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按新理念行动！”肖汝宏重重拍了方定国一下，准备离开。
走出小酒馆，抬头见满天繁星，皎洁的月亮高挂天边，迎面吹来阵阵晚风，不由神清气爽，心中油然而生喜悦之情。
“嗯，那个……”
肖汝宏举杯与他碰了碰，两人会心一笑，一饮而尽。
方定国望着他欲言又止。
“预祝我们取得成功。”
“还有事？没关系，你尽管说。”
方定国神情肃然，连连点头道：“这是一条新路，恐怕我也该做些改变和尝试了。”
“有个困在心头已久的疑问……”
肖汝宏静静听着，将两人酒杯加满，然后道：“这个案子办得很艰难，也让我思考了很多……当然只是外行话，说错了你别见怪，就拿整治污染来说，单靠堵、反对、执意取缔是不行的，唯有放下身段与对方协商，在保证项目正常运转的基础压降污染指标，或研究出减轻污染的办法，你是化学讲师，凭你的专业水平应该能办到，例如说卷烟厂污染，据我所知也在不断研究对策，邝总为此还专门设立了化工试验办公室，你可以与他们合作，共同做好降耗减排工作，既保护了环境，又为你的学术研究加分，何乐而不为？”
肖汝宏隐隐猜到大概，笑道：“继续。”
“有时夜里醒来，体会到无人陪伴的孤寂，再看看空旷的卧室，简陋的家具，还有单身汉屋子永远的臭袜子味道，我也在问自己，这么做是否值得？抵制环境污染，多我一个少我一人是否差不多？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方定国扶着酒瓶醉醺醺道，没等肖汝宏接话又续道，“可是，每当我看到漂着死鱼翻腾着白沫的河面、被强酸强碱熏黄的土地、刺臭的空气，以及医院门口那么多因污染而致癌的老人、孩子，我就控制不住激愤和冲动，作为懂得化学污染恶果的化学讲师，我不站出来说，谁说？我不四处奔走，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环境，谁做？我何尝不渴望安安静静地研究学问，撰写论文，为自己寻求更好的出路，然而大环境如此，我能坐视不管吗？我想我恐怕是唐吉克德，永远挥舞长矛去挑战无能为力的风车，永远……”
“为什么……没有和卢小姐继续？”方定国道，“她那么漂亮，人又好，你不觉得可惜吗？”
酒至半酣，两人放松了许多，话题更加广泛，渐渐扯到个人方面，方定国谈因为环保被学校领导认为不务正业，加上政府、企业、赞助商的压力，连续申报六年都没评上副教授，与他同时进学校的有的成为学校中层干部，有的晋升正教授，还有的当上博导。由于学术上遭到压制，科研项目、课题攻关等都轮不上，每年考核都在同情他的领导保护下勉强过关。
“是啊，但木已成舟，总不能跟陶治平决斗吧。”
方定国闻讯赶过去协助，跑前跑后比检查人员还积极，当听到收队的命令时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全蔫了，无精打采几乎迈不开步子。肖汝宏将他拉上警车一起回城，然后找了家小酒馆，一瓶酒，两个酒杯，三四碟菜，拉起了话匣子，从本市历史上久悬未破的案子，到近几年环保重大事件，无所不谈。
方定国摇晃着身体，语气激昂地说：“陶治平算什么东西？刚开始收购钢厂废旧轴承，翻新后卖给乡镇企业，价格是原来的几倍、十多倍，是靠倒买倒卖发迹的不法商人，后来改做香精香料生意后，多次被质检部门查出掺杂劣等品、以次充好，但他舍得花钱，用塞红包、邀请官员们出外考察等手段把事情压下来，邝总来到卷烟厂后，两人沆瀣一气，内外勾结，通过种种手段疯狂掠夺国有资产肥自家腰包，我不敢断定九号车间是否有他的份儿，但卷烟厂几桩命案背后都隐约闪动着他的影子……这种人怎配得上幽谷空灵的卢小姐？”
