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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说实话,丹妮尔最近一直很困惑,”他说,“我告诉过你,她跟比利·汉德勒是朋友,可是她无法完全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桑德拉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惠特拉姆又转向福克。

“谢天谢地,幸好如此。”桑德拉说着,把一块抹布折成了方方正正的形状,“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理解这么恐怖的事情。每次一想起来,我就感到恶心难受。那个浑蛋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连下地狱都不配!”

“她还好吗?”

她来到桌前,切下一片薄薄的奶酪,小刀用力地划过奶酪块,最后碰到盘子,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她正在后面的房间里看电视。”桑德拉说。

惠特拉姆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亚伦以前也住在镇上,年少时曾经跟卢克·汉德勒是朋友。”

“丹妮尔。”惠特拉姆拿起了那个相框,“她也在家。”他看了一眼妻子。桑德拉本来正在水槽边忙活,听到小女孩儿的名字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噢,也许他以前跟现在不一样吧,”桑德拉满不在乎地说,她挑起眉毛,看向福克,“这么说你是在基瓦拉镇长大的?那些年肯定显得很漫长吧!”

“这是你女儿?”他打破了沉默。

“还好,也有开心的时候。看来你不喜欢这里?”

她朝他拘谨地微笑了一下,惠特拉姆耸了耸肩,关上了冰箱门。桑德拉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咖啡,然后脚步轻轻地在厨房里走了一圈,把各种各样的奶酪和饼干装在了一个托盘上。福克啜饮了一口咖啡,低头间瞥见胳膊肘旁立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画面上是夫妻二人和一个浅茶色头发的女孩儿。

桑德拉不自然地笑了笑。“这里的日子跟我们期待中的新生活不太一样,”她迅速地说,“无论是对丹妮尔,还是对家里的每个人而言,都是如此。”

“我喝咖啡就行了,谢谢你,桑德拉。”福克说,“咖啡闻起来很香。”

“我明白。其实,我不太适合替这个地方说话,”福克说,“不过你也知道,汉德勒家的事情是一生都遇不上一次的意外,假如你是为此而感到失望的话……”

“是啊,但我们最后没有进去。”惠特拉姆朝福克眨了眨眼,桑德拉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也许那的确是一场意外,”桑德拉说,“但是真正让我感到无法理解的是本地人的态度。我听到居然还有人同情卢克·汉德勒,说他肯定过得很煎熬。我真想摇醒这些人!这种想法未免也太愚蠢了吧?不管卢克经历了什么,那都不重要!你能想象比利和凯伦在临死前的感受吗?可是镇上的人却对他怀着这种畸形、狭隘的同情,而且——”她抬起指甲整洁的手,指着福克,“我不在乎他是否自杀了,杀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是罪大恶极,是最极端的家庭暴力!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他开脱罪责!”

“你不是刚从酒馆回来吗?”她的声音很小,说话时并没有转身看着自己的丈夫。

厨房里陷入了久久的沉寂,唯一的动静就是桌上咖啡机喷出水蒸气的声音。

桑德拉正要把三个瓷杯放在桌上,听到惠特拉姆的话便停住了。

“好了,亲爱的。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们都明白。”惠特拉姆说。他隔着桌面伸出手,覆住了妻子的手。她快速地眨着眼睛,睫毛膏在眼角晕开了一片。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抽出手来,去拿抹布了。

“来点儿啤酒?”惠特拉姆边问边打开了冰箱。

惠特拉姆对福克说:“这件事对我们家来说真的很可怕。我失去了一个学生,丹妮尔失去了要好的小伙伴,桑德拉也为凯伦而伤心难过。”

他领着福克走进一间凉快又亮堂的厨房,他的妻子正在用一台复杂的机器煮咖啡,屋里洋溢着浓郁的香气。桑德拉·惠特拉姆是一个身材苗条、皮肤苍白的女人,有着一双大大的绿眼睛,看起来仿佛时刻都处于惊吓状态之中。惠特拉姆给她和福克分别作了介绍,她跟福克握手的时候有一丝迟疑,不过却请他在一把非常舒服的椅子上坐下了。

