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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姚琏一边挖土一边对着那银翼仙子说话,轻声细语,充满了柔情。“仙子啊,真是对不起,险些让不干净的贱货污了你。我给你赔罪!不过你放心,还来得及,我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干干净净的,配得上你的。”

熹微的晨光中,随风翻飞的重重帘幕之中,姚琏正拿着铁铲认认真真地在那银翼仙子脚下铲土。那花下的土壤已经被挖松了一圈,逐渐显出一个花盆的轮廓。

他说着放下铁铲,徒手将整个花盆从泥土中拔了出来。原来这银翼仙子是连同一个白瓷花盆一同栽在地下的。姚琏又从怀中摸出那只小瓷瓶,将银白色的粉末倒进花盆之中。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眼前银白色的花朵,又转头瞥了眼呆坐在不远处地上的崔萍。

一切就看今天!

崔萍木然坐着一动不动,一双眼睛里早已不见了任何神采,仿佛一具坏掉了的傀儡。

夜色即将过去,已经有熹微的晨光从窗缝透进来,韦若昭对着镜子将头巾戴好,又将那袋槟榔小心地揣进怀中。

“别担心,很快你就要回家了!”

直到今天,她一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姐姐是那么勇敢、那么坚强,自己也一定不能让韦若昭的名字蒙羞才是!想到这儿,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围裙穿戴上,从这一刻起,她觉得自己真正是那个无所畏惧的韦若昭了!

一抹轻蔑的笑渐渐浮现在姚琏脸上。

韦若昭却毫不犹豫地笑了。“就是没有我们的计划,我也要准备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就大胆地做下去吧!”

随着开市的锣鼓响起,东市繁忙热闹的一天又开始了。高家花铺外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韩襄等人此时都换了便装,三三两两地散布在周围不远的地方。花铺后的窄巷里则是庾瓒亲自带领一队金吾卫士兵,恨不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小小的门。

“姐姐,你真的要……”

位于高家花铺对面的是一家酒楼,独孤仲平这时就坐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上,面前摆着的不是酒而是茶。从这个位置看去,非但花铺门前街道上的情形一览无余,甚至还能看见店铺门厅间扮成了伙计的李秀一、韦若昭二人的活动。

陈玉珠知道很快韦若昭便要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之前已经说好,可看着她这般轻描淡写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一阵伤感。

李秀一和韦若昭这时候就像寻常店家一般做着开门营业前的准备,李秀一忙着将一盆盆牡丹搬到门口,韦若昭则拿着水瓢,仔细地替花架上的牡丹浇水。

韦若昭凑近闻了闻腾起的药气,摇头道:“不会的,只要喝了这仙人草煮成的汤,人很快便会失去知觉,就像睡着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韦若昭一边浇水一边抬头朝外面张望,眼尖的她一眼看见独孤仲平正隔着大街从远处看着自己,心下当即镇定了许多,朝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说的仙人草?”陈玉珠好奇地看着韦若昭将一种叶片纤长的暗红色草药投入锅里,药吊子里的汤汁很快也变成了暗暗的红色,“吃了会不会肚子痛?”

真是难为这姑娘了!独孤仲平苦笑着点点头以示回应。此番计划可谓周详,可他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他拿起面前桌上的茶杯,却发现自己向来很稳的手居然在轻轻颤抖,掌心里也出了汗,湿答答的有些难受。

陈玉珠自然表现得尤其积极,但她并未与众人结伴而行,而是独自挎着装满食物的竹篮来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山洞前。这山洞便是韦若昭的藏身之处,陈玉珠进去的时候,若昭正在洞中一口临时支起的药吊子上煎煮草药。

如果不是自己没别的法子,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她承担如此危险的任务!独孤仲平想着,不过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也好,这样她面对凶犯的时候不至于太早露出马脚,按照自己的布置,如果凶犯露头,金吾卫众人及时赶到理当不是问题,还有李秀一那样的高手在侧,应该不会出事的!

韦若昭在信中表示从小蒙观里收养,受了许多恩惠,自得病以来,已经拖累了大家许多。如今实在不想再在观里影响众人清修,便决定去外面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自行了结。上阳观众人自然大惊,济元吩咐众女冠分头出外寻找。

独孤仲平又在心里默想了一遍所有细节,觉得确实无误,这才端起茶杯,将早已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因为她忽然想起,当她还是陈玉珠的时候,和真正的韦若昭制定的那个计划也是从一个包袱开始的。韦若昭将一个装着道袍的包袱和一封向众人诀别的遗书放在自己的床头,而她,陈玉珠,在这天清晨,急急惶惶拿着那封遗书,哭着来到住持济元面前,声称一早起来发现韦若昭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这包袱和这封信。

