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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比如,今天的事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教室里,艾莉用刻薄的红唇吻上了亚伦,想到那个场面,镜中人皱起了眉头。他们是第一次接吻吗?不知为何,卢克觉得这不是第一次。他的胸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情感,像是嫉妒,他赶紧摇了摇头。他有什么好想的?他一点儿都不在乎。可是,天哪,艾莉·迪肯有时候真讨厌。先是无视他,然后再跑到亚伦身边。他才不会为此心烦呢!不过,唉,瞧瞧那一幕,肯定有什么事不对头了。

他在赤裸的胸膛上喷满了体香剂,然后打开衣橱,下意识地伸手拿了那件曾经被她夸过一次的灰色衬衣。卢克站在镜子前系扣子,开心地咧嘴一笑。他对映在镜中的模样十分满意,不过经验告诉他,自己喜欢没用,人家姑娘不一定喜欢。女孩儿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

迪肯那长长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了福克的脸颊,福克抓住他的手腕拧开,将他掀翻在地,然后站起身来,走开了几步。这一切都发生在数秒之内,但两个男人都变得气喘吁吁,肾上腺素飞速攀升。迪肯盯着福克,他的嘴角泛起了白沫。

卢克·汉德勒的心脏都跳到嗓子眼儿了,他的一只手悬在收音机上方。南非队差点儿就将一个澳大利亚队的击球员打出局,好在这名击球员稳住了,有惊无险。听到这里,他才松了一口气,关上了收音机。

福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迪肯,毫不理会在一旁龇牙咧嘴的大狗。他站着,而一个身患重病的老人却躺在地上。他知道以后自己肯定会后悔的,但是此刻他不在乎。

“我要杀了你!”迪肯怒吼道,“再让我听到你这样讲,我就像宰牲口一样宰了你,把内脏掏出来!我爱她,你听到了吗?我爱那个姑娘!”

亚伦抱着那箱盆栽植物往回走,等到家时,双臂已经累得生疼了,但脸上却挂着藏不住的笑容。他的心情很好,只是觉得有点儿后悔。也许他应该追出教室,跟上艾莉。他想,卢克肯定会这么做的。让谈话继续,说服她一起去喝可乐。

老头子以惊人的力量冲向福克,趁其不备将他撞倒在地。迪肯用脏乎乎的手捏住他的脸,大狗在周围绕着圈,疯狂地咆哮。

他皱起眉头,把纸箱放在了门阶上。当艾莉离开教室的时候,她显然朝卢克微笑了。他们俩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说过话了,可她竟然还能对他微笑吗?

“莫非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你才如此迫切地要将艾莉的死亡栽赃到我头上?如果没有嫌疑犯,大家就会开始寻找嫌疑犯。一旦他们对你起了疑心,谁知道会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家庭暴力?残忍虐待?”

艾莉走了以后,亚伦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卢克的傻笑和厚脸皮的调侃,但没想到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说话当心点儿!”迪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那么大个箱子,小心点儿。”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在汉德勒一案上,也许你可以撇清一切,声称自己是清白无辜的。”福克说,“但是,你跟你女儿的事情绝对脱不了干系!”

亚伦提议跟他一起到主街上逛一会儿,但是卢克却摇了摇头。“抱歉,哥们儿,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福克紧紧地盯着艾莉的父亲。

艾莉也说自己有事。她要做什么呢?亚伦不停地猜测。如果要去工作的话,她肯定就说了吧?这两个朋友不跟他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后来,他对警察说,就是在那一刻,他知道肯定有什么事不对头了。

为了找点儿事情做,他拿起了钓鱼竿,径直向河边走去。他要去上游,那里的鱼儿容易上钩。他突然想,或者也可以去石树那儿,说不定艾莉也在呢。然后他又跟自己争辩,如果她想见他,肯定会说的。可是,她的心思太难猜了。如果他们能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也许她就能意识到,他会好好待她的。假如那样她都无法看到这份心意的话,那肯定有什么事不对头了。

迪肯感到胃里一阵冰凉,就像有一粒钢珠滚过。他盯着静谧的房间、床柱上的凹痕和地毯上的斑点,酒精点燃了血液中的愤怒。他的女儿应该在这里,可是却不在。他用手掌死死地捏着啤酒罐,等待冰凉的水汽浇灭熊熊的怒火。

“你认为那天我杀了你的女儿?”福克低头看着迪肯,“你认为我把她的身体压在水下,直到她淹死,然后再对所有人说谎,对我自己的父亲说谎,说了这么多年的谎?”

