作，引得一大一小两只汪星人也犬吠连天，一时人仰马翻。
“光天化日，商业中心，还有我们布下的铁桶阵，凶手真的敢在这儿抛尸？”颜筱晴把头靠在马克尖头，低声地说。
霍子心手忙脚乱，要往锅里倒水灭火，却偏偏拿的是油瓶。一时间锅里的火苗快蹿到了天花板，如果不是霍子心这般绝顶的身手，下意识避开，只怕眉毛头发都要被燎成一个火球。
其实这是一个十分矛盾的问题。如果昼魇在此地抛尸，那这是他们抓住他的最好机会。但一旦他出现了，就说明在这个城市里，又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了——这对警察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平底锅里的油星溅起来落到霍子心手上，她才微微有些反应。一低头，锅里喷出了火苗。陆泽言千挑万选买回来的牛排，也黑糊成了一片，黏在了锅底，用铲子怎么戳也翻不过身来。
“这我不知道。但是说实话我还真的有点想见到他——我就想看看，这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人，长啥样。”
陆泽言刚在给肉肉和心心搭窝，回过头来看见她像根木头般杵着，忍不住叫了起来。
商场一楼大堂的中央，有一块竖立的电子屏幕，旁边用鲜花和各种装饰物环绕着，精致唯美。
“喂，我这儿是M12的顶级饲谷和牛，就被你这么糟蹋！”
在一阵热烈的起哄声中，一个女孩子被身边的男人牵着，一步步引导着走到了屏幕前面。
假设，那个藏在黑暗里的人，就是陆泽言的父亲陆鸣，他们之间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LED屏幕上弹出一张情侣在海边的合照。远远望去，那个女孩子捂住了嘴，和身边的男人搂在了一起。
假如所谓的真相，并不能结束这十年的痛苦，反而把人拽入下一个深渊呢？
“哇，这是土豪求婚？我早就听说，银时商场有这种特制的求婚服务，费用按分钟计算，超级贵的！但是超浪漫诶有没有！”
如今，真相愈发接近。对于答案，霍子心却产生了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复杂感情。
颜筱晴来了兴致，扒在栏杆上往楼下望去。围观求婚的人向大屏幕靠拢，为他们观察情况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为什么会选中我？为什么要杀死林琛——那个我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爱的人。
聚拢的人流加剧了霍子心心里的不安。
十年了。霍子心用她人生中最好的十年，来为林琛的离开求一个答案。
当初发现尸体的地点具体是在商场哪个位置，由于时间久远，已经不可能知晓。但霍子心和陆泽言都认为，以昼魇一贯作案的方式，尸体一定会出现在一个足够显眼，可以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地方——那么一楼大堂这个LED屏幕附近，就是最有可能的地点。
“你，还，爱，他，吗？”从窗户上坠落下去最后的时刻里，邬晓君曾经微笑着问她。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这对情侣日常的恩爱照片，在热烈的尖叫和祝福声中，男子对女朋友单膝跪地，与此同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含情脉脉地抬起头来。
邬晓君曾经这样说过。
只听众人头顶“嘭”地一声，漫天的粉色彩带和金粉从天而降，下了一场浪漫的粉色雨。本来固定在商场天花板上的无数气球串也从玻璃顶上一起坠落，现场瞬间成了粉白的气球海。
“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存在，也许，你就会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在场的大人小孩都兴高采烈地追逐着落向头顶的气球，气氛到达了顶点。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十年都不会改变的人，和十年都牢固不破的感情吗？”
“嫁给我吧！”麦克风里，只听见男子大喊一声，他站起来，顺手抓过身边一束心型的气球，递给自己的未婚妻。
“那谁叫在别的地方，你老是占我便宜呢！”陆泽言从身后环抱着霍子心，酸溜溜地说。
“啊！……”女孩满面娇羞，正要接过爱心气球，一抬头，脸上出现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在陆泽言的坚持下，他们给小博美取的名字叫“心心”。每天在家里这么“心心”、“心心”地叫着，怎么都觉得是在占霍子心的便宜。
男子也跟着抬头，只见一双干枯的眼睛，正有气无力地看着他。血水染湿了固定气球的线，在他的白色卫衣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色印记。
前几天捡回来的小博美已经和肉肉成功地打成了一片。肉肉趴在地上，毛乎乎的大爪子在下颌处交叉，小博美就坐在她爪子上，湿漉漉地舔着肉肉的脸。
那是一双吊在气球串下面的眼睛，藏在气球串的中间，用更短的线系着，穿在小巧的铁钩上面。还有粘稠的血水滴落。
油烟环绕的开放式厨房内，霍子心站在炉火边，以持枪的姿势拿着一把铲子，锅里的牛排吱吱吱地作响。
陆续还有别的人也捡到了气球串，用手一扒，就能到里面还有用小铁钩串着的碎尸。前一秒还分享着甜蜜的围观群众顿时成了惊弓之鸟，尖叫着四处逃窜。
——
有的人被绊倒，有的孩子被吓哭，哭声叫喊声鞋子被甩飞的声音，穿透了所有警察的耳膜。
