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看着他，沙利文努力迎上他的视线。
“我去了瞭望岗，离汉德勒家很远。我需要一些空间来思考。”
“你的农场，”福克说，“有多大？”
“说得具体一点儿。”福克说。
沙利文犹豫了一下，他嗅到了陷阱的气息。
“没去哪儿，就是随便转转。”
“几百亩。”
“去了哪儿？”
“相当大了。”
“卢克走了以后，我一开始的确待在农场，但之后就开车出去了。”沙利文说。
“足够大了。”
他们盯着彼此，沙利文先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桌子，仿佛答案呼之欲出。一只苍蝇在他们头顶嗡嗡地盘旋。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每天在几百亩牧场上花费十二到十四个小时的人为什么还需要额外的空间来思考？”
“你不在。我打电话联系了写报告的消防员，他记得你是从主街回家的。”
沙利文移开了目光。
“我当时在牧场上。”
“你说你独自一人开车出去了，先前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拉科问。
“根据这上面记录的内容来看——”拉科拿起了那份报告，“——消防人员于下午5:47到达你的农场。你的奶奶按下了应急按钮，火警系统自动通知了消防人员。他们到达以后发现你的奶奶独自一人在家，炉子着火了。他们把火扑灭，安慰她冷静下来，并且尝试给你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不过，之后你就回了家，根据报告来看，你到家的时间是下午6:05。”
沙利文扫了一眼天花板，思忖之下放弃了最初想说的回答。他把手掌摊开，第一次正眼看着他们两个。
“当然。”一个长长的停顿，“这是我家。”
“我知道这样说你们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只是不想惹麻烦，所以才隐瞒了这一点。说实话，我本来希望你们不要发现的。”
“没错。你可以看到，这里标记的日期正是汉德勒家出事的那一天。每次消防人员出动，都会写一份这样的报告。在这张报告上，他们记录了此次消防行动是为了响应紧急警报，你在这里可以看到，”拉科指着纸上的一行字，“在下面，他们记录了开展消防行动的地点，你认识这个地址吗？”
这一回，福克才感觉到他的确在说实话。他从档案上得知，沙利文今年二十五岁，十年前随爷爷奶奶一起搬到了基瓦拉镇。虽然那时候已经距离艾莉溺亡过去了十年之久，可是沙利文未必不知道这件往事。
沙利文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又舔了一遍。“这是一张乡镇消防队[1]的报告。”
“你听说过艾莉·迪肯这个名字吗？”他问。沙利文抬眼时，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福克还没来得及读懂其中的含义，那个表情就立刻消失了。
“好，”拉科说，他隔着桌子把一张纸推到了沙利文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知道她死了。很多年以前。而且我还知道——”他朝福克点了点头，“我知道卢克和——和你——以前跟她是朋友。就这些。”
沙利文来回地看着福克和拉科，然后摇了摇头。
“卢克谈起过她吗？”
“对于这番证词，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沙利文摇了摇头：“没跟我谈过。他提起过她一两次，说他有个朋友淹死了，但是他不怎么谈论过去的事情。”
沙利文没有说话。
福克翻了翻案件文档，找到了一张照片，把它推向桌子对面。照片上拍的是卢克那辆卡车的车斗内部，放大了他尸体旁的四条水平痕迹。
“当时，你说卢克·汉德勒于下午4:30离开了你的农场，之后你就一直待在农场里。你是这样说的——”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我待在农场里，干了一些活儿，跟奶奶一起吃了晚饭。’”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福克问，沙利文盯着照片。
“对。”沙利文的嘴唇上方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四道横条，两条一组，分为两组，在挡板内部相距一米远。沙利文没有碰那张照片，他的眼睛来回地扫过画面中的图像，仿佛在努力辨认。
“好。两天前我们去过你家，杰米，”拉科说，“跟你谈了汉德勒家的卢克、凯伦和比利死亡当天发生的事情。”
“铁锈？”他试探着问，口气既不自信，也不令人信服。
“好吧，”沙利文说，“那快问，我还赶着回家呢。”
“好吧。”福克把照片收回了文档中。
“没有。”
“听着，我没有杀他们，”沙利文的声调变高了，“卢克是我的朋友，对我来说是好朋友。”
“我并没有被逮捕？”
