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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内情的密室 一九八五年

凶手为什么要把案发现场布置成密室?他为什么怕警方用别的假设解开密室?凉子满脑子都是这两个问题,迟迟没有察觉愈发接近的脚步声。等凉子发现身后有人时,那人已经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凉子立刻用双手抓住可疑人物的手,边转身边扭那人的手臂。

当晚九点多。凉子开完泷野川警署的搜查会议,独自走在前往上中里车站的夜路上。平塚神社就在她的左手边,她沿着坡道一路往下。路上几乎没人。

“好痛啊啊啊啊!”惨叫传来,好耳熟的声音。来人竟是藤本警官。凉子赶忙松手。

5

“哎,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色狼呢。”

三名嫌疑人都没有成家,没人能证明他们回家后没有出门。岸本的死亡时间为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两点,而这三名嫌疑人不是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就是只有一部分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三名嫌疑人都有私家车,有条件在深更半夜前往岸本家。也就是说,他们都有可能行凶。

“你干吗突然扭我的胳膊啊,下手也太狠了!”藤本警官揉着右臂,撅起嘴抱怨道。

柴山俊朗身材矮小消瘦。警官一提起“骨关节结核”这几个字,他便满脸通红,大发雷霆。他表示,结核病的确在柴山医院内流行过一阵子,但此事与注射器具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认识姓岸本的人。案发当天他有一台紧急手术,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之后他与护士们开会沟通了一下患者的情况,然后才打车回到家中,到家时大概是十二点半左右。出租车司机也表示,柴山俊朗给出的时间没有问题。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城田宽子脸宽体胖,乍一看是个为人亲切的大妈,唯独那一双眼睛异常犀利。警官一提起账外账,她便哈哈大笑,仿佛警官说了个有趣的玩笑。她说自己不认识什么岸本,他也许是跟她的公司有仇,才会谎称公司有账外账。案发当天,她与公司的干部去横滨中华街用了晚餐,之后带他们去了元町的酒吧,直到深夜十一点多才出来。之后她打车回到家中,到家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她泡了个澡,于深夜一点前就寝。警方找到了那位司机。司机表示,城田宽子的确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到的家。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高木津希身材高挑,面相知性。一听警官提起“学历造假”,她便吓得脸色惨白,却矢口否认自己认识岸本。她表示,案发当天,她于晚上九点离开丸内的都议会,之后一直独自在家,过了午夜零点便上床就寝了。

“都几岁了,还玩这个……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已经下班了,没必要陪一个合不来的同事聊天。”

警官们分头行动,前去了解三名嫌疑人的情况。当天晚上,众人在泷野川警署召开搜查会议,汇报调查结果。大伙儿士气高涨,白板上还贴着他们偷拍来的嫌疑人照片。

藤本警官竟难为情地说:“呃,是这样的,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意式餐厅。泷野川警署发的便当太难吃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儿吃点东西,换换口味?就吃个甜点也成。”

正如警方所料,岸本彻夫家的保险柜里的确放着他用来勒索他人的证据。他用微型胶卷拍下哈佛大学毕业生名册与新英格兰州律师名册,用来勒索高木津希,也留下了针对城田宽子的账外账,还有记录了患者证词的录音带,专门用来对付柴山俊朗。凶手用手枪逼被害人打开保险柜,抢走保险柜里所有的证据。之所以顺便带走别人的证据,也是为了防止警方手握所有被勒索者的名单。如果只带走自己的,一比对便知谁是真凶。凶手自以为道高一尺,怎料魔高一丈,被害人早已准备好了告发嫌疑人的书信。

凉子盯着藤本警官端详了半天。借助路灯的灯光,她分明看见那张不修边幅的脸有些发红。这演的是哪一出?

六年前,骨关节结核病曾在柴山综合医院大肆流行。岸本发现,所有该病患者都因神经痛等问题接受过类固醇的关节注射。他认为,结核病蔓延的原因就出在医院的消毒工作上。岸本找到结核病的患者们,让他们作证说“我在柴山医院接受过类固醇的关节注射”。他将录有证词的录音带甩在柴山俊朗面前,要求他每月支付十万元封口费,否则他就向厚生省和保健所报案。

凉子微笑道:“行啊,那就带我去瞧瞧吧。”

第三名嫌疑人名叫柴山俊朗,男性,六十一岁。他是柴山综合医院的院长,家住琦玉县浦和市岸町。

藤本刑警带凉子来到一家店面小巧的意大利餐厅。餐厅名叫“Trattoria Chizuru”。两人推开门,侍者打扮的老婆婆便说:“欢迎光临。”老婆婆身材苗条,年轻时肯定很漂亮。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身着白袍的中年主厨正在吧台后的厨房里擦盘子。

四年前,岸本通过一个曾在城田产业当会计的男人,搞到公司的“账外账”。长久以来,这位会计奉城田宽子之命,用账外账帮公司偷税。谁知城田宽子恩将仇报,背叛了这位忠心耿耿的会计。会计一怒之下将账外账交给了岸本,以报复城田宽子。不久后,会计后悔了,想把岸本手里的账外账要回来,但岸本每一次都找借口敷衍过去。又过了一段时间,会计因车祸不幸身亡。独占秘密后,岸本立刻开始勒索城田宽子,要求她每月支付十万日元。

凉子与藤本警官找了一张桌子。

第二名嫌疑人名叫城田宽子,女性,五十三岁。她是保健器材销售公司“城田产业”的社长,家住横滨市港北区日吉。

“这家店的意大利面很不错,甜点也相当美味。我原来特别瞧不起那些喜欢吃甜点的人,可是吃了这家的甜点之后,我就改变了看法。我准备点份奶冻,再来杯特浓咖啡,你呢?”

高木津希刚开始她的第二届任期。她对外宣称,自己毕业于美国名校哈佛大学法学院,还有新英格兰州的律师资格,但岸本彻夫查出这些经历都是一派胡言。议员伪造学历,是违反《公职选举法》的恶劣行为,将会受到刑法的制裁。岸本搞到了过去三十年哈佛大学毕业生的名册与新英格兰州的律师名册,发现上面并没有记载高木津希的名字。他答应高木不对外公开此事,但高木需每月支付十万日元的封口费。

“那我来份一样的吧。”

第一名嫌疑人名叫高木津希,女性,四十七岁,都议会议员。家住大田区西六乡的公寓。

藤本向老婆婆点了单。老婆婆微微一笑,回厨房把单报给了主厨。片刻后,她端来了奶冻与咖啡。

信上写明了三个嫌疑人的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地址以及他用来恐吓的材料。

用叉子舀一口喷枪烤焦的焦糖奶冻,再品一口特浓咖啡……一整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

岸本彻夫在信中写道,他正在勒索这三个人,可能会被他们灭口。为了将凶手绳之以法,他便提前做好安排,只要他一死,书信便会自动寄出。被害人也许是将书信托付给了所谓的“万事屋[4]”,并吩咐他们,一旦中断联系,就立刻寄出书信。

“我以前都不知道甜点能做得这么好吃。你吃过吗?”

如果警视厅收到这封信,就意味着我已不在人世。凶手就是以下三人之一。

“吃过。我也特别喜欢吃这种奶冻。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玩,奶奶都会做这个给我吃。”

警视厅收到了一封书信。负责人一看内容便脸色大变,赶忙将信送到设于泷野川警署的“岸本彻夫谋杀案搜查本部”。闻讯后,警官们也是激动不已,因为这封信出自死者之手。

“你奶奶很喜欢做甜点?”

次日,警方发现了三名嫌疑人。

“这儿就是我奶奶家。”

“可……我们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警部环视部下们说道,“凶手为什么要制造密室?我们还没有搞清他的动机。一般情况下,制造密室的动机是将谋杀伪装成自杀或意外,可凶手并没有做这方面的伪装。而且凶手还帮我们排除了密室的其他可能性。他为什么这么不希望我们用别的假设去破解密室呢……”

“啊?”