桑德拉的喉咙里发出了轻轻的哽咽声。

“乡下的郊区,堪称乡下和郊区这两个世界中最糟糕的存在了。而且叫人头痛的是,这片街区里有一半的房子都空着,安全隐患很大。虽然有好多孩子来这附近玩耍胡闹,但是务农的本地人都住在自家的农场里,基瓦拉镇对外地人又没什么吸引力,这片街区恐怕早晚要荒废了。”他耸了耸肩,“不过这栋房子只是租来的,以后看情况再说吧。”

“你说过比利出事的那天下午原本是要来你们家的。”福克说,他记起了在学校的谈话。

“这地方不错。”福克说,惠特拉姆做了个鬼脸。

“没错。”桑德拉擤了擤鼻涕,她努力振作起精神,又给三人的杯子里倒了一些咖啡,“我们经常邀请比利过来玩,丹妮尔也经常去他家。他们俩情同手足,在一起时非常开心。丹妮尔很想念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再也不会回来了。”

惠特拉姆看了他一眼,掂量着福克的回答,然后耸了耸肩。他已经驾车拐下了主街,行驶在一片道路狭窄的街区上,这里就算是基瓦拉镇郊外的别墅区了。房子一栋挨着一栋,外形看起来就像改良版的农舍。有些房子门前的草坪居然还是绿油油的,这下倒是能一眼就瞧出谁家用了假草皮。惠特拉姆把车停在了一个地面铺砌过的庭院里,面前是一栋小房子。

“所以那只是一次日常的安排吗?”福克问。

“也许吧,”福克闷闷不乐地盯着窗外,他想起了自己的汽车,喷漆上划着银色的大字,“反正他们两个都是干坏事不眨眼的人。”

“倒不算是日常的安排,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桑德拉说,“那一周我跟凯伦本来没组织什么活动,后来丹妮尔找到了去年生日时我们送给她的那套儿童羽毛球拍。她和比利都不会打羽毛球,却很喜欢这项运动,以前总是拿着球拍瞎闹。她已经有好久没用过那套球拍了,可是突然之间又产生了兴趣。你也知道,小孩子就是这样。所以,她想让比利赶快过来一起玩儿。”

惠特拉姆皱起了眉头,“我觉得格兰特的可能性更大,迪肯最近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不过我也不太清楚,我跟他们俩没什么来往,不愿去招惹麻烦。”

“那你是什么时候跟凯伦提这件事的?”福克问。

“很可能是马尔·迪肯,或者他的外甥格兰特。”

“应该是出事的前一天吧,对不对?”她看向丈夫,丈夫耸了耸肩,“好吧,我觉得应该是,因为那天丹妮尔一直缠着你要把羽毛球网架在院子里,还记得吗?总之,我那天晚上给凯伦打了电话,问比利第二天放学后愿不愿意跟丹妮尔一起回家来,她说‘好的’,见面的安排就这样定下来了。”

“去她们的!”惠特拉姆说,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道路,“说不定这样还能教会她们一些道理:不要评判别人,免得反被一群心胸狭隘的小人评判[3]。话又说回来,你觉得是谁在镇上四处散发你的‘宣传海报’?”

“她的语气听起来如何?”

“你就不担心会被人看见我在你家吗?”福克终于问道,他想起了在公园里发生的事情,“学生们的妈妈肯定不会高兴的。”

桑德拉皱起了眉头,仿佛正在参加一场考试。“好像挺正常吧,”她说,“记不太清了,也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心不在焉?那只是一次非常简短的通话,当时天色已晚,我们就没有多聊。我提议,她接受,很快就挂了电话。”

惠特拉姆在车上给妻子发了短信,然后他们就驾车在一片寂静中穿过了小镇。

“后来呢?”

“不,那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好。来吧!不过,咱们还是开我的车吧,行吗?”惠特拉姆掏出钥匙,咧着嘴笑了,“亲眼见见你对我妻子有好处,有助于打消她的疑虑,让她安心。”他的微笑黯淡了一些,但是很快又变得灿烂起来,“况且,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呢。”

“第二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正好是在吃完午饭以后。”

“不用了,谢谢。我现在还是回去躺一会儿比较好。”

“喂,你好,我是桑德拉·惠特拉姆。”

“去他的!到我家来喝杯酒吧!”

“桑德拉,嗨,我是凯伦。”

“恐怕只能窝在房间里了,看一看手头的文件,盼着这场风波能早日平息。”

“噢,嗨,今天过得怎么样?”

