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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嗯,不过肯定不是爱丽丝。”

“太远了,瞧不清楚。”

“对。”那个身影太过纤细,帽子底下的长发颜色很深,“很遗憾。”

“噢,没错,”她盯着他指的方向,“你能认出她是谁吗?”

瀑布的咆哮声如雷鸣,那个女人绝不可能听到他们的交谈,但是她突然朝他们扭过头来。福克抬手示意,然而她却纹丝未动。他们跟着蔡斯走上小径,福克不禁回眸遥望。那个女人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随着茂密的枝叶渐渐合拢,福克再也看不见她了。

“那里有人。”福克对卡门说。

第二天:周五早晨

福克转身跟着蔡斯,视野中闪过一抹色彩。在瀑布的远端,通往丛林深处的小径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在凝视着水流。福克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女人,她头戴紫色的帽子,跟棕绿相间的背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贝丝从里面拽开帐篷的拉链,听到刺耳的噪声划过帆布,不由得眉心紧蹙。她回头看了一眼,妹妹依然蜷缩着身子,睡得很香,长长的睫毛贴着脸颊,黑发环绕在脑袋周围,犹如深色的光环。

“好。”

布莉总是睡得像个纯真的孩子。过去,她们俩都是这样。鼻尖触碰鼻尖,发丝在枕头上互相盘绕,分享着彼此的呼吸。每天早晨,贝丝睁开眼睛,都会跟另一个自己对视。可惜,往事已矣。如今,贝丝不再酣然入眠,而是辗转反侧,夜晚变得断断续续,梦境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他说,“我得回去了。”

她爬出帐篷,踏入冷风中,封锁身后的拉链,瑟瑟发抖地穿好靴子。昨晚,鞋里便彻底湿透了,现在还是充满潮气。天空跟先前一样,幽暗而阴沉。其他帐篷毫无动静,贝丝孤零零地站在营地上。

确实,福克明白。在瀑布脚下,起伏的浪花大多被河水冲走。然而,地形的落差却造就了一股天然的分流,向旁边溢出,汇聚为庞大而宁静的池塘,泛起淡淡的涟漪,倒映着山里的风景,就像一幅写实的图画,只是色调略显幽暗。福克呆呆地站在桥上,俯瞰着神秘莫测的明镜,聆听着震耳欲聋的激荡。蔡斯的对讲机在腰间响起,打破了令人沉迷的魔咒。

她很想叫醒妹妹,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像岁月倒流,回到很久以前——贝丝也记不清究竟是多久以前。然而,她只是想想罢了,不会付诸行动。当爱丽丝把姐妹俩的背包一起扔到帐篷门口时,她瞧见布莉的表情非常失望。布莉宁肯跟自己的上司同住,也不愿跟姐姐做伴。

“幸好,干旱结束以后,天气始终不错,”蔡斯继续说,“大量的冬季降雨使它恢复了原状,相信你们也能明白它为什么叫‘明镜瀑布’。”

贝丝点燃香烟,尽情地吸气,活动酸痛的肌肉。她走向篝火坑,余烬漆黑而冰凉,丢弃的加热包装袋被压在石头底下,汤汁缓缓地向外流淌。夜间觅食的动物偷吃了残羹冷炙,油脂在地上冻结成块,但剩余的饭菜仍旧很多。实在太浪费了,贝丝心想,肚子咕咕直叫。她觉得晚餐非常美味。

福克攥紧口袋里的左手,新生的皮肤异常光滑。是的,他当然知道。

一只笑翠鸟[2]落在附近,用墨色的眼珠盯着贝丝。她从堆积的包装袋中挑出一块牛排,扔向远处。笑翠鸟敏捷地叼起来,摇晃着脑袋,反复摔打长长的肉条。最终,笑翠鸟认为嘴里的猎物死了,于是便心满意足地一口吞掉,接着展翅高飞,抛下贝丝留在原地。她弯腰踩灭烟蒂,却不慎碰倒了半空的酒瓶,红色的液体倾洒而出,犹如肆意蔓延的血迹。

“不高,大约十五米吧。”蔡斯说,“但是,池塘的深度至少也是十五米,所以水压相当恐怖,千万不能翻越护栏。其实,坠落本身并不可怕,但惊吓和寒冷却会危及性命。你们很幸运,眼下正是观赏明镜瀑布的最佳时节,如果在夏季,肯定不会这么壮观。今年,它甚至差点儿断流,都是因为那场干旱,你们知道吗?”