凶手制造密室的手法,被警方轻易解开了。

“我奶奶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而店名“Trattoria Chizuru”的“Chizuru”就是我奶奶的名字。那位老婆婆就是我奶奶,在厨房忙活的是我叔叔。”

“那篇《社长在拉斯维加斯一掷千金?一流证券公司的惊人内幕》为什么会出现在文字处理机画面上的问题也迎刃而解。如果被害人想重新看这篇文章,他大可直接翻看杂志,没必要用文字处理机。其实这篇文章是凶手调出来的,他只是想随便打印一篇文章,让卷纸轴转动起来,调出哪一篇都无所谓。”

藤本警官一脸茫然地望向老婆婆——凉子的祖母。祖母对藤本警官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粗人藤本顿时羞红了脸,赶忙也点了点头。身在厨房的叔叔则咧嘴笑了一下。

屋里掌声四起。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其实你说要带我来这家店的时候,我就该告诉你,但我想听听看你是怎么评价这家店的,就没吭声。你这么喜欢这家店的意大利面和甜点,我真是太高兴了。”

“如果真是这样,窗帘轨道上会有风筝线留下的擦痕。”藤本警官如此说道。他搬了一把椅子到窗边,一脚跨上椅子,盯着窗帘轨道看了又看。“找到了!的确有风筝线的擦痕。”

被凉子这么一说,藤本警官的脸更红了。

“也许凶手是这样制造密室的——把风筝线的一头贴在卷纸轴上,另一头拉到窗边,穿过窗帘轨道和窗框之间的空隙,绑在窗锁的把手上。这时窗还没有上锁。按下打印键之后,卷纸轴就会开始旋转,卷起风筝线,窗锁的把手就会被拉起。转过半圈之后,窗户就完全锁上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推门走进餐厅。这人大概三十岁上下,迈着行云流水般的步子在店内穿行。众人本以为他会随便找个空位坐下,谁知他竟径直走到了凉子和藤本所在的这张桌子。

警官们纷纷凑上前去。年纪最轻的凉子最后一个上前确认。果不其然,卷纸轴上卷着一根细线,似乎是风筝线,大概是从墙上的风筝上拆下来的。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用餐了。请问二位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水原凉子巡查与藤本刚志巡查吗?”

“真的假的?”

“是啊,请问您是?”

“我这就去瞧瞧,”警部将脸凑向文字处理机的后部,“……老富,真被你猜中了,卷纸轴上真的缠着一根线!”

凉子仰头望向神秘男子。他鼻梁高挺,五官精致,有一双修长而清透的眸子。

富泽警官略显羞涩地回答道:“我也不是很懂……是这样的,我侄子在家电公司工作,他们公司就卖这玩意儿。我看案发现场有台文字处理机,就想了解一下相关知识,昨晚便找他打听了一下。他告诉我,文字处理机后面有专用的打印机,可以把显示屏上的文档打印出来。而打印机里有个叫‘卷纸轴’的零件,是专门用来进纸的。凶手用的动力源会不会就是打印机里的卷纸轴?”

“非常抱歉,我好像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是密室收藏家。”

“老富,你……很懂文字处理机吗?”

“密室收藏家?”

“会不会是文字处理机上的打印机?”经验丰富的富泽巡查部长开口说道。一行人纷纷朝他投去惊讶的视线。富泽警官是警局里的老资格,照理说他应该是最不熟悉新式机器的人才对。

凉子听前辈们提起过这个名字。一有所谓“密室杀人案”发生,这位神秘人物就会悄然现身,解开密室之谜。然而,凉子周围的刑警都没有见过密室收藏家,她还以为这只是警局内部的传说或玩笑。难道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名声在外的密室收藏家?他的长相倒是与前辈们口中的神秘人颇为吻合……

“眼下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能看出,凶手不希望警方用其他假设破解他的密室,但我们并不清楚个中缘由。关键问题在于,凶手是如何打造出密室的……既然窗门没有缝,那就不可能站在外面用绳子上锁。凶手离开案发现场之后使用了屋里的某种动力源,锁上了房门或窗户。那他使用的这个动力源是什么呢?”

凉子与藤本一脸困惑,面面相觑。凉子望向祖母与叔父。叔父很是莫名,祖母却瞪大双眼,凝视着这位自称“密室收藏家”的男人,神情与平时截然不同。

“可话说回来,凶手为什么要排除密室的其他可能性?”

“我听说二位正在调查发生在北区西原的密室杀人案。可否将案件的详细情况讲给我听一听呢?”

早濑警部的分析让凉子叹为观止。不愧是搜查一课的组长,思路就是清晰。

“您是怎么打听到我们的名字的?”

“水原不也很纳闷吗?既然钟点工十一点会来,那凶手为什么不让钟点工发现尸体,反而特地在十点半打匿名电话去警视厅?用我刚才的那套理论,水原的疑惑也能迎刃而解。如果发现尸体的是钟点工这样的普通人,那发现人就有可能因惊慌过度逃离现场。凶手想提前排除这个可能性,所以趁钟点工来到现场之前打了电话,让警官成为第一发现人。他之所以在上午十点半打电话,则是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让法医得出的死亡时间更模糊。但凶手也必须让警方在钟点工到来之前发现尸体。十点半这个时间点,就是凶手权衡之下得出的结论。”

也许是某位同事在搞恶作剧。

“凶手之所以打匿名电话去警视厅,让警官发现尸体,也是为了排除其他可能性。普通人看到尸体,也许会吓得手忙脚乱,仓惶而逃。就算不逃跑,也不一定敢用案发现场的电话报警,兴许会去隔壁人家借电话用。在这种情况下,‘在他人发现尸体后偷偷把钥匙送回案发现场’这个假设就有可能成立。然而,如果第一发现人是警察,那他绝不可能因为过度慌乱而离开案发现场。如果凶手想在此时偷偷溜出现场,也一定会被警察看见。

“因为我是密室收藏家。”男子如此回答。说了跟没说一样。

“原来如此……”

“你要怎么证明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密室收藏家呢?”

“为了防止其他可能性打破密室,凶手特意让被害人吞下钥匙,提前帮警方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凶手总不可能在别人发现尸体之后再把钥匙弄进尸体的胃里。于是警方就可以否定‘在他人发现尸体后偷偷把钥匙送回案发现场’这个可能性了。”

“我拿不出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我只能用我的推理能力来证明我就是密室收藏家,因此二位需要为我提供足够的材料。”

“凶手先用钥匙锁好房门,再在他人发现尸体后偷偷把钥匙送回案发现场——凶手之所以让被害人吞下钥匙,就是为了排除这个可能性。也许发现尸体的人会吓得六神无主,逃离案发现场,这时,躲在暗处的凶手就可以趁机溜回现场,将钥匙放回去。况且被害人一般都把钥匙放在门旁的木盘里,凶手可以趁尸体发现者离开现场时,迅速把钥匙放到原处。

“要是您无法证明您就是密室收藏家,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透露案情。”

“把密室的其他可能性都排除掉?”藤本警官一脸惊讶。

这下可好,绕进死胡同了。

早濑警部说:“我终于明白凶手为什么要让被害人吞下钥匙,又打匿名电话去警视厅。他要把密室的其他可能性都排除掉。”

“请二位一定要相信我。拜托了。”

莫非警亭的巡查发现尸体时,凶手还藏在案发现场,之后才趁乱逃跑?不可能。巡查发现尸体后就一直守在现场,寸步不离。如果躲在暗处的凶手溜走,巡查定会发现。

说完,神秘男子深鞠一躬。凉子向藤本问道:“你怎么看?”藤本抱着胳膊回答:“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也不像在演戏,应该是可信的。”

也许凶手行凶后先走到室外,再用细绳或钓鱼线之类的东西拴住窗锁的把手或门把手上的旋钮,拉动绳索完成密室。可这栋公寓的窗户关上后不会留下一丝缝隙,绳子根本穿不过去。房门下面也有一级小台阶,而门板的下侧与台阶完全吻合,只要将房门关上,绳子之类的玩意儿就无缝可钻。

听到这话,凉子下定了决心。她说道:“那我就把案情跟您讲一讲吧。”她详细介绍了警方已取得的调查成果。

警官们只得前往案发现场,试图揭开密室之谜。

“也就是说,警方已锁定三名嫌疑人,只是还没搞清凶手是哪一个。案发现场的密室也被我们的同事解开,不用您亲自出马。”

被害人平时会将房门钥匙放在门旁小橱上的木盘里。凶手用手枪指着被害人,逼他吞下钥匙,再开枪打死他。之后,凶手用某种方法打造出了密室。他之所以用手枪作凶器,不仅仅是为了威胁被害人打开保险柜,更是为了逼被害人吞下钥匙。但警方并不清楚凶手让被害人吞钥匙的真正原因。

“原来如此,各位的办案能力果然了得。不过警方虽然解开了密室的制作方法,却没有搞清凶手制作密室的动机,不是吗?”

