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蒙想起背上因殴打留下的伤疤，被打断后仍然跛着的腿，一劳累就痛的体侧，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活过一个小时（更别说一天了）的绝对恐惧。“我知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但这跟要我死差不多。我想忘记往事，就算你把我的津贴取消，我也不去。”
沃尔特斯坚持道，“时代不一样了，你不会有危险的。我朋友和我会跟你一起去。”
“你确实欠我一个人情，”沃尔特斯说道，“你自己明白。”
拉蒙佯装仔细思考，但他心知自己的答案。一会儿过后，他说道，“不好意思，我永远也不想回那里，全世界的钱都给我，我也不去。有部电影——《现代启示录》还是什么来着，你知道吧？他们沿着那条河去人间地狱的时候？那就是我对非洲的印象。如果之前你没来，我肯定死了，所以我为此感激你。但是我不能……我不想……再回去。”
拉蒙揉着太阳穴，脑子飞快地转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抬起头，“如果你能拿到一张地图呢？一张能把你领到矿那里的地图？”
“那正好有资本成家。”
沃尔特斯的眉毛皱了一下，“有这个可能。但我怎么能确定地图是准确的？我又怎么确定你不是要把我们领到死胡同里？”
“我没孩子。”
“千真万确，我发誓，以我的生命起誓。”
“我们想带你一起回去那里，指出位置。你能拿到很大的分成，说不定还能发一大笔财，足够你生活安定，你的孩子也会有花不完的钱。”
沃尔特斯半信半疑，“不太靠谱，但也许能行，至少迈出了第一步。”
拉蒙不明白，可他将计就计，“明白。”
“很好。”拉蒙笑道，“非常好。”
“波士顿的一个家伙。我已经不在中情局了，不过仍然做同样的事。明白吧？”
“然后呢？”沃尔特斯问道，“地图在哪儿？什么时候能给我？”
“客户？”
“啊……”拉蒙答道，“很不幸，地图不在我这儿。”
“好，我有个……客户……他对这个矿感兴趣。”
“那你他娘的跟我说什么地图？”
拉蒙点点头，心里疑惑提这事干嘛。
“因为我知道在谁那儿。”
“还记得跟我讲过你和你哥们发现的那个钶钽铁矿吗？”
沃尔特斯窃笑了一下，“他会二话不说，乖乖交给我吗？赫克托，别玩把戏了。我的客户愿意花大钱获取情报，我也想让你分一杯羹，但是首先得拿到货才行。”
沃尔特斯轻轻地摇了摇头，动作虽小，拉蒙却还是垂下了眼帘。
“我明白，真的。我知道这个人会把地图乖乖交给谁。”
拉蒙看向他，面带怀疑。
沃尔特斯面向拉蒙，“交给谁？”
“我理解。”沃尔特斯清清喉咙，“好了，我有个会让你心情好转的消息，或者至少能帮你缓解那点苦痛。”
“你听说过托尼·帕切利吗？他是中情局的老朋友。”
拉蒙点点头，“我真希望自己能说这笔钱值了，可我说不清楚，我以为自己能回到古巴。”
“有点耳熟，不过，我告诉过你，我已经不在中情局了。”
“不错。你受了不少苦。”
拉蒙轻蔑地摆了摆手，“没关系。帕切利以前曾在哈瓦那经营一家赌场，梅耶·兰斯基是他的一个朋友。总之，帕切利有个外孙，你们找他就行，他能拿到地图。”
“嗯，够。”
“你怎么知道的？”
“那点津贴还够花吧？”
“这不能说，不过我的情报很准确。”
“还好，总的来说。”
沃尔特斯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假设说我找到这个叫帕切利的人，然后报出你的名字，他会怎么回答？”
沃尔特斯双臂摊到椅背上，视线从拉蒙身上移开，但他的话依然清晰，“最近怎样，赫克托？”
“别报我的名字。我在他家酒店打过工，不过……我们闹了些不愉快。”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坐下。拉蒙抬头从报纸上边瞥了一眼。他戴着一副圆边太阳镜，穿着精美的运动衫、运动裤和漂亮的拖鞋。来人胖了不少，头发也变长了，拉蒙依然认出了沃尔特斯。他继续读报，可一股气味从热气中传来，他闻到沃尔特斯刮胡水的味道。他猜测那是布鲁特牌的。
“那他娘的怎么会让我随意差遣他外孙？”
他在佛罗里达州炎热的阳光下等着，汗水浸湿了衬衫。迈阿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也比哈瓦那气温低，但因为没有季风，迈阿密变成了一个装满沸水的大蒸锅。145公里的距离，差距就是这么大！
