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短短的一个小时后,她已经笑不出来。
宋悠悠一个小时前在办公室里被人取笑的时候还在想,等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霍子心,也要狠狠地嘲笑下,她因为和陆泽言耳鬓厮磨迟到的事。
“我早上走到田边,发现有一排麦苗好像被什么人踩过。我还说是不是什么野兽从这里经过……现在麦子又没有成熟,不该有人来偷割麦子吧?
宋悠悠也看见了她,站起身来。“来了。”
我一路沿着被踩倒的痕迹走过来,发现最中间有片麦子被连根拔起,多了片空地出来。空地上垒了一个土包,表面的浮土都是还是湿的,一看就是半夜才埋上的。
霍子心远远地就看到宋悠悠的白大褂。她抬头看看四周,山峦叠翠,白云低垂,莫名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以为是什么人在这儿藏东西,好奇就用锄头挖开看看,哪儿知道几锄头下去,挖出了半边人屁股——白花花的,一看就是女人的。”
绿油油的麦田里,半人高的麦苗才抽穗不久。警戒线在田野中央圈出一个直径十来米的圆圈,附近的玉米苗已经被悉数割倒放平。
倒霉的庄稼汉今天每遇到一个新的警察出现,都得把这番话复述一遍。好像多重复几次,自己就不会感到这么害怕了。
——
尸块已经被宋悠悠送土坑里清理出来了,用黑色的证物袋包装好了,每一袋都打上了编号。
“上车。”她启动了发动机,整个车身都在不安地抖动。“有新案子发生了——可能不是寻常的案子。”
“本来是堆得整整齐齐的,跟坐小山一样的,就照片里这样子。”宋悠悠展示给霍子心看,“碎尸一共是三十七块,其中右边臀部被锄头刨断了,成了两半,所以现在有编号的碎尸应该是三十八块。”
陆泽言的车上有专门为带肉肉出去准备的笼子,霍子心麻利地把小狗放了进去,转头坐到了驾驶坐上。
宋悠悠弯下腰,拎起三十八号碎尸,“就是因为我们注意到了这个,所以马上通知你过来了。”
“好的,你把定位发给我,我们马上就赶过去。”
女人残缺的右边臀部上,刻着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有来有回的打闹被颜筱晴的电话打断了。霍子心把狗狗塞进外套口袋里,微低下了头。
去年查于曼俪那起河中碎尸案的时候,霍子心曾经把昼魇连环奸杀案中十二名受害者玫瑰花印记的尸体部位照片贴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
索性一闭眼,“行,养就养,但是先说好,不能像肉肉一样,每天撕家……”
所以她清楚地记得,001号受害者的右边臀部,在同样的位置也刻上了代表着昼魇的这朵玫瑰花标记。
“……”陆泽言被全省搏击冠军如同小鸡仔一样捏在掌心,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不过,有于曼俪那起案子在前,我们不能单凭这朵玫瑰花标记,就确定这起案件和昼魇有关系。而且从郑霖宇的开始,这朵象征着昼魇的玫瑰花印记,已经是属于凶手的标志,不是属于受害者的。”
陆泽言的衣领被拽住,霍子心的手就像铁钳一般揪住他,把小博美放在他鼻尖处。“我数三二一,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宋悠悠指着警戒线外面那溜被人踩过的麦苗,“这起案件凶手的作案手法,也不太像昼魇的方式。我们在进入玉米地抛尸的地面上,提取到了几枚脚印。可以证实是属于成年男子,44码。在过往的个案里,昼魇是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自己的印记的。”
“我就要养,你同意不同意?”
“我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但明明,我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你还要养狗?我每天带着肉肉跑步和你一起跑步就够累了好吗!再说了,它就这么一点点大,你不怕被肉肉那个傻小子,一脚踩死了?”
宋悠悠也有同感,“说起来,我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曾经做梦梦到过这个场景一样。不过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起碎尸案的分尸和埋尸方式,和昼魇连环案中001号死者太像了,让我们有种代入感。”
“啊……好可爱,你怎么会在这里面啊?我收留你好不好!”
