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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吉尔面不改色,“没错。”

“以身作则。”福克说。

走廊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旅馆大门打开了。伴随着脚步声,大门又紧紧地关闭了。

“其实,丹尼尔很喜欢参加团建活动,信不信由你。但是,他说得对。我和他是否参加,对于公司非常重要。”

“为家族企业效力,肯定得承担很多责任吧,”卡门说,“而且根本无法逃避。你弟弟说过类似的话。”

“你弟弟丹尼尔也一样?”

“是吗?”吉尔说,“确实如此。我的专业原本是英语文艺史,我想成为一名人文学科的老师。”

“在最新的高管会议上,我们决定每年都要亲自参加团建活动。至于具体原因,你们就得问问管理委员会的其他委员了。”

“后来怎么了?”

福克认真思索,“你呢?”他说,“你为何参加?”

“倒也没怎么。贝利坦尼特是家族企业,家族成员必须为之效力。在某种意义上,它跟家族农场或者代代相传的街角商铺并无两样,需要值得信赖的经营者。我和丹尼尔都在贝利坦尼特工作,而我们的父亲尚未完全退休,丹尼尔的儿子乔尔大学毕业以后也将到公司上班。”

“很难判断。投诉者是一位行政助理,可能是性格不合而导致的冲突,但是——”她稍作迟疑,“这并非第一次。两年前,曾经发生过类似的问题。虽然结果不了了之,但是管理层认为爱丽丝应该通过高强度的团建活动,培养与同伴协作的能力。正因如此,在露营的第二天早上,我无法让她提前离开。”

“你呢?你有孩子吗?”福克说。

“投诉的依据确凿吗?”卡门说。

“有,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他们是例外。他们对商业不感兴趣,我也没强迫他们。虽然爸爸不满意,但是他已经有我们了,算是公平交易吧。”吉尔的表情渐渐柔和,“我的两个孩子都是老师。”

吉尔叹了口气,“严格来讲,投诉的理由是霸凌。不过,也许只是激烈的言辞争执而已。爱丽丝比较直率。对了,这是公司的绝对机密,女子小组的其他成员都不知道。”

“真好,”卡门说,“你一定很骄傲。”

“不一定,”福克说,“目前她依然下落不明,所以没准有关系。”

“谢谢,我确实很骄傲。”

“有关系吗?”

福克看着她,“言归正传,在团建活动的第一天晚上,你弟弟带领男子小组去了你们的营地。你事先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吗?”

“为什么?”

“不。”吉尔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肯定会阻止丹尼尔。因为实在是……没必要。我不想让女子小组的其他成员觉得男子小组总是盯着我们。”

吉尔沉默片刻,“她遭到了投诉。”

“那天晚上,你弟弟跟爱丽丝·拉塞尔说过话。”

“爱丽丝呢?”

“当时有十个人在场,我觉得大家差不多都说过话。”

“嗯,那我大概无须多说。她……不太合群。管理层似乎认为布莉可以帮助贝丝做出改变,但是我觉得他们误判了姐妹俩的关系。”吉尔抿起嘴唇,“劳伦近期的表现不好,请你们不要透露给她。我明白她家里出了些问题,但是不能让私事严重地影响工作。”

“他好像是跟她私下交谈的。”福克说。

福克和卡门点了点头。

“很正常。”

“布莉·麦肯齐即将获得升职的机会,这是晋级程序的一个环节。她的姐姐——”吉尔欲言又止,“你们见过贝丝吗?”

“你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吗?”

“他们希望女子小组的成员提高哪些方面呢?”

“我不清楚,你得问他。”

“我不是,丹尼尔是其中之一。管理层主要包括各部门的负责人。”

“我们也想问他,”卡门说,“可是他走了。”

“管理层指谁?你自己,还是丹尼尔?”

吉尔沉默不语,再次用舌尖舔着嘴唇的伤口。

吉尔微微一笑,“管理层会挑选他们认为需要在挑战中提高职业能力或个人能力的员工。”

“在他们交谈以后,你没有发现爱丽丝特别烦躁不安吗?”卡门说。

“真正的标准是什么?”

