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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挡着她的路的还有一件事。作为丈夫,卡迈恩·德卢卡一直很冷淡;作为父亲,他更是不称职。她父亲找人帮忙安排了这桩婚姻,免得她因怀有私生子而名声败坏。她那时候不可能回到尼克的身边;她曾伤过他一次,她心知自己没第二次机会。她别无他法,只能嫁给卡迈恩,努力做一个尽责的妻子,这一切都是为了迈克尔。但是现在迈克尔已经死了,她的父亲也死了,再也没有留着卡迈恩的必要了。他甚至很可能会成惹来麻烦。大约在午夜,她拿起电话,打给了一个人,这个人以前只有她的父亲知道,现在就只有弗朗西知道了。

所有人都离开巴灵顿大宅之后,她开始想是否就是为了这一天,自己所爱的男人一一被夺去生命,自己要忍受这般苦痛。既然她不能拥有爱,那就选择权力。任何男人——或者女人——都别想把它从她手里抢走,否则都要付出代价。她终于可以自主决策了,可以做她认为合适的事情,再也没人能拦着她。

“你好,朋友。我有一份差事要麻烦你。”

第二天,主要罪犯家族迎来历史上首位女掌门。尽管心中仍无比悲痛,弗朗西无法掩饰她的喜悦。事情本就该这样,她将会把家族事业带到全新的高度。

***

吉诺脑袋一侧,咪了咪眼睛——他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然后点点头。弗朗西看得出来他明白她的意图,他不介意被她收买,但也会密切关注她的每一步行动。

迈阿密——九月

“请坐,吉诺”,她说道。她解释了她想给分配他手下的想法,“实际上,我希望你能把自己当成我的二把手。”

阳光刺破臃肿的云层,星星点点地散在卡拉的仅有一个房间的公寓里。高效,他们是这么说的。分明就是单间公寓,为什么不按事物的本身属性来称呼呢,她心里想着。这是一个嵌在格子间里的格子,专给穷人住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避免外出。即使已经到了九月,迈阿密令人窒息的湿气依旧让她喘不过气来。佛罗里达离古巴只有90英里远,却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信风,没有马勒孔海滨大道,没有港湾,只有内港,堵满了汽船排放的令人作呕的废气。哈瓦那虽然一贫如洗,她倒是精致优雅得多。用三个词就可以形容美国的一切——硕大,俗艳,肮脏。

弗朗西叫他把吉诺带进来。吉诺身材高挑,肌肉发达。这些年他参与了太多的行动,所以面上自然而然带着怀疑。

她也是。卡拉觉得自己与一头母牛别无二致:乳头酸痒,肚子胀痛,不停反刍。她从来没想过怀孕会是这般不舒服——每天就像搬着一袋二十磅的大米走来走去。想起自己在古巴的时候那么漫不经心地对待孕妇,她突然感到愧疚不已。

多纳蒂耸耸肩,“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现在不能想家,得赶紧去工作了。她吃力地爬下楼梯,走出了西北十二大道的这座小楼。汗珠成串地从她脖子上滴下来。她走上了一条大马路——这岂是普通马路,要说高速公路也不为过吧——闪躲着飞速驶过的汽车。她多希望他们就这样永远走出了小哈瓦那1。她在路边等待巴士,去一个说西班牙语的药店商店上班。讽刺的是,她在美国拿的是最低工资,每天拿回家的却比她在哈瓦那一个月挣的还要多。

“什么时候?”