“浑蛋。”

“真壮观。”卡门靠向护栏,头发拍打着脸颊,细微的水珠悬浮在空中,“它有多高?”

她感到心烦意乱,爱丽丝真是个厚颜无耻的贱人。当爱丽丝发号施令,指挥她们搭建帐篷时,贝丝一言不发。可是,当爱丽丝让她交出酒水时,贝丝却颇为困惑。爱丽丝得意扬扬地打开贝丝的背包,在底部翻找,掏出三瓶红酒。贝丝从未见过它们。

“明镜瀑布。”蔡斯说。

“这不是我的东西。”

交谈间,蔡斯提高了说话的音量,他们转过拐角,面对雪白的水帘。一条大河奔腾着冲出峭壁边缘,落入下方的池塘。他们走上木桥,瀑布轰然作响。

爱丽丝笑了,“我知道,这是给大家的东西。”

蔡斯耷拉着嘴角,“很难讲。虽然吉若兰的冬天并非大雪封山,但是依然十分寒冷,尤其是在夜里。倘若没有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处,恐怕很快就撑不住了。”他叹了口气,“不过,如果她聪明,尽量保持温暖和干燥的状态,并且经常补充水分,那也不是毫无希望。人们总会比想象中更加坚强。”

“那为什么在我的包里?”

“你觉得,在理想的情况下,”福克问,“他们必须多久找到爱丽丝?”

“因为,这是给大家的东西。”她讲得慢慢悠悠,仿佛在对孩童说话,“咱们都要帮忙携带物资。”

前方传来水流的声音,自从出发以后,他们一直在缓慢地爬坡。

“我已经带了自己的行李。酒瓶沉得要死,况且……”她欲言又止。

“其实还行。”他步履稳健地前进,显然已经轻车熟路,“我喜欢户外的生活,而且护林员们也比较友好。小时候,我经常在这里露营,因此很熟悉地形。我完全没考虑过要在办公室里上班。三年前,我应聘到‘精英探险’,近两年都在吉若兰工作。不过,类似的意外还是头一次发生。”

“况且什么?”

“听上去好像有点儿寂寞。”他说,蔡斯耸了耸肩。

“我不该——”

福克也曾在偏僻荒凉的地方生活,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岁月,但是他实在无法将山下那几家孤零零的商店描述成“小镇”。

“不该什么?不该帮忙?”

“不,我住在小镇上,靠近加油站。”

“不。”贝丝瞥向妹妹,但是布莉却怒目而视,脸颊泛起窘迫的红晕。别再惹麻烦了。贝丝叹了口气,“我不该持有酒水。”

“你住在林区里吗?”福克问。

“好吧,”爱丽丝拍了拍酒瓶,“现在没啦,问题顺利解决。”

“差不多。在几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还有个家伙负责开展求生训练。休假期间,我们会彼此帮忙,互相代班。不过,通常就我一个人。”

“吉尔知道吗?”

“吉若兰的项目是由你单独负责吗?”

爱丽丝微微一怔,面上依然带着笑容,可是欢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针对员工培训和团队建设,专门打造野外拓展活动,”蔡斯说,“大部分客户都来自墨尔本,但是我们的服务遍及全州。绳梯课程、一日露营,应有尽有。”

“什么?”

“‘精英探险’一般如何运作?”枝叶沙沙作响,福克的嗓音似乎格外响亮。

“吉尔知道你把酒水放进我的包里吗?”

