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回到风城公安局的时间，比预期的要晚一些。
——
“路上车出了点问题，宋法医还在吗……”
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最喜欢的，也是玫瑰花。
“我在这儿。”很少有人看到过宋悠悠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
从林琛牺牲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人送的花。
她一只脚穿着皮鞋，一只脚还踩着解剖间里用的拖鞋，快步从法医办公室出来，接过马克的档案袋，颤抖着打开。
黑暗中那朵玫瑰花时而破裂，时而又再次合为一体，红得触目惊心。
她对着死者身上提取到的凶手的DNA图谱已经看了几个小时了，只需要扫一眼林琛的记录，就知道二者之间是不是匹配的。
霍子心耳畔不断地回响着邬晓君的声音，“你，还，爱，他，吗？”
但她不想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宋悠悠眼圈泛红，抬起手背让眼泪缩了回去，所有的人都担忧又紧张地看着她。
“我就在这儿，等你的匹配结果。”
“我……我想我还得扫描到电脑里，进行电子二次匹配。你们等等，让子心也……再等等。”
黑暗中，宋悠悠看见霍子心坐着的位置，一支新点燃的烟头忽明忽灭闪着光。
霍子心最后等到的不是宋悠悠，而是毕羽。
“让马克带着公函，去一趟省厅，把林琛的DNA报告拿回来吧。”
“我们现在有非常重大的证据证明，昼魇就是林琛。作为他的未婚妻，你需要立即退出专案组，不再参与相关的调查工作。”
现在昼魇相关的案卷都已陆续启封，林琛的DNA存档自然也可以拿到。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跟霍子心提出，要将凶手的DNA和林琛匹配这件事。
霍子心不说话，毕羽打开房间内的灯。突然的明亮对普通人来说十分刺眼，但霍子心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但宋悠悠记得，林琛的DNA化验报告在省公安厅的档案室里还有一份存底——当年差点作为无用的信息销毁，但宋悠悠出于感情的因素夹在了其它资料里，本来打算永久封存。
毕羽心有不忍，但还是说：
林琛的父母在这十年前相继去世，他也没有别的亲属可以进行DNA匹配。
“不只是你，悠悠、我，都不适合再经手这个案子。嫌疑人是对我们都很重要的人，你一定能理解，这是最基本的回避原则。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我相信，事情最后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在只有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声音通过话筒振动，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曾经肝胆相照，可以以性命和后背相托的兄弟，十年来一直被认为，像一个英雄般站立着死去的兄弟，居然就是隐藏得最深的幕后黑手。
裸露的手指和手套摩擦，会有人体细胞渗出。但一个男性凶手可能并不会注意到洗甲水这一点，所以才意外留下了自己的DNA。”
这样的剧情，原本只应该出现在电影里，现实对毕羽来说，也是如此的讽刺。
凶手为了防止留下指纹和汗液，应该是先在十个手指腹部上涂了指甲油，避免留下指纹，然后再戴了手套——这是双重保险。而第四名死者是开美甲店的，身上应该是携带了洗甲水，在反抗的过程中洗甲水洒落了出来，打湿了手套并且洗去了指甲油。
但他拒绝悲伤，他还要把未完成的事情，彻底结束。
“我们在银时商场那具尸体的碎块中发现了不属于死者本人的DNA，混合着洗甲水的成分，但还能检测出完整的结构。”
霍子心站起身来，把警官证、配枪、刑警大队的钥匙通通交出。没有再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无声地、缓慢地，走出刑警大队办公室的大门，走下楼梯，穿过公安局内的操练场，走向那扇每天只要上班看见，就觉得充满希望的大门。
宋悠悠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劝她，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对峙着，直到宋悠悠助手的电话打破了平静。
这十年来所有的坚持、执着、热血、付出和等待，换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而那派出所的名字，就是中和——这都是关于林琛的事，她不可能不记得。
静默里陆泽言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这段路是他此生走过最长的一段路。
霍子心曾经跋山涉水跑到玉川去看过他一次，还记得那个派出所在玉川市区最偏远的地方，门口的牌子都破破烂烂的。
就是从办公室到公安局门外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稍微慢一拍，他觉得自己就会永远失去霍子心了。
林琛在毕业前曾经主动申请到全省最边缘的城市实习过半年，当时就是在一个基层派出所。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任谁都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的结局，都是我们想接受的……”
“这四名受害者，都是玉川三个区公安分局四名同志的家属——这四名同志，十五年前在玉川市下面的中和派出所工作。”
霍子心有了一点儿反应，她停下来，看着陆泽言，“你也认为，昼魇就是林琛？他——根本不符合你之前分析的那五大特征的人物画像，除了最后一条——他是个警察。”
宋悠悠推门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发苦发涩的烟味，让她头晕目眩。
陆泽言试图安抚她，“你也知道，犯罪心理学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心理侧写有超过30%的概率是错误的。承认错误对谁都很难，对我也一样，但是DNA比对是骗不了人的……”
良久，门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里面黑洞洞的，像是没有人。
