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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会有的。有你在,还怕没人上门吗?”独孤仲平安慰了碧莲几句便转而望向庾瓒,“庾大人,不如让韦姑娘带我去现场看看?”

碧莲却还不依不饶,怒道:“哪个不开眼的偏要在老娘这儿杀人?弄得到处都是晦气,以后谁还来喝酒啊?”

二楼走廊的地板上已经用石灰粉圈出了一个醒目的人形,鲜血早已干涸,只留下了一大摊暗褐色的痕迹。

独孤仲平一听就笑了,知道碧莲是心疼生意,劝道:“碧莲,别舍不得了,他人都死了,就当积德行善了。”

独孤仲平一边查看血迹喷溅的情况,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站在不远处密切监视着自己的两个金吾卫士。

许亮还没说话,碧莲已经气呼呼开了腔:“他们把那死鬼放到我的冰窖里去了。”

“那晚上在酒店出现过的人都是这待遇?”独孤仲平悄悄问韦若昭。

李秀一说完便招呼韩襄出门而去,独孤仲平这才转向一旁的许亮。“尸首在哪儿?”

韦若昭点点头。

李秀一听了哈哈大笑道:“放心,我会尽量替庾大人省下些的!”

“图都勾了?”

独孤仲平凑近李秀一,轻声道:“李兄,我只告诉你一件,那郭万贞嘛,他可是最像金吾卫的金吾卫了。”

韦若昭再次点头。

庾瓒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好,先把人头赶快要过来。花钱就花吧,破案要紧。”

这时阿得捧着一囊酒急匆匆跑来,身后自然也跟着个“尾巴”。

独孤仲平接着道:“得去求他,恐怕少不了还得破费些。虽然我可以走一趟,不过看大家的意思,我恐怕和大家一样,也成了嫌犯了,最好还是待在这儿,那么只有李兄去最合适了,金吾卫的那点事,谁还能比李兄更清楚呢?”

“独孤先生,老板娘让我把这酒给您送来,您尝尝!”

李秀一也颇以为然地点点头。“一定会的,我们在洛阳也是这么干的。”

独孤仲平接过阿得递过来的一囊葡萄酒,没有喝,只闻了一下,立刻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赞许道:“哎呀,我虽然不喜欢喝葡萄酒,可一闻就知道,这可比店里的强太多了!”

他说着拔腿便往外走,却被独孤仲平拦住。“大人,眼下不是和左金吾卫斗气的时候,更不便劳动副使大人。若是用势压他,他暗中使坏,把人头胡乱毁上几道再给你,让你什么也鉴别不出,还不是我们吃哑巴亏?”

阿得笑道:“这是前天康大人带来的,据说是万里迢迢地从康国运来,专供使团招待用的,我们店里的怎么比得了!”

庾瓒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气愤,怒道:“不行,我得找他讨去!对了,请副使大人也一起去,看他敢不给!”

独孤仲平又深深闻了一下,便将酒囊递给旁边的韦若昭,笑道:“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说过要带酒来,真是个言而有信的好人,不把凶手揪出来,都对不起这酒!”

韩襄赶紧低声解释:“郭万贞,金吾卫左街使,朱雀大街东边的事都归他管,和我们大人一直有点那个……”

韦若昭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时她用胳膊碰了碰独孤仲平,又朝阁楼方向一努嘴,便转身朝身后的金吾卫士说了声:“我要和独孤先生讨论一下案情,你们守在他房间外好了。”

戴尔斯自是不知道庾瓒和郭歪嘴的过节,只听得一头雾水。“郭歪嘴是谁?”

独孤仲平知道韦若昭有话要说,于是带头走进自己的房间,而韦若昭在他身后关上门,又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确定隔墙无耳,这才将独孤仲平拉到窗前。

此话一出众人自然吃惊不小,庾瓒大叫道:“什么?哼,一定是郭歪嘴干的好事!他一向跟我不对付,明明知道这案子现在在我手里,偏偏攥着这颗人头不放!”

独孤仲平有些费解,道:“怎么了?讨论案情也不用这么神秘嘛。”

独孤仲平一笑。“干没干我说了又不算,要有证据嘛!巧了,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东市,看见左金吾卫的人从放生池里捞出一颗胡人的头,既然被谋杀的是康连城这样的外邦正使,这消息肯定通报了他们。怎么?他们没有把那颗人头送到我们右金吾卫来吗?”

“师父,你跟我说实话,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想办法保护你的!”韦若昭的声音低低的,有些颤抖,胸脯也激动地一起一伏,似乎鼓起千万重的勇气才说出了这些话,神情也煞是严峻沉重。

“独孤兄真的没干?”

这可真是独孤仲平从所未见的了,韦若昭,他的乖徒弟,平日里不是好奇冲动,就是调皮促狭,就算是发愁,也很快会恢复快乐,就算从姚琏处死里逃生回来那次有些魂不守舍,也不曾像这般似乎心中憋闷了许多无以言说的苦衷似的。难道这也是她成长的一部分?独孤仲平这样想着,也不由得有些拘束起来,道:“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干吗要保护我?”

“哈哈,李兄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是独孤仲平,反应奇快,一听韦若昭的语调便知道她指的是李秀一,“如果我想杀康连城,除了这么干,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康连城是不是你杀的?”

韦若昭知道李秀一的算盘,当即说道:“可有人说是你和我合谋杀了康连城,卷了他的钱款逃走,你前天故意离开,也是为了让大家怀疑不到你,其实你是当天晚上潜回来作案的。”

独孤仲平一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你也相信是我潜回来……?”