“唉,你说得对。这个地方有时候真像是《生死狂澜》[2]的现实版。”惠特拉姆说,“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很小的动静,似乎是一声轻笑。

“咱们走吧。”福克对惠特拉姆说着,从门口退了出来,“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可是此刻进去并非明智之举。”

“还真把我问住了,不好说。桑德拉,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但是比利今天下午还是不能过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朋友,”麦克默多说,“如果你想对某件事情表示抗议,那你就写信给国会议员,但是酒馆不是干这种事儿的地方。”他把传单强行收走,扔进了垃圾桶,这时他的目光穿过屋子,瞧见了福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噢,太遗憾了。”桑德拉说着,忍住了一声叹息。这下,她或者斯科特就得随叫随到,陪打儿童羽毛球了,怎么着也得打上好几轮吧,说不定还得俩人轮流上。她赶紧在脑海里列起了临时替补名单,想找别的孩子来陪丹妮尔玩。“一切都还好吗?”她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此刻,两人都在酒馆门口停住了脚步。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男人正隔着吧台在跟麦克默多争吵,福克还记得这个人,当年他曾经在街上对艾瑞克·福克不理不睬、视若无物。如今,他正在用力地指着一摞传单,福克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看到酒保摇了摇头。

“还好,只是——”听筒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桑德拉还以为通话断了,“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觉得如果他今天放学以后直接回家会比较好。对不起,我希望丹妮尔不会太失望。”

“这伙人就像一群鲨鱼,”惠特拉姆说,“一闻到血腥味儿就群起而攻之。我跟你讲,最好的对策就是跟我一起去里头坐坐,喝杯冰啤酒。再怎么说,作为生在‘南十字星下[1]’的男人,这么点儿权利还是得有吧。”

桑德拉感到一阵愧疚。

“这就是一群地地道道的浑蛋,”她在他耳畔小声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万事小心。”然后,她就抱起满嘴抗议的拉奇离开了。虽然福克谢绝了,但是惠特拉姆坚持要陪他一起进酒馆。

“没关系,真的,别说傻话。孩子身体不舒服,就算出来也玩得不开心。再说,打羽毛球本来就怪累人的,还是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我们可以下次再做安排。”

刚才在停车场里,格雷琴给了福克一个拥抱。

又是一阵沉默。桑德拉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面的备忘板上还有一大堆待办的事项在等着呢。

以上二人曾因艾莉·迪肯溺亡一事被警方传讯,请知情者提供更多信息。保护我们的家园!保证基瓦拉的安全!

“嗯,”最后凯伦说道,“也许吧。”

下面放了一张福克的父亲四十岁刚出头时的照片,旁边的照片中正是福克本人,好像是趁他离开酒馆时快速偷拍的。画面中的福克朝一侧斜视,定格的表情是一脸痛苦的怪相。两张照片下面是一些较小的字:

道别的客套话刚要脱口而出,桑德拉就听到凯伦在对面叹了口气,她立刻犹豫了。其实,身为学龄儿童的妈妈,每天都会有烦恼,唉声叹气也是在所难免的。话虽如此,她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安息吧,16岁的艾莉·迪肯。

“凯伦,你还好吗?”

传单最上面写着一行黑色的大字:

一阵沉默。

他的大拳头里攥着一沓皱巴巴的传单,跟福克口袋里那张一模一样。福克强忍住想把它掏出来再看一遍的冲动。那是一张粗制滥造的印刷品,很可能是在镇上的小图书馆里复印了五百份。

“嗯,”久久的停顿,“你呢?”

“我不想跟你争辩,朋友,”麦克默多在吧台后说道,“你瞧瞧周围,这里是酒馆,不是游行现场。”

桑德拉·惠特拉姆翻了个白眼,又看了一眼挂钟。如果她现在立刻去镇上买东西,那么她就能及时赶回来把衣服晾出去,还能在放学之前打一圈电话找个孩子来代替比利。

羊毛酒馆里人声鼎沸,不过福克还是能听到麦克默多那厚重的鼻音。他跟在惠特拉姆身后,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很好,凯伦。谢谢你打电话来告诉我比利的事情,希望他能早日好起来。以后再聊。”

“所有人。镇上已经到处都是了。”

“每天我都在为那个电话而感到内疚,”桑德拉说着,又一次机械地把咖啡杯倒满,“我居然催着她挂了电话。说不定她正想找人谈谈,可我……”话还没说完,她的眼中就盈满了泪水。

“怎么不说话?”