综上所述,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话是这么说……”

换言之,房门并不是用钥匙锁的。凶手转动了室内那一侧的门把手上的旋钮。因此,凶手应该是从窗户逃跑的。问题是,警方发现尸体时,每一扇窗户都锁得好好的,而且人走到窗外,关窗后,就碰不到窗框上的锁了。

“只要密室之谜还没有完全解开,我就有义务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警方追问,房客有没有可能自己多配一把?物业公司的回答是否定的。房门的钥匙非常特殊,只有原厂才能制作出备用钥匙。要是房客把钥匙弄丢了,物业公司会直接联系厂商定做钥匙,厂商接到订单后则会留下记录。然而,厂商那边并没有一〇三号房的订单记录。

“莫非您知道凶手大费周章制作密室的动机?”

警方联系了滨冈小别墅的物业公司,以确认他们是不是给了被害人两把钥匙,因为公寓一般都会为房客配备两把钥匙。谁知物业公司表示,他们起初的确给了被害人两把钥匙,但被害人说一把就够用了,把另一把还给了物业公司。

“我也还没有定论,正准备细细推理一番。二位是否介意我坐下?”

凶手不可能先锁门再把钥匙弄进被害人的胃里,这意味着凶手没有用那把钥匙锁门。莫非这间屋子还有另一把钥匙?

“请坐。”

次日早上,搜查本部拿到了司法解剖结果,死亡时间和死因与昨天验尸官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而且法医还在警方意料之外的地方找到了房门的钥匙——被害人的胃里。

密室收藏家悄无声息地落座,向祖母点了一杯特浓咖啡。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祖母竟是一脸难以自已的惊讶。她究竟是怎么了?

调查显示,岸本的文字处理机显示出的那篇文章——《社长在拉斯维加斯一掷千金?一流证券公司的惊人内幕》已经登上了六月的周刊杂志,岸本的书架上就有这本杂志。问题是,如果岸本想重新看一看这篇文章,为什么不看已经出版的周刊杂志,却要用文字处理机看呢?早濑警部在案发现场时已提出过这个问题。

“凶手为什么要制作密室?其动机可大致分为八种。”密室收藏家娓娓道来。

当天下午,警官们造访了与岸本彻夫有合约的出版社,想了解他到底在采访什么。出版社称,岸本的文章基本都围绕丑闻展开。但岸本向来严守秘密,连出版社都不知道他在追踪调查什么。因此警方认为,他们很难通过这条线查出岸本在勒索的人。

“有八种那么多?”

4

“第一种动机,是为了将他杀伪装成自杀或意外。若警方认定凶手不可能进出案发现场,就会将案件判断为自杀或意外,而不是他杀。”

警方对案发现场展开进一步搜索,终于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五张万元大钞和一张信用卡。照理说信用卡一般是放在钱包里的,岸本彻夫却把信用卡放进了抽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是……”

从屋里的摆设和岸本的衣着打扮看,他的日子应该过得颇为滋润。可钱包里居然没有大钞和信用卡,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凶手可能偷走了钱包里的钱财,又何必把钱包塞回被害人的口袋?凶手总免不了做贼心虚,钱财一到手,自会迅速走人。

“没错,如果凶手要将案件伪装成自杀,就会做好相应的伪装工作,比如把手枪塞进被害人手里。但凶手带走了凶器,并没有要把本案伪装成自杀的迹象,也没有留下指向‘意外’的蛛丝马迹。因此我们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藤本警官检查了被害人的随身物品,发现了一件怪事。岸本彻夫把钱包插在裤兜里,可里头只有几张千元纸币和一些零钱,既没有万元大钞,也没有信用卡。

“第二种动机,是让警方怀疑有可能出入密室的人,或是与被害人一同身处密室的人。假设案发现场房门紧锁,却只有一个人拥有钥匙,那么能出入房间的人就只有那一个,警方自然会怀疑到他头上。再比如,被害人与另一个人同时身处案发现场,如果案发现场是密室,就意味着有能力行凶的人只有被害人之外的那个人,如此一来也能达到栽赃嫁祸的目的。”

之后,警官们对房间展开了地毯式搜索,希望能找到用于作案的凶器。然而,手枪不知所踪,八成是被凶手带走了。

“可……”

“是啊。”警部点头称是。

“没错。被害人没有把自家钥匙交给任何人,所以没有别的人有能力出入密室。而且没有第二个人与被害人同在案发现场,因此我们可以把这种情况排除在外。

“被害人用来敲诈勒索的材料有可能是在采访过程中得到的。要查出被害人在勒索谁,就有必要查一查他在采访些什么。”

“第三种动机是通过制作密室,妨碍警方查明自己犯下的罪行。这些案件中,只要警方不解开密室之谜,就无法将凶手逮捕归案。在本案中,凶手似乎提前为警方排除了密室的其他可能性。如果警方用别的方法破解了密室,就有可能证明凶手的犯罪行为,就算那并不是凶手实际使用的方法也无妨。所以凶手想要提前排除其他可能性也是理所当然。从这个角度看,凶手制作密室的动机很有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

“那样东西对凶手非常重要,重要到他不惜为此杀人,多半是用来敲诈勒索的材料。被害人收入颇丰,生活富足,也许在长期敲诈凶手。当然,也许被害人是当红撰稿人,本职工作收入不菲,可空空如也的保险柜正是他敲诈勒索的佐证。被害人从事的工作比较特殊,有可能获得丑闻的证据,他便利用那些证据敲诈别人。之所以能过得那么逍遥,是因为被敲诈的人一直在给他封口费。然而,天长日久,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了。他用手枪威胁被害人打开保险柜,夺回证据,之后又开枪打死了被害人……”

“问题是,本案中的密室并没有坚不可摧到妨碍警方举证的地步。警方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密室,便是最好的佐证。由此可见,本案的动机并不属于这种情况。也许凶手自认为本案的密室固若金汤,足够妨碍警方调查,但从‘凶手事先排除其他可能性’这一点看,凶手应该是行事周密之人。这样一位凶手,岂会无法客观判断出本案的密室并没有如此牢靠呢。”

“保险柜里到底放了什么?”凉子问。

祖母端来了特浓咖啡。密室收藏家道谢后,用优雅的动作举杯品了一口。

“凶手肯定拿枪指着被害人,让被害人打开柜门,把里头的东西都拿走了。”

“第四种动机,是为了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将案发现场变为密室,就没有人能进入现场,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也会相应变晚。也许凶手有什么难处,要是有人立刻发现尸体,他就难以脱身。

警部又将视线转向了大号保险柜。柜门敞开,里头空无一物。

“然而,如果凶手只是不想让别人进屋,大可把门锁上一走了之,无需用繁杂的手法把窗户锁上。我们也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这件事要找出版社确认一下。”

