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汝宏轻轻敲着桌子,道:“你是专业品烟师,什么烟味都瞒不过你的鼻子,如果在邝总书房闻到假烟味道,你一定印象深刻,不可能轻易忘掉。”
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倘若没有,最大的嫌疑人就锁定为陶治平;倘若有,那么郑经天便有杀人嫌疑。
他还有潜台词没说出口:那天她强忍极度恶心在尸体嘴里闻了两遍,足见之前并未接触过类似烟味,因为那个过程中,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反应做不了假。
卢蕴略一迟疑。
果然,犹豫了十多秒后她摇摇头,然后补充道:“即使这样也不能证明什么,邝总能亲自为我开门,也能为其他人开门,能诱骗他抽下致命假烟的必定是相当信任或熟悉的人,未必是陶治平下手。”
“第二天早上请你闻他嘴里的烟味——那种假烟的味道,你进书房时有没有闻到?”
“我知道,但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排除,对吗?”肖汝宏合上笔记本,隔了会儿叹息道,“因为你选择沉默权,使案情始终徘徊不前,作为男前友,我个人表示遗憾。”
“与平时差不多,没发现异常。”
“请原谅,每个人都有私心杂念,都唯恐惹祸上身,况且是帮领导做那些龌龊事,传出去非常难听。”
肖汝宏边记录边录音,又问:“以你观察,那天晚上邝总情绪是否正常?身体状况如何?”
“你离开时是否与陶治平撞到面?他知道那天晚上你也去过?”
“那天晚上他叫我过去,在书房交给我四万元现金,关照说两位情人每人两万,是事先承诺的外出旅游的费用,如果有必要,他还打算要我陪其中一位,当然以外出培训的名义,”卢蕴低声道,“邝总很保守很谨慎,与情人们来往全部以现金形式,就是担心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会从卡上顺藤摸瓜引出经济案件……好笑吧,两位情人购房的首付款,以及相关手续都是我跑的,有时我搞不清,就让陶治平陪我去,上百万元房款都装在皮箱里,哗啦一下子倒到银行柜台,那场面真的很,很令人惊讶。”
“应该没有,我骑的电动车,从巷子穿小路出去的,而他开的奔驰,两人方向不同。”
肖汝宏顿时醒悟:“他是公众人物,不能公开与她们接触,而且经常外出公干,有时委托你从中周旋协调?”
肖汝宏又叹息一声,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下道:“阿蕴,其实我一直非常信任你,所以才违反纪律对你说那么多与案情有关的东西,可是……”
“邝总秘密包养了两个情人。”
卢蕴咬着嘴唇道:“我已说过抱歉,如果确实惹你生气了,请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比如说?”
他绷着脸还准备说些责备的话,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一软,突然大步上前揽过她的肩头在额头上轻轻一吻,卢蕴吓得脸都白了,先惊惶失措地朝门口望,然后噔噔噔连退几步,吃吃道:
卢蕴沉默半晌,起身关门,发现门已反锁上了,暗赞肖汝宏的细心缜密,隧道:“厂中层干部里,我是唯一的女性,尽管不情愿,但有些邝总不便出面、需要由女性出头去做的事,往往落到我头上,有什么办法呢?我清高,我孤傲,可毕竟要在厂里混,该低头的时候还得低头。”
“我,我快要结婚了。”
肖汝宏加重语气道:“现在不是了!”
“这是你第二次提醒我,”肖汝宏道,“再次祝福你,不过最好等陶治平洗脱嫌疑。”
“一件……很小的私事。”
“你要拘捕他?”
“唉,我们不是……算了,现在你如实告诉我,当晚找邝总干什么?”