第二天刑警队联合环保等部门进行拉网式检查，直至傍晚收兵还是一无所获。
肖汝宏苦笑，过了半晌道：“你认为我很配？大错特错。干刑警这一行，只要有案子就没日没夜，蹲点监视、审讯嫌疑人、查找证据、拉网搜索，还有漫长的案情分析会，哪有时间陪女朋友？即使有空，又哪来陶治平的气魄，吃的是高档餐厅，购物去精品中心，休闲是私人俱乐部，打网球、高尔夫，偶尔骑骑马，多惬意，多愉悦，比我们寻常老百姓坐街头大排档不知高出多少个档次。”
刑警们议论纷纷，最后形成的统一意见是：龙霞山脚水污染客观存在是假烟生产的有力佐证，或许为了转移人们注意力，制假者有意派人在山腰拦截方定国，形成误导，真正的窝点有可能隐藏在村庄附近。
“你是说卢小姐嫌贫爱富，为了物质享受跟陶治平好？”方定国急得脸红脖子粗，“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卢小姐绝对不是那种人！”
没有方定国想象的假烟制造窝点，也没有小化工、小造纸作坊。这个结果令他很沮丧，也使龙霞山污染源成为悬案。
“老兄，你会错意了，”肖汝宏道，“我们分手时她还不认识陶治平呢，我的意思是女孩子需要呵护，需要关心，需要在她觉得寂寞时逗她开心，这些条件我都不具备，而陶治平却有，因此，在生意方面他是违法乱纪的奸商，但在婚姻方面，或许是体贴入微的好丈夫。”
有刑警提出疑问。在谷底找到尸体后，应方定国和卢蕴的强烈要求，肖汝宏组织刑警进行了大规模的搜山行动，分别沿着三条山道上山，其中一条山道还岔到后山马蹄形山谷，只发现七八个被废弃的小厂房，最早是大炼钢铁时的产物，还有全民下海时仓猝上马的干果加工厂，由于龙霞山里水果产量低，运输不便，三年后便倒闭掉了。
方定国深深吸了口气：“接受不了你的谬论，我认为在生意投机取巧、为非作歹的人，在家庭关系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谈那个家伙了，说说你和卢小姐吧，就是因为你工作忙、没时间陪她的缘故才分手？”
“为何绑到龙霞山杀害？是否因为地点偏僻，不易被发现尸体？还是另有玄机？”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方面，事实上是多重因素导致两人愈行愈远，最终她提出分手，”肖汝宏突然笑了笑，“今天喝多了，所以无话不谈，但内容仅限于我们俩，以后必须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杨萧死后，九号车间被彻查，高仿烟生产烟消云散，此时小宋便失去了存在价值，相反由于她自始至终参与全过程，风险隐患巨大，因此被灭口也在情理之中。
“一觉醒来，我都忘了昨晚跟谁一起喝酒。”方定国眨眨眼笑道。
小宋以病假理由失踪，从当时调查进度看三百箱高仿烟暂时还涉及不到她，纯属做贼心虚，顶不住精神压力，因此神经性嗅觉功能紊乱的症状也许是有，但成因不是老公出轨，而是恐惧和不安。为平息她的情绪，幕后策划者不得不同意予以庇护，将她隐匿到某个秘密据点，想看案情进展情况再作打算。然而九号车间东窗事发，杨萧慌乱之下逃到楼顶，就在肖汝宏采取攻心政策，快要说服杨萧坦白从宽之际，幕后策划者打来电话，暗示杨萧以自杀保守秘密换取去他家人的支持照顾，为让他信任，说不定还举出小宋的例子，甚至让小宋与他通了话，使得杨萧下定决心跳楼身亡。
“首先在婚后是否要孩子的问题上，她的态度使我父母亲很生气——总是说不着急，多等几年没事，我是独子，父母亲特别在意传宗接代，当然我个人也喜欢孩子，交往越深，越要考虑这些现实问题，因此……”