“第五种动机,是为了让警方误以为密室就是案发现场。密室中有一具他杀的尸体——看到这般景象,警方会认定密室就是案发现场。但被害人其实是在别的地方遇害,死后才被搬进密室。也许凶手能通过替换案发现场得到一定的益处。”

“也许这篇稿子被出版社枪毙了,也有可能是被害人刚好没有刊登这篇文章的那本杂志。”

“但贯穿被害人左胸的子弹就卡在密室的墙壁上,案发现场肯定就是被害人家。”藤本警官插嘴道。

“既然已经刊登出来,那为什么不直接看杂志,而是要用文字处理机看呢?过期的杂志都在书架上放着呢。”

“没错。所以这种假设也站不住脚。

“软盘是一种记录媒介,专门用来储存用文字处理机撰写的文档。要用文字处理机干活时,就把软盘插进软驱,把需要处理的文档调出来。您看,现在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篇文章,标题是《社长在拉斯维加斯一掷千金?一流证券公司的惊人内幕》。文档的修改日期是今年六月七日,应该是发给周刊杂志的稿件。既然是半年前的文章,那应该已经刊登。被害人应该不是想改,而只是把文章调出来看一看。”

“第六种动机是,凶手想到了将案发现场变为密室的点子,便想动手尝试一下。这种动机完全基于凶手的自我表现欲与虚荣心,是‘为密室服务的密室’。”

“软盘?调出?这些词都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懂文字处理机,你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下?”警部问道。

凉子一脸无奈:“这可说不通,谁会为这种动机去杀人?”

泷野川警署的刑警好像已经调查过文字处理机了。

“我说的只是凶手制作密室的动机,与杀人动机无关。他的行凶目的并不是制作密室,也许他只是觉得,既然都杀了人,那就顺便尝试一下自己想到的密室手法。

“被害人从软盘里调出了他以前写的报道。”

“然而,我们可以从‘凶手事先排除了其他可能性’这一点看出,凶手对密室手法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那他应该能料想到,本案的密室十分寻常,毫无特色。如果凶手使用的是极具独创性的手法也就罢了,他何必为了一个司空见惯的手法‘顺便’把案发现场做成密室呢?因此我们亦可把这种可能性排除在外。

警部将视线转向书桌。书桌上放着一部机器,有CRT屏幕,还有键盘。凉子在新闻节目里见过这玩意,知道它叫文字处理机。CRT画面上显示着一些文字。

“第七种动机,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密室。”

保险柜左侧的书架上放着各行各业的名人录,还有揭露行业内幕的书籍,以及一些国企的周刊杂志,也许被害人写的文章就发表在这些杂志上。

“为了隐藏真正的密室?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被害人的。”

密室收藏家的话愈发专业了。

“保险柜上有指纹吗?”

“假设某人在密室中自杀身亡,好几个人同时造访案发现场,破门发现了尸体。要是警方发现死者是自杀的,就会有不利于某人的事发生——比如保险公司会拒绝支付赔款。无奈案发现场是一个密室,如果这个人什么都不做,警方就会立刻断定死者是自杀身亡的。于是此人趁其他发现者去报警时,用针线在窗门上做些小动作,留下蛛丝马迹。前来调查案件的警官们发现这些痕迹后,便会误以为发现者们打破的这个密室是‘凶手’一手打造出来的。案发现场本是一个没有动过任何手脚的真正密室,但如此一来,此人就能掩盖‘死者自杀身亡’的真相。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密室’意味着‘自杀或意外’。为了掩盖死者的真正死因,某人硬是把‘真密室’伪装成了‘假密室’。”

“子弹是七点六二毫米的,凶手用的应该是托卡列夫手枪。一九八〇年之后,有好多冒牌托卡列夫走私进日本。”

“原来如此,我听明白了。但本案的被害人明显死于他杀,不可能因自杀或意外而死,所以本案的现场应该也不会是您所说的‘真正的密室’。”

“能从子弹推测出枪支的种类吗?”

“没错。所以我们也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接着,鉴识课员向警部做了汇报:“我们取出墙上的子弹,做了鲁米诺试验,发现子弹上的确有血迹。这颗子弹应该就是杀害被害人的那一颗。被害人毛衣的正面附着了许多火药颗粒,由此可见,凶手是在离被害人非常近的地方开的枪。”

“那最后一种动机——制造密室的第八种动机究竟是什么?”

“应该是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两点之间。左胸有一处贯穿性枪伤,死者中枪后应该是当场毙命。”

“第八种动机就是,在制造密室的过程中进行的某种行为,才是凶手的真正目的。如果凶手只进行那一种行为,会显得极不自然,所以他干脆打造出一个需要进行那种行为的密室。换言之,密室是那种行为的伪装。”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早濑警部向验尸官问道。

“啊?我又听糊涂了……”

验尸官与鉴识课员完成任务后,凉子和同事们回到了现场。

“以本案为例,也许凶手的真正目的是让打印机的卷纸轴卷起风筝线。可光完成这个动作,未免太不自然,所以他打造出了一个密室,用密室来掩护他想完成的行为。”

然而,所有居民都没有听到枪声。这栋公寓的隔音措施十分到位,除非是天翻地覆的大动静,否则住在其他屋子里的人是听不见的。凶手若是使用了消音器,左邻右舍就更不可能听见枪声。一〇三号房位于走廊尽头,子弹打中的右侧墙壁是公寓外墙,隔壁邻居也不会察觉到子弹入墙时产生的震动。没有人目击到可疑人物,也没人了解被害人的生活。

“凶手的真正目的是让打印机的卷纸轴卷起风筝线?凶手做这个干什么?”

之后,三组的警官与片区刑警一同搜集了公寓住户的证词。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有没有人听见枪声?岸本彻夫为人如何?这些都是警方要了解的重点。

“您别误会,我只是举个例子,并没有断定那就是凶手的目的。目前我还不清楚凶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确定,只有这‘第八种动机’才符合本案的情况。”

“凶手为什么不让钟点工发现尸体……嗯,这个问题可以拿到搜查会议上好好讨论一下。”

6

“这个可能性也有。但凶手提前准备好了手枪,这说明他有周密的计划,照理说应该会调查一下被害人的生活起居,所以极有可能知道钟点工每周一、三、五上午十一点会来干活。凶手为什么不让钟点工当第一发现人呢?”

“恕我冒昧,不过您是不是忘记了第九种动机呢?”祖母突然开口说道。凉子大吃一惊。只见原本在厨房收拾餐具的祖母竟在她不经意间走到了桌边。

“凶手不知道十一点会有钟点工过来吧。”藤本警官冷冷地插了一句。听到警部表扬凉子,他好像很不愉快。

“非常抱歉,我并没有故意偷听您说话,只是在厨房时正巧听见了,又觉得非常有趣,便贸然插嘴了……”

“这个着眼点好像有点意思……”警部顿时有了兴趣。

“倒是无妨。不知您口中的‘第九种动机’指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如果凶手没有在十点半打电话去警局,那钟点工也会在十一点发现尸体。凶手何必抢在钟点工之前打电话通知警方呢?那也只比钟点工早了三十分钟,为什么不多等三十分钟,让钟点工发现尸体呢?”

密室收藏家一脸的不可思议。祖母微微一笑,回答道:“那就是为了把您——密室收藏家引出来。一旦发生密室杀人案,密室收藏家不就会悄然现身吗?也许那个凶手特别想见您,才犯下了密室杀人案。”

“是啊,怎么了?”

“特别想见我?”密室收藏家露出万分意外又惊愕的表情反问道,“凶手为什么会想要见我?我可不值得人家朝思暮想。”

“刚才那位钟点工,一般都是上午十一点过来的吧?”

“这可未必。在我看来,想见您的大有人在,就好比我。”

“什么疑点?”

凉子顿时愣住了。

“警部,我发现了一个疑点。”凉子说道。

“奶奶,您为什么想见密室收藏家?您压根没听说过他吧?”