“因为我知道一些帕切利不愿意传到外边的内幕。我保证你提到这事，他肯定乖乖合作。”
“赫克托”今天来到多米诺就是因为这事。沃尔特斯昨晚打来电话，拉蒙到现在才弄明白他是中情局特工。美国人在安哥拉周边已经秘密工作了多年，与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和南非结盟，意图趁火打劫。
“是吗？”沃尔特斯靠回椅背，胳膊放在椅背上，“是什么？”
一周后，那个美国人又来了。突然之间，拉蒙的待遇提高了不少：他不再被折磨；有饭吃了；伤口愈合之后，他获得庇护权，乘飞机飞往迈阿密。一年，十年，一生，都是全新的，连名字也变了。就像一条蜕皮的蛇一样，他不再是拉蒙·苏亚雷斯，而是赫克托·冈萨雷斯。他每月还能领到一份津贴，但这仅够他维持生计。当他问及原因时，那个让拉蒙称呼自己沃尔特斯的人说这是定金，“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用到你呢。”
拉蒙竖起一根手指，“首先，我们得商量商量。”
之后，当他以为自己再撑不过一天的时候，两个白人出现了。从他们的口音来判断，他猜测其中一个是南非人，另外一个是美国人。第二次审讯开始，这一次用的是西班牙语，而且他没有挨打。拉蒙和盘托出：古巴人在安哥拉的行动，还会停留多久，与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的关系，斯文松发现钶钽铁矿石，以及他和路易斯在未来开矿地点的目的。
两人争论了几分钟后，拉蒙说道，“好，这样可以。”
他回想起安哥拉叛军给他蒙上眼罩，捆住他的胳膊和双腿，扔到吉普车的后车厢里的情形。被推挤颠簸了大约几个小时后，他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地点，一间黑暗潮湿得令人窒息的临时小屋。有人给他包扎了伤口，但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殴打、禁止睡眠和水刑将他逼到死亡的边缘。这一切皆源于这几个非洲人不会说西班牙语，而他又不会说葡萄牙语和班图语。
“说吧，你有什么内幕？”
他坐在门廊边上一张涂成绿色的椅子上，假装读报。他在等着和一个他永远不愿再见的人会面。他如今在美国已经快住了两年，可他依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说是好事，是因为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的叛军在安哥拉朝他开枪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说是坏事，是因为他再也回不到古巴了。
“我有证据证明帕切利在革命期间给革命军提供武器。”
一个人在迈阿密小哈瓦那马克西莫戈麦斯多米诺公园里等待着，他至少比拉蒙大了20岁，所以在这里显得不那么惹眼。他穿梭于被门廊阴影笼罩的密集的桌子，倾听着玻璃瓦的咔哒声和偶尔传来的咕哝声。古巴雪茄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他以前曾去过几个街区之外的一家雪茄店，店主似乎手里总是有货，可是这里的雪茄比在古巴卖的贵了3倍。
“给菲德尔？不是给巴蒂斯塔？”
***
拉蒙点点头。
他整理完毕，把杯子浸到水池里，穿上一件夹克。他得驾车40分钟到他父母居住的巴林顿，他不太想去，这并非是他不喜欢见到妈妈。至于他父亲，哎，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所以呢？又不止他一个。”
他刮完胡子，穿上衣服。他五月份就从波斯湾回来，可是5个月过去了，依然无所适从。但这并不是说他没碰到机遇，他曾是总部位于科威特的伊利诺伊斯州第285军警营的一名军警，去伊拉克执行过几次任务，中央情报局因他外公的关系向他伸出橄榄枝，可迈克尔不感兴趣。和其他机构内部一样，在中央情报局混官职逐渐变成关系户和巴结谁的问题，而迈克尔向来不喜欢与人共事。
“没错，但我知道具体日期和时间，还有运输方面的细节。”