“别自责,亲爱的,这不能怪你。你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惠特拉姆站起来,拥抱了妻子。桑德拉有些拘谨地站着,拿起纸巾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看了福克一眼。

没人答话,福克抬眼看着他们俩。

“抱歉。”她说,“凯伦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有了她,这里的生活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人人都喜欢她,包括学校里所有的妈妈,说不定还有一些爸爸。”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但立刻又打住了,“噢,天哪!不,我不是说——凯伦从来都没有……我只是想说,她很受欢迎。”

“还有谁看见这个了?”

福克点了点头,“没关系,我明白。听起来她人缘很好。”

惠特拉姆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福克接过来展开。一阵热风吹动了他们脚下的枯叶。

“对,没错。”

“看到什么?”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福克喝干咖啡,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回去吧,就不打扰你们了。”

“抱歉,”他说,“我以为你已经看到了。”

惠特拉姆赶紧吞下自己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等等,伙计,别着急,我一分钟就能把你给送回去。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东西要先给你看,你肯定会喜欢的,来瞧瞧吧。”

惠特拉姆扫了一眼格雷琴,格雷琴不安地晃了晃身子。

福克跟依然眼含泪水的桑德拉道过别,然后便跟着惠特拉姆穿过房子,来到了一间舒适惬意的家庭办公室,进门以前,福克能听到走廊尽头有动画片的声音隐约传来。这间办公室的布局格调与房子的其他部分相比显得颇为男性化,家具虽旧,却保存完好。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靠墙而立,上面塞满了体育类书籍。

“两件事?”

“你这儿简直就是个图书馆啊!”福克说着,浏览了一下书架上的内容,从板球到赛马,从传记到年鉴,可谓应有尽有,“看来你是个体育迷。”

福克盯着他。

惠特拉姆故作谦逊地行了个低头礼:“我上研究生期间主修的是当代史,但说实话,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体育史上。诸如赛马、拳击,还有假球的起源等,都是些有趣、娱乐的东西。不过,我依然对那些落满灰尘、纸页泛黄的历史文献情有独钟。”

“现在整个镇子就像高压锅一样,伙计。小事情很快就会变成大事情,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尤其是这两件事都出在了同一天,那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福克微微一笑:“说实话,我可没想到你居然喜欢钻进这种‘落满灰尘’的历史中。”

福克求助地看向惠特拉姆,但是校长只是耸了耸肩。

“大家经常对我有这样的误解,但我在挖掘历史资料方面可是一把好手。说起来——”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了福克,“你应该会觉得这个很有意思。”

“你确定吗?我是说,你也不知道那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福克打开信封,掏出了一张影印的球队黑白照片。画面上是1948年基瓦拉镇第一支十一人板球队的年轻小伙子们,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球服在镜头前整齐列队。照片上的人脸都很小,而且已经褪色和模糊了,但是福克依然在第一排坐着的队员中认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的爷爷。福克感到一阵欢欣鼓舞,他看到照片下面打印的队员名单中写着:

“那不太一样。”

队长:J.福克。

她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想想汉德勒家的惨案。”

“这太不可思议了!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好吧,他们还能怎么样?扒了我的皮?”

“图书馆。多亏了我那高超的文献归档技能,”惠特拉姆咧嘴笑了,“我最近在研究基瓦拉镇的体育史,纯粹是出于个人兴趣。结果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了这张照片。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不,情况可能还会变得更糟。”

“真棒,谢谢你!”

“我很好,只是有点儿心烦,不过——”

“你留着吧,反正只是复印件而已。如果你想看原件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图书馆里很可能还有相同时期的其他照片,说不定也有他呢。”

格雷琴抚摸着那些痕迹:“亚伦,听着,你一定要小心。”

“谢谢你,斯科特,真的。这个发现实在叫人喜出望外!”

