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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是啊,”福克叹了一口气,“按照规定的程序,只能这样来。”

“马尔·迪肯进去告状了,你却只能困在这儿,形势不利啊!”她说。

“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办吗?在等待的时候,做点儿有用的事情。”她朝走廊点头示意了一下,“贮藏室里该打扫一下了。”

这位律师很年轻,满怀着捍卫委托人权利的热忱。拉科把他们俩带到了侦讯室,一路上都耐心地听着律师的长篇大论。福克看着他们进去了,然后沮丧地靠在了椅背上。黛博拉从接待台后面走出来,递给他一杯冰水。

福克看着她:“我觉得还是——”

“你自己问他!”

黛博拉从镜片上方注视着他,“跟我来。”她打开一扇上锁的门,领他走了进去。屋里充满了发霉的味道,架子上放着文件和纸张,周围还堆着办公用品。她在嘴唇前竖起了一根手指,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透过架子上方的通风口传来了说话声,虽然有点儿模糊,但是能分辨出在说些什么。

“偏见是很危险的!”

“我是拉科警长,这位是我的同事巴恩斯警员。为了案件记录之便,请二位也说一下自己的名字。”

“你问他。”

“塞西莉娅·塔格斯。”律师的声音响亮而清脆。

“伙计,你听我说,”拉科说,“你根本不明白。如果出了这间警察局,你在外头说些这样的话,那么骚扰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所以,管好你的嘴,不要乱开口。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迪肯跟汉德勒谋杀案有关,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事实摆在面前。”

“马尔柯姆·迪肯[1]。”

他们听到前面的办公室里传来了警察局大门开关的声音,迪肯和他的律师到了。

贮藏室里,福克盯着黛博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迪肯该死。给他定个破坏他人财产的罪名真是太轻了!他分明就是罪大恶极。汉德勒一家三口的性命、他女儿的性命,这四条人命绝对跟他有关,我心里清楚!”

“这个通风口得修一下。”他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道,她眨了眨眼。

“那你想怎么办?”

“是啊,不过今天是修不成了。”

“我当然担心,可这就是迪肯的典型作风,不是吗?”福克的说话声太小了,拉科不得不探着身子侧耳倾听,“他所到之处留下的尽是毁灭和悲剧。他以前常常殴打妻子,很可能对女儿也是一样。他利用自己在镇上的影响力把我和父亲赶走。天知道他那个宝贝外甥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居然令凯伦·汉德勒在临死之前写下了名字。这一老一少根本就是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却从来没人站出来指责他们。”

她把门带上,出去了。福克在一个箱子上坐下来,聆听侦讯室里的对话。

福克看向他。

迪肯的律师打算直奔主题,“我的委托人——”她刚开口就停住了。

“你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事情很严重,哥们儿。按照程序,我必须得受理他的投诉,但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我手上,而是要移交给中立的第三者。到时候,你的事业前途有可能会受到影响的!”

福克能想象出拉科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先别说话的样子。

“我没有。但此事无人作证,当时只有我跟他两个人,现在我们俩各执一词,而且我的确对他不满,所以……”福克耸了耸肩。

“你们已经把投诉联邦探员福克的书面报告交给我了,谢谢。”拉科的声音从通风口飘来,“你们也知道,从原则上讲,他现在处于休假中,而且并不是本地警局的成员,因此这份报告将会被移交给福克探员所属的执法机构,由合适的人选进行处理。”

“那你有没有——?”

“我的委托人希望你们保证不再来打扰他——”

“哦。”福克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

“恐怕我没法做出这样的保证。”

“他说你骚扰他,说什么你乱动他女儿的坟墓还是怎么的。他要带律师过来。”

“为什么?”

“真的吗!”福克抱着双臂,望向窗外,“但泡在屎尿里的明明是我的车。”

“因为有一家三口被人持枪谋杀了,而你的委托人正是距离这户人家最近的邻居,并且目前还无法提供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拉科说,“此外,昨晚还发生了一桩毁坏他人汽车的恶劣事件,你的委托人刚好是嫌疑人之一,这件事我们一会儿还要详谈。”

“看来迪肯先下手为强了,”拉科冲福克喊道,“他打电话来投诉你呢!”