“当然没有,她为何要烦躁不安?”

“随机抽调享受不同薪资、具备不同经验的员工,为了提高公司各部门之间的团队合作水平。”

“她曾经请求你让她离开,”卡门说,“至少两次。”

“女子小组的五名成员是如何挑选出来的呢?”

“我刚才也说过,如果人人想走就走,那么一个都不会剩下。”

走廊上响起靴子踩踏地板的嘈杂声音,他们透过休息厅敞开的大门朝外看。一群搜救人员回来了,他们径直走向厨房,疲惫的脸庞面无表情。

“我们明白,这件事让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变得比较紧张。”

“尤其是我。起码爱丽丝和劳伦在学校里做过类似的事情,布莉·麦肯齐身材苗条、体力充沛,至于她的姐姐——好吧,贝丝大概是累得够呛。”

“谁告诉你们的?丛林中的处境非常艰难,大家的关系都很紧张。”

“连你也不想?”卡门说。

吉尔从桌上拿起冰冷的咖啡杯,捧在掌心,双手仿佛在微微颤抖。

“对。说实话,我不能让她走。我得带领整个小组折返,应对各式各样的问题,支付野外拓展的费用,还得换个日子再次出发。事后,我确实很后悔,如果同意了她的要求,大家都会安然无恙。”吉尔摇了摇头,“爱丽丝说自己不舒服,可是我不相信。她的女儿要参加学校的活动,我以为那才是她急着回家的原因。而且,在出发前一周,她申请过退出,但是我觉得她应该克服困难,跟别人一样。毕竟,谁也不想在丛林中长途跋涉。”

“你脸上的瘀青是怎么回事?”福克说,“似乎很严重。”

“我们听说,在第二天早上,爱丽丝曾经要求离开,但是你劝阻了她。”卡门说。

“噢,天哪。”吉尔重重地放下咖啡杯,边缘溅出了深棕色的液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基本跟其他成员的态度相同,恐怕大家都不会将远足露营作为周末度假的首选方式。”

“没什么,只是个普通的问题而已。”

“她乐意参加野外拓展活动吗?”

吉尔从福克看向卡门,又从卡门看向福克。她叹了口气,“那是个意外。最后一天晚上,在小屋里,我想劝阻一场愚蠢的争执,结果却受了伤。”

“是的。她非常优秀,工作努力,为公司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哪种类型的争执?”福克说。

“她是个好员工吗?”他仔细地观察着吉尔,但是吉尔却目光坚定地回应着他的视线。

“完全是小题大做,我已经告诉过州警察局了。绝望和恐惧不断膨胀,击垮了我们。所谓的争执,不过是互相推搡、拉扯头发,顶多持续了几秒钟,就像学校里的女生打架一样,刚开始便结束了。”

“五年。实际上,是我聘用了她。”

“看起来可不止如此。”

“你跟爱丽丝·拉塞尔认识多久了?”福克说。

“我运气不好,站的位置太差,碰到了下巴,并不是故意跟人动手。”

“是啊,即便结果正常,过程中也难免磕磕绊绊。就个人而言,我宁愿让大家做好本职工作,可惜时代不同了,如今必须想方设法地增强集体凝聚力,促进企业的全面管理。”她摇了摇头,“不过,这次的野外拓展太恐怖了。”在她身后,巨大的落地窗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们抬头张望。雨水拍打着玻璃,模糊了视野。

“争执发生在谁和谁之间呢?”福克认真端详着她,“全体成员吗?”

“得不偿失?”福克问,吉尔勉强挤出淡淡的微笑。

“不,”吉尔皱起眉头,水肿的脸庞透着惊讶,“发生在爱丽丝和贝丝之间。我们又冷又饿,爱丽丝不停地威胁要离开,于是局面就失去了控制。我一直在自责,应该提前料到才对。她们俩始终无法和谐相处。”

“不,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等搜救队找到她为止,希望她平安无事。原本,丹尼尔也准备留下,可是——”吉尔抬手摩挲着脸颊,不小心碰到瘀青,疼得龇牙咧嘴,“抱歉,眼前的局面实在令人措手不及。我在公司工作了二十九年,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唉,可恶的团建活动。”

第二天:周五下午

“在搜救行动开展期间,你会待在这里吗?”卡门说,“或者,你也打算返回墨尔本?”

