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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陶然:“相亲。”

费渡语气随意起来:“今天是打算见老情人,还是准备去相亲?”

费渡嘴角轻轻一动,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真土”咽了下去,然后他叹了口气:“好吧,你怎么去?不会走着吧?就穿这身?需要借我车吗?”

陶然就像费渡他们公司的员工一样——明知他在扯淡,还是被他哄得心平气和。

房奴陶然十分钟之内连受两次打击,哭笑不得:“你们俩够了啊,提前商量好一起寒碜我穷是吧?”

费渡一扬眉:“我们‘资产阶级’定期约见心理医生,不是像聚众品尝八二年的矿泉水一样时髦吗?”

费渡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音一抬头,正好对上骆闻舟的目光,随后两个人的表情同时变得一言难尽,齐齐地各自转了视线。

陶然想说的话被他一锅端地抢走了,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剩下,实在没什么好补充的,只好干巴巴地问:“……你还看心理医生?”

陶然走后,费渡却没跟着离开,他一直等到骆闻舟当着他的面叫来值班民警,妥善安排好了何母的去向,这才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张自己的名片,提步离开。

费渡略微琢磨了一下措辞,非常体贴地说:“我前几天还在想,过一两年,如果你要结婚,到时候有妻有儿,我就不能有事没事地总缠着你了——我的心理医生说,朋友走进家庭或者搬家远离,亲人年纪渐长、生离死别等,都不是事故,而是像阴睛雨雪一样的自然规律,客观且永存,本身并没有什么含义,过度沉湎,就像过度伤春悲秋一样,没有意义。世界在变,人在变,自己也在变,拒绝改变和分别是不合逻辑的——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哥。”

骆闻舟不知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也许是觉得费渡这一转身,整个人显得空落落的;也许是听了陶然三言两语回忆过往,也想起了当年那个报警的少年—总而言之,他一时冲动,居然开口叫住了费渡:“哎,今天晚上没人陪你吃饭吧?”

陶然:“这是什么话?”

费渡转过身来,方才那几乎有些“六根清净”的假象立刻灰飞烟灭,他很找揍地说:“对啊,难得跟你们这种‘空巢老人’一样,百年难得一遇。”

费渡突然开口,叫了一声久违的“哥”——他成年之后,就没这么叫过,陶然一愣,就听费渡说:“我是不是太打扰你了?”

骆闻舟看着他那德行,又开始手痒,恨不能穿回五秒钟之前,甩自己一个耳光——叫你嘴欠。

陶然看着他,费渡已经长成了一个人模狗样的社会精英人士,和当年的小可怜大相径庭,他聪明、纨绔、有人脉、有手段……还有万贯的家财,比陶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刑警厉害多了,不再需要照顾了。陶然伸手在空中一比,对费渡说:“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抱着书包蜷在我车里,我第三次打你爸电话,还是占线,联系不上,你抬头看了我一眼……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我得管。现在一转眼也都这么大了。”

然而事已至此,再往回找补未免显得小肚鸡肠,于是骆闻舟面无表情地说:“你今天替我们安抚受害人家属,没让她跟媒体胡说八道,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我可以代表刑侦队留你吃顿饭。”

费渡的眼睫轻轻扇动了一下。

费渡脚步一顿,露出些许惊奇。

可如果陶然有了“家”,那就不一样了。

骆闻舟其实只是随口客气,没想到费总居然真肯纡尊降贵地留下来……

“见同乡”,自然见的是女同乡。费渡从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逢年过节没人管,就会往陶然家里跑,单身的青年、无依无靠的少年,凑在一起谁也不会不方便,随便煮一锅挂面就能凑合一顿饭。

正如费渡也没想到,骆队所谓“留你吃顿饭”竟是字面意思——地点就是市局食堂。

“嗯。”陶然想了想,坦诚地说,“前一阵子刚凑够首付,买了个小二手房,也算有家了,晚上去见个同乡,亲戚介绍的。”

费总沉默地站在食堂门口,闻着里面迷一样的味道,看了看花红柳绿的天花板,又看了看冒着油光的地板砖,目光飘过呈红、黄、蓝三色的塑料椅子,最后落在了墙上的一幅装饰画上。

费渡诧异地问:“怎么,陶然,你晚上有事?”

画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句话的事。”骆闻舟一摆手,“快走吧,谁都没有你能操心。”

费渡被这句大言不惭震惊了,认为市局的食堂和骆闻舟是一脉相承的臭不要脸。

陶然迟疑道:“这不合规定吧?”