牡丹花季就快过去,花铺的生意已不如平日繁忙。几个时辰过去,李秀一、韦若昭只随便打发了几个顾客,只是不见半个长得像疑犯的人出现。韦若昭不禁有些泄气,难道凶犯没有得到任何崔小姐不贞的信息?难道自己昨日挺身护花的举动没传到凶犯的耳朵里?正思量着,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汉子走进店内,一路东张西望。

韦若昭知道这一定是独孤仲平命人准备的,看来他还记得自己这个小小的爱好,韦若昭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原先的紧张也不觉地缓解了不少。但当她拿起围裙准备系上,呼吸却又忍不住变得急促起来。

“老板,火烧云可还有大盆的?”中年汉子问道。

包袱里放着一套花铺伙计穿用的衣裳,围裙、头巾俱全,衣服里还裹着一个更小的布袋,打开一看却是一包新鲜的槟榔。

韦若昭当即摇头,道:“火烧云卖断货了,您改日再来吧!”

高仙琼巴不得赶紧躲开,听了这话顿时如逢大赦,朝韦若昭作了个揖便匆忙跑了。韦若昭等他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这才坐下来,打开那包袱细看。

中年汉子顿时抓耳挠腮起来,道:“哎呀!那可怎么好?东家就想寻这高师父的火烧云呢……”

韦若昭看出高仙琼的紧张,虽然她自己心里同样有些惴惴,却还是尽量摆出轻松的态度,笑道:“知道了。这儿没什么事了,高掌柜先去歇息吧!”

见这人不是清秀公子,不合目标要求,没等韦若昭再答话,李秀一已经走过来,一脸不耐烦地嚷嚷:“哪儿那么多废话?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赶快滚吧!”

高仙琼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啊,就是那位替换了小人伙计的李捕头还没到……”

中年汉子一愣,有些恼火地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哪儿有这样做生意的?”

韦若昭点点头,道:“没什么异常情况吧?”

李秀一藏在花架子下面的长刀已然出鞘,动作迅捷地在那中年汉子面前一晃,冷冷道:“再不走,就让你赔个底儿掉。”

“韦捕头,这是给您预备的。”高仙琼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虽然没和眼前这位女差官打过交道,但金吾卫的苦头已经吃过不少,这回又要借用他的花铺缉拿凶犯,高仙琼不情愿却又不敢说不,只能战战兢兢地伺候,唯恐有所不周,招来灾祸。

中年汉子见状顿时吓得语无伦次,颤声道:“……我只是想买盆花……你……你可不要乱来啊!”

韦若昭此时早已经在高家花铺的偏房里收拾停当,她还穿着傍晚法会上那身农家女的装束,而一个小巧的包袱正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那还不快滚!”李秀一一声断喝。

庾瓒叹了口气,他自然没意识这一节。但独孤仲平不放心韦若昭犯险,这才表现得如此反常,他还是看得出来的。想不到这家伙平日里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对这个小徒弟倒还是如此上心。孤男寡女,在所难免,庾瓒想着,也许将来的某个时刻,他们还需要自己从中帮上一把呢。这种人情的事,他还是擅长的,只要能让他们都继续帮自己办案子,当然先要过了眼下这一关。但愿明天一切顺利吧!庾瓒相信他这一生都会有好运气,就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上天赐给他一个独孤仲平一样,他也相信,虽然没什么依据,上天会帮助韦若昭逢凶化吉的。只不知这会儿韦若昭准备好了没有?

韦若昭只觉得李秀一这样做很是不妥,这汉子虽然不像是他们要找的人,可万一这一幕被凶犯从外面看见了,岂不是会打草惊蛇,叫他知道里面有埋伏?她不禁瞪了李秀一一眼,刚想说什么,一阵夹杂着惊叫的喧哗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

独孤仲平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其实他是不愿当着众人明说,一番思量之后,他还是觉得韩襄比庾大人聪明些,所以才派他带着便衣到前面街上接应。

韦若昭、李秀一这下也顾不得还瘫坐在地的中年汉子,急忙奔到门前向外张望。但见花铺门前的街道上已聚集了许多民众,众人的目光却都望向街对面独孤仲平所在的酒楼。

“别问为什么了,就这样吧!”

原来在酒楼屋顶上,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衣衫肮脏、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崔萍!她的眼睛却被黑布蒙着,正伸出双手胡乱摸索,一迈步就是一个趔趄,险些便要从屋顶上跌下来。

怎么这一会儿又变了?不解的韩襄张嘴想问,话未出口却已被独孤仲平挡了回来。

底下围观的路人们顿时一片惊呼,韩襄等便衣这时也被异动吸引过来。虽然他们的任务是围捕凶犯,可屋顶上身处险境的是崔小姐,兵部侍郎的女儿!再说当着这许多百姓,岂有不救的道理。众人于是忙乱地四处寻找梯子、渔网,而独孤仲平也注意到了下面的骚动,不由得从窗户探出身子,扭头仰望。

