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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庾瓒、韦若昭以及戴尔斯顿时被许亮这话弄得一阵反胃,独孤仲平也摇头叹气,道:“老许,你这一张臭嘴,就不能少说点话?”

许亮嘿嘿笑了。“怎么不啃?放生池里有什么,就被什么啃过,乌龟王八,鲤鱼青蛙,你们以为它们都是只吃水草的良善之辈?”

“我为什么要少说?你们觉着恶心就可以躲了,我怎么办?他活着的时候到处风流快活,死了还要老子忍着臭,趴在这儿伺候他,老子再不唠叨两句,还不憋死了?”

戴尔斯一脸疑惑。“他脸上怎么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好好,你说,你说!”

庾瓒知道独孤仲平说得在理,这个案子如果不能顺利勘破,事关两国邦交,他也很可能被朝廷当作替罪羊,想到这儿,庾瓒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

庾瓒朝戴尔斯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于是来到一旁。

独孤仲平不禁面露微笑。“庾大人,李兄可是已经替你省了,你仔细想想,他就是要得再多你也得给,你的人头总比金人头还值钱吧?”

“副使大人,您看,现在这人头也找到了,案情总算是进了一步……”

庾瓒听了也忍不住咬牙切齿,愤愤然道:“他妈的郭歪嘴趁火打劫!一百缗,都够打一颗金人头的了。”

戴尔斯却不买庾瓒的账,道:“不,这颗人头已经看不出面目,也许不是正使大人的呢。”

李秀一这时哼了一声。“就这样的一颗人头,还花了庾大人一百缗呢!长安的金吾卫真比我们洛阳黑多了。”

庾瓒急于结案,忙赔笑道:“那不是被放生池里的那些畜生咬的吗?头发胡子总能看出是个胡人嘛!正使大人刚遇害,就有一颗胡人男子的头出现在放生池里,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不是他还能是谁?”

“水泡日晒,没长蛆就不错了。”许亮一边干活一边回答。

戴尔斯还是不停地摇头。“这样我可不敢就认定是正使大人,你还是先找到这扔人头的嫌犯再说吧。”

许亮手中正摆弄着一颗已经腐烂得看不清面目的人头,韦若昭只瞥了一眼便急忙侧过头去,捂住嘴,低声道:“怎么刚过了两天,这人头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人头有了,嫌犯肯定跑不了,我的意思是先把这人头与那尸首缝了,还正使大人一个全尸啊!”

独孤仲平、韦若昭来到位于酒店地下的冰窖,韦若昭面对扑面而来的冷风不禁打了个寒战。许亮已经在一张临时搭起的台子前忙活着,旁边围着庾瓒、戴尔斯以及李秀一,康连城那具没有了头颅的尸身就摆在一旁。

“不可!”戴尔斯却打定了主意,坚决得很,“真凶抓到前,这些都是证据,谁也不能乱动!”

韦若昭当即点头。“我明白。”

独孤仲平这时凑近戴尔斯,低声道:“副使大人,其实别说这人头面目不清,就算看得清楚,要确认这人头确是长在那尸首上的,也不能光凭相貌。关键是要看伤口的痕迹。”

“这么说这人头就有些蹊跷了,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这颗。哦,既然你昨天没提看见这个人影,现在也先别提,免得多事。”

戴尔斯听了这话不禁转头仔细看了看独孤仲平,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手里没有东西,我能肯定。但那匆匆忙忙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肯定与这案子有关。”韦若昭小声道。

独孤仲平只一笑。“我们之前不是见过吗,副使大人不记得了?”

“你说这人是踩着狗舍出去的?”独孤仲平不禁若有所思,“康连城的头被人砍了。如果他拿着人头,怎么能够……”

戴尔斯想了想点点头。“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和正使大人下棋的那个独孤……”

韦若昭顺从地起身,和独孤仲平一起往外走。她的心结已解,彻底轻松了。她学会了怀疑任何人,但就是对独孤仲平的每一句还是那么相信。师父说他不是杀人凶手就一定不是,那么会是谁呢?她马上又进入了对案情的追索状态。“那我前天晚上看见的,会是谁呢?只有林昌嗣承认他是从后园翻墙走的,可是那背影绝对不是他,我能肯定。”

“独孤先生是我右金吾卫衙门里专出凶案现场的画师,查案子也很有见地的。”庾瓒忍不住自豪地插嘴道。

独孤仲平暗自庆幸,是时候把话题转到这个案子上去了。他拍拍韦若昭的肩,轻声道:“我们还是先下去,把这个案子破了吧。”

独孤仲平作谦虚状,笑道:“这位许仵作可是行里的高手,他要是说整理尸首勘查死因排第二,整个大唐也就没人敢称第一了。”他说着朝许亮使了个眼色,“老许,查清了没有?这人头和尸体的伤口合得上合不上?”