骆闻舟不想做饭的时候,常从食堂随便买点儿带回家,轻车熟路地走向窗口,他随口又和费渡客气了一下:“有忌口吗?”

“没事。”骆闻舟走出来,靠在门口,对陶然说,“等人醒了我问问,门口有家招待所,平时都是内部人员出差住,安全又便宜,她要是愿意,回头我让人给她在那边开个房间,要是再不愿意,让值班员给她搭个简易床也成。”

费渡则毫不客气地回答:“有——葱我不吃生的,蒜不吃熟的,姜生的熟的都不吃,另外,我不吃酸的,不吃辣的,不吃荤油,不吃植物的茎,不吃带皮的茄子和番茄,不吃动物的膝盖以下、脖子以上和内脏。”

陶然一听,有点犯难。

骆闻舟转头,面无表情看着费渡。

费渡眨眨眼,看向蜷缩在椅子上的女人:“她怎么办?”

费渡不躲不闪地坦然回视,仔细思考了一下,又蹬鼻子上脸地补充了一句:“对了,我还不吃煮过的蛋黄,卤水点的豆腐……嗯,石膏豆腐能凑合。”

门口闹得沸反盈天的“啄木鸟”们还没有散——市局刚刚被迫释放了一个看起来很可疑的富二代,费渡都能看见飘在刑侦大队上空的压力,因此做好了等到地老天荒的准备。没想到陶然这天下班居然非常积极,他略微一愣,陶然却率先开了口:“下班了,你走不走?”

骆闻舟从未见过比骆一锅还不好伺候的哺乳动物,感觉自己是拼了全力,才勉强把一句“那你滚出去吃屎吧”憋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透支了自己下半辈子的耐心,从小炒窗口点了菜,和师傅交代好不要这个不要那个,前去投喂那个遭瘟的“费一锅”。

他一出门,就看见费渡插着兜,守在门口等他。

结果费渡对着这一桌子看了看,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个红糖馅儿的糖包子,就着拔丝苹果慢条斯理地啃了。

陶然:“去你的!”

骆闻舟眼角乱跳:“你没说海鲜也不吃。”

“你一叛出组织,我还真有点‘失恋’的感觉。”骆闻舟嘀咕了一句,话音一转,又说,“哎,穷鬼,你相亲怎么去?我车借你?”

“没不吃。”费渡眼皮不抬地回道,“就是不想剥。”

陶然点点头,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时,骆闻舟又从身后叫住了他。

骆闻舟无言以对,再一次对陶然的圣父性格有了深切的认识—一居然忍了七年都没把这货掐死。

“别,千万别!”骆闻舟一摆手,“一个骆一锅就够我受的了,我没有当爹的瘾——你有事就先走吧,在这儿耗着也耗不出线索来。凶手如果一直跟在张东来身边关注案情进展,我估计他这两天会有行动,咱们一边查一边等着。”

“爸爸不跟你个小青年一般见识。你知道吗?今天是看你可怜才留你吃顿饭。”骆闻舟愤怒地抽出一双一次性手套,权当自己是在喂猫,把油焖大虾剥成了一盘虾仁,“都是陶然惯的你——你今天为什么留下跟何忠义他妈聊那么久?”

陶然想了想:“那我贿赂你一下,将来有孩子了,认你当干爹。”

费渡筷子尖顿了顿,还是把虾仁夹走了,作为等价交换,他下一句没有夹枪带棒:“不为什么——你们怀疑凶手是张东来身边的人吧?恐怕他还通过张东来,一直关注警方动态,所以把他放出去钓鱼吗?”

骆闻舟半带玩笑地指着陶然说:“你这个叛徒,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打算出卖组织,我们永生不灭的‘去死团’是不会放过你的。”

骆闻舟擦了擦手:“你有不同意见?”

不过话说回来,就陶然这样的,今生今世想要飞黄腾达,恐怕也就剩下买彩票一种途径了。

“思路差不多。”费渡说,“其实你们要是一开始就从死者身上下手,应该不难找到那个人。”

即使好多人情练达的情感写手都写文章告诫世人,“不要向别人炫耀你过得好,因为别人未必想看见你过得好”,但骆闻舟还是觉得,他身边总有那么几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看见他好,自己就开心”——哪怕那个人飞黄腾达后会和自己渐行渐远。

骆闻舟一掀眼皮。

骆闻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咧嘴笑了。

费渡:“凶手跟死者应该是旧识,也许改名换姓过,但是在这个一人一张身份证的社会,想改得毫无痕迹是不可能的。没人查则已,你们系统内部但凡想查,他很快就会暴露,所以他会拼命转移你们的视线。”

陶然拍了拍他的肩:“兄弟我到年纪了,不能再陪你当单身贵族了。”

骆闻舟沉声说:“你认为何忠义来燕城之前就认识凶手,而不是他在暗地里给什么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骆闻舟一愣:“啊?”