霍子心号召收队,“是模仿作案还是昼魇本人所为,回到队里再讨论。先查找目击证人,同时确定尸体的身份吧。”
霍子心心把小狗捧在手心里,小博美歪着脖子,嘴里咬着自己的一撮毛,黑葡萄样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呆萌地打量着他们。
还没有查找到这堆碎尸的主人,第二起碎尸案已经发生了。
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是一只小白狐般的四爪动物,虽然全身的银毛都被沾满了灰尘,头上还带着焦黑的机油,但是还能分辨出来,这是一只不过三个月左右大小的白色小博美,才巴掌点大。
死者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尸体扔在人际罕至的荒野里。流浪狗叼了其中一块尸块到附近的村口啃,被村民们发现是半张人脸,顺着流浪狗的踪迹才发现了碎尸的位置。
他跑到后备箱里取出车载吸尘器,在各种零件的缝隙里尝试了几次,突然感觉手上一沉。一团灰白的毛球,“嗷呜”一声掉了出来。
“加上被流浪狗啃了一半的脸,和头部是连在一起的。凶手把死者的尸体分成了九块,数目和昼魇连环杀人案中的002号死者一样。这具尸体和麦田地里的碎尸一样,生前都受到了性侵。尸体的右耳后面,有昼魇的玫瑰花标记。
言少挠头抓腮,突然灵光乍现。“我有办法了,你等我一下。”
从这些基本特征看,好像是和昼魇的作案手法如初一辙的——排除留下脚印这种细节破绽。尸体下的地面有一块长条形凹凸,但是尸体身上没有对应的尸癍,所以这个地方只是抛尸现场,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是被碎尸后,才带到抛尸地点被抛尸的。”
霍子心的大脑遇上了小动物,就会暂时性地迸发出少女心——一种陆泽言一直怀疑,她是不是拥有的东西。
几天之内又出现在这样的案发现场,宋悠悠脸上恋爱的粉色都褪去了。
“这都耽误一个多小时了,你快想个办法啊!”
“现在是这样的,即使没有办法确定,最近发生的这两起案子,是昼魇亲自所为,还是他杀人游戏里的用户在模仿作案。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上周麦田里发生的碎尸案,和今天荒野里发现的碎尸案,是可以合并成一个连环案的,对吧?”霍子心问她。
他们已经试过了各种方法,小狗就是不肯出来,只在发动机下面看不见的地方哼哼唧唧地呜咽着。
“是的。现在需要和上周的那具尸体一起,先确定碎尸的身份才行。”
早上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发现车头的引擎盖下面有奇怪的响声。两人捣鼓了半天,基本确定是有只小狗从车底盘下面,钻进了发动机附近的位置。
第三起案件是在三天后发生的。
“喂,小家伙,建国之后不准成精你不知道吗?快给爷出来,别让我来硬的。”
早上出门倒垃圾的居民,在鹤鸣巷路口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双人手,旁边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双人腿。尸体的其它部位还在寻找当中。
“这都第五根火腿肠了,它只叼东西吃,就不出来……”
霍子心和宋悠悠一起到达案发现场。清晨的阳光底下,四周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亮晶晶的钻戒,上面沾了一点血迹,看上去像粉钻般刺眼。
陆泽言家楼下的停车场里,两个人围在陆泽言新买的大G车头旁,满头大汗。
宋悠悠捏住那根僵硬的手指,轻轻一拨,戒指就松动开了。
——
“死者的右手中指上,没有长年戴戒指的痕迹,这枚戒指应该是死者死后,凶手套上去的。这种行为是代表着什么意义,他为什么要给死者戴上戒指?凶手是死者的爱人,他想给死者求婚?但是这和杀人抛尸,又显得太矛盾。
“近郊的田地里发现了碎尸,所有人五分钟内收拾好东西,马上出发。”
陆泽言针对前两起碎尸案,都没有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直到这枚戒指引起了他的注意。
尖锐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办公室内的欢乐,马克接起电话,十秒钟之后表情变得凝重。
第一幕:
她等待着,时间总会给她一个答案。
梳着麻花辫的少女走在乡野小径上,一只从暗处里伸出来的尖利的手,拖住她的肩膀把她拽进了旁边的玉米地里……第二天收玉米杆的村民,无意中刨出一个新挖的深坑,里面埋着小山般整齐冰冷的尸块。
不过对于两个都足够成熟的过来人而言,这也算不得什么。宋悠悠相信,这种友情以上恋爱以下的关系,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无论是无疾而终还是水到渠成。
