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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那间装饰得精巧而美丽的房间内已经摆放了一只硕大的木桶,桶是檀香木的,淡雅的檀香与氤氲的水气在狭小的空间中萦绕。

当金吾卫这边开始派兵遣将之际,姚琏也正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刚刚沐浴过的崔萍此时正任由姚琏替她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衣裙,白色绸缎上以银丝勾勒出精巧的花纹,却与洛阳出土那三具女尸身上的一模一样。

高仙琼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李秀一可没工夫理会他,他环视着周围,开始想象他以这铺子伙计身份出现在这里的样子。

丝绸的质地很轻软,姚琏的动作很温柔,可崔萍的心却像堕入冰窟一般冰冷。

“你清不清白关我屁事?”李秀一劈手摘下高仙琼头上的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从现在开始,你这铺子就归我了!看看,我像不像花铺的伙计?”

“公子,求你……”

“……您是金吾卫的?”高仙琼骤然想起几日前在金吾卫衙门的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哎哟,是官爷,小的可是一直清清白白做生意的……”

崔萍再次向姚琏低声哀求,姚琏只漫不经心地一笑。

他说着摸出金吾卫的腰牌,朝高仙琼眼前一晃,却故意不让他看清楚。

“萍妹,咱们不是说好了可不能再调皮的!不然,我只好请仙子出来了。”

“你要现钱?”李秀一骤然打了个哈哈,“老子一个子儿也不给!”

一听“仙子”二字,崔萍顿时吓得噤了声,她已经领教够了这花的威力。那种神奇的、无法抗拒,却说不清道不明、摄人心魂的力量,只要一看到它,一闻到它那香味,就全身绵软,意识也无法自主,别人叫做什么就会做什么。崔萍知道,要想求得活命,首先不能再让姚琏请出那棵妖花。看到崔萍顺从地闭嘴,姚琏露出满意的笑容,替她系好长裙上的丝绦,笑道:“这衣裳已经用花瓣熏过,你会喜欢的。”

高仙琼再一次上下打量李秀一,因为大生意而发热的头脑也渐渐冷却下来,笑道:“客爷,我家的花可不便宜,您要的货虽然多,可我们有规矩,也得交现钱。”

姚琏说完拉起崔萍的手朝梳妆台走去,崔萍木然地跟着,她肤色本就浅,在这套白色衣裙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清丽脱俗,只是面色惨淡,状如鬼魅。姚琏拉着崔萍在铜镜前坐下,看着她映在镜中的影子,笑道:“萍妹,你真美!等我再替你好好装扮一下,等到了那边,只怕连仙子都要称赞你美呢!”

李秀一已经不耐烦起来,哼了一声,道:“问那么多干吗?老子就要在大慈恩寺用花!”

姚琏说着拿起梳子替崔萍梳头,他的动作十分熟练,几下便将崔萍乌黑如瀑的长发梳理成一顶高耸的堕马髻。他接着又拿起细炭条为崔萍画眉,崔萍坐着一动不敢动,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每一刻都如受刑般的体验还是弄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大慈恩寺?”高仙琼一愣,“可您不像……”高仙琼本想说“和尚”,但见李秀一面色有变,又急忙生生把那两个字吞了回去。

“上了妆,可就不兴流那些脏东西了。”姚琏用衣袖替崔萍拭泪,“你看你,这些都会过去的,我们都会为仙子而死,只有仙子不会死。”姚琏说着又伸手拿过一本册子打开,里面一页页上画的,都是美丽的牡丹花,姚琏道:“这些都是我画的,你看看,喜欢哪一种?”

“不,送到大慈恩寺。”

崔萍看着画册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听姚琏又道:“凡是我替仙子选中的仆人,我都要在她身上画下一朵牡丹花。这样到了仙界,也不至于走散了,让仙子找不到。”

“什么?您要一百棵?”高仙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株火烧云要价近百文,他色上等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一百棵就是近万钱,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生意,“那敢情好,给您送到府上去?”

崔萍顿时惊恐得手一松,册子掉在了地下。姚琏弯腰拾起来,有些嗔怪地叹了口气。

高仙琼话未说完,李秀一已经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拣最好的都给我拿上,不够的话,再凑些你这里其他色的,也要最好的,一共来一百棵。”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你还是选绿萼好了,毕竟我们的缘分是由它结下的。萍妹,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取画笔。”

“是是,这位客爷真有眼光。这就是火烧云,刚在今年的赛会上拿了状元……”

姚琏起身离开,崔萍骤然间回过神来,她还不甘心,毕竟几天来她看清了,这里只有姚琏一个人,如果出其不意打倒他,就有逃掉的希望!她四下张望着,想利用这机会找件可以防身的家伙,正遍寻不着之际,一抬头,她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于是急忙从头上拔下一枚银发簪,将那尖尖的一头朝外紧紧攥在手中,又急忙照方才的样子坐好。崔萍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平静,可胸膛却按捺不住地剧烈起伏着。

李秀一随手指着摆放在一进门最显眼位置上的一排红牡丹,道:“这就是叫什么火烧云的?”

