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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格雷琴低头看了一眼,文胸上的水浸透了衬衣。

“太麻烦了,她最近总是稀奇古怪的。再说,我身上都湿了。”

“那又怎么样?我身上也湿了啊!”

“为什么?咱们去跟她打个招呼嘛!”

“还是走吧。”

“无所谓了。”卢克轻声说,“你说得对,咱们该走了。”他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格雷琴看着他。河水也许冲走了暧昧的气味,但是他的脸上还写满了欢爱的痕迹。

“她一个人来这儿的?”格雷琴问道,她的声音被水流声吞没了。她觉得好像又听到林间传来了踩在枝叶上的噼啪声,但是放眼望去,艾莉身后的小径上却空无一人。

“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让她看到咱们俩?”她问。

艾莉低着头,快步走到河边停了下来。她呆呆地盯着汹涌的河水,一只手压在嘴唇上,然后又转身走开了。

“我才不在乎她是否看到呢,格雷琴。”但是他的声音依然很小,“她就是个傲慢自大的臭丫头,我今天没有力气对付她了。”

“哎呀,原来是艾莉!我险些要吓出心脏病来了。”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声音。

他转身朝着远离艾莉的树林前进,故意忽视了她刚才走过的小径,而是挑了相反的方向,沿着一条土路径直朝格雷琴父母的农场走去。格雷琴跟在他身后,回头望了一眼艾莉。她正蹲在一棵奇形怪状的大树旁,一只手扶在岩石上。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树林间钻了出来,格雷琴差点儿笑出声来。

“她在做什么?”格雷琴问,但是卢克已经头也不回走远了。

“不会是你爸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卢克还是穿好了牛仔裤。他套上衬衣和鞋子,与格雷琴静静地并排站着,目光注视着小径出口的那片厚重的树冠。

“后来,听说她把自己的口袋里装满了石头,我三天三夜都没有睡着。”格雷琴用纸巾擤了擤鼻涕,“当时我明明看见她了。如果我上前找她,也许就能阻止她。可是我没有,”她的话淹没在汹涌的泪水中,“我就那样走了。全都是为了卢克。”

“拜托,你能不能把裤子穿上!”格雷琴说着,把湿漉漉的长发从上衣领子里拽了出来。“咱们该走了。来的有可能是任何人,说不定是我爸呢!”

在小路上走了一阵后,格雷琴追上了卢克。

他看了看平角短裤,分清正面和背面,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穿上了。那条小径离得很远,而且被浓密的大树遮挡着,但是脚步声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喂,”她拽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好啦,这就穿。”

“没事,宝贝。”他握住她的手,但是却继续往前走,“只是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卢克打了个哈欠,看到她的表情时,不禁笑了出来。

格雷琴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快!”格雷琴把他的牛仔裤扔给他,然后赶紧系上自己的文胸,慌乱间还把搭扣的位置扣错了,“快穿衣服!”

“艾莉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你心里不是也清楚吗?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她推开卢克,他皱着眉头坐起来,眨了眨眼睛。

“对,宝贝,我当然清楚。”

“噢,糟了!”她低声说,“我觉得有人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她看见?让别人知道咱们俩现在是真心在一起的,不行吗?”

河水上涨,哗哗地冲刷着下游的岩石。但格雷琴还是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动静,那是从树林里传来的干燥的噼啪声。她僵住了。有人。

“行。别生气啦!”卢克说着,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倾身吻了她一下,“当然行。不过咱们的关系太美妙了,所以我想让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情永远都这么特殊,有些事情只有你知我知,那该多好呀!”

方才,他们俩脱得只剩内衣,潜进了清凉的河水里游泳。卢克的身体在激荡的水流中滚烫似火,他热烈地吻住格雷琴,将她抱到了河岸上。结果,他们的内衣也脱了下来,此刻正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晾晒。

她退到一旁。

卢克一开口,她就感到他的气息拂过了自己的脖子。他没有动,头发依然湿漉漉的,说话的声音慵懒而迷糊。格雷琴想坐起身来,却被他那赤裸的胸膛压得动弹不了。他们的衣服正杂乱地堆在一棵大树下。

“哼,说得好听。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你觉得还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吗?”

“听见什么?”

