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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谢谢陆叔。”骆闻舟想了想,又略微压低了声音,“王洪亮那边您也放心,这些年就是没人查到他头上而已,我不相信谁能一手遮天。”

陆局白了他一眼:“想放线钓鱼,也小心点儿别玩脱了——这两天市里领导肯定要给咱们压力,我多替你扛两天,你给我看着办。”

陆局一抿嘴,正色下来,看向他:“要是能证实举报的情况属实,不管他根系有多大,背后有什么人要保他,只要我跟老张还在,准能处理得了他——但你也给我小心点儿,听见没有!”

骆闻舟满不在乎地冲他一笑:“我办事您还不放心?”

骆闻舟下楼的时候,正好迎面碰见张东来的“亲友团”。

陆局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被拦在传达室外的媒体人,表情颇为凝重地问骆闻舟:“你确定你处理得了?”

为了降低社会影响,张家没有派人来接,只让张婷出面,想要尽量低调。不料事与愿违,儿女都是债,张东来那一帮狐朋狗友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事,唯恐天下不乱地集体跑到了市局。好几辆豪车横陈于门口,几个红男绿女闪亮登场,也不知他们是来亮相的,还是来现眼的。

刑侦队办公室的电话成了热线,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地响,连代替张局坐镇的陆局都被惊动了,专门把骆闻舟叫上去问话。

律师挽起袖子去捞张东来,赵浩昌则寸步不离地陪着张婷——这一对青年男女在张东来那帮现世宝朋友中间,显得异常清新脱俗、纯良朴素。

民工小哥离奇死亡,凶嫌是市局局长的侄子,马上要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这消息比郎乔他们担心得还要爆炸,释放张东来的手续还没走完,市局门口已经被各路媒体蹲点了。

费渡当然也在,不过他这个纨绔首领这回倒像个纯粹的局外人,存在感很低地陪在张婷身边。骆闻舟看见他的时候,发现他就着一身衣冠禽兽似的打扮,插着耳机,专心致志地抱着个型号很老的“PSP”打游戏。骆闻舟本想把这些妖魔鬼怪打包扔出去,但目光落在费渡那布满划痕的旧游戏机上,神色忽然一缓。他竟破天荒地没有开口找碴儿,近乎平和安静地走到费渡身边,探头一看,见费渡的旧游戏机上奔跑着一帮憨态可掬的“大眼灯”——这位霸道总裁居然在热火朝天地打“啪嗒砰”。

“嗯,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许对外泄露本案调查进度及相关细节,告诉他们‘证据不足,无可奉告,我们正在重新排查死者从小到大的社会关系’。”骆闻舟冲陶然一点头,随后不咸不淡地说,“这是纪律,谁泄露我处理谁,散了。”

就在费渡一路过关斩将的时候,咋咋呼呼的张东来出来了,他走路带着风,还没出警察局,就得意忘形地大声宣布:“今天来的都是我过命的兄弟,往后有什么事说一声,兄弟我给你们两肋插刀——插满,插成一个刀具匣子!”

陶然却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你是想.……”

费渡的“大眼军团”原本进退得当,被他这血淋淋的一嗓子生生喊乱了节奏,鼓点一错,顿时兵败如山倒。

骆闻舟敲了她后脑勺一下:“你咋这么贫?话多小心长法令纹。”

骆闻舟一直憋到他“game over”,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一点,你为什么会和张东来他们那伙人混在一起?”

郎乔听了他这番独断专行,忍不住说:“老大,你是让张东来传染了吗?隔着窗户也能传染,这智障是烈性传染病吧?”

费渡不慌不忙地把游戏机往兜里一塞:“因为我觉得他活得特别哲学。”

“不,对外就说证据不足。”骆闻舟打断他,“调查细节不要对外公布,先把人放了。”

骆闻舟愣是没听出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费渡冲朝他跑过来的张东来一摆手,转过头递给骆闻舟一个虚伪的假笑。这群少爷大摇大摆地离开市局,用脚指甲都能想出外面蹲点的媒体有多高潮。郎乔好像看到了未来一个礼拜的热门话题,忍不住伸手一捂眼睛,小声对陶然说:“我都不敢看。”

“张东来可以放。”陶然想了想,说,“根据死者的死亡时间、被害前的行踪等,他的不在场证明比较明确.……”

陶然叹了口气:“别看了,干活去。”

郎乔一把拽住骆闻舟:“老大,昨天何忠义他妈在外面嗷嗷哭,被好事者拍下来了,现在好多听风就是雨的都等着看热闹呢。你就这么把人放了,外面得传成什么样?”

就在少爷们刚刚走到门口时,一个人影突然蹿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冲进了张东来他们一伙人中间。这人身材瘦小,头发枯黄,正是何忠义的母亲。

“老大!”

领头的几个败家子莫名其妙地和衣着滑稽的女人面面相觑片刻,有个人小声说:“这是谁啊?”

“骆队!”