他在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他觉得通体舒泰，于是刮了胡子。他妈妈讨厌现今男人流行的邋遢样，还明确告知过他，而且经常耳提面命。他有着和她一样的黑发，而且十分浓密。当兵的时候，他经常理发，可现在头发又长出来了，变得又长又密，还打着卷。女人说他的棕色眼睛充满热情，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贵族般的鼻子，还有小时候摔倒在下巴下方留下的疤痕，虽然让他的脸显得不那么英俊，但却耐看，很难让人转移视线，有人这么告诉他。他个子高大威猛，健壮如牛。他吸引女人从来不成问题，男人也有，只不过他的性取向还算正常。
沃尔特斯手扶下巴，“嗯，考虑到我们目前与卡斯特罗的关系，再加上肯尼迪被刺杀、黑帮和中情局这一堆烂事，我看帕切利可不想把这种内幕泄露出去。”
他缓缓站起，等身体平衡之后，又走到窗前。11月阴冷的灰色阳光撒到他所居住的湖滨小区。与10月如火的激情不同，11月就像一个沉闷的老妇女。他打开电视，走到厨房里煮了一壶咖啡。他一边啜着咖啡，一边听着如今被称作高端谈话的脑残电视对话。把谁都能想到的问题和带有谈话要点的答案结合起来，这算什么？人造交流。他太了解这些把戏了。
这一次，拉蒙没再掩饰自己的笑意。
他努力回想昨晚做了些什么。又是一次周六晚上，他和阿尼又去串酒吧了。记忆开始回转，他们又像往常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但这一次他们遇到了两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翠西？斯泰西？总之是个金发女郎，这他倒记得。他喜欢金发女郎。他记得床上放着一只泰迪熊玩偶，那肯定是去了女方家里。他觉得脸颊发热，于是摇摇头把热气散去。他快32岁了，还是单身；她也早过了21岁。问题是，她床上放着只填充动物玩偶做什么？
“那个孩子呢？他外孙？为什么我不能派自己人去拿？”
他把枕头扔到一边，翻了翻身，睁开一只眼睛。钟表上显示将近两点，他把被子扯到一侧，坐起身来。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咙，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他拖着双腿坐到床边，两肘支到膝盖上。他用手抱着头，让那股恶心感由强变弱，直至消散。
“首先，他不是个孩子。”拉蒙气愤地说道，“他30多岁，海湾战争期间曾当过军警。不过我听说他现在无所事事，更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能帮你拿到地图的人。”
他妈妈怎么如此了若指掌？他听到她那有点恼怒，又有些屈从的叹息声——只有身为人母的女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叹息。“起床后给我打电话，等着你来吃晚饭。当然了，也可能是你的早餐，但别指望有薄烤饼和培根。”
沃尔特斯皱了皱眉，“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迈克尔……”一阵停顿。“迈克尔·德卢卡。马上下床，已经下午了。”
拉蒙犹豫着说道，“他能搞定这事，你只需要知道这么多。”
当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他才明白是电话在响。他把枕头捂到头上，可电话应答机的滴答声还是隐约传了过来。
这位前中情局特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相信他，“如果他搞不定呢？”
一阵刺耳的声音把迈克尔从梦中惊醒。那个梦如田园风景一般甜蜜无比，他在从小溪里钓鱼。这条小溪原本应该在威斯康星州，可在梦里却是在欧洲。他的荷兰前女友在帮他挂诱饵，他正准备甩杆的时候，一阵高昂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梦。铃声？警笛声？欧洲的乡下怎么会有警笛声？
“那我们俩都损失一大笔。”
1991年——芝加哥和迈阿密
沃尔特斯起身离开，拉蒙靠回椅背，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出卖了路易斯和帕切利。回想起革命期间，帕切利的手下曾在哈瓦那折磨过他，任何人受到那种痛苦都会吐露一切，连路易斯也不例外。帕切利是咎由自取，但路易斯呢？他在安哥拉抛弃了拉蒙，任由他在世界上最荒凉的角落里受叛军蹂躏。就算拉蒙真的出卖了路易斯，这也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