“格雷琴,别这样。”

“你听见了吗?”格雷琴睁开眼睛,正对着枝叶间倾洒下来的阳光,她不由得又眯了眯眼睛,身下的青草扎得后背有些发痒。

“是不是?若果真如此,艾莉就在那边等着——”

“我始终都知道卢克为你说了谎,”她哽咽着说,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因为那天他跟我在一起。”

卢克的喉咙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他又开始往前走了。

格雷琴面色一黯。

“而且这里有的是男孩儿想要——”

“艾莉死的那天是怎么回事?”他问。

“别这样。”他的声音悠悠地飘来。她盯着他的背影。她一直很喜欢他那宽阔的肩膀。

福克想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但是他知道,她太聪明了,这种安慰对她来说未免过于苍白。

“那到底是为什么?”

“卢克爱凯伦。”最后,她说道,“真的。在那之前,他爱的是艾莉。”当她抬头环顾牧场时,眼中盈满了泪水,“我想,我从来都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他没有回答。

她耸了耸肩,两人静静地站着,树上传来了凤头鹦鹉的啼鸣。她不肯看他。

他们沿着小路走到了格雷琴家的牧场上,沉默地走向前面的房子。格雷琴知道妈妈和姐姐还没回家,也能听到爸爸在屋后的牲口棚里忙活。

“没关系。你还好吗?”

卢克从一棵大树旁扶起自己的自行车,骑了上去。他伸出手,等了片刻,她上前握住了那只手。

“我想去的,可是——”

“我想制造一些只属于咱们俩的小秘密。”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但是如果你每次都像个公主一样任性,那多没意思啊!”

“我知道。”

他探身向前,但是她扭头避开了他的亲吻。他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当他骑车离开时,她潸然泪下。

“我没去医院看你。”

格雷琴任由泪水在漂亮的脸蛋上肆虐,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明白他不会折返回来了。一阵怒火袭来,她抬手擦干了眼泪,跑回空无一人的家中,拿走了农场卡车的钥匙。她还没有通过驾照考试,但是她已经在牧场里开过好几年卡车了。

她看着他身上的绷带,慢慢地放下了猎枪。她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

格雷琴跳上驾驶座,启动卡车,朝着卢克离开的方向驶去。他怎么敢这样对待她?在十字路口前,她瞧见了他的自行车。她不知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只好让卡车减速,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时,一辆车从面前横着开了过去,她踩下刹车,等待了片刻,然后又驾着白色的卡车驶过了路口。

“格雷琴,对不起!”福克在牧场上喊道,他举起了双手,“我之所以来,只是想说这句话。”

卢克·汉德勒不能这样跟她说话,她告诉自己。她应该得到更好的对待。卢克突然在前方左转,在那令人心碎的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回头到河边去找艾莉了。苍天在上,如果他真的那样做,她会杀了他的!她屏住呼吸,静静地观望着。在最后一刻,他放慢了车速,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等到福克觉得身体有些力气了,便立刻步行前往格雷琴家。她又在牧场里打野兔了。当他走近时,她猛然转身用枪口指着她,久久没有动弹。

最后,格雷琴将卡车停在了他家附近,看着他打开前门走了进去。他的母亲正在屋后洗衣服,听到他进门,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福克含糊地应了一声,芭布已经朝他们走过来了。

她掉转车头,一路哭着回了家。

“那她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听说艾莉没有回家,于是又返回河边去查看了一下,满心盼着能看到她躺在睡袋里,只是为了躲避她爸而离家出走。但是,那里完全没有她的踪影。”格雷琴咬住了大拇指的指甲,“我和卢克争辩过,想着要不要站出来说点儿什么。可当时我们并没有很担心,你明白吗?因为那段时间她总是独自一人待着,我真的以为她早晚会露面的。”她沉默了许久,“我从来都没想过她会跳河。”

“我明白,格里。别担心。”

她抬头看着福克。

“感谢上帝,这一切与迪肯家的姑娘无关。”格里说,“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我从来没有真的觉得——我是说,卢克肯定不会——”

“最后,他们说她淹死了,我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我们留下来,陪她说说话,那会怎么样?我明明觉得她有些异常,却依然置之不理。我太羞愧了,一个字都不敢讲。我让卢克保证不把我们见过她的事情说出去,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曾经对她视而不见,令她孤独地面对痛苦。”

芭布把卡片与花束拿给夏洛特看,格里则跟福克走到了一旁。

格雷琴擦了擦眼泪。

格里和芭布的儿子依然不能死而复生,可是他们的心情却不再那么沉重了。福克注意到,他们又可以堂堂正正地抬起头与人对视了。福克跟他们一起去了墓园,这回,卢克的碑前堆满了鲜花。