“感谢您的配合。”说完,警部便把钟点工打发走了。

密室收藏家凝视着祖母。那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温润的笑意:“我想起来了。您是那起案件——昭和十二年发生的‘京都柳园高等女校密室杀人案’的目击证人。您的芳名可是鲇田千鹤?”

西川阳子对雇主知之甚少。警部再三询问,也没能问出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祖母两颊绯红,那腼腆的模样,好似羞涩的花季少女。

“对,房门、轿车和自行车的钥匙都放在盘子里。”

“没错。您还记得我呀。我都成了老太婆,您却一点都没变。”

“房门口的小橱上放着一只木盘,岸本先生平时是不是把钥匙都放在那个盘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奶奶,难道您见过密室收藏家?”

听到“金鱼汤”三字,凉子大吃一惊。原来被害人也常去那座澡堂。开着奔驰去公共澡堂——一想象那场景,凉子险些笑场。

“嗯,就在四十八年前的昭和十二年,当时我还是女校的学生。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在密室里被人杀害。当时,密室收藏家先生突然现身,三下两下便解开了密室之谜。”

“他每周都会开车去一两次澡堂。澡堂的名字叫‘金鱼汤’,从这儿开车过去大概五分钟。”

四十八年前,祖母才十六岁。凉子不禁回忆起前些天在“金鱼汤”的对话。祖母说,她十六岁那年遇到了第一个让她动心的人。那个人非常聪明,一眨眼的工夫,就解开了所有人都解不开的谜。莫非让祖母动心的人,就是密室收藏家?

“澡堂?”

更让凉子惊愕的是,既然密室收藏家解决过昭和十二年的案件,那就意味着他至少已经年过古稀。可他的外表还是三十来岁的青年。

“没错。他还喜欢去澡堂泡澡。”

“那起案件与这起案件都使用了手枪,也都是上了锁的密室。话说回来,负责那起案件的是您的舅舅吧?他近来可好?”

“我看他在书房墙上挂着好几只风筝,那是不是他的兴趣?”

“他在昭和四十五年去世了,那年正好是大阪世博会。他当了一辈子刑警,昭和二十七年以堀川警署署长的身份光荣退休。他也对您念念不忘,巴不得再见您一面。”

“也没有。”

“原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是个好人,对我也信赖有加。没能再见他一面真是遗憾之至。”

“他有没有和别人闹过矛盾,或者是吵过架?”

凉子曾听说,她的太舅姥爷也是一位警察。儿时,她曾与这位长辈见过几面,印象中是位非常随和的老者。她还记得太舅姥爷第一眼见到她便惊叹道:“这丫头长得跟千鹤小时候一模一样!”虽然凉子当上警察时太舅姥爷已经过世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与他在冥冥之中有着某种联系。原来这位太舅姥爷也曾见过密室收藏家。

“没有。”钟点工摇了摇头。

祖母看着密室收藏家问道:“不知您对这第九种动机有何高见?也许凶手跟我一样,一心想再见您一面,于是打造出了密室,好把您引出来。”

“那他有没有仇家?”

“奶奶,什么叫‘也许凶手跟我一样’,这话多难听,说得好像奶奶就是凶手似的。”

“没有。他说他不喜欢被人管手管脚,所以从没结过婚。”

“也许奶奶真是凶手呢?”祖母露出了调皮的微笑。这种玩笑哪能随便乱开!凉子着了急,连藤本警官都愣住了。

“岸本先生结婚了吗?”

密室收藏家微笑道:“很遗憾,第九种动机也站不住脚。本案使用的密室手法太过普通,在我出现之前,警方就已经搞清了密室的制作方法。这么简单的密室岂能吸引得了我?如果凶手真想把我引出来,那就会准备一道警方无法独立解开的难题。凶手提前为警方排除其他可能性,他对密室肯定有一定的了解,也很清楚本案的密室司空见惯,警方稍加思考便能轻易破解。”

“天知道……不过他的确赚得不少。他开的可是奔驰,虽然是二手的。”

“警方的确破解了密室的制作手法,可您还是出现了,不是吗?”藤本警官插嘴道。

“自由撰稿人?自由撰稿人油水这么足?他住的房子那么好,还请得起钟点工……”

“那是因为警方只搞清了密室的制作手法,却没有搞清凶手为什么要制作密室。只要关于密室的谜团还存在,我就一定会出现。但凶手应该不会只用‘制作密室的动机’来引蛇出洞。如果他真的有意见我,就一定会使用更高难度的密室手法。但本案中的密室并不属于这种情况。因此第九种动机也站不住脚。

“他说他是自由撰稿人。”

“综上所述,唯一剩下的可能性就是第八种动机——在制作密室的过程中进行的某种行为才是凶手的真正目的。那么,凶手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来细细分析一番。”

“您一定吓坏了吧,”警部安慰道,“请问您知不知道岸本彻夫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的假设被推翻了。太遗憾了。”祖母大方地说道。

片刻后,巡查带来了一位四十五六岁模样的矮胖女子。女子自称西川阳子,隶属东京钟点工协会,每周一、三、五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来被害人家打扫卫生、清洗衣物并准备午饭。她吓得脸色惨白,却难掩兴奋。亲历杀人案的人常有类似的反应。

密室收藏家微微一笑,继续说:“凶手使用的密室手法极为简易,这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将绳子拴在窗锁的把手上,用打印机的卷纸轴卷起绳子锁上窗户。这实在太普通,只有动力源,也就是文字处理机还稍微有些创意可言。凶手大费周章,为警方排除其他可能性,却只留下如此粗制滥造的密室,根本不足以挑战警方的智慧。既然凶手提前排除了其他可能性,就意味着凶手对密室手法有绝对的自信,坚信自己打造出的密室不会被警方看穿。谁知仅存的那一种可能性也就这点水平。凶手真会为了如此蹩脚的手法,绞尽脑汁去排除其他可能性吗?

警部回答:“带她过来吧。”

“凶手是如何排除其他可能性的?他做了两件事。其一,他逼迫被害人吞下房间的钥匙。其二,他让警察成为发现尸体的人。且不论第二条难度如何,我们一想便知,第一条执行起来绝非易事。为了让被害人吞下钥匙,凶手要拿枪指着被害人百般威胁,还要掰开被害人的嘴,确认他是不是把钥匙吞下去了。被害人不一定会老实照办,凶手一定在这一步上费了不少时间。

“被害人请的钟点工来了。”守在公寓门口的巡查进屋说道。

“凶手大费周章,只为排除其他可能性,留下他实际使用的蹩脚手法。在我看来,这种行为极不符合逻辑。

走到门口时,警部瞥了眼放在门旁小橱上的木盘,盘子里放着轿车与自行车的钥匙,死者平时应该会把所有钥匙都放在盘子里。然而,房门的钥匙并不在盘中。看来凶手拿走了盘子里的钥匙,锁好房门后扬长而去了。

“而且,只要将凶手做的这两件事稍作比较,便会发现它们所带来的效果有所重复。”

“这是死者用来放钥匙的盘子吗?”