“嗯。”费渡说,“给他妈看病的那十万块钱,是他刚到燕城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汇回去的,如果我要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不会让这么不知根底的新人入圈。一般来说,这么赚钱的犯罪团伙,准入门槛肯定比贵局公务员考试高。”

陶然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我要相亲去。”

骆闻舟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那有没有这种可能,何忠义有一个神秘同乡,知道他急用钱,就把他介绍进了某个犯罪团伙,介绍人和凶手可能并不是一个人。”

骆闻舟敏锐地从他话音里听出了一点儿言外之意:“嗯?你今天下班有事?”

“据他妈妈说,何忠义除了一个给他介绍过工作的大哥外,没跟她提起过其他人。这个大哥名叫‘赵玉龙’,我相信你们已经排查过了。”费渡说,“出门在外,有幸遇到一个知根知底的同乡,他会不和家里人提起吗?”

陶然一合办公室的门:“一会儿下班以后,你们俩可以约出去指个痛快。”

骆闻舟:“如果他们在一起做违法乱纪的事呢?可能因为这个不敢和家人说。”

骆闻舟火冒三丈:“这小子……”

“不。”费渡摇摇头,“如果是做违法乱纪的事,他更会这样,因为知道不安全,所以会下意识地寻求安全感,对家里人和自己说‘我和某某在一起’,这是一种补偿性的安慰——骆队,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有那么一个莫须有的‘团伙’?”

陶然一手一个,将俩雄性斗鸡强行分开,一边把骆闻舟塞进办公室,一边警告性地指了指费渡。

费渡太敏锐了。

这俩智障果然和平不过三分钟,又他妈的来了。

骆闻舟停下筷子,盯着自己的碗边斟酌片刻:“我不能说太细——因为死者遇害当晚,手机上曾收到过一条指代不清的神秘短信,我们查到他遇害地点很可能在东府门区,却被人抛尸到了半小时以上车程的花市西区,而我们又恰好接到了关于花市西区的一些线报……”

费渡微微一笑:“我养着一帮职业经理人,不是让他们耍嘴炮的。很感谢骆警官操心我的财务安全,不过大可不必,因为我就算把家底全扔了,剩下的零花钱放银行里拿利息,也比您一辈子工资多。”

费渡皱起眉,终于露出了一点儿意外之色。

陶然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骆闻舟就凉凉地说:“人民警察就这样,心疼你就多纳点税、少找点事。不过话说回来,费总,你们霸道总裁不都日理万机吗,怎么我看你老这么闲?”

这时,骆闻舟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个不在通讯录的号码,他接起来:“喂?”

“我说带她出去住宾馆,她不肯,非要守着你们抓住凶手不可。”费渡一抬头,正看见陶然满头汗,他顺手从兜里摸出纸巾递过去,“你平时也这么辛苦吗?看着好心疼。”

电话那头是细微的杂音,伴着一个人剧烈的喘息声。

骆闻舟和陶然回到市局的时候,见何母蜷缩在几张椅子上,已经睡着了,费渡不知跟谁要来了一条薄毯,搭在她身上。陶然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她怎么睡这儿了?”

骆闻舟:“您哪位?”

市局刑警们全体出动去查这笔神秘债务,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何忠义工作的地方和他身边的人打听了个遍。被问到的人全都一脸莫名,非但不承认借给过他钱,还纷纷表示连他借钱这件事都不知道。

就在他怀疑是骚扰电话的时候,手机里突然爆出一声急促的惊叫:“救命!救……”

所以,当时那笔钱到底是谁借给他的?他为什么跟亲妈都不说实话?

然后电话断了。

而就算是老板积德行善,愿意救急,给预支一两个月的工资已经很是仁至义尽,但何母看病花的那笔钱却是一个送货员几年的工资收入。这样天大的人情,卖劳动力肯定是万万无法报偿的,卖身倒还差不多。虽然有不尊重死者之嫌,但费渡客观地回忆了一下有一面之缘的何忠义,认为仅就姿色而言,那少年实在不值这个价。

尖而短促的求救声透过听筒刺破了宁静的食堂,连坐在对面的费渡都听见了,骆闻舟再回拨,已经打不通了。

何母身体不好,是个鲜少接触外界的农村妇女,并不了解体力劳动的打工仔们短暂而劳苦的劳动雇佣关系——很多人是干一天活拿一天钱,因为老板和打工者都疑心对方会随时跑路,发工资只有拖欠的,没听说预支的。

虽然只有一声,但骆闻舟还是听出来那是黑车司机陈振。

“公家?”费渡不太熟悉这个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您是指他打工的地方?”