吉尔的牙齿不住地打战。刚才在河边,她换上了干燥的衣服,其他同伴也不例外。大家背对着彼此,瑟瑟发抖,脱得精光。结果,二十分钟后,又一场大雨将她们从头到脚淋湿。她宁愿走得快点儿,可以暖和暖和身子。但是,她看到劳伦仍旧步履蹒跚。急救药箱的创可贴总是从劳伦的额头脱落,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对。”她重重地叹息,“天哪,发现她带走手机以后,我简直气坏了。我们始终依赖着手机,尽管搜不到信号。现在看来,真是荒唐透顶。我很高兴她拿着手机,但愿能帮到她。”

爱丽丝走在队首,手里拿着布莉乖乖交出的地图,贝丝还是走在队尾。

“完全打不通?”福克说。

真奇怪,吉尔心想,丛林看起来仿佛一模一样。她已经发现了两样先前见过的东西,残余的树桩和倒下的大树,似曾相识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她调整登山包的背带,失去帐篷杆以后,肩上轻松了许多,然而心头却十分沉重。

她皱起眉头,“据我所知没有,我们需要节省电量。不过,其实无所谓,因为根本打不通。”

“咱们的方向对吗?”吉尔说,她们正放缓速度,避开泥泞的沟渠。

“还有别人吗?”

爱丽丝掏出指南针查看,接着面朝另一个方向,再次查看。

“显然是000。”

“对吗?”吉尔重复道。

“明白了,”福克说,“你知道她想给谁打电话吗?”

“对,放心吧。先前转过弯,但是现在的方向没错。”

吉尔看着他,“无视规定,我行我素。比如拿着禁止携带的手机参加野外拓展活动。”

“我还以为应该往高处走。”脚下的地面长满野草,却非常平坦。

“一向如何?”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咱们必须更加频繁地查看指南针,爱丽丝。”劳伦抬手压着额头上的创可贴。

“第一天晚上才知道。但是,我不怎么惊讶,爱丽丝一向如此。”

“我看过了。”

“出发时,你知道爱丽丝带着手机吗?”福克说。

“可是,你需要经常查看。”

“我觉得,有个搜不到信号的手机,才是丛林中最难受的事情。”吉尔说,“想想实在可悲。如果没有,反倒轻松许多,至少不会令人分心。”

“我知道,谢谢,劳伦。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去。”爱丽丝伸出手,指南针平摊在掌心里。劳伦稍作犹豫,接着摇了摇头。

“很像幻肢感[1],是吧?”卡门说。

“走吧,”爱丽丝说,“不久就要开始爬山了。”

吉尔把咖啡杯放在边桌上,紧挨着她的手机。她查看空白的屏幕,然后叹了口气,翻转手机。

她们继续前进,土地依然平坦。吉尔刚想开口询问,“不久”究竟是多久,大腿的酸痛便回答了她。她们正在上升。虽然坡度缓和,但绝对是上升。她如释重负,差点儿流下泪水。谢天谢地。但愿在山顶能搜到信号,打电话求助,结束这可怕的旅程。

吉尔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当然,只要能帮得上忙。”

自从离开河边,恐惧就渐渐凝结成不祥的预感:大事不妙。回顾人生的轨迹,到目前为止,她大概只经历过三次类似的情况。十九岁时,她遭遇了车祸,对面的司机脸色煞白地瞪着眼睛,两辆汽车猛然相撞。三年后,她在公司度过了第二个圣诞节,享受狂欢的派对,忙着调情嬉戏,喝得酩酊大醉,在回家的路上险些发生意外。