“不能再等了。把三名受害者的信息通报全省，在全省范围内查找这三名受害者的信息。如果我们能弄清楚死的这几个人是谁，才有可能找到和昼魇存在关联的地方。”
极度的混乱打乱了本来的部署，所有的人都只能冲下一楼，先稳定现场极度混乱的局面。
马克和宋悠悠对视一眼，“还没有什么进展。在近半个月风城及周边地区的失踪者里面，没有发现和三名受害者生理特征符合的对象。”
而就在这个时候，LED屏幕上画面跳转，出现了一个白裙金发的少女，捧着一朵碎裂的玫瑰花。
霍子心问，“三起案件的受害者身份确认，进展得怎么样了？”
整个商场里只有霍子心和陆泽言认得——那是《昼魇的世界》里“刺杀天使”任务里的形象，那个少女，正是霍子心的化身。
如今他们面对的凶手，可能就是真正的昼魇。那么也许在这几起案件的受害者身上，能够发现关于昼魇的有价值的线索。
白日抛尸——他真的做到了。
霍子心回想起陆泽言给昼魇做人物画像之前，说的这段话。
两个多小时的喧嚣之后，在场的群众才被紧急疏散，留下一地狼藉，混杂着人群踩踏过程中，沾染了尸块上鲜血的脚印。
“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个案中的凶手或者受害者的特征，都会有一部分是昼魇身上的特征在投射，反映出昼魇在现实里的一部分经历，或者是他的欲望。”
毕羽在案发后不久就已经抵达了现场，但这是任何警察都没有遇到过的骇人听闻的情况，连他都听得见自己内心的颤抖。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霍子心和陆泽言站在他身后，低头不语。
明知道那个变态至极的凶手就在身边，却看不见，摸不着。明知道还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却束手无策，被动地等待不幸的事情发生。
或许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较量。
“难道这十天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以待毙，等着昼魇自动现身？”
“老夏还在查看商场的监控系统，最近出现在那个可以给气球动手脚的位置的，一共有几十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我们觉得很可疑，先拿来给你么看看。”
在抛尸地点守株待兔，即便他们最终能够抓到昼魇，那也意味着，还会有新的受害者死亡。
毕羽接过颜筱晴的手机，直录的监控器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得清人的身形和轮廓。
“那是不是说，我们守在这个抛尸地点，等着凶手来抛尸，就可以抓到凶手？”颜筱晴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感受到大家的火辣辣的目光向她聚拢过来。
颜筱晴口中的这个男子，身材高大，鸭舌帽檐拉得极低，从镜头里拍不到面容。如果不是从安全出口走的时候，被一个骑在父亲头顶的小孩小手一挥，掀掉了帽子，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陆泽言眉峰紧皱，“但是根据004案卷的记录，十年前的第四名受害者，被分尸成了十七块。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是在一个大型工厂的宿舍门口，但那里肯定不是死者的死亡地点。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线索，抓到人的希望很渺茫，很有可能，届时我们看到的，只是死者的尸体。”
而当毕羽看清这个人的时候，一阵奇异的战栗袭遍了他的全身。
“根据案卷记载，昼魇连环奸杀案中第004号死者被发现的时间，和前一名死者被发现的时间，间隔是十天。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有十天的时间，来阻止他做下一起案子。”
在场的几十名下属第一次看见，向来稳如泰山的毕羽，变了颜色。
这场游戏的最终关卡，就从此刻开始。
霍子心诧异地看着他，小声问，“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面对着桌子上堆得如小山般的卷宗，整个刑警队内安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毕羽看看霍子心，又把手里的视频反复看了几次，极其艰难地说，“你……你也看看。”
紧张的气氛顿时达到了顶峰，十年前的昼魇连环案卷本身绝密，在三起碎尸案发生后重新启封，送达了霍子心的案头。
毕羽的表情让霍子心莫名有些恐惧。陆泽言把手机拿过来，瞳孔也瞬间放大。
而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作案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昼魇本人。
在他给霍子心表白那天，在公安英烈公墓的墓碑上，他见到过那张英气硬朗的脸。
毫无疑问，无论这个拿起屠刀的人是谁，从麦田碎尸案到鹤鸣巷的女尸案，最近的这起连环案，都是昼魇复现的标志。
虽然视频像素很低，只能看得清大致的眉眼，连表情也看不真切，但他认得出来。
除了分尸手法、碎尸数量、抛尸地点与昼魇连环案中十二起案件中的前三起一致，现在这三起案件案发时间的间隔，也与十年前的一致。
“这个人是……”
杀戮的开关一旦被打开，就再难以停下来。
“林琛。”霍子心站在原地看着陆泽言手中的屏幕，自己说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