四十五分钟后,她走出巴士,再走两个街区就到药店了。店主原本是古巴比那尔德里奥省的医生,现年六十多岁,顶着一头厚厚的有些斑白的头发。六个月前,她在天主教堂里遇到了他。他问了她几个问题,估计是她的回答正合心意,于是得了一份工作。她当不了医生,他说,要想在美国当医生,就得重新念医学院,她也是一样。不过她可以在他的药店工作。她很感激。她没有任何证明文件,没有钱,也没有身份。

吉诺倒是另外一回事了。“你父亲和他父亲是朋友,他们彼此尊重。”罗伯特说道,“他会等待时机,但你必须赢得他的尊重。不然的话,他会篡权。”

卡拉进门那会儿,他正在药店后面填写药瓶标签。他抬起头来,“下午好,卡拉。刚才有一个男人来这里找你。”

弗朗西知道他在撒谎,但她说会仔细考虑他的建议。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她朝罗伯特点点头。阿尔贝蒂尼今晚回不了家了。

卡拉正往前面的收银台走去,猛地回转头来。她来到美国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除了去社区大学上英语课外,她几乎不敢走出西语区。她知道,美国跟哈瓦那一样,乱说话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但原因正好相反。在美国,没有人想要听古巴有多么美,多么优雅,却没那么功利,他们尤其不想听在菲德尔统治下长大的人说这些话。她学会了小心谨慎,行事低调。说实话,她在迈阿密只认识两三个人,除了她的老板外,没有其他男人。

一个小时后,阿尔贝蒂尼过来,他拒绝了她的条件。“家族理当属于我。”他轻蔑地朝她笑笑,“女人可干不来这份工作,就算是你的父亲也同意我的看法。我的大部分指挥官也是这么想的。”

“是谁?”她紧张地问道。

这一次弗朗西终于笑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像她父亲,“安排跟他们两个人的会面。”

“他——大概——比我年轻一点。但是很胖,没什么头发,橄榄色皮肤,脸色很红。”这位药剂师耸耸肩,“这热气,你也知道的。”

多纳蒂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各给他们一队人马,让他们直接向你汇报。化敌为友总比化友为敌好得多。”

“他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建议?”

“他声称认识你丈夫。”他的老板指了下她的肚子。

“吉诺·卡佩塞。他是二老板,做事能干,冷面无情,也很精明。他的情况跟阿尔贝蒂尼完全不同。”

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掠过她的心头。她没跟任何人讲过迈克尔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实际上,她想让大家以为她怀孕是因为“那种事”,都怪她自己不小心,记错了日子。当然她也从来没有说她结婚了。她伸手捋过自己的马尾辫。她把头发留长了,平常都用发带把它绑起来。

“另外一个呢?”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弗朗西点点头。她不是很了解阿尔贝蒂尼,但他就是个鼬鼠样的小不点,她也不喜欢他。

“我说你上晚班,叫他到时候再回来。”

“第一个就是本尼托·阿尔贝蒂尼。那时候你还太小,可能不记得了,他父亲曾经试图夺取你父亲的位置,结果失败了。”多纳蒂抖抖手,“阿尔贝蒂尼没脑子,只会用脚趾头想问题。”

她的表情一定是出卖了她的忧虑,他的老板摊开手掌,“对不起。我犯错误了吗?”

“只有两个?”她也想挤出一丝微笑,但她的嘴角就是纹丝不动。

她打开收银机,仔细想了想。现在她想明白米格尔给她的文件跟他的任务相关,她还知道那次任务失败了,路易斯和米格尔都是因此才遇害的。但她还不知道那个任务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为什么那张地图如此重要。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如果有人追踪她到这里,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多纳蒂笑逐颜开,“我把我跟他说的话告诉你。有两个威胁。”

好像是要强调这点一样,宝贝踢了一下她。

弗朗西皱了皱眉,“真的吗?”