“目前,联邦警察局正在跟州警察局合作调查,”福克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可以回答几个问题,我们会非常感激。”

还有那一天,父亲把她和丹尼尔叫到家中的私人办公室,向他们详细解释贝利坦尼特的家族企业如何运作。

“难道不是由州警察局负责吗?我已经跟他们谈过了。”

吉尔拒绝了,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她偶尔会因此感到安慰。丹尼尔当场同意了,然而她却坚持了将近十八个月。她报名参加教师培训课程,不再出席家族聚会,用道歉代替露面。

“联邦警察局。”

她天真地相信,自己的努力成功了,固执的抗争胜利了。直到日后,她才恍然大悟,父亲不过是留给她缓冲的空间,让她慢慢迎接无法避免的结局。但是,不知为何,命运的齿轮突然加速,仅仅十八个月,她再次被叫到父亲的办公室,孤身一人,坐在他面前。

“那是他的家庭私事,与我无关。”吉尔刚要端起杯子,稍作犹豫,又放下了,“对不起,请问你们来自哪个警察局?”

“公司需要你,我需要你。”

“你不用回去吗?”

“你已经有丹尼尔了。”

吉尔绷紧脸庞,流露出焦躁不安的情绪,仿佛颇有同感,“他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他确实尽心尽力,但是……”父亲看着她,摇了摇头。曾经,父亲是她在世上最信任、最爱戴的人。

“爱丽丝依然下落不明,现在能让他离开的事情,应该非常紧急吧?真是祸不单行。”

“那就停下吧。”

“家事。”

“我们不能。”他说得清清楚楚,“我们”,而不是“我”。

“工作?”

“你可以。”

“回墨尔本。”

“吉尔,”他拉起她的手,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我们不能。”

“他去哪儿了?”福克说。

喉咙哽咽,灼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想为父亲哭泣。当初,父亲帮助了错误的朋友,开启了贪婪的大门,结果泥足深陷,难以全身而退。数十年过去了,不义之财的苦果越结越多,即便百倍千倍地偿还,也无济于事。她也想为自己哭泣。她永远都不能完成教师培训课程了,斩钉截铁的拒绝终于变成万般无奈的同意。但是,她常常提醒自己,至少她拒绝过。

吉尔故意端起杯子啜饮,然后才开口回答。从她的表情来看,咖啡肯定冰凉。“你们恐怕错过他了。”

此刻,肺部熊熊燃烧,双腿十分疼痛,吉尔转移思绪,专注于眼下的任务,每一步都在接近目标。她盯着爱丽丝的后脑勺,拼命地向上攀登。

“对了,你弟弟呢?”卡门说,“他的车不在外面。”

五年前,吉尔是首席财务官,爱丽丝则是进入第三轮面试的应聘者,唯一的竞争对手条件相似,但是经验却更加丰富。在面试结束时,爱丽丝平静地看着评委小组的全体成员,说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不过起薪必须提高百分之四。吉尔暗自微笑,告诉他们录用爱丽丝,并且满足她的要求。

“不。她离婚了,有个十几岁的女儿,眼下孩子跟爸爸待在一起。他们提出的任何需要,我们都会满足。但是,对于玛格特而言——玛格特就是那个女孩儿——守着陌生的山林煎熬,不如留在熟悉的地方等待。”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福克注意到,吉尔的右手指甲跟布莉一样,全是断裂和破碎的痕迹。

她们沿着小径转弯,爱丽丝停下脚步,研究地图。她等待吉尔跟上,其他同伴都在后面挣扎。

“爱丽丝·拉塞尔的家人来了吗?”福克问。

“咱们应该很快就到山顶了。”爱丽丝说,“你想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是贝利坦尼特直接起诉。不过,承保这次远足旅行的保险公司给‘精英探险’寄了封律师函,我觉得无可厚非。”她的视线在福克和卡门之间游移,“此外,爱丽丝或她的家人可能也会采取相应的法律手段。”

吉尔摇了摇头,昨晚在黑暗中摸索的情景仍旧记忆犹新。白天流逝得太快,虽然她不清楚太阳落山的时间,但是她知道肯定很早,“趁着光线还亮,咱们继续走吧。你看过指南针了?”

