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长安三怪探之牡丹劫 >

崔萍痴呆了一般点点头。“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牡丹……它叫什么名字?”

姚琏脸上却满是睥睨的笑容,自豪地道:“这么美,这么艳,这么有力量,是么?”

“银翼仙子,好听吗?”姚琏注视着崔萍那似被痛苦与快乐交替侵袭而扭曲的面庞,“而且她还很香,香得这么独绝,香得你想为她做任何事……”

崔萍有些语无伦次了,不知为什么,面对这奇花和奇香,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失去了控制,好像一种奔涌的力量瞬间攫住了她,让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美丽的脸孔也抽搐起来。

崔萍无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颤声道:“这花太香、太美了,让我害怕……”

“这花……这花怎么会……”

姚琏却上前捉住崔萍的手,强迫她继续注视着那名叫银翼仙子的牡丹,声音却更加轻柔地道:“当你把性命都献给它的时候,就不会怕了。”

崔萍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奇景,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微风轻拂吹入屋内,银色花枝随风微微摇曳,崔萍只觉得一股极其强烈的异香扑鼻而来,她不自觉地吸了下鼻子,继而竟全身瘫软下来。

“什么?”崔萍身子一抖,“公子你是什么意思?”

帷幕后,地面上的石板已经被取走,裸露出下面的黄土。而这牡丹就直接植根于土壤之中,足有海碗碗口般大的花朵傲然耸立枝头,闪烁着耀眼而绚烂的银光。

“小姐怎么忘了?你刚刚说过的,就是粉身碎骨,心也是跟着我的。我此生只属于仙子,你既然跟着我,就应该把性命也交给仙子啊。”

他说着挣脱开崔萍双臂的痴缠,起身来到方才那帷幕前。崔萍不解地看着姚琏的举动,而随着帷幕缓缓被拉开,一株无论花朵、枝叶皆是银白色的牡丹赫然出现在崔萍眼前。

姚琏的言语十分温柔,可听在崔萍耳中却是无比狰狞可怖。崔萍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姐冰清玉洁之人,与仙子有缘,待我为小姐引见。”

“怎么?刚刚说过的话,就不算数了吗?”姚琏脸色骤变,“你敢欺骗仙子?”

崔萍叹息似的低声呼喊着,姚琏于是回到她身侧。崔萍就手揽住姚琏的脖子,双目微阖、嘴唇微微翘起,这是崔萍能想起的从春宫图上看来的唯一姿势,那还是几个丫头从她哥哥房中偷出来把玩时被她看见了,当时只觉得面红耳赤,此刻却不自觉地学了起来。可姚琏却只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

“不,我……”姚琏异常严肃狰狞的神情反倒将崔萍吓得有些清醒了,她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却被姚琏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公子……”

“仙子每隔三个月都需要一个爱花的青春女子以身体供养,不然就会死去。难道你忍心看着这么绝美的花离世而去?”见崔萍依然一个劲儿摇头,姚琏的声音更加冰冷,“什么爱花,什么情愿留下来侍奉,原来都是假的!”

崔萍只觉得脊背一凉,却是姚琏将她放在了屋子正中的石板地上。由于时近黄昏的缘故,屋里很是幽暗,崔萍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只看见姚琏正背对自己摆弄什么。而他面对的方向垂挂着一道帷幕,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隐隐约约地闪着光。

“不不,公子你误会了!我……我只是……”

这屋舍初看上去与寻常民宅并无不同,不过是坐北向南、单檐歇山的构造,白墙黑瓦,五开四架,显得十分古朴。可走进去便会发现除了四面围墙,其余的砖石已经全部被拆掉了,原本三间进深的屋子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空间,而一根根耸立其间的木梁与一层层自屋顶垂下、一直拖曳到地上的轻纱更将这个空间装点得诡异非常。

“住口!你想骗我,还想骗我的银翼仙子!”姚琏粗暴地将崔萍的双手反拧到身后,崔萍顿时疼得呻吟了一声,但姚琏全不理会,继续道,“你看看银翼仙子,它多么美,多么高洁,又是多么可怜,你太狠心、太自私了!”