宝贝。她的房东的妻子说她认识一个助产士。卡拉自己也很清楚怎么接生,也在药房买了所有生产用品。很快就要生了。感谢上帝,可能是随便一天。但是现在一个新的危险就像那些巨大的美国霓虹讯号一样,亮灿灿地闪在眼前。她,还有她宝贝,都可能命悬一线。

多纳蒂靠在椅背上,瞧瞧手指,脸上带着一丝隐秘的微笑,“你父亲几个星期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它什么时候才会终结?过去的九个月就是一场噩梦:从米格尔被枪杀的那个晚上,她就在乞求迪亚兹回去,但是他拒绝了;到在过境处的时候一阵暴风袭来,几乎翻船;再到孤零零地被留在美国的领土,身上没有任何的文件,也没有钱;还有虽勉强糊口却要为胎儿保持健康。在古巴她可能会活得更困难,但那是她的家。在这个物质丰盈的国家,她却过着困苦艰难的生活,近乎绝望。

葬礼过后,她在办公室与父亲的参谋罗伯特·多纳蒂闭门密谈。

她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但她又忍住了——这纯粹是荷尔蒙的影响。但是,她已经动了投降的心思。每日的生存挣扎已经要把她榨得精疲力竭。用英语来说就是,她已经山穷水尽了。她需要帮忙,特别是宝贝出生之后。但是现在她必须要逃亡,找一个新的避难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一个人到底能承受多少才会崩溃?

但是弗朗西必须暂时把悲痛摆在一边。父亲去世,她就成了这个家事实上的头。如果她想保持地位,就只能去争取。她想要这个地位。若不是为了接掌权力,她怎么会遭受这么多苦痛?也许这是上帝对她的补偿,她要掌舵了。时候到了。她受父亲亲身指点,她知道自己定能胜任,但任何一个西西里黑手党家族都没有过女掌门人的先例,她要接任,前方必有威胁。

她合上收银机,告诉药店主说她需要休息。

他的确是没有了。一个月后,托尼·帕切利因大范围冠状动脉血栓症逝世。弗朗西很感激他倒是死得痛快,但她仍是愤怒难平。为什么上帝要这样惩罚她?她的一生中只爱过三个男人,现在两个都死了。至于第三个,路易斯——天知道他怎么样了?痛苦像一只啃咬着尸体的老鼠一样撕啃着她,痛得仿佛要把她给生吞了一般。有时候她倒希望它真的把她生吞就好了。

“你才刚来啊。”

银舌托尼·帕切利破天荒保持了沉默,他无言以对。弗朗西大喊大叫,又哭又闹,摔这摔那,然后沉溺进她无法挣脱的无边绝望。她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失去外孙的悲痛彻底把他压垮了,一直以来他都满心希望迈克尔能够继承衣钵。他没有否认弗朗西的责备,一再道歉。他告诉弗朗西,他的人生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一个小时后我会回来。”她撒谎了。

“但是他的牵线人有!你自己一直都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坐巴士回到公寓。其实并没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家具是房子自带的,她的开支也是节俭有余。她拿起一个帆布袋,开始沿楼梯走下去。快走到底的时候,一阵剧痛像尖刀般刺穿她的肚子。她没有时间了。

“我的牵线人跟政府没关系。”她父亲说。

***

一开始她冲着父亲发火,“你教我永远不能相信政府!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她哭喊着说道。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她被扔进了痛苦的海洋,艰难地游着。她模糊地记得自己咬着毛巾。助产士让她四处走动。血的味道——她自己的血——飘到她的鼻子里。也有短暂的解脱,但只是几秒钟,接着撕心裂肺的苦痛又回来了。她又躺倒下来,滑进一个如梦般的昏睡状态,每个人都在嘶吼着要她用力。她照做了,但她记不住为什么。她只想要痛苦早点消失。

弗朗西会永远记得她明白迈克尔已经遇难的那一天。那还是三月初,水仙花已经破雪而出。已经两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就算是他在中东的时候,他们失去联系的时间也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她乞求她的父亲去调查,但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他面如死灰,说他找不到迈克尔,也联系不上那个起初安排任务的人。那时候她就知道了。

终于,痛苦消失了。

四个月后

“你生了一个女儿,卡拉。”一个声音把她从梦中拉了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瞧这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脸蛋!”

芝加哥——五月

1小哈瓦那:美国迈阿密的一个区。这里居住着大量的美国移民,以及来自中南美洲的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