吉尔晃动杯子,咖啡并未散发出白色的蒸汽,似乎早就凉了。

爱丽丝掏出指南针,瞥了一眼。

卡门看着她,“你们要起诉‘精英探险’?”

“方向对吗?”

“噢,不好意思。昨天我看到你们跟伊恩·蔡斯在一起,还以为……”她省略了后面的内容。

“嗯。现在的道路比较曲折,所以具体方向取决于咱们面朝哪里,不过没问题。”

“不,我们是警察,”福克简单地介绍了两人的名字,“正在协助金警长。”

“好吧,只要你确定就行。”

“你们不是‘精英探险’的人吗?”声音沙哑,她用舌尖舔了舔粗糙的嘴唇。

爱丽丝再次查看,“对,我确定。”

“什么?”福克察觉自己挑错了座位,屁股底下的老旧沙发太过松软,他得拼命挣扎才能让双脚落地。他悄悄地抓住扶手,免得继续下沉。

她们继续前进。

“如果想谈诉讼问题,请联系我的律师。”她说。

吉尔从不后悔选择爱丽丝。多年来,爱丽丝充分证明了她的价值远远超过百分之四。她机智聪明,能够快速地认清形势,正确地理解事物。她懂得何时该开口,何时该闭嘴,这在家族企业中非常重要。去年,在公司的野餐聚会上,吉尔的侄子面色阴沉地盯着隔板桌,十七岁的乔尔跟十七岁的丹尼尔简直一模一样。望见爱丽丝的漂亮女儿,乔尔眨了眨眼睛。吉尔和爱丽丝意味深长地交换了目光,彼此心照不宣。有时候,吉尔会设想,在不同的情况下,也许自己和爱丽丝会成为好朋友。有时候,吉尔又觉得恐怕很难。爱丽丝就像凶猛的猎犬,固然忠诚,却总是令人忐忑不安。

吉尔·贝利单独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咖啡,脸上的表情十分呆滞。见他们走进旅馆,坐在对面,她显得颇为惊讶,眼神中透着烦闷,下巴上的瘀青格外醒目,边缘变成了黯淡的土黄色,破裂的嘴唇肿胀不堪。

“咱们快到了吗?”

“嘿,你瞧。”卡门压低声音,朝休息厅点头示意。

劳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创可贴再次脱落,鲜血和雨水汇聚的粉色细流滑向太阳穴,淌过脸颊,流进嘴角。

天空又开始下雨,等到他们抵达旅馆门口,衣服上已经落满了豆大的雨点。福克擦了擦靴子,抬手捋过潮湿的头发。

“估计快到山顶了。”

“不清楚。”福克皱起眉头,“说不定,他知道搜救行动将持续很久。”

“有水吗?”

“谁?丹尼尔?”卡门转了一圈,果然不见黑色的宝马车,“他会在大家找到爱丽丝之前回墨尔本吗?”

吉尔拿出自己的瓶子,递给劳伦。劳伦喝了一大口,舌头舔过嘴角,尝到血腥味,不禁皱起眉头。她往掌心里倒水,动手擦洗脸庞,清澈的液体洒在地上。

“他的车走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吉尔欲言又止,劳伦重复着刚才的步骤。

“怎么了?”

“应该什么?”

“糟糕。”

“没事。”她原本要说应该节省淡水,然而转念想想还是算了。反正,营地上准备了补给的物资,吉尔也不愿考虑在别处过夜的可能性。

福克驱车驶进旅馆的停车场,停在首先映入眼帘的空位上。关闭驾驶座的车门以后,他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便放眼环顾四周。

登山的小径越来越陡峭,大家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右边的斜坡划出尖锐的角度,变成丘陵,化作悬崖。吉尔直直地注视着前方,一步接一步,艰难地抬腿。不知爬了多高,路面突然恢复平坦。

“有好多。爱恨交加的关系并不稳定,始终在变化,双胞胎的情况可能更加严重。”

穿过茂密的桉树林,壮丽的景色瞬间跃入眼帘:青山翠谷,连绵起伏,延伸至地平线;云海翻涌,广阔无垠,犹如滔滔巨浪。她们终于抵达山顶,心中激动万分。

“没有,你呢?”