姚琏随即抱起已经几乎站立不稳的崔萍,疾步朝屋舍走去。

“……公子,求求你,把我放了吧!”崔萍惊恐地抽泣着,“我还有父母兄弟,还有表哥,我们定过婚约的……”

“小姐真有此心,”姚琏也终于不再掩饰,露出狰狞的笑容,“姚琏定不相负。”

姚琏没说话,只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脸颊。崔小姐颤抖着想要躲避,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

崔萍此时已经注意不到姚琏的神情,连声道:“天崩地裂,粉身碎骨,我的心也是跟着你的。”

“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不能拒绝银翼仙子。”姚琏的眼神再度温存了起来,手指轻柔地从崔萍沾满泪水的脸颊划过,“等我把你埋到仙子脚下的土里,你的美丽,你的青春精华,都会转到仙子身上。你就会成为银翼仙子的一部分,成为我的主人,我会对你不离不弃的。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一丁点痛苦,牡丹酒会让你快乐地睡去……”姚琏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宛如耳语,“那边已经有许多你的姐妹了,你不会寂寞的……”

“小姐此话当真?”姚琏骤然站定,一脸严肃。

夜色中的曲江池畔与白日相比显得分为寂寥。一弯细细的蛾眉月透着清冷,时而有一尾游鱼越出水面,落下,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轻响,只转瞬间便又恢复了万籁俱寂。

“公子,”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崔萍一路娇喘连连,“……公子当真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只要你不嫌弃,崔萍愿意留下来一辈子侍奉公子!”

独孤仲平独自一人提着灯笼来到牡丹赛会会场门前,白日里人头攒动、沸反盈天的景致与此刻的空旷寂寥相比就仿佛一场梦境。

崔萍在姚琏搀扶下沿着花园中的小径朝远处的屋宇走去。

芦席编成的门口贴着右金吾卫的封条,独孤仲平径自上前将其撕下,走了进去。

姚琏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崔萍,而崔萍脸颊绯红,眼睛半睁半闭着,正痴痴发笑:“只愿长醉不愿醒。”

赛会结束得仓促,花户都被李秀一指挥庾瓒手下的金吾卫士们当场抓走了,各人参赛的牡丹还留在原地。星月之光与手中的灯笼将五颜六色的牡丹照亮,独孤仲平一个人在其中穿行,恍惚间倒有一种这牡丹赛会是为他一个人办的错觉,让他不禁哑然失笑。

“小姐你醉了吗?”

对于牡丹,独孤仲平向来没什么好恶,在他看来那不过是种漂亮的草木。世人喜爱牡丹大多是崇尚其华美富贵之意,可无论富丽抑或高洁,花草的品格都是人所赋予的,又和花草本身有什么关系呢?

姚琏说着一只手已经搭在崔萍肩上,崔萍身子一颤,却已不自觉地向他靠去。

每一盆牡丹跟前都放着写有花名与花户名字的木牌,独孤仲平边走边看,仿佛漫不经心,实则已将木牌上的每一个字尽收眼底。

“也好。不过夜近露重,我扶小姐进屋去吧!”

火烧云、紫气东来、一捧雪、金元帅……独孤仲平沿着碎石铺就的步道一路向前,他知道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一个会在行凶前细心替他的猎物梳头、装扮、更衣的凶手,是断然不会给他的牡丹起这般庸俗的名字的。

崔萍后面的话几乎细若蚊鸣,而姚琏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嘴角扬起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会在哪儿呢?

