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说时迟，那时快，拉科赶紧抓住时机伸手去够自己的手枪。
拉科还没碰到武器，惠特拉姆就又一次点燃了火焰：“咱们有言在先。”
“说得好像她跟我还有关系似的。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惠特拉姆的脸颊亮晶晶的，混杂着泪水与汗水，“几年前，当她第一次想离开的时候，我就应该放手，让她带着丹妮尔远走高飞，过上平安的日子。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好，”福克说，“冷静点儿，斯科特。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家人，跟你一样。”
“斯科特，”福克说，“伙计，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咱们可以去找桑德拉，亲口告诉她。”
一只手僵在空中的拉科赶紧配合地挂上了恐惧和担忧的表情，慢慢地站直身体。
“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比利，当时他本不该在那儿的。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想方设法要保他平安的。我希望桑德拉能知道。”
“斯科特，我的妻子怀孕了。”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双眼直视着惠特拉姆，“她还有四周就要生了。求求你，关上打火机吧！”
“对那个小男孩儿比利的死亡，我感到很抱歉。”他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他低下头，关上了打火机的盖子。福克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惠特拉姆的手颤抖不已：“闭嘴！”
提到死去的那家人时，他略有迟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还可以回头，斯科特。”福克说。
“听着，桑德拉跟这一切无关，懂吗？赌博的事情，她了解一些，但并不知道有多严重，也不知道其他的事情。你们千万要听清楚了，她一无所知！无论是学校资金，还是汉德勒家，她都不知情。”
“不，没有那么简单，你不懂。”
惠特拉姆用打火机指着他们，拉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求你了，”拉科说，“想想桑德拉和丹妮尔。关上打火机，跟我们走吧。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的妻子想一想，为你的小女儿想一想啊！”
惠特拉姆吃吃地窃笑起来，怪异而邪恶的笑声混在呼啸的风声里：“我可是很有经验的。桑德拉警告过我，说我早晚都要付出代价。对了——”
惠特拉姆五官扭曲，面色变得十分阴沉，脸颊上的划痕变成了丑陋的阴影。他想深呼吸一口，胸膛却剧烈地起伏着。
“是，”他说，“我早该发现了，但是你把赌博的事情隐瞒得太深了。”
“这就是为了他们！”他大吼道，“全都是！这堆麻烦都是为了他们！我想保护他们，我还能怎么办？我看到那把射钉枪了，他们还让我亲手碰了。我还有什么选择？”
他又点燃了打火机，这一次没有再合上盖子。福克心中一沉，努力保持镇定，不去看那危险的火焰。
福克不太确定惠特拉姆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能猜出个大概。奇怪的是，除了逐渐增强的恐慌之外，福克对这番说辞感到无动于衷。也许惠特拉姆能为自己的罪恶进行辩解，但是那骇人听闻的行径却只能说明他心中藏着一个魔鬼。
“这么说你已经发现了？”惠特拉姆饶有兴味地说，“信托基金的事。”
“我们会照顾她们的，斯科特。我们会保护桑德拉和丹妮尔的。”福克清晰而响亮地说出了这两个名字，“跟我们走吧，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们会保证她们的安全。”
眼前，惠特拉姆拿着打火机开开关关，就像摆弄小玩具一样。拉科惊惧地盯着那时明时灭的火苗，握紧了拳头。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一群橙色的身影在树林间聚集起来，他们显然得到了警告，刻意保持距离，不敢靠近。
“你们不能！你们没法永远保护她们，而我，我根本就无力保护她们。”惠特拉姆啜泣起来，手中的火焰晃来晃去，福克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拉科犹豫不决，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都发白了。他扫了一眼福克，然后极不情愿地弯下腰把枪放在了地上。福克能够理解，他自己就曾亲眼见过丛林大火带来的后果。有一年夏天，计划烧除[1]的意外失控导致一位邻居失去了家里的房子与四十只绵羊。当时，福克跟父亲全副武装，脸上绑着破布以捂住口鼻，手上拿着水管和水桶去灭火。正午的天空变成了红色与黑色，到处都是绵羊的尖叫声。火焰就像女妖一样咆哮、嘶吼，那幅场景好似人间地狱，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如今的土地比当年还要干燥，若果真着了火，蔓延得只会更快。
他努力地平息着内心的慌乱，想将眼前的危机考虑清楚。基瓦拉镇就在身后，带着无数的秘密与黑暗窝在山谷中。学校，牲口，芭布，格里，格雷琴，丽塔，夏洛特，麦克默多。他焦虑地计算着丛林与小镇之间的距离、房子的数量、逃生的路线。情况不容乐观。丛林大火蔓延的速度比飞奔的汽车都快，区区双足岂能与之抗衡！
“你先放下枪。”
“斯科特！”他高喊出声，“请你不要这么做！孩子们还在学校里上课，你的女儿也在其中，刚才我们已经亲眼见过她了。整片丛林就像炸药桶一样，一旦着火，后果不堪设想。”
“关掉打火机。”
惠特拉姆朝小镇的方向扫了一眼，拉科和福克赶紧向前迈了一步。