陈振举报王洪亮,因为他曾经偷听过陈媛的电话,加上一些听起来很像他自己捕风捉影的猜测,始终拿不出真凭实据。不知是陈媛怕连累家人才什么都没留下,还是王洪亮杀人灭口后,以“扫毒”的名义把所有线索都搜走了。总之,骆闻舟从陈振那里拿到的,只有他姐姐的一个旧相册。分别的时候,骆闻舟能明显感觉得到那年轻人的不甘心,怕他自作主张做危险的事,骆闻舟特别嘱咐过:“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跟别人乱说,更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查证,想起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你就算冒险找来了证据,或许也没用,我们不一定会认为它有效。”

何母哑着嗓子小声回答:“说是跟公家预支的工资。”

骆闻舟自认为这句话从情到理都说透了,应该足够让陈振那小子老实待着,谁知才刚一天不到就出事了。他当即把虾仁盘子往费渡面前一推:“你先吃着,吃完自己把盘子收拾了,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窗外,费渡对何母说:“您当年看病花了将近十万啊?确实不少,忠义当时才刚到燕城,刚开始工作,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费渡慢吞吞地戳开一个纸盒的柠檬红茶,喝了一口,觉得又酸又苦,实在不是给人喝的,遂扔在了一边,若有所思地目送着骆闻舟匆忙离开的背影。

何忠义的账本上有一笔十万元整的债务。

张东来从张婷那里听说了自己进出小黑屋的整个过程,认为律师在其中的作用居功至伟,回家拿柚子叶洗了个澡,当天就要单独请律师吃饭。相比那些为各大金主们做非诉讼法律服务的同行,刑事律师风险高、压力大,赚钱还不多,真是很难得碰到一起这种当事人人傻钱多,还不复杂的案子,如果不是有赵浩昌这一层同学关系,这种好事恐怕还真轮不上他。

骆闻舟一目十行地扫过何忠义的笔记本:“有没有可能是钱。你们看这里。”

律师欣然赴约。

“这个字是死者自己的笔迹。”陶然若有所思,“我记得何忠义当天晚上出现在承光公馆的时候,手里是拎着个牛皮纸袋的,难道那个袋里夹了字条?那牛皮纸袋后来不见了,里面装了什么?”

临走,张东来客客气气地塞给律师一个不薄的红包,本来说要开车送他回去,结果刚出饭店,正好碰上个九头身的大美女,十分熟稔地跟张东来打了招呼,并且态度自然地上了张东来的车。

只见那“钱”字写得歪歪扭扭,是种其貌不扬的“孩儿体”,右边的钩很大,快要占据整个字的半壁江山,显得十分不协调,正和何忠义账本上的“钱”字写法如出一辙。

律师自觉跟在人家身边发光发热不太好,识相地坐到了后排座椅,并且表示只要把自己搭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可以了。

旁边立刻有人翻出那张特写照片递给他。

车上,美女和张少爷没羞没臊地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围观群众如坐针毡。律师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只好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靠在后面摆弄手机。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张东来一脚刹车踩得略急了些,律师整个人往前倾了一下,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除了做送货员,何忠义应该还会时常做一些短期兼职临时工,总有零散的小笔收入,东拼西凑起来,他的月收入能赶上个小白领了。账本记得很细,连买早点两块五这种都在里面。骆闻舟翻了几页,忽然一顿:“当时贴在死者头上的那张字条长什么样,给我看看。”

律师本以为是车座上的什么东西被方才那一脚刹车掀下去了,打算顺手捡起来,然而这一弯腰,却突然愣住了——那东西是一条银灰色的条纹领带,尾部带着某大牌的标签,做工精良,却好似被人野蛮揉搓过,已经变了形,咸鱼干一样团成一团,夹在后排座椅的缝隙里。

说是日记,其实没什么内容,基本是账本和备忘录。

市局某个刑警的话不合时宜地在他耳畔回响起来:“死者后脑有钝器伤,死于窒息,凶器是一种软布条,丝巾、领带、软绳等都有可能…”

何忠义的私人物品不多,有几件衣服,大多是送货点统一发给员工的那种工作服,一些很基础的生活日用品,不舍得扔的手机包装盒里还有一本日记。

领带?!