“有重复?”凉子很是不解。

这时,验尸官与鉴识课员们走进房间,于是三组的警官与泷野川警署的警官决定先去走廊等一会儿,腾出空间。

“凶手用钥匙锁上房门,躲在暗处,待第一发现人惊慌失措离开案发现场时,再偷偷溜回犯罪现场,把钥匙放回原处——为了排除这种情况,凶手逼被害人吞下钥匙。这是凶手做的第一件事。

“子弹贯穿了被害人,打进了这儿。”这栋公寓归泷野川警署管辖,片区刑警边说边指向右手边的墙壁。风筝之间的米色墙壁上有一处黑色的弹孔,乍一看很像污点。

“凶手一直躲在案发现场,待第一发现人惊慌失措离开案发现场时,再偷偷溜走——为了排除这种情况,凶手选择了不会惊慌失措逃离现场的警官作为尸体的第一发现人。这是第二件事。

岸本彻夫仰面倒在地上。他身高不足一米六五,十分矮小,胡子拉碴,看上去很邋遢。他上身黑白格纹毛衣,下身米色棉质裤子。左胸呈红黑色,那就是他中枪的部位。

“第二件事的前提是,警官要一直留在案发现场。问题是,既然警官会留在现场,那凶手就不可能偷溜回去,将钥匙放归原位。换言之,只要警官是第一发现者,凶手想要排除的可能性已经被自动排除了。只要凶手做好‘第二件事’,就没有必要再特地去做‘第一件事’了。”

房间的面积与八张榻榻米相当,地上铺着胭脂色的地毯。离门口较近的那堵墙边放着书桌,左手边有靠墙的书架与大号保险柜。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好几个风筝,似乎是被害人收集的。最靠里的那堵墙上有通往阳台的窗户。

“听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三组的警官们一同走进一〇三号房,进门后是餐厅和厨房。里侧的左右各有一间小房间,房门都开着。左侧房间里摆着床与衣橱,应该是卧室。右边的房间就是本案的案发现场。

“综上所述,凶手做的‘第一件事’费时费力,显得既不自然又多此一举。既然如此,那凶手为什么非要去做这件事呢?

“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吗?”藤本警官调笑道。凉子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无名火。这人跟凉子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这时我们需要运用逆向思维,既然我们想不出凶手做这‘第一件事’的原因,那就不妨假设凶手并没有做过这件事。”

“我总觉得凶手之所以给警方打电话,并不是为了让警方早点发现尸体,而是另有原因……”

“凶手没做这件事?”

“话是这么说……”

“没错。我们可以假设,凶手并没有逼被害人吞下钥匙。”

“既然凶手想让我们早点发现尸体,为什么不再早一些打电话?发现尸体的巡查说,从现场的情况看,凶案应该是好几小时前发生的。凶手为何不在行凶后立刻打电话,而要到十点半再打?警方越早发现尸体,法医推测出的死亡时间不是会越准确吗?”

“那钥匙怎么会跑到被害人胃里去呢?”

她的同事藤本警官立刻说道:“也许是想让我们早点发现尸体,这样就能推测出准确的死亡时间。如果凶手提前准备好不在场证明,却因为警方迟迟没有发现尸体,导致死亡时间的范围太宽,那他苦苦准备的不在场证明不就派不上用场了吗?凶手之所以给窗帘留了条缝,也是为了让巡查看到屋里有死尸,让他知道那通电话不是恶作剧,如此一来才能确保尸体被我们发现。”

“既然不是凶手逼的,那钥匙就是被害人自己吞下去的。”

“凶手为什么要打电话通知警方呢……”凉子自言自语道。

“钥匙是被害人自己吞下去的?他为什么要……”

十点五十分,警视厅搜查一课三组的警官们赶到现场。滨冈小别墅大门口拉起警戒线,由巡查严加把守,外面则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这栋公寓共有五层,外观颇为时髦,房租怕是不便宜。这时,组长早濑警部抬起警戒线,率领一众警官走进公寓大门。年纪最轻的凉子走在最后。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吞钥匙这一行为是对犯人的指控。这把钥匙是所谓的‘死亡讯息’。”

巡查骑车抵达现场后发现,一〇三号房的房门是锁着的。他按了好几次门铃,却没有人来开门,只好绕到公寓后侧。一〇三号房有两间房对着阳台,靠左那间的两片窗帘之间有一条细缝。巡查翻过扶手,爬进阳台,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只见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巡查赶忙伸手开窗,却发现两间房的窗户都上了锁。他只得砸开左边那间屋子的窗玻璃,把手伸进去打开窗户的锁。进屋后,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尸体。死者左胸中枪,照现场的情况推测,凶案发生于数小时前。

“死亡讯息?”

警视厅在上午十点半接到一通匿名电话。“我杀死了住在北区西原三丁目滨冈小别墅公寓楼一〇三号房的岸本彻夫。”说完这句话后,不明人物便挂断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闷,警方甚至判断不出那人是男是女。接电话的是通信司令室的负责人。起初,他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联系了离案发现场最近的警亭,派巡查去滨冈小别墅查看情况。

“当凶手将枪口对准被害人的时候,被害人吞下了钥匙,以便向警方告发凶手。被害人认为,只要法医在司法解剖时发现自己胃里有钥匙,警方就会立刻意识到那是死亡讯息,从而锁定凶手的身份。凶手当时就理解了被害人的用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是自己就此罢手,被害人定会求助警方。所以凶手明知道被害人吞下了钥匙,却还是扣动了扳机。

次日是星期五。当天上午,警方于北区西原三丁目的“滨冈小别墅”公寓楼发现了一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死者是住在一〇三号房的岸本彻夫,现年五十六岁。死因为枪击。

“行凶后,凶手便开始思索自己该如何处理被害人胃里的‘死亡讯息’。凶手无法将手伸进胃里取出钥匙,更不能剖开被害人的肚子。

3

“凶手反复思索,决定把案发现场布置成密室。如此一来,就能让警方误以为自己为了排除‘凶手趁第一发现人慌忙逃离现场时溜回房间放回钥匙’的可能性,让被害人吞下了钥匙。但这把钥匙其实是被害人留下的死亡讯息,为了掩饰死亡讯息,凶手便为‘吞钥匙’这个行为赋予了新的意义——‘排除密室的其他可能性’。

大妈立刻开起了“机关枪”。被她这么一掺和,凉子到头来还是没把奶奶的陈年往事打听清楚。

“为了让‘凶手故意排除密室的其他可能性’这一谎言显得更真实,凶手必须多做一些‘用于排除其他可能性’的行为。于是凶手便向警视厅拨打匿名电话,让警方误以为凶手为了排除‘凶手一直躲在案发现场,待第一发现人惊慌失措离开案发现场时,再偷偷溜走’的可能性,特意让警官成了尸体的第一发现人。

“哎呀呀,我有几年没见你了?有十年了吧?不,不止十年。哎哟,你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年轻就是好,瞧瞧你这皮肤,多光滑呀。瞧瞧我……”

“在制作密室的过程中进行的某种行为,也就是为了排除其他可能性作出的行为,才是凶手的真正目的。我们可以就此断定,凶手制造密室的动机是我刚才提到的第八种。”

凉子正要追问,却听见有人突然喊道:“啊呀,小凉?这不是小凉吗!”凉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烫着泡面头的大妈冲了过来。这位大妈大概五十来岁,就住在祖母家附近,说话跟开机关枪似的。小时候,凉子每次去祖母家都会撞见这位大妈。大妈自己没有孩子,对凉子和她的表亲们百般疼爱,经常送零食和果汁给他们。

“那被害人的死亡讯息究竟指向谁?他想通过吞钥匙的行为告发谁?”

“跟我的工作有关?”

“死亡讯息可以用多种方式去解读,有些看起来特别荒唐,有些还在情理之中,可谓种类繁多。仅凭对死亡讯息的诠释锁定凶手,就好比在柔软的土壤上造房子,却连地基都不好好打。我想先进行推理,暂且不管被害人的死亡讯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待推理出结果,锁定凶手之后,再比对‘答案’,确认死亡讯息指的是不是那个人的名字。

“这个问题,跟你的工作还有点关系呢。”

“言归正传。当凶手举枪指向被害人时,被害人灵机一动,吞下了钥匙。这把钥匙原来是放在哪儿的?是不是放在被害人存放钥匙的地方——玄关大门旁的小橱顶上的木盘里?

“哎,这算什么。他是什么来路?又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

“如果钥匙原放在木盘里,就意味着凶手举枪后,被害人一路冲到玄关,拿起钥匙吞了下去。然而,凶手不可能允许被害人轻举妄动。如果被害人做出出人意料的行为,凶手定会立刻阻止,在这种情况下,被害人不可能拿到钥匙。

“不是,奶奶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像一阵风似的突然出现,解决完问题之后又跟一阵风似的消失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没有提。奶奶就见过他一回。”

“所以,也许凶手举枪时,钥匙已经在被害人手里了。他看到凶手举起凶器,便立刻吞下钥匙,凶手甚至来不及阻止他。”

“奶奶就是喜欢聪明人。爷爷不也是个聪明人嘛。莫非奶奶说的那个人是女校的老师?”