“那就帮帮我们，”拉科说，“帮帮卢克。如果我们应该去调查其他人，那就别让我们在你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沙利文沉默了一会儿。福克想，就算他有律师，很可能也是一年到头都在处理农场土地纠纷和牲口买卖合同，肯定不擅长处理眼下的麻烦。再说，要是真把律师叫来了，还得按小时支付高昂的律师费。沙利文似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汗水从腋下渗透了沙利文的蓝色衬衣，淡淡的汗味儿从桌子对面飘了过来，侦讯室里的沉默变得越来越长。
“如果你想叫的话，当然可以。”
福克打算赌一把：“杰米，她的丈夫不会知道的。”
“我需要叫我的律师来吗？”
沙利文抬起头来，脸上仿佛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笑容。
“只是私人帮忙，并非官方行为。”拉科说。
“你觉得我跟有夫之妇乱搞？”
“没、没问题吧。他是替格里和芭布办事的，对吗？”
“我觉得，如果有人能证明案发当时你在哪里，那么你现在就应该告诉我们。”
沙利文咽了一口唾沫，他看看拉科，又看看福克，不太确定该如何回答。
沙利文不说话了，他们静静地等着。然后，年轻的农夫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人能证明。”
“好了，杰米，我想先明确一点，你并没有被逮捕。”拉科干脆利落地说道，“但是我们需要梳理一下之前跟你谈过的内容。这位是联邦探员福克，上次你们也见过了，这回他会在此旁听，没问题吧？”
这么说赌得不对了，福克心想。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并非全错。
当他们走进侦讯室时，沙利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手指紧扣在纸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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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那天大家都很忙，尤其是杰米·沙利文，看来他真是一点儿也没闲着。”
“有什么事会比成为杀害三人的嫌疑犯更糟糕？”半小时后，他们看着沙利文驱车离开，福克说道。这次的询问始终都在兜圈子，最后沙利文抱起双臂，干脆不回答问题了，一直坚称要回去照顾奶奶，再不然就是要求打电话找律师。
“其实这条线索一直都摆在眼皮底下，”拉科说，“只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手忙脚乱间把它给漏掉了。”
“是啊，他确实有所忌惮，”拉科说，“但问题是，他究竟在怕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福克问拉科。警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福克钦佩地点了点头。
“咱们还是要密切注意他，”福克说，“我先回一趟酒馆，把汉德勒家剩下的文件看完。”
于是他只好走了。
福克认识的一位年长探员总是说，如果有疑问，就顺着金钱往下查。这句忠告很管用。拉科点燃一支香烟，送他出去。两人走向警察局后面的空地，福克的汽车就停在这里。当他们转过拐角时，福克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大脑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做出反应。
“快走吧，真的没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的车被人划了，车门和车前盖上反复地刻着一句话，每个字都在炎炎烈日下泛着银光。
福克觉得很内疚，他把格雷琴一个人留在了公园里。当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没关系时，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看出了他的犹豫，便对他绽放出一个微笑，然后把他朝汽车的方向推了一把。
我们要扒了你的皮，杀人犯。
镇上的警察局里只有一间侦讯室，此刻福克正透过门上厚厚的玻璃向里观察。杰米·沙利文坐在桌边，悲惨地盯着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先前在他家的起居室里见面时，他留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块头很大、身强体壮的农夫，而现在却不知为何显得瘦小了许多。
[1]乡镇消防队（CFA）：在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消防服务体系由乡镇消防队（CFA）、城市消防队（MFB）以及政府的国土、环境、水资源与规划部（DELWP）组成。其中乡镇消防队为乡镇地区及墨尔本郊区提供灭火及其他应急服务。乡镇消防队由1000多名职业消防员、35000多名志愿消防员和21000多名预备志愿消防员组成。
“他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