第二幕: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虽然云哲并没有拒绝她的示好,但也没有什么暧昧或者是逾矩之处。他们之间,仍然是山重水远地相隔着。
冷风萧瑟的站台上,独自出行的妙龄女郎拎着大大的行李箱四下踌躇。一个没有脸的高大男子,带着少女离开,消失在空无一人的小站。天亮以后,排成一线的九块碎尸,正好拼成完整的人形……
当然除了宋悠悠自己。
第三幕:
在刑警大队和法医科的人眼里,宋法医和云教授在公私场合出双入对,公开关系只是迟早的事情。
凌晨五点,收垃圾的清洁工人,在巷子口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人的四肢,一只血手上还带着颗钻戒……
而宋悠悠和云哲的关系,也是走得越发亲近。但凡是云哲有空来刑警队里开会,一定有宋悠悠作陪。
他回想起了在刚刚注册成为《昼魇的游戏》的用户的时候,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开机关卡。
没有人知道心事重重的霍子心前一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波折,总之没过几天就雨过天晴,一切又在她的带领下回到了正轨。
“十年前昼魇连环案中第一起案子发生的地点,案卷里能查到吗?”
众人颇有深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不就是明知故问吗——颜筱晴心里这么想。
宋悠悠和霍子心自然记得,那是在一片玉米地里。等到陆泽言问了这个问题,一条藏在暗中的线索,像深夜里苏醒的昙花,枝枝蔓蔓地爬上心头。
云哲冲着大家微微一笑,把手里打包的早餐递给颜筱晴,认真又温柔地问宋悠悠,“你真的恋爱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麦田碎尸案那个发现尸体的农户说,那块地以前是种玉米的。只是七年前,原来的农户进城和孩子一起住了,把土地转让给了,他自己改种了麦子——昼魇连环案中的001号受害者是在玉米地里被发现的,会不会是一个地方?”宋悠悠问。
小顾回头见了是他俩,嬉皮笑脸地抠抠后脑勺,“宋法医,恋爱中的女人是最幸福的,看您满脸喜色,怎么会和我计较,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打我的小报告的。”
陆泽言指着案发现场的照片,“我刚用地图查过了,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尸体下面的地面,有这种长条形的分区。这个地方是一条废弃的铁路,我记得那十二起连环案中的第二个死者,就是在小站附近的铁路上被发现的。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第二起案子和十年前的第二起案子,是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
宋悠悠正好和云哲一起来给霍子心送早餐,在门口听见小顾这句话,吓唬他道,“小顾你居然在背后这么编排领导,不怕心爷把你调回B组去?”
昼魇连环奸杀案的卷宗在林琛去世半年、侦查工作暂时终结之后被封存了。霍子心通过毕羽查询了当年的案卷,陆泽言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你们上学没背过那句诗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方面啊,男女同理……”
“十年前的第三起案件,发现人体四肢的地点也是在鹤鸣巷。只是当时是在巷口,现在垃圾桶被移到了巷尾,所以发现尸体的地点也移到了巷尾。而前两起案件发生的麦地、荒野地,也正好就是十年前的玉米地和铁路。”
“哎……”颜筱晴古灵精怪地摇摇头,“言少把心爷都带坏了,也不知道他给我们心爷下了什么蛊,最近来上班的时间,是越来越晚了。”
“那么……”尽管这个结论显得有一些意料之中,宋悠悠的脸色还是变得很难看。
会议完毕,马克把白板上的会议纪要用手机拍下来发到微信群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心爷怎么现在周会也不来了……她今天又有事啊?”
“这一次,他可能真的回来了——昼魇,他想复刻十年前的连环案……”
马克正式回到了工作岗位,此时正站在白板前,组织大家开周会。老夏遵照霍子心的吩咐,只在旁边静静地观察着这群年轻人的表现,时不时给一两句自己的意见。
霍子心的眼眸,被面前死者中指上的粉钻,照得血红。
星期一早上的风城刑警大队,偌大的办公室里整洁明亮,所有的人都井然有序地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