“不会的,他们以为我是去了表哥家,可是……可是他怎么能与公子相比……”

一阵夜风就在独孤仲平思忖之际骤然袭来,噗的一声,灯笼熄灭了。独孤仲平刚从怀中掏出火石,眼前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一瞬间,他只觉得天上弯弯的月亮已经变作了成千上万把尖刀,明晃晃的,一齐朝他刺来,那难以言喻的剧烈头痛使得他全身止不住颤抖,恍惚之际,周围那些缤纷艳丽的牡丹也仿佛幻化成狰狞的妖魔,扭动着,呼啸着,张牙舞爪地将他围困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在下自是求之不得,可是……”姚琏一脸正色地注视着崔萍,“我只怕小姐家里这半天不见人,怕是要着急呢!”

酒!酒!独孤仲平一手抚住额头一手伸向腰间,他迫切的需要烈酒充当灵药来缓解这可怕的疼痛与幻觉,而同时,一种强烈的喜悦却也在他心中弥漫:答案已经近在咫尺!

崔萍犹豫了一下,却压低声音道:“若是公子不见怪的话,我想再留一会儿……”

独孤仲平从腰间摸出皮酒壶,全不顾辛辣烧灼,将整壶的酒尽数倒入口中,这才长出了口气,整个人也渐渐镇定下来。

“小姐真乃姚琏的知音也!这曲子也是我那仙子传下的。”姚琏见时候差不多了,故意凑近崔萍,“天色不早了,我送小姐回去吧!”

蛾眉月依旧清朗,牡丹花丛也恢复了本来的模样。独孤仲平弯腰捡起适才跌落在地的灯笼,抬头之际视线竟正好对上了那块写有“绿萼”字样的木牌。

“这曲子简直不是凡间应有的,倒好像……好像是天上的仙人听的,”崔萍低下头,眼前这人的笑容仿佛带着魔力,让她不能自拔,“这曲,这花,这酒,还有这人,今日闻见了一回,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绿萼?”

“梦里若得心绪安稳,倒也不妨做一个。”

独孤仲平喃喃自语着,他看见唯有这“绿萼”木牌背后的位置空空如也,而旁边的地上还躺着另一块写有“姚琏”二字的木牌。

崔萍手捧一杯残酒,目光迷离,痴痴地望着姚琏,道:“公子,我不是在做梦吧?”

姚琏?真是个姓姚的?独孤仲平也没有想到这人真敢用姚琏的名字出来走动,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伸手将两块木牌悉数捡起来。

“崔小姐,你怎么了?”姚琏做出关切的神情。

“姚公子,你居然是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凶犯!”独孤仲平思忖着。

姚琏一曲吹罢,放下玉箫,崔萍依然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直到那温厚的嗓音自对面响起,方才回过神来。

韦若昭拎着装满了上好美酒的瓷瓶站在独孤仲平的阁楼门外,她已经敲了好半天门,里面却始终没有回应。

他的一切都让崔萍无比着迷,可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于这红尘俗世中吗?崔萍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面前的牡丹酒散发出诱人的醇香,她禁不住喝了一杯又是一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她此刻蠢蠢欲动的心绪。

“师父,师父,我给你买了好酒!”

崔萍注视着姚琏,但见他双目微闭、神情专注,显然已全身心投入到音乐之中。而此时的崔萍却怎么也无法集中心神,他的手可真白,几乎和那管白玉箫融为一体,他的胸膛是那样宽阔,他的脖颈是那样挺拔,还有他的鼻子、眉眼……

韦若昭觉得奇怪,按说独孤仲平是个睡眠很轻的人,不应该这许久还没听见。她于是轻轻推门进去,眼前的一切还同傍晚时一样,但独孤仲平已然不在屋里。

姚琏说完便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箫声婉转,孤高却不凄清,反倒带着些喜悦祥和之意。崔萍也算是粗通音律,却从未听过如此美妙、动听的曲子。

奇怪,这时候他能去哪儿呢?韦若昭四下望望,很快意识到独孤仲平刚才听自己讲故事时的心不在焉,其实是在琢磨案情。好啊,肯定是想到了什么线索,撇下她,自己去查案子了!韦若昭气呼呼地转身想走,但当她的目光扫过那张放在角落里的琴,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略知一二罢了!”