姚琏这时拿了颜料、画笔走进来,崔萍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却还是声音颤抖:“公子,你……你要画在哪儿?”

高仙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隐约觉得来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道:“哦,您看这牡丹都是当季的,不知您要哪一种?”

“萍妹,请你转过身去,把衣服解开些。”姚琏见崔萍一愣,笑道,“你可别误会了,我不是那等轻薄之人,你只需把肩头露出些就好了。”

“你这不是花铺吗,老子进花铺自然是来买花的!”

崔萍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点点头,转过身去,将衣服松开些,手中却紧紧攥着那簪子。姚琏注视着镜子中的崔萍,就像注视着他园中一株精心培育的牡丹一样,这是他的作品,他也是这样打扮端详所有其他那些他为仙子寻下的仆人的。他是那么注意所有的细节,因为给仙子的供奉是不能有任何瑕疵的。他其实早已注意到崔萍头上少了一枚簪子。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李秀一,他心不在焉地扫了眼各色牡丹,露出一脸轻蔑的笑。

姚琏微微笑着,猛地伸手将崔萍的肩头扳了过来。“萍妹,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想调皮呢?”姚琏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森的,崔萍还想搪塞,姚琏已经一把按住她的手,硬生生将那根发簪夺了过来。

“这位客爷,您买花啊?”

“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高仙琼虽是花户,多少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样的主儿是断不能轻易招惹的,于是赶紧赔笑着迎上前。

姚琏猛地拽起崔萍转身就走,崔萍本就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这下更是崩溃地大哭起来。姚琏却不顾崔萍的挣扎,连拖带拽地将她向房间深处拖去。姚琏显然已经气恼到一定程度,一路粗暴地将层层帘幕扯开。

高仙琼位于东市大街的花铺也在同时迎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说他不寻常,是他怎么看都不像爱花之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说,更要命的是,一进门他便摘下腰间所佩长刀,拍在了门口的柜台上。虽然刀未出鞘,这一举动还是将正在铺子里选购各色牡丹花的其他客人悉数吓跑了。

“你好好看看吧——”

庾瓒当即满面堆笑向崔侍郎施礼。“多谢崔大人。”

姚琏狂怒地将最后一层纱帘掀起,一幕意想不到的景象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崔萍眼前:但见六具黑沉沉的乌木衣架陈列在房间最深处,摆成了两个品字形的结构,其中五具衣架上已经挂了五套颜色、样式各异的女子服饰,而最中间一架还是空的。

“哼哼,这个好说。”崔侍郎鼻孔出了下气,总算是吐了口。

穿堂而过的风倏然而至,层层幔帐与五套衣裙在风中翻飞起伏,竟像是活的一般。

庾瓒忙不迭点头哈腰,见崔侍郎脸色渐暖,便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不过,还请大人发句话,让那几位神策军的大爷们先撤回去吧!他们在这里,下官实在是不好办事啊!”

崔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惊了,她一下子失去了挣扎的力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此计若能成功,我不会亏待你的。”崔侍郎似是被庾瓒自信满满的态度打动了。

“怎么样?看清楚了?”姚琏在崔萍耳边低语,“被仙子选中的人,是不能拒绝的。”

庾瓒当即壮起胆色拍胸脯打包票,道:“那还用说,我这妙计,天衣无缝。你们只要照我的安排行事,保管崔小姐全须全尾地回来!”

“……我实在不想死啊!让我留下来伺候你吧!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我再帮你找个好的,比我更漂亮更中仙子意的……”

庾瓒其实已先将文稿请崔侍郎过了目,崔侍郎虽也觉得面上无光,但为了救女儿性命也只能点头答应。而卢公子依然面带疑惑,道:“这样,真能让他放了表妹?”

崔萍已然语无伦次,但还是如惯性般不住地恳求着。姚琏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笑了。

庾瓒道:“想救崔小姐的命,就只能这样了。请卢公子一定要背下来,到时候,哭得要真,可千万别演砸了!”

“来不及了。”

卢公子看了看庾瓒递过来的文稿便不禁傻了眼。原来那文稿是一篇以他的口吻痛诉对死去的崔小姐一片赤诚情感的说辞,其中关节在于看似不经意地提及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卢公子一脸尴尬地嗫嚅道:“这……这不妥吧,我和表妹尚未完婚,怎么可能有那个?这不是凭空污了她清白吗?”

崔萍闻声一惊,整个人突然平静了,随即是彻底的绝望。

一大清早,崔侍郎夫妇、卢公子等人就被庾瓒请到了右金吾卫衙门,在他那不算宽敞的书房内,庾瓒将独孤仲平连夜写成的一篇文稿交给卢公子,要他迅速地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