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若昭推门走进独孤仲平的阁楼，就看见独孤仲平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韦若昭急忙轻手轻脚地转身想要出去，独孤仲平的声音却在这时自房间里响起。
掌柜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嘲讽，李秀一略显疲惫的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劈手将那根茎夺回来往怀里一揣，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很快便连人带马消失在长安的晨雾之中。
“进来吧！我没睡着，查得怎么样了？”独孤仲平边说边坐起来。
掌柜斜了李秀一一眼，再看看那根茎，又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道：“这明明是一节牡丹根嘛！还是跨了年枯死了的。要是牡丹刚落季，截下来熟制好了，还有人收，那也不值钱。您这个，出门右拐，垃圾堆扔了得了。”
“长安城外，三十里之内，没有什么大集市。有几处庄园别墅，不是皇家的就是那些大官的，寻常人等根本不准靠近。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年轻姑娘喜欢去的地方。”
李秀一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道：“那你说这是什么？”
独孤仲平本以为韦若昭打听年轻姑娘爱去的城外地方总该有些收获，没想到也是毫无头绪，禁不住沉下脸来，道：“肯定会有的嘛，这你怎么也查不到？”
掌柜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什么东家啊？做过药材生意吗？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我……我又不是长安人，这种地方那些文档里又没写，我只好去问碧莲姐手下那些女孩子。她们说的几个地方，我估摸着我自己都不想去……”韦若昭只觉得十分委屈，话音里不觉带了哭腔。
“东家说是啊。”李秀一道，又顺手指了指门外的坐骑，可以看见马背上拴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外头还有好多呢！”
见她如此这般，独孤仲平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收了这年轻姑娘做徒弟果然事多，说轻了不行，说重了也不行。而且，还不光是轻重，说少还不行，说多了呢，自然更是万万不可的。他只得将语调柔和了些，道：“我不过是说了两句，你哭什么？”
“您这是人参？”
没想到韦若昭这下倒索性啜泣起来，道：“我就知道我做得不好，你早晚把我轰走。”
李秀一从怀里掏出那截从菜园里捡到的植物根茎递给掌柜，却没想到掌柜的只扫了一眼便不屑地笑了。
“女人就是麻烦，哪个说轰你啦？”
掌柜一愣，道：“哦，您是做药材生意的？好啊！拿出来看看。”
独孤仲平心中不禁长叹一声，这姑娘也实在是太敏感了，简直听风就是雨。他最看不得女人的眼泪，韦若昭这一哭搅得他有些心意烦乱了。
“不抓药，卖药！”李秀一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声，“上好的人参你们收不收？”
“你怎么没说？”韦若昭仍不依不饶，“只要犯三次错，就不要我做徒弟了，不是你说的？”
又是整整一天的疾驰，胯下骏马早已累得筋疲力竭，李秀一却依然精神抖擞。他从马背上跃下，大步流星地闯进药铺。药铺掌柜正忙着擦拭药柜，见有人这么早就进店来虽有些诧异，还是殷勤地招呼：“这位客爷，您抓点什么药啊？”
独孤仲平又叹了口气，道：“算啦！这次我又没说你犯了错，别哭了！我们一起去和她们聊聊。这些女人感兴趣的地方，我也不了解啊！”见韦若昭还在低低抽泣，独孤仲平只好站起来，“行啦！别抹泪了，走吧！”
天色微明，一骑快马就在明德门刚刚开启的一瞬间冲进了长安城。骑在马上的正是李秀一，他打马飞驰过一条条街巷，却在一家药铺门前骤然停住。
独孤仲平拉着韦若昭来到酒店大堂，听说要找城外好玩的地方，侍女们顿时来了精神，围着两人叽叽喳喳地出谋划策。
“你太特殊了，算不算良家少女可说不好！”独孤仲平坏笑一下，“快去帮我打听下，城外，不用太远，三十里之内吧，有什么地方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爱去的，快去快回。”
“青云山庄吧？那里怎么也得算一处，他家的葡萄酒可好喝了。老实说，比咱们店里的还要强些呢！”说这话的是胡姬米娅。
韦若昭一噘嘴：“我也是良家少女啊，可我就是喜欢去鬼市转。”
“可别叫碧莲姐听见！”另一个胡姬笑道，“要我说，春明门外那家胡饼铺也得算！”
独孤仲平迟疑地摇头，道：“他要的是良家少女。”
众胡姬连声附和，独孤仲平却摇头，道：“酒楼食肆不能做数吧，大唐女子，到底比你们胡人脸皮薄些。就算在城里，若没家里男子陪着，也不好意思到酒楼坐下来呼酒叫菜。再说，葡萄酒还是你们胡人更爱喝些。”
“鬼市。”韦若昭不假思索，兴奋地脱口而出。
胡姬们相互看看，道：“那让翘翘说，她是你们大唐人，来长安的年头也不短了。”