“不可能，我，不可能接受。即使是林琛还活着，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凶手。他是注定要当警察的人，从踏进警察学院的那天起就是所有人瞩目的明星。他还是风城乃至全省公安系统里最优秀的警察，他当时还有我——他有什么理由，需要这么做？”
宋悠悠在门外轻轻地说，“子心，我们确认受害者身份了。”
“其实是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陆泽言扳住她的肩膀，“是的，那五条，除了最后一条，看起来林琛都是不符合的。但是你不要忘了，这些特征是基于这大半年来发生的案子分析的——因为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是很了解十年前案子的全部。
此时此刻，也只有宋悠悠，敢敲那扇门了。
十年会发生很多事情，他会遭遇很多想象不到的事——比如，也许在这十年前他经历了他所谓认为的感情创伤，比如他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和别的人出双入对、而耳鬓厮磨、甚至是同居？”
云哲和陆泽言倒是破天荒地站在了一起，而陆泽言手里捧的一杯抹茶拿铁，已经彻底凉了。
从陆泽言和霍子心认识的那天开始，《昼魇的世界》支配下的杀戮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疯狂。这似乎也像是某种嫉妒愤怒的情绪，随着另一半的变化而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霍子心把自己锁在队长那间独立的办公室里，拉下了所有的百叶窗。一干下属趴在玻璃外墙上往里张望，大气都不敢出。
也许，是自己的背叛，背叛了这十年来对林琛信誓旦旦的承诺，才会让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到了现在这一步。
宋悠悠拿着玉川公安局传真过来的DNA化验报告去办公室找霍子心。
“我们……分手吧。”霍子心轻轻地推开陆泽言，没有表情。“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开始这段感情。这是对我们的惩罚——虽然是用伤害别人的方式。”
“然后当时和他们在一起工作的还有第四个人，你们找到了这名同志，发现他家也有年轻女性失踪。再一进行DNA鉴定，还真的就匹配上了？”宋悠悠已经大概猜到了缘由。
“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抓到他的，这些事可能是由于我们造成的，但并不是谁的错误。”
前面两具尸体拼凑起来比较完整，可以直接进行辨认，所以很快就被认了出来。第三具尸体缺躯干但是头部找到了，花了点时间也就能够确认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这三名死者家属，分属于三个不同的区公安分局的同志，但曾经都在一个派出所工作过。”
“我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仇恨。”霍子心双手茫然地交错在胸前，“我不可能和一个，认为林琛是凶手的人在一起，绝对不能——就算全世界都认为林琛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犯，我对他的信任，也不会有损分毫。”
“玉川离我们太远，四名死者只有年纪最小的那位还在玉川上学，报了失踪。外地的三个都是近一两天才发觉不对劲的，有两个一直都没有申报。等协查信息触达到了玉川，我们也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了。
最后这段话彻底地戳穿了陆泽言强大的心脏，他的手从霍子心的手腕处滑落下来。
“玉川虽然是个小市，公安分局也有那么多人，你们是怎么这么快就确认了所有的受害者身份？”宋悠悠觉得这一切有些太快了。
原来真的有十年都不会改变的感情。哪怕阴阳相隔、不复相见、哪怕全心全意爱过的人成了一直都在寻找的敌人，这种感情也固若金汤，颠扑不破。
“这四名死者分别是玉川市三个区公安分局里四名警察的亲属，在麦田和废弃铁道上发现的死者是其中两名警察同志的女儿。鹤鸣巷发现的死者是另一名同志的妹妹，最后在银时商场通过气球抛尸的这位，还没有找到全部的尸体，但是通过DNA鉴定也已经确认了身份，是第四位同志的表妹。”
只是这段感情，不属于他和她。在霍子心和林琛这两个名字面前，他不过是三个人电影里面，没有姓名的那一个。
而一旦怀疑上了林琛就是昼魇，已经发生的四起连环案的受害者身份也很快得到了确认。
他知道他帮不了她，能够做的，只是安静退出。
但她不得不承认，伪造和假死，在法医学上都是完全能够成立的。
“如果这段时间你要回家住的话，肉肉和心心先养在我那儿吧。等到事情结束……”
DNA鉴定的这一点得到了当时现场法医之一的宋悠悠的确认——虽然她十分担心霍子心的精神状况，也无法相信自己信任并痛心了那么多年的林琛师兄竟然就是所谓杀死“他”的凶手。
霍子心并没有听到陆泽言后面的话。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荡荡。
另外，当年被判断在地下水道里的爆炸现场中死亡的人是林琛，只是通过密室天花板上岩石缝里的一点血肉组织进行的DNA鉴定，剩下的只是无法检测的炭化组织，在当时的技术下完全可以伪造。
只有微风带着细雨，在初夏也让人感到寒意。
再者，林琛当年按照霍子心留下的提示，独自前往地下水道内的密室寻找昼魇，是通过他在遗留下的工作手记里被人所知的，并没有任何人亲眼见到，也没有除了他本人以外的其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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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第一起麦田碎尸案中发现的那个脚印是44码，而根据回忆，林琛的鞋码也正好是44码。
几天后，风城各大商业中心的LED轮播屏，在一夜之间被一个神秘的客人买下，全天候24小时地滚动播放。
更多怀疑的论调被一一列出。
霍子心从没动用过家里这么多钱，唯有在对待林琛这件事情上，她可以能毫无顾忌，付出一切。这场迟到了十年的约会，她选择，以命相约。
林琛，这个曾经在风城公安局就等同于“英雄”二字的名字，突然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恶魔的代号。
屏幕上依然是那段《昼魇的世界里》金发天使的开机动画，配音是霍子心冰冷的声音。
各路线索在这一天开始如雪花般飞向专案指挥中心。
“我还爱你。三天后凌晨十二点钟，在只属于我们的地方，我等你，一直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