何忠义的母亲目光中掺杂着血丝,干涩地从几个人脸上扫过去,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幼猫一样含混的声音:“是谁害死了我儿子?”

骆闻舟想了想,微微一扬下巴:“证据不足,放了吧。”

她吐字不清,口音又很重,反复问了三四遍,才让人听出她说了什么。

“我真无能为力了。”陶然长出了两口大气。

张东来脸色微沉,有些晦气地说:“那谁知道?反正不是我。”

陶然带着全世界的耐心,想方设法地从各个角度反复提问,愣是没从张东来那随时格式化的记忆里摸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时间一晃就到了,张婷他们找来的律师堵在市局门口,据理力争地要市局放人。

说完,他就一低头避开女人的视线,率先提步走出去,与她擦肩而过。亲友团们紧跟他的脚步,躲避瘟疫似的往两边散开,尽可能避开那女人。

除了花钱与睡觉,张少爷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混沌,大事小事全如过眼云烟,统统不往心里搁,精神状态堪称出尘。骆闻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对张东来做出了断言式的点评,他说:“这孩子,小时候准是被他爸摔过头。”

“这女的是不是精神有点不正常了?”

“说多少遍了,那手机真不是我送的,除了相好的,我就没送过别人东西,再说送也不能送一破手机啊,对吧?那是寒碜谁呢?”

“小点儿声,也挺可怜的。”

“最近没跟什么人闹矛盾,我和气着呢。啊?打人也算?哦,那可说不好了……打就打了,他们谁还能报复我怎么着?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平白无故被逮进小黑屋就不可怜啦?我告诉你们,老子比窦娥还冤,我压根儿不认识她儿子.…”

“二十号晚上承光公馆里有没有我认识的人?我都认识啊.……什么,都有谁?哎呦,各位警察叔叔、警察大爷!我那天晚上让他们灌了一斤白的,不知道多少杯红的,还掺了半打香槟,三位一体,能记住自己是谁就不错了,我哪说得出来当时都有谁啊。”

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从她身边毫无触动地走过去的人:“谁害死了我儿子?你们……你们不能走……”

“‘冯年哥’?没听说过,我不认识姓冯的。这人是男的女的?要么你跟我说说大概长什么样吧,也可能我睡过,没记住名。”

眼看那群人就要从她眼前离开,女人发了急,胡乱在空中抓了几把,不小心缠住了一个女孩的长发。女孩好似被踩了尾巴一样尖叫起来,抢回自己的头发捂在胸前,一蹦三尺高地往同伴身后藏去,旁边的年轻人本能地伸手一拦:“你干什么?有病啊!”

燕城市局刑侦队集体领略了张少爷的不凡之处,此人十句话里面有九句是放屁,被扣留在市局的48个小时熬干了他本来就稀有的脑浆,空荡荡的壳里不知道剩了些什么玩意儿,冒出来的言语智力水平感人至深。

女人撞在年轻人坚硬的胳膊上,一屁股摔在地上,正好撞上了最后走出来的费渡。

这时,骆闻舟办公室的门响了,是郎乔,她半死不活地冲他一招手:“老大,出来看脑残了,门票一张十块钱,不残不要钱。”

费渡本来在跟陶然道别,被撞过来的人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退了半步。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那女人就伸出鸡爪手,死命抓住了费渡价值不菲的裤腿,语无伦次地说:“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走!你们得给我一个交代……你们不能走……”

“小崔.……”骆闻舟翻开自己查到的通话记录——陈媛死前半个月左右,曾经和一个名叫“崔颖”的用户通过话。

几个警察要上来拉人,把女人推倒的年轻人也皱着眉走上来:“费爷……”

骆闻舟把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注意到有几张像是大学社团活动留念的照片、上面有一个女孩和陈媛非常亲密,照片后面用铅笔写了日期和备注:和小崔一起加入茶艺社,感谢有你。

费渡躺着也中枪,皱着眉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尴尬地拍拍她肩头:“您要不要先起来?”

照片上的女孩子非常秀气,所有的照片都笑眯眯的,露着两颗不大对称的小虎牙。这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她死得神秘莫测,由于死因并不体面,警察以怀疑其参与藏毒贩毒为由,几次搜查过她的个人物品,陈媛的二手电脑、手机都没能留下来。

女人倏地抬起头,正好和费渡对视了一眼,她号啕大哭,涕泪齐下,形象着实不很体面,浓郁的悲痛把她变成了一团烂泥。

陈振和他姐姐陈媛是双胞胎,本地人,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后来老两口相继离世,姐姐陈媛考上了大学,陈振学习成绩不行,干脆早早放弃,出来赚钱。

费渡忽然一愣,不知透过她的目光看见了谁。

骆闻舟戴着手套,正在翻看着一本老旧的相册——这是他从黑车司机陈振那里拿到的。

他弯下腰,十分轻柔地握住女人的肩头,撑着她重新站了起来,然后冲张东来他们一摆手:“你们先走。”

五月二十四日,距离花市西区少年何忠义被杀,已经过去了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