“不,先做常规调查,条件成熟后才正式审讯。”
“我们之间还有关系?”她瞪大眼。
经过厂区时身边三三两两的工人们都在谈论邝总、高仿烟和几桩命案,有人义愤填膺骂道他娘的,大干部贪赃枉法,包养情人,吃亏的却是我们老百姓。
“两码事,”他叹息道,“了解邝家当晚发生的细节,哪怕是非常非常细微的小事,都对破案有意想不到的帮助,你知道吗,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的做法让我很被动。”
消息迅速传遍四面八方,卷烟厂每天都有大批退回的香烟,每天都接到取消订单的通知,平时像孙子一样守在行政区的批发商们,早一个个跑得没影儿了。形势所迫,新上任的徐总不得不下令暂时停产,工人们只发生活费,等挨过最困难的时候再说。
她伸出双手:“你铐我吧。”
这些工人哪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每个月只发七八百元能买什么?
“在真相大白前,任何去过他家的都有可能,都必须经过调查。”
想到邝总两个情人住的豪宅,想到他临死前托卢蕴转交的旅游费,肖汝宏不禁随口吟诵出那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手微微一颤,但依然保持稳定,坚持将开水加满捧到他面前,这才静静地说:“与案件无关,我以为无须节外生枝。”
回刑警队途中,他特意到两个情人家作了了解,得知邝总遇害的第二天,她们都收到两万元旅游费,并且确认卢蕴是邝总的代理人,很多邝总或她们不方便露面的事都交由她办理。
“邝总死的那天晚上,你去他家干什么?”
“卢小姐是个好人,办事稳妥,守口如瓶。”
第二天早上他踱进卢蕴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她瞟了他一眼,说眼睛都熬红了,要注意休息啊。说着到对面泡茶,肖汝宏默不作声坐下,等她提起水壶倒茶时冷不丁说:
“我最喜欢跟卢小姐打交道,干脆利索,做事不拖泥带水。”
想到这里肖汝宏头大无比。
肖汝宏听了只有苦笑,但内心稍安——尽管卢蕴解释得很详细,出于职业敏感,他仍然疑窦丛生。
因为邝夫人并不能确定那天晚上究竟去了多少人。
能证实卢蕴就是代理人也好,无论那天晚上她去干什么,至少与本案无关。他自我安慰地想。
肖汝宏还联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陶治平离开后,是否另有他人——经邝总亲自开门进去,然后施以毒手?
半路上李局心急火燎将他叫到局里,关上门,劈头就问卢蕴的情况。肖汝宏将前后原委详细地说了一遍,李局沉吟了半天,淡淡说注意把握好分寸,别让人说闲话。
但她晚上悄悄来到邝总家,又悄悄离开,到底为了何事?
明白。肖汝宏简洁地说。
按常规,漂亮的女部下与强势的企业老总总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可卢蕴没有。原因很多,一是年龄悬殊,卢蕴不到三十岁,邝总年近六十,他女儿只比卢蕴小两岁;二是卢蕴是众所周知的冷美人,不仅面冷,而且心冷,平常人很难接近,那些成天荤段子不离口的副总、部门老总们,在她面前连脏话都不敢说;三是邝总在外面包养了两个情人,尽管相当隐秘,在厂高层却是公开的秘密,根本无须吃窝边草。
出了局大门,一辆奔驰车疾驶而过,肖汝宏眼尖,看到开车的分明是陶治平,卢蕴则坐在副驾驶位置,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已经插到牛粪上的鲜花,老念念不忘干吗?
在她成长过程中,邝总的大力扶持和重点培养十分关键。作为邝总‘新人计划’名单的首批入选者,先被送到美国培训了半年,又到北京接受严格的品烟训练,参加DFG认证前,更是重金聘请美国烟草专家进行单独辅导,这才使卢蕴在众多品烟师中脱颖而出。收获一大堆荣誉后,再顺理成章提拔为品烟中心主任,是卷烟厂最靓丽最惹眼的风景线。
然而夜深人静时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卢蕴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旖旎风光。
卢蕴在农业大学学的烟草专业,毕业后以高分考入光达卷烟厂,从事香料香精的配制研究工作,后来一个偶然机会,发现她在烟草品鉴方面具有独特而敏锐的天赋,遂转到品烟中心,短短两年时间便成为国家级品烟师,第三年通过美国权威机构DFG认证,综合排名位列亚洲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