“看来独孤兄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李秀一以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独孤仲平,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捕捉事先知情的蛛丝马迹。

韦若昭这时一把抓住独孤仲平的手。“师父,你别瞒我了,我都看见了。我跟所有人都说,前天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其实我到你房间来了,待了很久。后来我推开窗户,就是这儿!我看到后园中有一个颀长的身影,穿着黑色的斗篷,正急匆匆朝后墙跑去,到了墙边,爬上狗舍的顶,翻墙出去了,那身影和你的背影一模一样,而且如果是外人,怎么会知道那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个狗舍可以垫脚呢?我这才明白,之前我们搭狗舍的时候,你为什么坚持要放在后墙根下,原来你那时候就计划好这一切了。”

独孤仲平更加惊讶。“你是说有人杀了康连城,还把他的人头带走了?”

独孤仲平听着韦若昭这番连珠似炮的解说,居然还推理严密,竟似天衣无缝,不禁哑然失笑,道:“什么啊,我明明是说放在后墙根下避风的……”

“可不,”碧莲没好气地嚷嚷着,“你说那个死鬼到哪儿去死不好,偏偏要死在老娘这儿,连脑袋都不知道让人弄到哪儿去了。”

韦若昭却没有耐心听独孤仲平说完,继续急切地道:“师父你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我看见的这件事,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人。这两天,我站出来主持查案子,其实也是为了你,如果他们谁也看见了你,说出对你不利的,我就把水搅浑。可是,你现在一定得对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杀人了?”

独孤仲平自然一脸意外,道:“死的是康连城?在这儿?荣枯酒店?”

独孤仲平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你就读读我的心,我为什么要杀康连城?”

庾瓒忙不迭点头,韦若昭见了独孤仲平,只觉心里的千斤重担都卸下了,虽然还有很多事她不明白,但只要师父在,她就感觉有了主心骨,最后是什么结果,真相到底如何,都无所谓了。生死由之,爱恨由之,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坦荡轻松。这一切化作她极其平静的语气和心态,于是她只道了句:“康连城被杀了,我们在查案。”

“李秀一说你是为财,我不信,就算把康连城身上的那些金叶子都给你,我也不认为你会为了这些钱财杀人!”韦若昭说着伸手一指摆在角落里的棋盘,“我想,你是为了这个!”

独孤仲平环顾四周。“怎么?你们这是在查案子?”

独孤仲平仔细看看韦若昭,只见她一脸严肃,全不像是开玩笑。天啊!这个聪明又不乏天真的姑娘,这个自己在心底已经彻底收下的乖徒弟,居然会那么真诚地相信自己会为了一盘棋杀人。独孤仲平在片刻巨大的荒谬感之后,突然陷入了沉默。他毕竟是独孤仲平,惯会读心的独孤仲平,曾经靠读女人心谋生的独孤仲平。韦若昭这样想还能是出于什么心思呢,所谓关心则乱,女人再聪明理智,还是抵不过一个情字啊。独孤仲平终究不得不面对韦若昭对他的一片痴情了,他之前一直在逃避这一点,所谓收不收这个徒弟的烦恼,所谓怕她被犯罪世界污染的担忧,其实也是伪装了的逃避罢了。可他为什么逃避,何尝又不是出于对另一个人的一片痴情?那样的一番遭遇之后,他实在是无法再回到这个世界中了。他不知如何去向韦若昭解释,怕伤害她,唯一觉得可行的方法就是找个合适的时间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让她自己去悟明白,自己以得体的方式收回无法得到回报的付出。可看起来,他还是搞砸了,她已如此深陷,以至洞察力在涉及他的时候完全失去。独孤仲平知道,现在要帮她走出来,不能再用拒绝或故意冷淡的方式了。他于是态度宽厚地微笑着道:“你真觉得我会为了这个杀人?”

庾瓒看见独孤仲平仿佛看见了救星,他激动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以一种与其身材极不协调的轻盈冲上前,大声道:“哎呀,独孤老弟,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两天可出了大事了!”

“是的。”韦若昭紧咬着嘴唇,看得出来,她努力控制着不想哭出来。天啊,这个可怜的被爱折磨的姑娘,她的样子倒真可爱呢。独孤仲平望着她,不知怎的又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袭来,但却不再是怕伤害她的恐惧,而是怕——爱上她!是的,就是这样!这意味着他先前一切的生活彻底地改变,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还会爱,还能爱,他早已经习惯了在世界之外生活,改变首先还意味着对自己的恐惧,他不能接受一个不是活死人的自己,在心底里他恐惧自己会背叛另一个人,他实在不愿再想下去了,那是他心灵中无尽的深渊。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独孤仲平觉得好笑,“怎么,我不过离开这一会儿工夫,李兄已经想我了?”

“好吧,”独孤仲平微笑着,从他平和的表情中看不到一点内心的波澜,这是从小练就的本领,他继续道,“你且说说,为什么?”

李秀一实在没想到独孤仲平会在这时出现,不禁脱口而出:“你居然还敢回来?”

“师父,你什么都那么出色,只要你在乎的,想跟别人比的,都能比别人做得好,可就是这一样,你总是输给他。”韦若昭叹了口气,“你的每一步棋都让他提前猜到了意图,我跟你相处这些日子,我知道这是你最不喜欢的,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到底是谁,到底在想什么。”

独孤仲平来到酒店大厅中间,环顾一下四周,脸上的惊奇很快平复了,又浮现出所有人熟悉的那种温和而莫测的微笑。

韦若昭竟主动来触他内心这片深渊了!独孤仲平伫立在窗前,沉默一阵,让自己内心的狂风巨浪稍稍平复了些,觉得有把握控制了,方才轻轻问了声:“我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