“钥匙已经在被害人手里了?”

凉子问得投入,几乎顾不上洗澡。祖母缓缓闭上双眼,回答道:“他啊,就好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特别彬彬有礼。可是,打动我的并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的智慧。他真的特别特别聪明,一眨眼的工夫,就解开了所有人都没能解开的难题。”

“没错。那这一点意味着什么呢?照理说,一个人在自己家,不会拿着房门钥匙走来走去。所以被害人不是正准备出门,就是刚从外面回来,所以钥匙才会在他手里。

“那人长什么样?帅不帅?”

“假设被害人正准备出门,就说明他拿着钥匙正要开门,正巧撞上找上门来的凶手,而凶手立刻举起了手枪;假设被害人刚从外面回来,那说明凶手和被害人同时进屋,然后立刻举起手枪。如果两人并非同时进屋,那被害人就会在凶手举枪前把钥匙放进木盘。

“是奶奶十六岁那年。那时奶奶还在女校上四年级。”

“那么,哪一种假设才是正确的呢?

“那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个人的?”

“让我们先分析一下第二种假设。这种假设会引出一个疑问:凶手为什么一进门就举起手枪?等被害人走进餐厅,背对凶手时再举枪,岂不是更万无一失?用手枪指向一个背对自己的人,要比指向正对自己的人容易,凶手大可不必一进门就慌忙举起手枪。如果凶手不是一进门就举枪,那被害人一定会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木盘上,再走进餐厅,那凶手举枪时,钥匙就不在被害人手里,被害人也就不可能吞下钥匙。

“错啦,还真不是你爷爷。我跟你爷爷是那个人出现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才认识的。”

“换作第一种假设的话,凶手自然要在门口举枪,因为被害人正要出门,凶手必须阻止他。凶手早已动了杀念,不想因为被害人外出临时改变计划。

“那是谁?难道是爷爷?”

“综上所述,第一种假设才更符合常理。被害人拿着钥匙,正要开门,谁知凶手突然来访,在门口举起了凶器。”

祖母微笑道:“这个嘛……奶奶年轻的时候啊,的确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心动过。但说他是初恋情人,好像也不太合适。”

凉子等人听呆了。密室收藏家好似从帽子里变出兔子的魔术师,从没有人关注的盲点出发,做出了没有人能想到的推理。

凉子与祖母并排坐在龙头前,冲了个澡,清洗身子。凉子瞥了祖母一眼,只见祖母用毛巾擦拭身体的动作很是娇羞,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于是她随口问道:“奶奶,你的初恋情人是谁?”

“那么,被害人本打算去哪儿?请注意,被害人身着毛衣与棉质长裤,没有穿大衣、夹克之类的外套。十二月的夜晚如此寒冷,他出门时为什么连件外套都不穿?”

墙边有一个巨大的水缸,好几条金鱼在水中悠游,这也是“金鱼汤”这个名字的由来。

“也许他中枪时穿着外套,是凶手后来脱掉的。”

她脱下衣服,放进储物柜。储物柜跟以前一样小。现在是冬天,衣服比较多,又是大衣又是毛衣,把储物柜撑得满满当当,门都快关不上了。她拔出钥匙,把拴着钥匙的橡胶圈套在手腕上,带着毛巾、沐浴露、洗发水与护发素,与祖母一同走进浴场。

“不可能。被害人身上那件毛衣身前附着着许多火药微粒。如果他中枪时穿着大衣或夹克,那微粒应该会附着在外衣上,绝不会有这么多微粒留在毛衣上。”

更衣室里有五六位浴客,年龄各不相同。上到年过古稀的老婆婆,下到不满十岁的小朋友。有人在穿衣服,也有人在脱衣服。房间角落里摆着一部体重秤,还有卖饮料的自动售货机,里头有矿泉水、茶与果汁,也有果味牛奶。遥想儿时,凉子来这儿泡澡的一大乐趣,便是让祖母在泡澡之后给她买上一瓶果味牛奶。与表亲们一起喝牛奶时品味到的甘甜还在舌尖流转。好嘞,今天泡完澡之后一定要买一瓶来喝,凉子心想。

“啊,对……”

哗啦啦……拉开磨砂玻璃门,从柜台侧面走过,前往更衣室。温暖的空气将冰凉的身子包裹起来。坐在柜台后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婆婆。她满脸皱纹,淡淡说了句:“欢迎光临。”凉子还记得,她小时候来澡堂的时候,也是这位老婆婆在看门。她到底有多大年纪了啊……

“隆冬季节,被害人只穿着一件毛衣便出了门。由此可见,他打算开着有空调的车,去一个暖和的地方。”

两人抬起门帘,将鞋子放进木质鞋柜。墙上贴着一张墨迹鲜明的纸,上面写着:“上午,七点至九点;夜间,五点至十二点”。

“暖和的地方?哪儿?”

小时候,凉子每次去祖母家做客,祖母都会带着她和其他孙辈来这家澡堂。祖母家也有浴室,但祖母更倾心于宽敞的澡堂。

密室收藏家微笑着回答道:“澡堂。”

澡堂一切如故。顶着黑色瓦片的人字形玄关,印有“金鱼汤”字样的门帘,耸立在夜空中的巨大烟囱,都是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澡堂?”

“以前你常和敦子、小茂他们一块儿来这儿泡澡呢。”祖母稳重地说道。

“没错。被害人很喜欢澡堂,经常开车去距离他家只有五分钟车程的‘金鱼汤’。如果他去的是澡堂,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不穿大衣或夹克。反正是去澡堂泡澡,进了澡堂,身子就暖和了,只要开车过去,就不用穿大衣或夹克了。再者,去澡堂泡澡时要把衣物脱下放进储物柜,而大衣或夹克之类的外套特别占空间,不如不穿,轻装上阵。”

“哇,真是好久没来了!”水原凉子站在“金鱼汤”前,大声喊道。

凉子立刻回忆起“金鱼汤”那狭小的储物柜。

2

“还有一条线索能证明被害人正准备去澡堂。被害人的钱包塞在裤兜里,里头只有几张千元纸钞和一些零钱。被害人收入颇丰,可钱包里居然没有万元大钞,也没有信用卡。事后,警方在被害人的书桌抽屉里发现的五张万元大钞和信用卡,很有可能是被害人自己放进抽屉的,但警方就是想不通被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凶手胸有成竹。

“如果假设被害人正准备去澡堂,万元大钞与信用卡被转移到抽屉里的原因便会浮出水面。泡澡时,我们必须把钱包和衣服放进储物柜,可储物柜的锁就是个摆设,随便一撬就开。被害人唯恐储物柜里的东西被人偷去,便尽可能少带一些钱。”

那也无妨——警方破解不了才怪呢。但他们绝不会察觉到隐藏在“密室”中的真正陷阱。

“原来如此……如果被害人准备去澡堂,钱包的问题也解释得通了。可就算我们知道被害人打算去澡堂,也没法锁定凶手。”

也许,警方不会被这些可能性所蒙蔽,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看破了用文字处理机与风筝线打造的密室。

“‘金鱼汤’一般开到晚上几点?”

莫非第一发现人打破密室发现尸体时,凶手还躲在现场,趁发现者六神无主离开现场时才偷偷溜走——警方会不会这么想呢?然而,他们会立刻发现这种假设也站不住脚。因为发现尸体的人应该会是一名警官,岂会被尸体吓得六神无主擅离现场?他一定会用案发现场的电话向警局报告情况,并留守现场保护证据,所以凶手绝不可能偷偷溜出案发现场。

“半夜十二点。”凉子回答道。

凶手用钥匙在门外锁了房门,等发现尸体的人打破密室,发现尸体后,凶手再偷偷把钥匙弄回屋里——警方一定会这么想吧。但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种假设绝不可能成立。因为房门的钥匙在岸本彻夫的胃里。又有谁能把钥匙偷偷弄回死者的胃里呢?