韦若昭将酒瓶放在一旁,蹑手蹑脚地朝那张琴走去。虽然并没有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举动,可韦若昭还是按捺不住地紧张。她知道独孤仲平对这张琴极其看重,平日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它,碧莲也曾经几次告诫韦若昭无论如何绝不能动它。可越是这样,韦若昭就越是好奇,此番独孤仲平不在,倒正好有机会好好瞧上一瞧。

崔萍听言更觉惊讶,道:“公子还通音律?”

这是一张伏羲式的琴,上好桐木制成的琴身表面布满了流水般的断纹,丝线成弦、白玉做徽,轸穗乃是一色儿暗红流苏,上面缀着一整排与琴徽相同质地的白玉珠子。

“欲见仙子,先要静心。”姚琏又是一笑,随手摸出一管洞箫,但见那箫身莹白剔透,竟仿佛是白玉雕琢而成,“不如在下再献上一曲,请崔小姐赏鉴下,看是否有洗尘收心之意。”

好漂亮的琴啊!

崔萍道:“若是从前,仙佛的事我本是不信的,可今日赏了这奇花,饮了这奇酒,又得识了公子这样的奇人,真由不得我不信了。”

韦若昭不禁感叹,难怪独孤仲平如此宝贝于它。她忍不住伸手抚摸琴弦,一阵龙吟般的颤音顿时流泻而出。韦若昭吓了一跳,要是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她赶紧将琴弦按住,这时却发现琴身上有一处修补过的痕迹,一道狰狞的裂痕自腰、颈之间开始蔓延,仿佛整张琴曾经被粗暴地劈成两半。而琴底位于龙池与凤沼间的位置上还有一道暗槽,韦若昭好奇地伸手去摸,竟从里面摸出一幅折叠好的画纸。

“对,是花国的仙子。”姚琏点点头,“你我且饮此酒,若是缘分到了,仙子她也许会赐见崔小姐一面呢!”

韦若昭只觉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再次确定周遭无人,她方才将那画纸缓缓展开——

“仙子?”崔萍好奇地问。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人物丹青,一个年轻而瘦削的女子端坐在一片蒹葭丛中抚琴,这画并不同于时下风行的精致笔法,而是以极清简的水墨勾勒而成,而构图也颇显独特,抚琴女子不过占据了画面一角,其余大部分都被苍茫的雾气笼罩。女子的轮廓由于黑白设色的缘故而显得十分单薄,相貌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可那眉目、姿态间流露出的清冷脱俗之气,却足以令观者过目难忘。

“我原也想不到这酒的制法,这还是拜一位仙子所赐呢!”姚琏拿起酒壶替崔萍再次斟满,一边斟酒一边说。

“原来这是她的琴……”韦若昭不禁喃喃低语,因为她看见那画中的琴便与摆在眼前的这张一模一样,“可是她又是谁呢……”

崔萍脸一红,低声道:“多谢公子抬爱!”

一阵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就在这时将韦若昭从思索中惊醒,韩襄焦灼的声音已然止不住地从外面传来。

姚琏一笑,道:“这是用今年的新花瓣和早晨花叶上结的露水酿制成的,我从来没请别人喝过。今日得识崔小姐这等爱花懂花之人,就算是酒逢知己了,自当破例。”

“独孤先生!独孤先生!”

“好喝!”崔萍轻轻点头,一脸赞许,“真是想不到,牡丹居然也可入酒。”

韦若昭匆忙将画纸折好放回原处,这才上前开门。

“崔小姐觉得这牡丹酒如何?”

韦若昭道:“独孤先生没在,怎么了?”

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一只天青色的曲颈酒壶并两只配套的酒盏。姚琏与崔萍隔着桌案相对而坐,各自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那怎么办?”韩襄只急得满头大汗,“你先跟我回衙门吧,出事啦!”

花园正中的凉亭里已经摆起了一张小巧的桌案,铺设在白色云母石地面上的是以丝线精工细作而成的素色茵毯,坐在其中,仿佛置身云端,一片雪白也将周围花丛衬得愈发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