他们钻进树林,福克的左手几乎立即开始刺痛。他拼命忽略难受的感觉,集中精力观察周围的环境。道路轮廓分明,福克能够看到磨损和凹陷的痕迹,大概是雨水模糊了从前的脚印。头顶,高大的桉树随风摇摆,投下幽暗的阴影。福克瞥见卡门裹着外套瑟瑟发抖,不禁想起了爱丽丝·拉塞尔。当她踏入丛林,迈向危险时,不知脑海中闪过了怎样的念头?

“仅仅是几个瓶子而已,贝丝。如果你觉得自己遭到了严重的伤害,完全可以找吉尔投诉。”爱丽丝静静地等待,沉默逐渐拉长,贝丝摇了摇头。她转身离开,瞥见爱丽丝翻了个白眼。

“我们正在打印照片的副本,准备给搜救人员作为参考,”蔡斯说,“来吧,我带你们去瞧瞧小径的起点。”他打量着福克和卡门,注意到他们的靴子崭新如初,目光短暂地停留在福克烧伤的左手上,“还要走一段距离才能到明镜瀑布,不过你们应该没问题。”

稍后,劳伦在篝火旁递给她一瓶红酒,贝丝几乎无法抵挡诱惑,差点儿前功尽弃。丛林似乎是保守秘密的好地方,而布莉则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监督她。酒水的芬芳显得非常亲切,就像温暖的拥抱。趁着肯定的回答尚未脱口而出,贝丝赶紧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福克把手机还给他。

她希望丹尼尔·贝利没有率领男子小组出现,希望他们没有拿来额外的酒水。面对开怀畅饮的同伴,抑制酒瘾变得更加困难。虽然环境恶劣,但是狂欢的营地却酷似放纵的派对现场。

福克凝视着爱丽丝,留着金发的脑袋稍稍歪向旁边。她穿着红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裤子,胳膊轻轻地搭在吉尔的肩头。伊恩·蔡斯说得对,起码在拍照的瞬间,她们确实显得挺高兴。

那是贝丝第一次亲眼见到首席执行官本人。他从不曾屈尊探访数据归档的贫民区,她也不可能受邀前往豪华奢侈的十二层。然而,根据道听途说的消息,她原本设想他是个神秘的大人物。结果,坐在篝火周围,他却显得平平无奇,留着昂贵的发型,带着虚伪的笑容。也许他在办公室里会截然不同。

五个女人面带微笑,亲密地搂着彼此。吉尔·贝利站在中央,右臂环绕在爱丽丝的腰间,爱丽丝则揽着另一个女人,福克认出是劳伦·肖。吉尔的左侧站着两个年轻的姑娘,气质迥异,面容略微相似。

贝丝一直注视着丹尼尔,看到他把爱丽丝拽到旁边,消失在黑暗中。难道他们之间关系暧昧?贝丝暗自思忖。从他的举止来判断,她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但是她怎么知道呢?毕竟,早就没人愿意跟她消失在黑暗中了。

“这是我在她们出发之前拍的。”

她在营地上徘徊,试图找人聊天,却偶然捕捉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她猜对了,确实不是什么花前月下的序幕。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击屏幕,然后递给福克。原来是一张照片。

“老板好像有点儿自以为是,对吧?”等到晚些时候,贝丝对妹妹耳语。外面大雨瓢泼,姐妹俩都躺在睡袋里。

“她们很好。”蔡斯立即回答,“也许有点儿紧张,可是并无异常。如果我心存顾虑,绝对不会送她们上路。当时,她们挺高兴的,给,你可以自己看看。”

“他给你发工资,贝丝。他有权自以为是。”

“在你看来,”福克问,“女子小组出发之前的状态如何?”

