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定国双手乱摇:“别,千万别,除非你想大家一块儿死。”
“这么重要的情况,我觉得应该与肖汝宏通一下气,让他派人协助寻找污染源。”反复权衡后卢蕴说。
“为什么?”
并肩走到山腰,方定国指着右侧密林道:“那是我第一次遇袭的地方,那帮人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打,每块石头至少有拳头大,砸到脑门上肯定玩完,然后派人手持铁棒在下山必经之地拦截,真狠呐!”
“直至现在,对方还不知道我已经掌握他们造假烟的事实,因此手段不算激烈,也没有赶尽杀绝,”他说,“可一旦风声传出去,那帮人绝对要杀人灭口,不管来多少人都是如此,邝总、邱总就是前车之鉴!”
可见方定国并非莽撞冲动的少年,经过多年环保维权斗争的洗礼,他也学会变通和策略。
卢蕴不禁硬生生打了个寒噤,这时一阵山风掠过,密林里发出沙沙声,仿佛随时可能冲出手执铁棒的暴徒。她胆怯地咽了口唾沫,道:
连吃两次亏后,方定国及时调整行动方案,不再逞个人英雄主义,而是假借采集实验用的空气标本,带着学生一起进山,这样一来声势浩大,对方不敢轻易动手,退一步讲万一动了手也没好果子吃,涉及天之骄子警方不敢含糊,必然立案调查,另外大学生们能利用论坛、微博、QQ、短信迅速传播信息,到时事情就闹大了。
“我只告诉肖汝宏,按说不会有问题……”
原来如此。
“这帮人势力太强大,环保、公安、监察……哪个政府部门没有他们的眼线?否则风光秀丽的龙霞山出这种污染事件早就捅出去了,怎会一直被压住?”方定国感慨道,“肖汝宏是个好人,相当于五年前的我,顽固、耿直、宁折不弯,可这样在官场是行不通的,在中国,必须修到八风不动、圆润玲珑的境界才能升官,修行越深官才能做得越大,有机会你得劝劝他收敛一点,等做到足够大的官再发脾气,现阶段,咱们别再给他添麻烦,能自己解决的自己动手,况且他是好人,不代表刑警队没有坏人,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没准消息就传出去了。”
“不是推断,而是几乎可以肯定!”方定国手指关节捏着格格直响,“化学配方千变万化,即使一脉相承的数百名学生,为完成同一个课题采用的技术和化合物都大相径庭,天底下断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假烟利润太大了,暴利之下那帮人根本忘了法律约束,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对我施加毒手,拼命阻挠调查,可惜,他们忘了我是方定国,方定国是打不垮的!”
“说得也是。”卢蕴点头道。
“喔,”卢蕴终于理清头绪,“人为配制化学药剂掩盖劣质烟叶的味道,需要有专门设备进行化工生产,而你检测出龙霞山和九号车间污染样本基本相同,所以推断山里有假烟生产窝点。”
山腰中间是一片坡度平缓的山地,左侧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陡峻山坡,上回方定国就是从那儿滚下去的,算他运气好,正好落到长满野草的空地,倘若歪一点点就继续滚到谷底永不见天日了;右侧是密不透风的树木,一棵挨一棵,树林间铺着一层荆棘和藤蔓,将树林封得寸步难行。在陡坡和密林交汇处有三条狭窄的山道蜿蜒向上,由于峰顶寸草不生,又险峻异常,得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而立,脚底石头滑不溜秋,弄不好便会坠下去,大多数登山赏景的游客只到山腰,停留片刻后就原路返回了。因此几条山道杂草丛生,几乎近于荒芜。
“简单地说,我怀疑龙霞山里隐匿着一家专门制造假烟的窝点!”方定国斩钉截铁说。
方定国指挥学生们散开采集空气标本,自己则蹲在地上像找针似的细细搜索,不时念念有词。卢蕴好奇地蹲到他对面,问:
这句话有些拗口,卢蕴一时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找什么?”
“错也,其实我最怕死,我得珍惜自己的生命,留着它跟不法分子周旋到底!”他道,“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是因为这儿有吸引我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不可闻,“通过分析,我发现龙霞山污染的水源样本中,绝大多数污染体化学特征与九号车间排污口相同。”
“线索,”他头也不抬道,良久猛一拍大腿,“有了!”旋即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一片针尖大的碎叶伸到卢蕴鼻子下,“闻闻什么味道?”
“你视保护环境,远离污染为自己的生命。”卢蕴不假思索道。
“烟叶!”她惊呼道。
“还有一件事恐怕你更没想到,”方定国鬼鬼祟祟向四周扫了扫,又快步几步与大学生们拉开距离,压低声道,“你猜我为什么如此固执地、甘冒生命危险数次进入龙霞山?”
“什么品种?品质如何?”
卢蕴深深蹙眉:“这倒没想到……用化学添加剂制成的香烟对人体危害极大,尤其刺激心脏、肺、支气管等重要器官,极易产生癌变,后果比直接吸毒还可怕……这帮人居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她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像背书似的说:“巴东烟区的烤烟,烟叶整体质量较差,正规大烟厂基本不用这种烟叶。”
“关系很大,”方定国喘了口粗气,“要掩盖劣质烟叶的味道,使高仿烟口感、香味等达到正品要求,就必须在香料香精方面做文章,利用化学药剂人为配制作类似香型,这样的话九号车间内部等于增加一个小型化工厂,你想想,污染有多么严重!”