看着队员们诧异的神色，他整理一下思路解释起来：
“可以理解，卢小姐正处于事业上升期，而怀孕不仅要提前半年中断品烟工作，而且生养、哺乳期间基本上不能抽烟，经过艰苦磨练出的品烟感觉将丧失大半，需要数年之久才能恢复，这个决心很难下呐。”
“应该与杨萧有关！”
肖汝宏点点头：“后来我也想通了……其次是婚期问题，谈恋爱、拍拖，最终目标不就是结婚吗？很奇怪，她似乎只想这样相处下去，不想结婚，每次提到都找出这样那样的原因，就是不给出具体时间表，这事儿我急，我父母急，她父母也急，就她一个人无动于衷！”
肖汝宏盯着墙上的时间表——上面详细列示着邝总、邱总等人的死亡时间，生前主要活动以及相关嫌疑者，突然间腾起一个念头，脱口道：
“在心理上有什么‘结婚恐惧症’，不过都是情感方面遭遇重大挫折的人才会有，难道她……”方定国猜测道。
刑警队开会到凌晨三时，各种证据、数据资料都摆在桌上，会议室里烟雾弥漫，长年熬夜形成的青黄面孔若隐若现，个个眉头紧锁。
“不可能，尽管追求她的人多如过江之卿，但正式谈恋爱我是第一个，只是提到心理问题，我……”肖汝宏站累了，索性拉方定国坐到路边石凳上，搔搔头道，“确实怀疑她有那么一点点……怎么说呢，或许是心理障碍，或许是其它什么的，反正不太正常……”
小宋身上共有三家银行的七张卡，其中借记卡余额累计达十四万元，贷记卡授信额度十五万元，失踪期间既无取款记录，也无消费透支记录。这又是不寻常的现象，据小宋老公反映，她离家时几乎两手空空，仅携带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和换洗服装，当时他还奇怪，既然培训时间长为何不准备充足一点。她说缺什么都能买到，何必大包小包带着麻烦。
“哪个方面？”
从小宋老公和她主要亲戚、朋友的通讯记录分析，失踪期间她没有与任何人联系——这很反常。一般来说女人逃亡途中最牵挂的就是老公和孩子，想方设法都要听听他们的声音，聊上几句，像她这样决绝的十分罕见。
“刚才你赞赏她幽谷空灵，这个词很贴切，差不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肖汝宏伸出两根指头，“拍拖两年多，除了搂搂抱抱，偶尔接个吻，她不允许我有进一步行动，否则当场翻脸，老兄，你我以前上大学时都谈过恋爱吧？应该知道怎么回事，老实说真的不可思议。”
难道小宋独自逃到外面转了一圈，发觉无处安身，于是秘密回光达市，找幕后主使者商量对策，为避免麻烦，遂被灭口？还是她的行踪始终处于幕后主使者掌控中，随着时间推移，小宋渐渐失去耐心，想家想孩子，宁可被捕也要见家人一面，由此被灭口？
方定国表示同意：“嗯，不可思议，需要心理学家从深层次分析原因，可能与童年遭遇性侵犯或狎亵有关，也可能曾经被强暴过，从而内心深处对性接触有抵制甚至厌恶情绪……正是始终未能肌肤相亲，使你们无法培养起恋人间的亲近感，最终导致分手？”
根据尸体腐烂程度分析，死亡时间应该在八至十天左右。这个结果很令肖汝宏惊讶，因为小宋请假失踪至今已超过十五天。
“更悲摧的是，最近她两次告诉我快要结婚，难道已解开心结，难道陶治平那家伙已经得手了？唉，我真是失败啊！”
尸体血肉模糊，呈高度腐烂状，手脚均被结实耐磨的细麻绳反缚，手腕和脚踝处有深深的血痕，显示小宋是在意识清醒状态下被推下深谷而死，因此死前有过拼命挣扎。
说到这里肖汝宏气愤难平，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大树上。
小宋死于他杀，这一点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