说罢,布莉便翻过身去。贝丝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帆布,突然怀念起浓重的烟草味,或者更加强烈的刺激。

蔡斯又摇了摇头,“我们会提前几周把地图发下去,每个小组只有一张,不得复印。当然,我们无法阻止他们,但是规定如此,目的是让他们在野外懂得珍惜,明白许多东西都不可替代。同样的道理,我们还要求他们交出手机,希望大家能依靠自己,而非科技。况且,山里的信号很差,带着手机也没什么用。”

此刻,天色渐亮,她伸了个懒腰,再也无法忽略膀胱的胀痛。之前,她们在黑暗中标记了一棵大树,作为临时的如厕区域。她四处张望,搜索目标。找到了,就是那棵树,位于帐篷后方,距离营地不远,断枝轻轻摇曳。

“好吧,”福克再次低头,盯着纸上的路线,“全体成员都有地图,还是——”

贝丝穿过丛林,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她不太了解野外生活,却知道野草中可能隐藏着臭烘烘的粪便。背后的营地一阵骚动,先是帐篷的拉链声,接着是低沉的说话声。其他人也起床了。

蔡斯摇了摇头,“没对我说。他向组里的其他成员道歉,说自己被生意绊住了。”

她在大树跟前停住。真的是它吗?白天的样子似乎跟夜里不同,但是应该没错。在头顶的高度,挂着一根折断的树枝。如果她集中精力,仿佛能嗅到尿液的气味。

“哦?他说过原因吗?”

她站在树下,交谈的声响从营地上传来。虽然只是轻言细语,可她依然听得出是吉尔和爱丽丝的嗓音。

“除了丹尼尔·贝利,”蔡斯说,“他迟到了。”

“昨晚,你确实喝了点儿酒,但不光是你,我们都——”

“男子小组为什么出发晚了?”福克说,“你们不是一起坐车上来的吗?”

“不,吉尔,这跟喝酒无关。我身体不舒服,必须回家。”

“我们绝不鼓励,但确实会发生。虽然走到隔壁营地并不困难,可是总得冒着迷路的危险。万一行差踏错,就会陷入麻烦。”

“那我们都得跟你一起回去。”

卡门挑起眉毛,“类似的情况很常见吗?”

“我可以自己——”

“他们的起点位于十分钟车程以外。”蔡斯指着另一条黑色的粗线,首日的路径几乎与女子小组的红线保持平行,接着转向南方,同样结束在西边的终点,“男子小组大约晚了一个小时才出发,不过依然有充足的时间抵达他们的第一片营地,据说还带着酒水去了女子小组的营地。”

“我不能让你单独走。不,听我说——首先,考虑到队员的安全问题,咱们都得走。”

“男子小组的路线呢?”

爱丽丝一言不发。

福克仔细地研究着路线,地图显得清晰明了,但是他知道,丛林会迷惑人们的判断。

“其次,公司还是得正常交钱,所以要从咱们五个人的工资里扣除相应的费用。当然,如果你真的生病了,那么罚款并不重要。”吉尔停顿了片刻,“可是,我们需要医生开具诊疗证明,才能拿到保险赔偿。倘若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

“这是女子小组的路线,她们应该是在此处走丢的,”他在标记着前两片营地的十字符号之间戳了一下,“可以肯定,她们拐上了袋鼠小径,问题是决定原路返回的时候,她们究竟在哪儿。”

“吉尔——”

他从口袋里掏出地图,指着一条红色的粗线,终点在西边,途中向北方微微弯曲,划出柔和的弧度。

“或者是因为在帐篷里睡得不好——相信我,我知道大家都不习惯——”

“对,”蔡斯点了点头,“这次不同。为了减轻大家的负担,我们都是把食物和淡水锁进箱子里,放在第二晚和第三晚的营地上。由于女子小组没出来,几名护林员便进入丛林。他们知道捷径,迅速赶到第三片营地,结果装着补给的箱子却纹丝未动,第二片营地的情形也完全一样,所以我们就报警了。”

“不是——”

“可这次不同。”卡门说。

“况且,在周日之前,咱们也无法返回墨尔本。作为团队中的资深管理人员,你最好能——”

“偶尔会迟到,不过通常是速度太慢,而非迷失方向。只要顺着路线往回寻找,总能发现他们在最后一片营地周围磨蹭,懒得背起登山包。”

“嗯,”爱丽丝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从来都没有?”福克说,蔡斯轻轻摇晃,调整重心。

“你可以继续前进吗?”