吉尔把背包放在地上。五个女人并排站着,双手叉腰,腿脚酸痛,气喘吁吁地环顾着周围。

“大概是爱恨交加。”她说,“你没有兄弟姐妹,对吗?”

“真是太美了。”

福克驾车拐上通往林区旅馆的道路,“是啊,我无法分辨她们对彼此到底是爱还是恨。”

正在这时,云朵纷纷散开,露出遥挂在低空中的太阳。热烈的余晖照亮了高处的树木,丛林的轮廓泛着淡淡的金色。吉尔在璀璨的光线中眨眼,脸上暖意融融。今天,她第一次感到胸口的压力减轻了。

“嗯,也许吧。”卡门说,“她们俩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

爱丽丝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眉心紧蹙。但是不要紧,吉尔安慰自己。即便搜不到信号,也没关系。她们可以去营地晾干衣服,动用智慧搭起帐篷。她们可以躺下睡觉,明天早晨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贝丝不在乎,”福克说,“可是,她也许告诉过布莉。”布莉像是极其在乎公司利益的员工。

吉尔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干咳。

“就算贝丝怀疑爱丽丝,”卡门说,“她真的在乎吗?听起来,她需要这份工作,但是初级岗位的员工很少对公司忠心耿耿。况且,她还属于办公室的局外人,”她稍作迟疑,“不过,局外人通常都想成为局内人。”

“抱歉,”贝丝说,“请问咱们刚才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不一定。”福克说,“我发现,爱丽丝严重低估了贝丝。其实,咱们俩也略微低估了她。在她面前,爱丽丝没准会放松警惕,变得粗心大意。”或者不顾一切,他心想。他记起他们跟爱丽丝的最后一次谈话。拿到合同。拿到合同。压力自上而下,越发沉重。

“往西。”吉尔昂首眺望。

“唉,如果连数据室的小姑娘都注意到爱丽丝举止异常,对于咱们而言,可不是个好兆头,你认为呢?”

“你确定吗?”

福克深以为然,“而且,她恐怕非常了解自己接触的文件和资料,不像外表假装的那样一窍不通。”

“确定,朝着营地。”吉尔转向爱丽丝,“咱们是往西走的,对吧?”

“说到姐姐,”卡门说,“你如何看待那对双胞胎?虽然布莉得到了楼上的高级职位,但是我觉得贝丝根本不傻,她的脑子也转得很快。”

“对,往西。”

“会不会是关于他姐姐的事情?”福克说,“大概他急着要见的是吉尔。我不知道,也许咱们应该直接问问他。”

“所以,自从离开河边以后,”贝丝说,“咱们一直在往西走吗?”

福克回忆贝利昨天在停车场的解释。家事。

“天哪,还要我说几遍。没错,一直往西。”爱丽丝依然低头看着手机。

“肯定跟他迟到的原因紧密相连,”卡门说,“否则他完全可以在露营之前告诉她,或者提醒她。”

“那——”贝丝稍作停顿,“对不起,只是——如果这是西边,那太阳为什么在南边落山?”

“无论内容如何,显然非常重要,值得他在黑暗中穿过丛林去找她。”最后,他说。

大家齐刷刷地扭头,恰好瞧见太阳缓缓下沉。

福克并未立即回答,他想到了几种可能性,但是都很糟糕。

这就是爱丽丝的另一面,吉尔心想。有时候,她会让你感觉自己遭到了严重的背叛。

“第一天晚上,丹尼尔究竟对爱丽丝说过什么,结果令她感到害怕呢?”卡门盯着车窗,树木飞速闪过,医院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1] 幻肢感(phantom limb):指被截肢者感到被截肢体依然存在甚至疼痛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