“‘金鱼汤’距被害人家有五分钟车程。被害人至少会在澡堂待上二十分钟。我们可以就此倒推出被害人应该会在‘金鱼汤’关门的二十五分钟前,也就是十一点三十五分之前出门。而凶手是在被害人出门时找上门的,所以凶手也是十一点三十五分之前来的。被害人的死亡时间为十一点之后,于是我们可以将案发时间的范围缩小到十一点到十一点三十五分。在三名嫌疑人中,有一个人没有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而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警方会如何看待这个密室呢?凶手心想。

“城田宽子和公司的干部在酒吧一直喝到十一点多,再打车回家,到家时已是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公司的干部与出租车司机能为她提供十一点四十分之前的不在场证明。

凶手必须把“死亡时间”的范围拉得尽可能大。为此,他必须稍后再打电话去警视厅。

“柴山俊朗在案发当晚完成了一台紧急手术。手术一直持续到十一点,之后他与护士们开了个会,打车回到家时已是十二点半。因此他有十二点半之前的不在场证明。

翻过阳台扶手,便是户外的停车场。凶手在冰冷的黑暗中冷静地迈开步子。过一会儿,他要去公用电话亭打一通匿名电话给警视厅,向警方通风报信。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是现在就打电话,那警方就会立刻发现尸体,法医推测出的死亡时间也会更准确。要是警方怀疑到自己头上,询问自己是否有那个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那可就麻烦了。

“高木津希于晚上九点离开都议会,回到家中。之后她一直独自在家,没有案发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她就是本案的凶手。

他再次环视四周,没有人在看他。

“高木津希于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三十五分之间来到被害人家,被害人正捧着泡澡用的物品,打算开车去澡堂。他应该是这样对高木津希说的,‘我正准备出门,有事明天再说。’但高木津希已打定主意,不想夜长梦多。她举起随身带来的手枪,将被害人逼回屋里。她命令被害人打开保险柜,抢走用来勒索的证据。被害人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便将手中的钥匙吞了下去,如此一来,即便凶手真的动了手,他也能向警方控诉凶手的罪行。高木津希立刻看穿了被害人的用意,无奈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她便开枪打死了被害人。

凶手微微一笑,密室已大功告成。

“行凶后,她开始伪装案发现场。首先,她将被害人捧着的泡澡用具放回原处,再将车钥匙放回门旁的木盘,掩盖被害人正准备去澡堂的事实。“接着,她用文字处理机的打印机卷纸轴和风筝线打造出密室,用于抵消被害人的死亡讯息。密室手法平淡无奇,但也许能打造出被害人遇害前正在使用文字处理机的假象,进而掩盖被害人正准备去澡堂的事实。最后,她在案发第二天早上十点半打了一通匿名电话去警视厅,假装自己在排除密室的其他可能性。”

凶手等待了一分钟左右。他亲眼看见,窗锁的把手开始缓缓上升了。片刻后,把手完全升起,卡进卡口。为保险起见,凶手用手拉了拉窗户,窗户纹丝不动。

凉子、藤本警官、祖母与叔父不禁为密室收藏家送上掌声。密室收藏家通过对密室成因的反复推敲,成功锁定了案件的真凶。

风筝线从卷纸轴出发,朝斜上方伸去,经过窗帘轨道与窗框之间的空隙,急转直下,最后抵达半圆形的锁。因此卷纸轴在转动时会将锁的把手往上拉,等拉到底时,把手就会转动一百八十度,将窗户牢牢锁上。之后,打印机会继续打印,卷起更多的风筝线,使窗锁把手上的绳圈脱落,风筝线则会穿过窗帘轨道与窗框之间的空隙,全部卷入打印机的卷纸轴。

祖母感慨万千地说:“在昭和十二年听完您的推理之后,我便一直祈祷着能再见您一面,再听您推理一回。我这四十八年真是没有白等。您的推理真是太精彩了。”

接着,他关上窗户,窗帘留了一条缝。他将眼睛凑近玻璃窗,凝视着窗框上的锁。

密室收藏家深鞠一躬:“感谢您的夸奖。”

即使进纸口没有纸,卷纸轴还是转了起来。确认卷纸轴在正常运作后,凶手拿起装有勒索材料与托卡列夫的手提包,打开窗户,用手稍稍抬起窗帘,来到放着晾衣杆的阳台。十二月的夜晚寒风刺骨,凶手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环视四周,确认家家户户都拉着窗帘,没有人往这个方向看。

这时,凉子意识到,本案还有一个未解之谜。

他打开文字处理机,CRT显示器[3]亮了。凶手工作时也会使用文字处理机,很清楚机器的操作方法。他从软盘里随便找了一个岸本彻夫写的文档,按下“打印”键,开始打印。

“可……吞钥匙怎么算是对高木津希的控诉呢?”

桌上放着一部文字处理机。几年前,文字处理机进入日本市场。东西是好,就是太贵,最便宜的型号也要三十万日元以上。文字处理机后侧配有打印机,打印机的进纸口前并没有白纸。凶手用速干胶将风筝线的一头贴在打印机的卷纸轴上。速干胶是从书桌抽屉里拿的。

密室收藏家微笑道:“您把‘钥匙’,也就是‘键’字放进‘胃’字里看看。”

这扇窗还没有锁,锁扣的把手是朝下的。凶手在风筝线的一端打出一个绳圈,套在窗锁的把手上,然后站在椅子上,将风筝线穿过窗帘轨道与窗框之间的空隙。之后,他回到地面,拿着没有线圈的那一头,朝正对着窗户的书桌走去。

“放进去?怎么放?”

凶手戴着橡胶手套,剪下其中一只风筝的风筝线,再把桌子底下的椅子搬到通往阳台的窗户旁。

“‘胃’字乃上‘田’下‘月’。再把‘键’插进去,便是凶手的名字。”

房门锁好了,所有窗户上的半圆形锁扣也都扣上了,除了这间屋子里那扇通往阳台的窗户。最后一步,就是制作密室。

凉子细细一想,顿时惊呼道:“啊!”

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应该没有任何遗漏。

“田”加“键”再加“月”,就是高木津希。[5]

凶手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岸本彻夫本就是个只会敲诈勒索的人渣,人人得而诛之。碾死一个人渣,岂会有什么负罪感?

[1]1960年美国国际商业机器公司发明的新型电子打字机,具有存储文本的功能。

岸本彻夫的尸体仰面躺在房间正中央。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睛半睁,上半身穿着黑白格纹毛衣,下身是米色的棉布裤子,左胸的衣服红了一大片。

[2]1930年费约道尔·巴基雷必基·托卡列夫所设计的苏联军用手枪。

右手边的墙壁上装饰着几只风筝,形如武家的持枪奴仆。岸本彻夫就喜欢这玩意儿。贯穿他心脏的子弹,就嵌在那面墙上。

[3]阴极射线显像管(Cathode Ray Tube)显示器,即厚屏显示器。

凶手在制造密室之前再次环视整个房间。房间很宽敞,有八张榻榻米那么大,地上铺着胭脂色的地毯。里侧的墙上有一扇通往阳台的窗户,厚重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离他较近的那一面墙边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部文字处理[1]机。左手边有靠墙的书架与大号保险柜,柜门敞开,里头空空如也。行凶前,他用托卡列夫手枪[2]逼岸本彻夫打开保险柜,取出了岸本用来勒索自己的材料。为了这个大日子,他特地找了点门路,问暴力团员买了这把枪。

[4]只要给予相应的酬劳就会接受各种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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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日语中,钥匙为“键”,田、键、月三个字的日语发音分别为ta、kagi、tsuki,连读与高木津希(takaki tsuki)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