“女子小组就是从这里出发的,”蔡斯说,“明镜瀑布小径甚至不是我们最难的路线。每年大约有十五支队伍沿着它前进,迄今为止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

短暂的沉默,“应该可以。”

蔡斯开着面包车,福克和卡门紧随其后,沿着孤独的乡间土路重返林区旅馆。此刻,蔡斯单手扶着木制标牌,上面写着:明镜瀑布。雕刻的文字经历了多年的风吹日晒,变得模模糊糊。脚下,一条泥泞的小道蜿蜒地钻进丛林,消失在视线中。

“很好。”

“如果按照正确的路线走,其实很容易。”伊恩·蔡斯说。他留着深色的短发,体形瘦长而结实,双眼常常瞥向枝叶繁茂的深处,仿佛期待着爱丽丝·拉塞尔会突然出现。

大风吹动树枝,叶子上残留的雨露纷纷洒落。刺骨的水滴顺着贝丝的脖颈缓缓淌下,她赶紧脱掉牛仔裤,蹲在树后,立即感到大腿冰凉,膝盖开始隐隐作痛。她挪动靴子,避开地上的细流。突然,耳畔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结果重重地仰面跌倒。赤裸的皮肤碰到泥土,又寒冷又温暖又潮湿。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伊恩·蔡斯。”金警长抬手示意,一位身穿红色抓绒外套的年轻人离开搜救队,径直走向他们,“他负责‘精英探险’的吉若兰项目。”蔡斯的表情似笑非笑,“让他亲自给你们讲讲吧,这次的活动原本非常简单。”

“天哪,真的吗?就在帐篷旁边?”

“好,明白。”

贝丝迎着明亮的灰色天空眨眼,牛仔裤卡在膝盖周围,手掌碰到了热乎乎的液体。爱丽丝俯瞰着她,面容苍白而严肃。也许爱丽丝真的病了,贝丝迷迷糊糊地想。

“我已经让女子小组暂时留在附近。男子小组都回去了,只剩下丹尼尔·贝利。为了方便调查,你们可以说自己在协助我。当然,前提是要共享情报。”

“如果你懒得走到咱们约定的位置,至少讲点儿礼貌,在你的帐篷附近解决,别挑我们的帐篷。”

“贝利坦尼特的其他成员还在吗?我们可能得跟他们谈谈。”卡门说,他们跟着金警长穿过道路。

“我以为——”贝丝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拉扯牛仔裤,紧绷的布料歪歪扭扭,完全不听使唤,“对不起,我以为——”她站直身体,感到一股温热的细流顺着大腿内侧流淌,“我以为是这棵树。”

“抱歉,我得继续工作了,咱们以后再聊。”

“这棵树?它离帐篷才两三米。”

一名搜救人员站在远处的小径上,高喊金的名字,警长挥手答应。

贝丝偷偷地瞥了一眼,好像不止两三米吧?虽然在黑暗中显得更远,但是此刻看来也得超过五米。

“如果小屋在高处,大概可以。不过听起来,情况并非如此。山里的某些区域确实搜得到信号,但是并无规律可循。有时,它们的覆盖面积非常狭小,才几平方米而已,一旦踏出圈子,便会失去联络。”

“而且还不是下坡。”

“能不能参考爱丽丝的手机信号,缩小范围?”福克问,金警长摇了摇头。

“好吧,我说了,对不起。”

“她们觉得在北边,可是‘北边’的范围太大了,许多地方都人迹罕至。”

贝丝想让爱丽丝保持安静,可惜却为时已晚。帆布沙沙作响,三个脑袋探出帐篷。贝丝发现妹妹的眼神十分冷酷。布莉无须知道具体细节,眼前的情景足以说明一切。贝丝又惹麻烦了。

“小屋的位置呢?”