这时,两个刑警走进来,抬着一个纸箱子:“老大,我们把何忠义的私人物品都拿回来了,查完正好还给家属,可能有用得着的东西,你看看。”

律师本来喝了点酒,一瞬间,酒精“呼”的一下,从他打开的毛孔里蒸发了出去。

王洪亮似乎打定了主意,绝不让他们单独接触马小伟——只准别人隔着窗户看,想带走,没门儿。

就在这时,张东来好像总算想起后座还有个活物,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刘律师,你怎么弯着腰?是喝多了还是胃不舒服?”

陶然一耸肩:“不行,说是嫌疑人状态非常不稳定,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分局担不起责任,实在要问的话,让咱们派人去分局问。”

律师慌忙直起腰来,全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奔到头顶,四肢一片冰凉,

骆闻舟:“咱们能把人叫来问问吗?”

耳畔嗡嗡作响,他调动起自己全身的城府,硬是挤出一个微笑:“我……我有点头晕。”

陶然放下电话:“没有,分局那边给我的消息说,马小伟在他们那儿毒瘾发作,民警从他住处里搜出了不少散装毒品,所以顺便拘留了。”

张东来透过后视镜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刘律师总觉得在他眉目之间有股说不出的阴鸷。幸好张东来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看了他两眼,很快又专心致志地同旁边的大美人聊骚去了。刘律师僵硬地保持着自己的坐姿,打开手机摄像头,偷偷拍了发现领带的地点,然后把脚一点一点伸过去,用脚尖把领带挑了出来,借着公文包的遮掩,隔着袖子迅速将那根领带收进了自己包里。

“马小伟放出来了吗?”骆闻舟看着窗外问。

就在他的手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时候,张东来又猝不及防地透过后视镜看过来:“是前面那站吗,刘律师?”

何母已经从筋疲力尽的崩溃中回过神来,恢复了些许神志。骆闻舟看见费渡拉着她的一只手,弯着腰,正小声和她交谈着什么。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花言巧语,何母居然慢慢平静下来,甚至能偶尔点头、摇头做出回应。

律师让他吓得心脏险些停摆,全然丧失了语言功能,支支吾吾地一点头。

费渡毕竟是个年轻男人,其实想强行甩开这病秧子女人也容易,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发作,只是静静地陪着这个女人坐着。

张东来一扬眉:“你脸上怎么那么多汗,空调开太高了?”

费渡戏剧性地被迫留下,于是才有了窗外这一幕。

副驾驶上的女伴不干了:“不能再低了,人家怕冷。”

何母不知是不是听谁乱说了些什么,对市局释放张东来这件事感到非常绝望,仿佛认定了自己即将求告无门,哭得要崩溃,几乎是被费渡架回来的。也许她本能地觉得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也许是认定了费渡同张东来他们是一伙儿的,所以“不能让他跑了”,何母在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费渡的衣角。

张东来一听,立刻调转脑袋,眉开眼笑:“在我身边还怕冷啊?”

“要就好好干你的活,哪来那么多感言?”骆闻舟单手拽过一张白板,在那额头上有个小月牙疤的少年照片下面,写下了“何忠义,男,十八岁,送货员,H省人”等基本信息。然后他借着身高优势,从小白板上方放出了目光,透过办公室明净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在外面陪着何母的费渡。

女孩嗲里嗲气地捶了他一下,和张东来动手动脚地闹成了一团。

郎乔:“要……”

要不是还有个不明真相的傻妞在旁边打岔,刘律师觉得自己指不定已经吓疯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张东来的车上滚下来的,张东来还假惺惺地从窗户里一探头:“刘律师,你行吗,没喝多?真不用我送你到家?”

骆闻舟:“你工资要不要?奖金要不要?”

律师努力拉扯着自己的面部肌肉:“真不用。”

郎乔抱着后脑勺:“你又打我干什么?我说的这都是人之常情,警察也是人!”

幸好张东来色迷心窍,只是随口客气,并不真心想送,得到了确认,立刻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骆闻舟把文件卷成纸筒,照着她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敲碎了郎乔的长篇大论。

一阵夜风吹过来,刘律师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脊梁骨已经湿透了。

“我最讨厌分析受害人了。”郎乔一吸嘴,在嘴唇和鼻子之间架了根笔,“冤有头,债有主也就算了,可很多时候,受害人是平白无故就被伤害,我想不通这件事——凭什么呢?凭什么好好的人,就因为运气不好,就得落一个那样的下场?.凭什么努力生活的人,辛辛苦苦多少年,最后会被一个无端冒出来的人渣匆匆收尾呢?可是……如果受害人本身不无辜,或者干脆就罪有应得,我又觉得他是活该,我们替他查凶手反而好像是在助纣为虐,我……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