“你别无选择，我要松手了。”
“喂！”惠特拉姆咆哮了一声，挥舞着手中的打火机，“停！不许再往前了，退后！我要撒手了！”
“不行。”
“你的女儿和那些孩子们会在逃命的过程中被活活烧死的。”福克试图令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这个镇子——斯科特，听我说——这个镇子和镇上的居民都会化为灰烬。”
“退后。”惠特拉姆恢复了镇定，说道，“放下枪。”
“那倒是结束了基瓦拉的苦难，我应该因此获得勋章才对。这个镇子就是一堆狗屎！”
“天哪！小心看好那个该死的玩意儿，行吗？”拉科喊道。
“也许的确如此，但孩子们是无辜的。”
惠特拉姆抖了抖脑袋，手中的打火机也跟着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福克倒抽了一口冷气，拉科忍不住向前迈了半步，咒骂起来。
“消防员会先去救孩子的。”
“斯科特，如果打火机落地，那么你也没有机会逃出生天。好好想想，你会被活活烧死的！”
“什么消防员？你这个白痴！”拉科边喊边指着丛林间的那一抹抹橙色身影，“他们全都到这儿来找你了，我们全都得给你陪葬！如果你扔下打火机，我们就都没命了，包括你的妻子和女儿在内，没人能活下来！”
福克想起拉科家中的娇妻还怀着孕，于是便提高了声音。
惠特拉姆向前弓了一下身子，仿佛被人在肚子上揍了一拳似的，手中的火焰来回地晃动着。他的目光对上了福克的目光，眼中满是恐惧，他悲恸地大声哀叹。
“丽塔还在镇上，”他咬紧牙关低声说道，“我要抢在他放火之前开枪打死他。”
“反正我已经失去她们了！我救不了她们，我从来都是这么没用。这样也好，省得我们一家人还要受折磨。”
拉科的枪口依然指着惠特拉姆，但是双臂却在颤抖不已。他朝福克微微偏了偏头。
“不，斯科特，这不——”
两年没有下雨，如今又洒上了酒精，他们简直就像站在一个大火柴盒上。身后是连绵不断的桉树与野草，将这个危险的火柴盒与学校、小镇紧紧相连。一旦着火，烈焰便会在丛林中迅速蔓延，像高速列车一样直奔基瓦拉镇。到时候，熊熊烈火会化作惊天骇浪，如猛虎下山一般凶恶，惨无人道地毁灭一切。
“还有这个镇子，这个腐烂、堕落的地方。”惠特拉姆高举起打火机，尖声说道，“燃烧吧，基瓦拉——”
福克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脚下的枯枝落叶发出了折断和碎裂的声音。
“上！”福克喊道。他跟拉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展双臂，把开襟背心像毯子一样张开，猛扑到扔下打火机的惠特拉姆身上。一道白色的火苗吞噬着福克的胸膛，他们三人抱成一团摔倒在地，来回翻滚。福克用背心不停地拍打烈焰，穿了靴子的脚在尘土间乱踩乱踹，完全顾不上大腿和小腿的灼烧感。他死死地抓住了惠特拉姆的头发，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直到那把头发烧成灰，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也掉了一层皮，露出了粉色的嫩肉。
“有本事你就开枪。不过，那样我就要松手了。”
他们在地上滚着、烧着，仿佛过了一千个小时。终于，有一双戴着厚手套的手拽住福克的肩膀把他向后拖去。裂开的皮肤嘶嘶作响，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斯科特！”拉科喊道，“你这个愚蠢的浑蛋！你会把我们大家都害死的，包括你自己！”
一条厚重的毯子裹住了他，随着凉水泼在头上、脸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差点儿噎住。又有一双手把他拽向一旁，他仰面瘫倒在地，一瓶水递到了唇边，但是他无法吞咽。他在地上难耐地扭动着身体，想摆脱那份痛苦，有人温柔地按住了他。他不住地大喊、呻吟，无边的疼痛吞噬着四肢。肉体烧焦的恶臭飘进鼻孔里，他眨了眨眼，抽了一下鼻子，双目充泪、鼻涕直流。
“这下就万无一失了！”惠特拉姆大声说，向前伸出的手臂微微地颤抖着，火苗也跟着晃来晃去。
福克翻了个身，将湿漉漉的脸颊贴在地上。拉科的身边围满了穿背心的人，只露出了他的靴子。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还有一拨人围住了一个蜷缩、尖叫的身影。
忽然，惠特拉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随身酒壶，单手打开，喝了一小口。他始终盯着他们，倾斜了手上的酒壶，将一股琥珀色的液体倒在了面前的地上。片刻之后，威士忌的浓烈酒气便钻进了福克的鼻子。
“拉科。”福克想开口说话，但是有人把水瓶又一次抵在了他的唇边，他挣扎着想偏开脑袋，“拉科，哥们儿。你还好吗？”没有回答。“救救他。”为什么他们还慢慢悠悠的，不赶快行动呢？“天哪，救救他！”
“斯科特——”福克刚开口，惠特拉姆就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警告。那是个昂贵的高级打火机，只要不动手合上盖子，就会一直燃烧。火焰在风中颤抖、跳动。
“嘘，别激动，”当他被抬上担架时，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女人说，“你放心，我们正在竭尽全力。”
惠特拉姆点燃打火机，舞动的火苗闪烁着白光，在阴暗的丛林中格外显眼。这是噩梦的前奏，就像万丈高空中无法打开的跳伞，又像高速公路上意外失灵的刹车。福克感到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渐渐地刺痛了皮肤。
[1]计划烧除（controlled burn）：指的是在经营和保护森林中，在规定的范围内，通过控制火强度，烧除林区积累的可燃物，达到预防森林火灾、控制森林病虫鼠害、促进森林的天然更新和人工更新、复壮山林特产资源、改善野生动物饲料源等多种目的的科学用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