“有问题吗?”吉尔高喊。

“还没告诉她们。除非证据确凿,否则无须制造恐慌。”

“不,没事,”爱丽丝挺直腰板,“那才是正确的大树。”她指向远处。在视野范围之内,根本不见断枝的踪影。

“女子小组的成员对此作何反应?”

贝丝转向帐篷里的三张脸庞,“对不起,我以为——对不起。”

福克和卡门面面相觑。

“你看到了吗?”爱丽丝的手指依然悬在空中。

“不,目前无法断言。但是,外界始终流传着一种说法,声称马汀·科瓦克在丛林中建造了秘密基地,用来藏身。过去,人们认为受害者都是在基地附近遭到的袭击。然而,就算它真的存在,也从未被发现。”他皱起眉头,“根据女子小组的描述,她们找到的小屋或许属于科瓦克,尽管可能性很低。”

“我看到了。听着,我很抱歉——”

“你为什么觉得他跟爱丽丝·拉塞尔有关?”福克说。

“不要紧,贝丝。”吉尔打断她的话语,“谢谢你,爱丽丝,我想现在大家都认识那棵树了。”

他无奈地苦笑,“其实应当早点儿弄清楚。不过,像塞姆·科瓦克这样的家伙,即便失踪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老科瓦克生前倒是很在乎他,只可惜自身难保。”

爱丽丝目不转睛地盯着贝丝,然后慢慢地放下胳膊。贝丝低着头走回营地,脸颊涨得通红。妹妹站在帐篷门口,沉默不语,眼睛里充满血丝。贝丝明白,布莉安娜昨晚喝多了,她在宿醉以后总是非常难受。

“对。”金警长放眼望去,几名搜救人员走出小径入口,表情凝重,显然一无所获,“他是个三流的混混,野心不小,本事却不大。涉足过贩毒,也接触过飞车党。早晚会步上他爸的后尘,蹲进监狱,或者得罪不该招惹的人物,付出代价。眼下,墨尔本的同事正在努力调查他的现状,”

贝丝钻进帐篷,拽上拉链。唯一的牛仔裤染上了尿液的臭味儿,她感到瞳孔在熊熊燃烧,于是便按照康复中心的教导,使劲闭上眼睛,竭力恢复镇定。深呼吸,多想想积极的事情,等待冲动渐渐消退。吸气,呼气。

“仅仅是推测,并未得到证实?”卡门问。

贝丝集中精力,默数呼吸,想象着邀请其他女人站成一圈。脑海中的画面生动逼真,她仿佛看到自己朝爱丽丝伸手。吸气,呼气。她抬起胳膊,摊开掌心,穿过爱丽丝的金发。吸气,呼气。攫住爱丽丝的脑袋,将妆容精致的脸庞压向地面,埋进尘土中,等待爱丽丝挣扎、尖叫。吸气,呼气。终于,贝丝数到一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心理咨询师说得对,通过幻觉的模拟来实现想做的事情,确实能令她好受许多。

“唉,是啊,绝非理想的家庭组合。算起来,那孩子也快三十岁了。当初,科瓦克跟故乡的一位酒吧招待员断断续续地交往,结果两人生下一个男婴,取名为塞缪尔——塞姆[1]。出乎大家的意料,科瓦克虽然是个变态,但似乎非常疼爱儿子。”金警长叹了口气,“可是,在塞姆四五岁的时候,科瓦克就被关入监狱,再加上妈妈酗酒,所以他便在福利院生活。直到二十岁左右,他才重新露面,开始探望爸爸。听说,他是唯一去监狱见科瓦克的亲友。五年前,他再次失踪。根据推测,可能已经死亡。”

[1] 塞姆(Sam):塞缪尔(Samuel)的简称。

“我都不知道科瓦克还有个儿子。”终于,福克说。

[2] 笑翠鸟(kookaburra):属翠鸟科,常见于澳大利亚大陆和新几内亚岛,以其鸣叫声似狂笑而得名,主食小动物,如蛇、蜥蜴、昆虫等。

福克和卡门盯着金警长,直升机掠过头顶,旋转的桨叶搅动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