好在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适时地在这刻响起,接着走廊里传来韩襄的声音:“独孤先生,韦姑娘,庾大人请你们下去,我们把那人头要回来了。”

“应该相合,刀口像是谷大厨那把厨刀留下的。”

“真的。”独孤仲平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看着韦若昭脸上的阴云散去,那熟悉的笑容和那年龄本该有的天真重新回来,他感到自己的心瞬间就柔软了下去,但另一个声音立刻就提醒他,他又向那情感的深渊近了一步。他此刻是那么无力,与自己探案的能力恰成对照,他比从前更清晰地明白自己为什么探案了,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能拯救自己的更好的方式啊。生亦无趣,情亦苦多,不如探案。

戴尔斯还有些不相信。“真的?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韦若昭听言,瞬间破涕为笑。“真的?”

“副使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就先不缝合,存在这冰窖里,以备随时查验也可。但这起码说明,就算酒店中的这些人还不能彻底脱了嫌疑,谋杀康连城正使的主犯,也是个外人,人头是被他携带而去,扔在东市放生池里的。”独孤仲平道,“既然你们这两天在酒店中这些人里查不出嫌犯,我们不如把精力放在外面,也好让大家都放松一下?”

独孤仲平道:“好吧,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杀康连城。至于柳婉儿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也都可以告诉你。”

戴尔斯犹豫半天,看看独孤仲平,又看看庾瓒,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你们可以出去查嫌犯,但这些人还是不能离开酒店,庾大人,我和你也要留下来!”

韦若昭却不依不饶,任性地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庾瓒偷眼打量独孤仲平,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痛快地点头答应,道:“好!我和副使大人坐镇酒店,你们出去查嫌犯的线索,但必须三个人在一起,一起去一起回,少了一个,其他人要负责!”

好人?我到底是不是好人?独孤仲平心底暗暗一叹,他自己已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如今自己的徒弟又陷在其中,难道这是宿命吗?独孤仲平只得轻声道:“你不是自己已经查到了很多吗?还趁我不在来这里翻检。”

独孤仲平、韦若昭各自点点头,李秀一却凑近独孤仲平。

“当然重要!”韦若昭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泪珠,“我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好人!”

“独孤兄,看来咱们不得不联手一回了。”

独孤仲平凝视着韦若昭,耐心地等她这一番疾风骤雨般的爆发结束,方才不疾不徐地问道。

独孤仲平不禁笑着反问:“怎么,之前我们没有联手过吗?”

“看清一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李秀一顿时冷哼一声。“这次不同,不过你可要当心,我还是会和你争的!”

“你还怪我怀疑你杀人,我也不想那是你,可我明明看到了那个影子,穿着和你一样的黑色斗篷。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可那么像你,你让我怎么办?知道吗?我想亲耳听你说,你和柳婉儿的失踪没有关系,和康连城的死也没有关系,可我真的看不清你到底是什么人了!”

说话间韩襄又一次急匆匆跑了进来,禀报道:“启禀庾大人,康昆仑家的管家来找您了。”

韦若昭说着说着,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庾瓒觉得有些奇怪,又不想立刻让其他人知道盗卖贡品案的事,就一把将韩襄拉到一旁,低声道:“什么?到这儿来了?我不是让你派人盯着他?”

“你有!知道吗?做你徒弟这么久,我感觉每当我要更多一点了解你的时候,你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好像躲在一个洞里,把我们都推得远远的。你明明知道,我和李秀一在查柳婉儿失踪的事,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其实是去给她上坟,柳婉儿已经死了?”韦若昭越说越急切,所有过去顾忌而不敢提的一切此刻她都已无法抑制,也不愿再抑制,“你知道这两天我有多为你担心?我想了无数次,如果康连城是你杀的,如何能替你遮掩,如果还有别人看见了你,我能怎么说。李秀一说你不会回来了,我嘴上说不可能,可心里又想,如果是你做的,千万别回来,可是我又怕你真的不回来了!”

“是啊,他主动出来,找到咱们盯在门口的人,说是一定要见您!”

“你有!”韦若昭激动地望着自己的师父,语气似怨实娇。她发现师父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于是她壮起胆来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