“没错。城外有些什么地方是你爱去的？”独孤仲平又开始拿韦若昭当样本了。
被点了名的翘翘不由得脸色一红，想了想，道：“刚才韦姑娘来问，我也想了。只记得出开远门不远，有个庄子，专门做花炮的，每逢五逢十的晚上都要燃放自家的花炮，我以前在别家做事时，跟着东家去看过几回。”
“那就是城外年轻姑娘容易扎堆的地方？只有这样，他才有的挑。”
“晚上恐怕也不太合适！”独孤仲平还是摇头，“最好是在白天，人多，还得热闹。”
独孤仲平哑然失笑，他没想到韦若昭的嘴这么厉害，一点亏都不能吃。“没听说过以让杀人凶手选中为荣的。你还是赶快想想，如今大量姑娘去了城外，他想挑人会去哪儿？”
众胡汉侍女们听他这么说，一时再也提不出好玩的所在。米娅忍不住打趣道：“哎呦！独孤先生，你打听这年轻姑娘喜欢去的地方干什么？要是想相个合适的，我们这里这么多还不够你挑吗？”
“你也太看不起人了！”韦若昭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脸上满是小女孩的天真娇憨，“我有那么糟糕吗，再说我是你的徒弟，他要看不上我，你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独孤仲平急忙正色道：“你们别瞎说啊，是公干，帮庾大人打听的。”
独孤仲平一笑，道：“那他要是碰上你，一番试探又没选中你，怎么办？”
韦若昭看着独孤仲平一脸窘迫的样子，脸上又有了笑意。碧莲这时捧着一盆牡丹花走进来，见众人围聚在一处闲聊，当即端出老板娘的架子。“你们聚在这干什么，在偷懒吗？”
韦若昭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还有谈吐，他既然靠花言巧语拐人，那太傻太俗的人恐怕他也看不上吧？一定得谈吐得体，就算比我差些也不能太差！”
“不是！不是！”韦若昭赶紧解释，“庾大人让我们打听下，城外哪里有年轻姑娘喜欢去的地方，碧莲姐你知道吗？”
“挑人不容易了。他很讲究的，之前弄的可都是中上人家的，他不为绑票求财，那为什么？只能是因为这些人家的姑娘姿色打扮、相貌气质更好，他还要给她们供衣服，梳头发。寻常的小家碧玉他不会要的。”
碧莲摇头，道：“要说年轻姑娘喜欢的地方，怎么也是城里的多啊！”她边说边将怀里的牡丹花放在柜台上，独孤仲平的眼睛这时候却死死地盯住了那盆牡丹。
“什么弊端？”
“牡丹花季到了？”
独孤仲平继续道：“而且现在全城的百姓都把闺女往城外、往乡下送，虽说动手更容易了，可也有一大弊端。”
“可不是，今天四月初一，每年这日子我不都要买牡丹花的？”
“不错。”独孤仲平点点头，决定把自己刚刚想到的思路和这徒弟再摆摆。毕竟受害者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他在和凶犯进行一场揣摩这些女孩心思的竞赛，这个徒弟倒像是老天特别赐给他的，眼下有用得很。
“这盆花哪买的？”
韦若昭道：“师父，我在想，咱们在数着日子过，凶犯也在数着日子过啊，他如果一定要在预定的那一天杀人，也没有几天了。他应该也会和我们一样着急吧？”韦若昭今天穿着金吾卫的制服，头发也如青年男子般梳成简单的顶髻，显得很是爽利。
“还不是街角赵四家。其实，他家的牡丹也就马马虎虎。这不店里忙嘛，要不然我还真想到曲江池的牡丹赛会上去看看呢！”
独孤仲平对这一结果本不觉意外，就道：“明打明地搜，对方有太多办法遮掩了。不在家啦，由别人出面打掩护啦，我本没指望有收获，只是想让凶犯也忙活一下，别太悠闲了。我们得另想办法。”
独孤仲平两眼放光，道：“这牡丹赛会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捕头他们把这两片都搜遍了，没什么收获。”
“就是今天啊！”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凶手的胆量足够大，且对于依照计划行凶的偏执不会改变。独孤仲平想到此处，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韦若昭就在这时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独孤仲平一言不发转身便走，韦若昭也瞬间明白了，急忙跟着往外跑去。
独孤仲平盯着这幅图又足足有两个时辰了。其实那上面的街坊他早已能默画出来，他只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庾瓒自作主张的大肆搜捕彻底打乱了独孤仲平的计划，凶犯十有八九已经洞悉了自己一方的行动，而且已有了防备，想用暗查的方式找到他已经变得基本不可能了。更糟糕的是，万一凶手逃离了长安，人海茫茫，想要再找到他就更困难了。
碧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哎，这一大早的，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独孤仲平的阁楼里，那幅总是挂在老地方的长安里坊图上已经用墨线勾出了两个圈圈，分别以东西市核心区为中心向外延伸，正是独孤仲平与韦若昭圈定的查访范围。
韦若昭的声音已是从门外遥遥传来：“碧莲姐，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