律师沉默了一会儿。

福克心烦意乱地耸了耸肩,他正坐在办公桌前茫然地看着汉德勒案的文档。在房间的另一头,拉科神情凝重地挂了电话,用手托着腮帮子,静静地思考了片刻。

“关于汉德勒一家三口被谋杀的案子,迪肯先生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补充——”这一回,律师的话被迪肯打断了。

“我会严厉警告道和他的舅舅,哥们儿,”拉科接电话之前,对福克说,“你知道那辆车值多少钱吗?可以让他们赔偿你。”

“老子跟开枪杀人的事情屁关系都没有!你可以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写在你的记录上。”他大声说道。

警察局里阴云密布。

塞西莉娅·塔格斯那高亢的声音插了进来:“迪肯先生,我建议你——”

车里有数百张传单跟臭气熏天的粪便混在一起,每一张传单上都是他和父亲的照片。

“噢,闭嘴吧,小可爱,行吗?”迪肯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娘的根本就不懂咱们这儿的门道。这群臭小子只要抓住机会,就忙不迭地把罪名往老子头上扣。你就别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讲废话了,到头来还不是帮倒忙!”

福克依然用衬衣捂着鼻子,默默地绕车走了一圈。唉,他那可怜的小汽车!先是被划了,这下干脆被毁了。他感到一股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他屏住呼吸,透过污迹斑斑的车窗向里张望,尽量不靠得太近。他能看到车里除了屎尿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他向后退去,一言不发。

“可是,你的外甥让我——”

“真见鬼!伙计,你还好吧?我出来倒垃圾时偶然发现的。这伙人肯定是夜里偷偷溜进了停车场。”麦克默多停顿了一下,“至少这是动物的粪便。多数是吧,我觉得。”

“怎么的?长了对奶子就听不懂人话了?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车里的状况更糟糕。福克特意把驾驶室的窗户留了一条缝,想让车内的热气在夜晚散发出去,结果却被有心之人用漏斗或者软管钻了空子,从窗户缝里把屎尿都弄了进去。恶心的污物洒满了方向盘、收音机,在座位上下都堆积成了黑乎乎的一摊。停车场里的其他汽车都完好无损。麦克默多站在一旁,手臂紧紧地堵在口鼻上。他摇了摇头。

侦讯室里陷入了久久的寂静,独自坐在贮藏室里的福克却微微一笑。陈旧的性别歧视会令人盲目无知地拒绝明智的建议,律师已经警告过迪肯了,是他自己一意孤行,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福克匆匆赶到,拉起衬衣的前襟捂住鼻子,他的嘴里几乎都能尝到那股恶臭。成群结队的苍蝇疯狂地飞舞,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他嫌恶地挥手把它们扇走。

“也许你可以再讲一遍那天的情况,马尔。可以吗?”拉科的说话声冷静而坚定。这位警长的前途肯定是一片光明,福克心想——只要这桩案子别把他的热情扼杀在摇篮里就行。

这回,每个字都是用粪便拼出来的,不再闪着银光了。

“没什么好说的。那天我在房子一侧修栅栏,看见卢克·汉德勒的卡车开到了他家门前的车道上。”

扒了你的皮。

迪肯的声音中有着福克以前从未听到过的警惕,但是言语之间却依然难掩单调刻板,仿佛这段经历不是来自于真实的记忆,而是背过以后复述出来的。

福克的车上全是粪便。一条条、一块块的污迹覆盖了车漆,轮子周围和雨刷下面更是厚厚地堆积了好几层。在早晨太阳的照射下,这些令人作呕的污物都干了,勾勒出划在车身上的大字。

“汉德勒家的人总是进进出出的,所以我也没在意。”迪肯继续说,“然后,我听到一声枪响从他们的农场里传来。我进了自己的房子。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声枪响。”

“听我的,”麦克默多说,“咱们在酒馆后面的停车场见,我会尽可能地帮你一把。”

“你什么都没做吗?”