他瞥见洁白的床柱,不禁皱起了眉头。木头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凹痕,此处的白色油漆也开裂剥落了。床柱底下的粉红色地毯有擦洗的痕迹,留下了一小块颜色略深的斑点。虽然不易察觉,但是仔细一看,还是能瞧得出来。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女儿的卧室干净得就像诊所似的。整栋房子都乱糟糟的,只有这里截然不同,整洁而寂静,就像一间遗世独立的小屋。迪肯站在门口,仰脖喝了一大口啤酒。他的眼珠子像一对甲虫,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扫视着面前的卧室。可是,他却犹豫着不愿进去。站在门槛外,望着如此洁净的小房间,他感到一阵心神不宁。就像衣服上松落的线头,又像人行道上突兀的裂缝。这间屋看起来虽然完美,却显得太格格不入了。

“我觉得你知道。”

迪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但外甥说得对,这的确是艾莉的活儿。他劈手拿起了立在格兰特那六块腹肌上的啤酒罐,然后径直朝房子后部走去。

“我爱她。”

格兰特耸了耸肩:“煮茶是艾莉的活儿。”

“难道,”福克说,“爱就能阻止伤害吗?”

“你就不能动手干点儿啥,懒得跟头猪似的。老子一整天都在外头盯着那群羊。”

“那你给我说个程度,从一到十,你究竟惹了多大的麻烦?”

“艾莉还没放学呢。”

拉科在电话中大吼,福克这才发现以前从来没见过他动怒。

“家里没煮茶?”迪肯说。

“没什么。听着,一切都好,你就别管了。”福克说,他正坐在警车里,刚从迪肯家开下来一公里。他的手机上有来自拉科的八个未接电话。

迪肯踹了一脚格兰特露在沙发外的靴子,他的外甥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没什么?”拉科说,“你以为我有那么好骗吗?这份投诉是针对你的,你以为我会猜不出你现在在哪儿吗?难道我只是个傻乎乎的村夫,什么都不懂吗?”

马尔·迪肯走进农舍,却没有闻到一丝晚饭的香味儿,他感到十分恼火。起居室里,他的外甥正闭着眼睛躺在棕色的旧沙发上,一个啤酒罐立在肚皮上。震耳欲聋的收音机里放着板球赛的直播,澳洲对南非,正打得不可开交。

“什么?”福克一惊,“不,拉科,哥们儿,当然不是!”他没想到竟会情绪失控,对一个老人动手。如今怎么想都觉得不对,自己好像成了表里不一的小人。

“你怎么知道的,迪肯?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如此确信那天我跟卢克不在一起呢?这样看来,你对那天发生的事情似乎知道得很多,却一直瞒着不说。”

“谈话刚一结束,你就不见了——顺便说一句,我知道你在偷听——而且现在我从你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你绝对去找迪肯了。还开着一辆警车!所以情况肯定不妙,是不是?眼下,这个警察局里的负责人依然是我,如果你去骚扰了一个刚刚前来投诉的镇民,那么咱们的麻烦就大了,伙计!”