“没关系,”惠特拉姆点了点头,“我听说过那件事了。”

惠特拉姆靠在书桌上,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反对福克的传单,把它揉成一团,不偏不倚地扔进了垃圾桶。

福克转向惠特拉姆:“这都是因为一件往事,有个女孩儿跟我们是朋友——”

“不好意思,桑德拉让你见笑了,”惠特拉姆说,“她觉得很难适应这里的生活。我们原本想找个世外桃源安逸度日,可现实与理想却大相径庭,汉德勒家的惨案更是让一切雪上加霜。我们原本以为搬到乡下来就可以远离这种事情,可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刚出油锅,又入火坑。”

我们要扒了你的皮。

“不过,汉德勒家的事情真的很少见。”福克说。

“嗯,”福克说,“至少比这辆车好。”一阵怒火堵在胸中。这辆车已经买了六年多,虽然谈不上光鲜照人,但是性能一直很好,从来没有给他添过麻烦。如今居然被某个乡间恶霸毁得面目全非,它不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我知道,可是——”惠特拉姆扫了一眼门口,外面的走廊空无一人,他压低了声音,“桑德拉对任何形式的暴力都特别敏感。这话我只对你说说,不要告诉别人,以前我在墨尔本遭遇了行凶抢劫,最终结果——很糟糕。”

“你还好吗?”格雷琴碰了碰福克的胳膊肘。

他又看了一眼门口,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头,他似乎很想一吐为快。“那天,我到富士贵区[4]参加一位朋友的四十岁生日宴,回家时抄了个近道,走了一条通往车站的小巷。你也知道,大家都会这么干嘛。但是那一次,有四个小混混儿守在巷子里,虽然年纪都不大,但是手上有刀。他们拦住了我和另一个人,我不认识那个人,他也只是一个抄近道的可怜虫。然后,他们就进行那一套抢劫的流程,要我们交出钱包和手机,但是不知为何却出了差错。

“真是一群兔崽子!”惠特拉姆说,“这个地方有时候比城里还可怕。”

“他们突然开始发作,大打出手。他们揍我、踢我,踹断了我的肋骨,打得我浑身是伤。可是另一个人的内脏被捅了一刀,在沥青路面上流了一地的鲜血。”惠特拉姆吞咽了一口唾沫,“我迫不得已,只能把他留在原地,自己跑去找人帮忙,因为那群浑蛋抢走了我的手机。等我带着救护车赶到时,已经太晚了。医护人员说,他已经死了。”

“我也不知道。”

惠特拉姆低头摆弄着一个曲别针。良久,他摇了摇头,仿佛是要让思维清醒一些。

“划成这样可费了不少工夫。这是用什么刻上去的?裁纸刀还是螺丝刀还是别的东西?”

“总之,先是那件事,然后又有了这件事。所以你也就明白桑德拉为什么那么不高兴了,”他虚弱地微笑了一下,“不过,镇上又有谁能高兴得起来呢?”

惠特拉姆慢慢地走近汽车旁,同情地吹了一声低低的口哨。

福克试图想出一个例外,但是他想不出。

“我不知道。”福克说。

[1]南十字星下(under the Southern Cross):澳大利亚板球队胜利之歌的歌词,原词为:“我站在南十字星下,手握金合欢的枝叶,这是我故乡的礼物,来自美丽的澳大利亚。”

“这是谁干的?”她转过身来问道。

[2]《生死狂澜》(Deliverance):1972年上映的一部美国惊悚片,讲述了四个城里人在偏僻乡镇的遭遇。

“天哪!发生什么事了?”格雷琴拖着拉奇跑了过来。小男孩儿对福克挥了挥手,然后才瞪大眼睛看向了汽车。他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去抚摸那些刻上的字,让福克万分惊恐的是,他已经开始念出第一个字了,不过幸好格雷琴眼疾手快地把他拽开了。她让他到停车场的另一边去玩耍,他很不情愿地走了,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把垃圾和落叶戳进下水道。

[3]“不要评判别人”二句:改写自《圣经》之《马太福音》第七章,原文为“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

“该死!”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从警察局到酒馆只有短短数百米的距离,但是恰好穿过了镇中心,感觉特别漫长。他下了车,喷漆上的银色划痕仿佛在冲他眨眼,他狠狠地摔上了车门。

[4]富士贵区(Footsgray):澳大利亚墨尔本以西的一个郊区。

格雷琴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突然僵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福克把那辆毁掉的汽车开进了酒馆的停车场。她正在人行道上跟斯科特·惠特拉姆交谈,拉奇就在她的脚边玩耍。停车时,透过后视镜,福克看到他们都盯着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