“我还没穿好衣服——”

“做什么?那是个农场,每天都会有畜生被枪打死。我怎么知道这回死的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无所谓了,朋友,少睡一会儿不要紧。听着,你得马上下来。”

福克可以想象到迪肯正在耸肩。

“嗯。”

“总之,我说了,我根本就没在意,懂吗?因为我当时正在打电话呢!”

“天哪,你总算接电话了!”麦克默多说,“是我吵醒你的吗?”

一阵惊愕的沉默。

房间里的座机铃声大作,刺耳的动静吵醒了福克,他觉得自己好像才睡了几分钟而已。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还不到七点钟。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接电话,沉重的身躯却躺着没动,就连横在脸上的小臂都懒得拿开。昨晚,他一直在研究案件记录,最后撑不住昏睡了过去。此刻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叫嚣着表示抗议。他实在受不了那尖锐的噪音,于是便拼尽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什么?”

电话挂断了。

福克能听出拉科的语气中有着跟自己一样的困惑。在迪肯的证词中,从来就没有提到过有这么一个电话。福克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他已经把证词记录读过无数遍了。

“也跟她问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怎么了?”迪肯反问道,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

“抱歉,”拉科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太累了,咱们明天再谈吧。”他停顿了一下,“丽塔跟你问好。”

“你当时打电话了?在枪响的时候?”

福克没有回答。

“对啊,”迪肯说,“我告诉过你了。”但是他的声音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所以,”拉科坚决地说,“我认为你对迪肯的看法不客观,二十年前的过节让你对他产生了怨恨,影响了你的判断。”

“不,你没有告诉我。”拉科说,“你说你进屋了,然后听到了第二声枪响。”

“所以呢?他还是能开枪的。”

“没错,我进屋是因为电话响了。”迪肯说。但是他迟疑了,语速也变慢了,讲到最后时声音还有些颤抖,“药店的丫头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处方上的药配好了。”

拉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哥们儿,他都七十岁了,脑子还有毛病。也许他是个浑蛋,可如今他已是风烛残年,连路都走不稳了。”

“你听到第二声枪响的时候,正在跟药店的一个女人通话?”拉科难以置信地问道。

“汉德勒一家人遇害那天下午,迪肯没有不在场证明。”

“对,”迪肯显得有些犹豫,“我觉得应该是吧。因为她还问我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我说没什么,就是农场里的动静。”

“好吧。”拉科含糊地说了一句,就陷入了沉默。

“当时你用的是手机吗?”

“我不知道,也许二者皆有。”

“不,是家里的座机。山上没有手机信号。”

“身体虐待?还是性虐待?”

又是一阵沉默。

“就是之前格雷琴跟我讲的一些事情,她说艾莉不开心。不只是不开心,而是痛苦。我可以肯定,马尔·迪肯虐待了她。”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们?”拉科问。

“没事,你说艾莉怎么了?”

过了很久,迪肯才再次开口,像个做错事的小男孩儿一样嗫嚅着。

“对不起,我没看时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分钟过去了,拉科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还在吗?”

福克知道。失智症。在贮藏室里,他用额头抵住清凉的墙壁,只觉得灰心丧气。透过通风口,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律师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显得心满意足。

“什么?等等。”电话线那头的声音很困倦,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一样。对面的话筒被捂住了,福克能听到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估计是在跟丽塔说话吧。他看了一眼手表,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我觉得艾莉·迪肯遭到了她父亲的虐待。”当拉科接起电话时,他说道。

[1]马尔柯姆(Malcolm):即前文中提到的马尔(Mal)。“马尔”是“马尔柯姆”的简称。

福克坐在床上,面前摊着一大堆纸张。楼下的酒馆里寂然无声,客人们在好几个小时以前就都走了。他盯着自己写的案件记录,在纸上来回地画着线条,最后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状图,其中还有许多断掉的线索。他又拿了一张白纸,重新画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他拿起手机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