“我以为事情已经够糟糕的了,结果突然之间,每个人都开始指责你。这下,就连卢克也慌神了。既然他们觉得你牵涉其中,那么如果他们知道我们那天曾去过河水下游,会怎么说呢?于是,卢克想出了这个办法。他说自己跟你在一起,这样既能救你,也能救我们。而我则要一辈子都假装自己没有去过那儿,假装自己没有在应该走向她的时候却走向了卢克。”

福克好不容易从医院解放出来,就被心存感激的汉德勒夫妇接回了家,非要照顾他恢复健康。芭布总是大惊小怪、手忙脚乱,而格里则拉着他不撒手,激动得老泪纵横、语无伦次。他们坚持要福克多陪陪夏洛特,还不停地念叨着说他对汉德勒家有大恩。他们对夏洛特说,多亏了这个叔叔,她那真正的父亲——一个善良的男人、亲切的丈夫——才得以摆脱流言蜚语,重新恢复名誉。

福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给了格雷琴。她接过去,惨淡地笑了笑。

福克听说,他已经面目全非了。当时,火苗烧着了他的头发,能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不过,福克私底下想,也并没有那么幸运,因为等待他的牢狱生涯必定不好过。

“艾莉·迪肯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他说。

惠特拉姆被转到墨尔本的阿尔弗雷德医院了,由当地警方严加看管。他被指控犯下数罪,其中包括谋杀汉德勒家的卢克、凯伦和比利。

“也许吧,可是我没有尽力。”她耸了耸肩,擤了一下鼻涕,“我不知道卢克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个坏人,对我却很坏。”

“那可不行,哥们儿。我家的钥匙还在酒馆里呢!”

他们肩并肩站了一会儿,望着辽阔的牧场,都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福克吸了一口气。

福克微微一笑,这回是发自内心的。

“听着,格雷琴,我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但是格里和芭布,还有夏洛特,他们——”

“我总得保护丽塔嘛。不过,跟我说实话,”拉科招手叫他走近,“在你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儿动摇,从来都没想过让基瓦拉镇付之一炬吗?”

“卢克不是拉奇的父亲。”

福克挤出一个笑脸:“差不多。干得漂亮!”

“可是——”

“这回可真是浴火重生了,对吧?”

“亚伦,求求你,别说了。”湿润的蓝眼睛对上了他的目光。

最后,拉科终于睁开了眼睛,医生让福克回避一天,先让病人与家人说说话。等到他获准进入病房以后,看到拉科在绷带下展露出一个虚弱但熟悉的笑容。

“好吧。”他点了点头,觉得很累,“没关系,格雷琴。不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而且,他们最近失去了许多。你也一样。如果能从悲剧中拯救一点儿美好,你应该抓住机会。”

丽塔·拉科一手按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握住福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他们静静地坐在她丈夫的身边。福克告诉她,拉科非常勇敢。丽塔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又问了一次医生,究竟丈夫何时会醒。拉科的哥哥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长得很像,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他们与福克紧紧地握手,虽然有时会大声命令昏睡的弟弟赶紧滚下床,但是福克能看出来,他们心中其实十分担忧。

她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最后,他伸出没有烧伤的那只手。她看了看他的手,然后出乎他的意料,她展开双臂短暂地拥抱了他一下。这个拥抱无关情欲,甚至也无关友谊,而是非常平静、安宁。

医生们说,他也会活下来的。可是言语间却并没有像谈到福克时那样轻松愉快地开着玩笑。

“二十年后再见吧。”她说。

卧床期间,有不少人前来探望。格里和芭布带着夏洛特来过,麦克默多偷偷地捎进来了一罐啤酒,巴恩斯还在福克的病榻前默默地坐了许久。等到能够起身以后,福克便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处于昏迷状态的拉科,他的烧伤部位集中在躯干和后背上。

这一回,恐怕真要如此了。

福克在克莱德医院的烧伤病房醒了过来,医生说他性命无碍,只不过以后要当模特是没门儿了。当他获准查看伤口时,不禁对自己的身体既感到有趣又觉得厌恶。苍白如牛奶一样的皮肤变成了嫩红色,皱巴巴的,还流着脓水。他只看过那一次,之后,医生就把他的手、胳膊和腿都用绷带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