胡思乱想之际独孤仲平又再次匆匆忙忙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地道:“我又查看了一遍周围,还是请庾大人带人守在这儿好了。韩捕头带便衣到前街去。”

倾斜的屋檐上,双眼已被蒙住的崔萍此时正惊恐地哭泣着,她显然已经有些被吓糊涂了,以至连蹲下都不敢。忽然,她想摸索着朝另一个方向走,结果脚下一滑,一块松动了的瓦片从屋顶滚落下来。

韩襄赶紧低下头不吱声了,庾瓒心里却忍不住打起了鼓。韩襄说得没错,独孤仲平今天看起来是很古怪,难道他真的心里没底?庾瓒不敢想,动静已经闹得如此之大,万一计划失败,未能将崔小姐救出来,非但崔侍郎不会与他善罢甘休,自己还将沦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

“一定是崔小姐!”韦若昭虽然没见过崔小姐,但觉这女子形貌与崔家拿来的画像十分相似,当即转向李秀一,“你快去救她下来!”

庾瓒一愣,赶紧喝止韩襄,道:“你个乌鸦嘴,瞎操什么闲心?照做就是!”

李秀一不禁有些犹豫,崔小姐此时出现,难保不是那凶犯调虎离山之计,可若是守在此处不管,那崔小姐只怕很快便会跌下来,以那酒楼的高度,十有八九会香消玉殒。怎么办?李秀一咬咬牙,总不能见死不救,于是转向韦若昭,嚷了句“你留在店里哪儿也别去”,接着拔腿朝对面冲去。

独孤仲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又去巷子周围查看。韩襄觉得从没见过独孤仲平对一桩案子这样上心,凑近庾瓒道:“大人,今儿独孤先生好像有点怪啊?从来没见他这样,像是心里没底呢!”

李秀一几个起落已然越过人群,在众人惊呼声中,很快便腾身跃上屋顶,他试图慢慢地接近那女子,可那女子仿佛察觉到有人靠近,不知怎的竟变得更加惊恐,慌慌张张想要逃跑似的,结果脚下不稳,竟一头栽了下去。

庾瓒点点头,原来他是连夜赶去同掌管朱雀大街以东治安巡防的左金吾卫协调权属,高家花铺位于东市,那可是左金吾卫的地盘,而左街使郭万贞向来爱同庾瓒较劲,庾瓒还是请了崔侍郎出面,才好说歹说迫使郭万贞答应不派人过来搅局。

“真他妈见鬼!”李秀一骂了一句,急忙纵身一扑,险险拉住那女子一只脚腕。两人随即顺着屋檐翻滚而下,女子一直声嘶力竭地不停尖叫,李秀一倒是处变不惊,在翻滚中一手托住女子腰身,另一手却在行将自檐上跌落的一瞬紧紧钩住屋顶边沿。

“你怎么来得这样晚?”独孤仲平的语气颇有些苛责的意味,“郭歪嘴那边可办妥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吊在了屋檐上,李秀一微微点头,恰好与独孤仲平四目相对。独孤仲平见状急忙帮着他将那女子从窗口抱进酒楼,李秀一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从窗口跳进去。

庾瓒这时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些文书。

李秀一一把扯下蒙在那女子脸上的黑布,喝问道:“杀才,你是崔小姐?”

“如果凶犯胁持了韦姑娘,你们不许轻举妄动,也不许让他们跑了,嗯,就给我紧紧围着,等我们过来帮忙!一定要记住了,只盯住这后门,别的都不用管!”

崔萍已骇得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点头。独孤仲平一愣,崔小姐一个弱质女流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屋顶上?难道——

韩襄忙不迭点头,独孤仲平却还不放心,警觉地四下查看了一番。

此时街上围观的人群已开始散去,独孤仲平疾奔到窗口向斜对面的花铺望去,却发现刚才一直在门前焦急观望的韦若昭已不见了踪影!不祥的预感顿时涌起,独孤仲平转身便往楼下跑,李秀一这时也意识到什么,急忙将崔萍丢给赶过来的韩襄等人,自己则追着独孤仲平朝花铺奔去。独孤仲平冲进花铺,但见四下里一切如常,五颜六色的牡丹还像刚才一样摆在高大的花架上,算盘、散碎银钱一动未动,而唯一不见了的就是韦若昭!

“那是花铺后门,早上坊门一开,你就要带着你的人埋伏在这儿,庾大人带其他穿便衣的在前门街上巡视。听着,无论什么情况,前面出了多大动静,你们都不准动,只要有人从后门出来,不管是谁,连韦姑娘在内,一个都不许走脱了。”

在他们眼皮底下,在他们布置的天罗地网间,韦若昭就是不见了。

夜深人静,高家花铺后门外的小巷里却是一片紧张繁忙的景象。韩襄领着一众金吾卫士按照独孤仲平的指点在周围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