“放屁!你的名字出现在了字条上,你的不在场证明都是瞎编的——”这几句话讲得很空洞,又像是在背书一样。福克打断了他。

通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福克能想象出拉科正在警察局里烦躁地来回踱步,而黛博拉和巴恩斯则在一旁偷听。福克做了几次深呼吸,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但是理智已经渐渐恢复了。

他直视着迪肯的眼睛:“我跟你女儿的死毫无关系。”

“咱们不会有麻烦的。”福克说,“对不起,都是我一时冲动。就算真的有什么后果,也全由我一力承担,与你无关。我保证。”

相反,福克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随着岁月流逝,梦魇中的野兽依然凶猛残暴,但现实里的野兽却变得衰老无力。时至今日,这场等待多年的争斗已经不再势均力敌了。福克向前迈了一步,迪肯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福克停了下来,突然感到很羞愧,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听筒里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福克还以为拉科已经把电话扔在一边了。

福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迪肯。在过去的二十年间,这个男人的幻象显得过于高大可怖,就像森林里的鬼怪,又像藏在床底下的妖魔。此刻站在他的面前,福克依然能品尝到愤怒的苦涩,但是这种味道却被另一种情绪冲淡了。不,不是同情,绝对不是同情。

“听着,伙计,”拉科的声音降低了一些,“我觉得事态已经超出你能承受的范围了。毕竟你在镇上有着那样一段过去。”

“所以呢?你来干吗?”

虽然没有人能看到,但福克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说了,这只是一时冲动,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正不会再造成进一步的伤害了。

“我不会浪费自己的事业前途来揍你一拳的。”福克说。

“听我说,你已经尽力了,”拉科说,“如果是我独自一人处理这个案子,肯定不会调查得如此深入。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伙计。可现在也许是时候收工了,让克莱德的警察介入吧。一切都怪我,我早就应该让他们来接手了。这不是你的责任,从来都不是。”

“那你想干什么?”迪肯努力挺直腰杆,“难道你要趁着四下里没人,对一个老头子动手吗?你这个懦夫!”

“拉科,哥们儿——”

“是,没错。”

“而且,你一直对迪肯和道十分执着,始终在寻找机会指责他们。好像把他们跟汉德勒案扯上关系就能弥补艾莉的死——”

“我刚离开了警察局。”迪肯说,但是语气却有些迟疑。

“不是那样的!凯伦写下了道的名字!”

福克在一间废弃的牲口棚旁边停下车。迪肯正在艰难地锁车,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一不小心把车钥匙掉在了地上。福克交叉双臂,看着迪肯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钥匙。迪肯的大狗在主人脚边不安地跑来跑去,冲着福克的方向狂吠。老人抬起目光,脸上的挑衅好斗有一瞬间变成了其他情绪,显得疲倦而困惑。

“我知道,但是没有证据啊!他们有不在场证明,两人都有。”拉科叹了一口气,“汉德勒农场响起枪声时,迪肯确实在打电话。巴恩斯还在调取通话记录,但是药店的女孩儿已经证实了,她记得有这回事。”

迪肯家在山上,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周围的乡间风光。透过右边的车窗放眼望去,福克能清楚地看到汉德勒家的房子就在浅浅的山谷里。展开的旋转式晾衣架就像一张挂在棍子上的蜘蛛网,几道围住花园的栅栏仿佛是玩偶的家具。二十年前,每次来这里找艾莉,他都喜欢站在山上俯瞰汉德勒农场。如今,这幅景象却令他心痛不已。

“见鬼!”福克抬手抹了一把脸,“那她之前怎么没提过?”

终于,他看到了一块褪色的指示牌,上面野心勃勃地写着“迪肯庄园”四个大字。他在此处调转车头,拐上了一条铺满碎石的车道。当他经过时,有几只伤痕累累的绵羊满怀希望地仰起脑袋,咩咩地叫着。

“因为根本就没人问过她。”

福克拿了警车的钥匙,提前跑到警察局后面守着。等到迪肯驱车离开后,又过了五分钟,他也开着车慢慢地朝迪肯家驶去。途中,他看到防火警示牌上的火险等级依然是“极易燃”。

福克沉默了。

拉科让迪肯在侦讯室里又多待了二十分钟,就毁坏汽车一事进行了询问,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最后,他只好严肃地警告了一番,然后便放这个老头子走了。

“迪肯与此事无关,”拉科说,“他没有杀害汉德勒一家。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深陷在往事的泥潭中只会蒙蔽你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