“大烟厂不用,小烟厂和假烟窝点却很感兴趣,因为它质次价低,易于节约成本。”方定国边说边在石缝间又找到一片,拍照作为证据,并夹在专用塑料袋里。
“跟高仿烟有何关系?”
“你可以下结论了?”她问。
方定国听出她话中调侃意味,涨红脸道:“不信是吧?你回忆一下,邝总遇害的第二天我对你说过什么?排污口指标异常!十二个排污口里有两个指标严重超标,都是从九号车间出来的!”
“结论早就有,这些不过是佐证,”他得意地说,“龙霞山后山无路可攀,自古华山一条道,运烟叶上山必经此处,尽管他们小心谨慎到极点,时间长了难免露马脚,正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马后炮,真是书生意气。卢蕴暗暗想,淡淡道:“你倒有未卜先知之能啊。”
方定国推断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巴东烤烟叶运到秘密生产窝点,运输完毕,专门有人负责清理沿途飘出的烟叶或碎末,汇拢起来后扫入左侧陡坡。嵌入缝隙实在无法清除的,刮几天风,或是下场大雨便会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然而他们运气实在有点差,最近一段时间风和日丽,最近三周没有下雨,正好又赶上方定国的锲而不舍,使得运输环节暴露无遗。
卢蕴不愿多谈,拐到一边想越过去,方定国却紧紧跟在后面,道:“九号车间果然出事了吧,我早就预料到了,可惜当时邝总不承认。”
为证实自己的猜测,方定国让学生系了根缆绳,然后在一致反对声中攀索而下,悬挂在峭拔的山壁上一寸寸寻找。蓦地山谷间刮起猛烈的山风,风力之强劲,使站在崖边的人都感到透不过气来。狂风将单薄瘦削的方定国吹得东倒西歪,像陀螺般在峭壁上滚来滚去,情况非常危急!
“唔。”
“拉紧绳子!”
方定国讪讪一笑:“别误会,我是陪学生们到山里采集空气标本,下周做几个实验,你呢,一个人出来散心?”
卢蕴命令道,突然间做了个令人意外的举动:顶着狂风援索而下,试图增加绳子负重以减轻摇摆。
“腿伤好了?”卢蕴打量他一眼,“看来吸取教训,带这么多人马?”
“危险……”
周六早上陶治平原本约好接她去选购家电,公司临时有急事脱不开身,卢蕴在家闲着无事,突发奇想骑车来到龙霞山,准备独自爬山。她从南山麓上去,一路疾行约三四里,觉得微微气喘,陡然听到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上前一看,竟是方定国带着七八名大学生。
方定国吃力地喊道,话刚出口便被呼啸的山风堵了回去,眼睁睁见卢蕴纤细的身体被吹得如风中柳絮,随时可能飞出去。
肖汝宏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吞吐烟雾,陷入了沉思。
大学生们都惊呆了,但也有胆大的效仿卢蕴继续攀着绳子往下滑,随着重量渐渐增加,这时风力也减弱下来,两三分钟后绳索终于停止摆动。
高仿烟,将邝总、郑经天、邱总、杨萧拴在一根绳子上,可最关键的猎杀者还没有露面,他同时也应该是整个事件的布局者!
“老天,差点没命。”
虽然如此,两人交待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得知邱总死讯后,杨萧第一反映说绝非自杀,是被人灭了口,话语中隐隐知道凶手身份,再追问便什么都不肯说。杨萧也曾经很担心遭遇不测,提前将快要出国的儿子送到北京语言学校,并让妻子过去陪伴,防止祸及家人,由此可见凶手很可能就是策划高仿烟的幕后策划者。
方定国长长吐了口气,赶紧奋力向上攀爬,爬了两三米却见上面的卢蕴停在原处不动,遂叫道:“快上啊,防止又起风。”
九号车间工人们都证实两名合伙人平时绝少去车间,也从不参加大小会议,具体事务全是杨萧一手负责。
卢蕴从山壁缝隙里拈出一缕细长的头发,脸色凝重。爬上去后她盘膝而坐,将头发一圈一圈绕在纤长的手指上,然后凑在上面慢慢地闻,闻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间,这股熟悉的发香使她眼前浮现起一个人:
但两人同时表示,作为合伙人,他们主要就是提供资金,从外省购买劣质烟叶后偷偷运到九号车间,并不清楚杨萧背后的策划者和组织者都有哪些人——以杨萧的性格和能力,绝对想不出如此胆大包天的计划。
小宋!
周五晚上,潜逃在外的九号车间两名合伙人被抓捕归案,审讯室里,他们对制造真仿烟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交待具体时间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在杨萧的授意下从外省秘密购进劣质烟叶,并经过小宋长时间品吸、调配,研制出几乎可以乱真的高仿烟,履行正常手续送入烟厂仓库,再串通仓库保管员发货时真假搭配,从而牟取暴利。
卢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嗅觉,正如她在烟草方面不可撼动的权威一样,在她坚持下,方定国打电话给肖汝宏报警。肖汝宏迅速赶到,还背着长长的登山索,在方定国等人的协助下,肖汝宏攀索而下,直落到黑乎乎的谷底。
肖汝宏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回报。
答案很快揭晓:谷底发现小宋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