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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拉蒙,这不是我们的。我——”

“万一我们以后还要找这个地方。”

“我没说它属于我们。”拉蒙说道。他舔了舔嘴唇,“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花不了很长时间的。”

“为什么?”

路易斯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思考着。有时候拉蒙确实有一些好主意。很显然他也比路易斯更加机会主义,但他很少能看到他的行为的长期影响。这也是他碰上麻烦时需要路易斯解救的原因。但画一个草图也不是什么困难或者危险的任务,路易斯还是喜欢画画的,尤其是在非洲。这里遍布异国风情。

“你能画一张地图吗?你最擅长搞这些事了。”

他走回吉普车,取出背包,然后走回空地,取出纸笔,开始勾画。他不知道这里的具体坐标,但他尽量描画出了他们刚才驶过的长公路,刚果边界还有附近的河流。他在纸的左下角用插图的形式画了那块巨砾和石圈,虽然跟其他的不成比例。

路易斯点点头。

“你说我们下了主公路是往西走还是西北走呢?”

拉蒙用手擦擦眼睛,“你还记得我们怎么来的吗?”

“我觉得……”拉蒙话音没落,一阵嗖嗖的引擎声传来打断了他的声音。那一瞬间,树林里的一切声音都停止了,仿佛动物、飞鸟、昆虫也在侧耳倾听。然后就像被暂停了一秒钟的电影般,一切又开始动了起来。小鸟呱呱地叫。一只动物在嚎叫。溪流溅泼在河岸上。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大。

恩基的儿子点点头。“那个白人在这里停了下来。他拿着大灯,在四周走了一下。用脚丈量距离。坐在那个大石头上面。”他指着那块巨砾和它旁边的那圈石头。

“见鬼!”拉蒙跑回吉普车,跳了上去,启动引擎,快速挂倒档。车猛地一颠,他匆忙地开始倒车。

拉蒙冲坎巴拉喊道,“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

“拉蒙,你要去哪里?”路易斯喊了出来,“等一下!”

路易斯研究了那片空地,“他要是挖矿,肯定要砍伐树林,把机器开进来,就跟钻石矿工一样。很明显他还没开始。”

“我去把吉普藏起来!”他用手背做了个手势,“快去林子里藏起来。我会回来的。”

他们没遇到地雷,他也没有见到蛇。过了一会,拉蒙停了下来,踢踏着泥土。“我不明白,”他说道,“为什么是这里?”

路易斯还没来得及回应,吉普车嘎吱一声就驶出了空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路易斯开始寻找藏身之处。他发现小溪不远处有一个灌木丛,于是小跑过去,挤到里面。他蹲了下来。灌木丛的树影把他遮得严严实实,但他还能看到空地的情景。

路易斯和拉蒙跳下吉普车,精神抖擞地往小溪走去。坎巴拉留在吉普车上。他是聪明人,路易斯心里想。

一阵喇叭声突然响起,但路易斯辨认不出来它的方向。然后是一阵急刹车。一扇门啪的被关上。路易斯听到一百米开外的呵斥声。他只能隐约听到对话的片段,但很明显争吵越来越激烈。他听到拉蒙的声音,还有一个听起来很像是奈德·斯文松的声音,就是酒吧里的那个地理学家。他们在用西班牙语朝对方吼。

“我们到了。”坎巴拉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滚!现在!马上滚蛋!你没有资格!”

“或者蛇。”拉蒙龇牙笑道。前方毫无预兆地突现一片空地,就像方才毫无预示地就驶进了森林般。前方约摸50米处,一条山涧潺潺地流过鹅卵石。这里的水不像河水般泥泞发棕,而是出人意料地清澈。山涧侧旁几米处有小石块围成的圈,中间放着一大块岩石。

拉蒙也大吼起来。路易斯皱起眉头。在林子里扯破喉咙大喊大叫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隔木有耳呢。他取出手枪。拉蒙是个莽夫,总是要路易斯出面解脱困境。

“靠近边境,”路易斯说道,“我们可能已经跨过边境了。”这里没有边境警卫。“你要小心,这里可能会有地雷。”

路易斯走出灌木丛,正准备朝这两个争吵的男人走去。此时,枪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他僵住了。还有一个他没有听过的声音也喊了起来。路易斯赶紧跳回灌木丛中。两分钟之后,拉蒙、斯文松、斯文松的司机还有坎巴拉都双手抱头回到了空地上。斯文松的表情满是恐慌。拉蒙面色发怒,四处瞥看,好像在找路易斯。路易斯退到了树丛的更深处。真是大事不妙了。

“他妈的这是在哪里?”拉蒙问道。

六个士兵出现在空地上。他们穿着卡其布制服,两个人戴着丛林帽子,但是六支枪都齐刷刷地对着拉蒙和斯文松。他们是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的叛军,而拉蒙开的是安哥拉人民解放军的吉普车。二者可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叛军逼着他们退到溪边的时候,路易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感觉五脏六腑被人使劲打了一拳。

道路最后变成了一条狭窄的小径,吉普车勉强能开过去。森林似乎急不可待地要收回整条路,把它生吞下去。路易斯注意到已经有好几公里不见人烟了。

叛军在吼叫,争吵,用步枪捅着他们。路易斯拿出他的自动手枪。他们现在离他只有二十米远了。他或许能搞定三个人,或者四个人,但可能还没冲到安全地带就被其他的士兵干掉了。路易斯犹豫了。

“很近了。”坎巴拉指向前方。

拉蒙对着斯文松喊,“告诉他们你是美国人!”

拉蒙肯定也很不安。

斯文松看着拉蒙,好像他疯了一样。

“还有多远?”拉蒙问坎巴拉。

“快点。他们以为你要抢他们的钻石!”

坎巴拉终于示意他们西转了。他们急转弯,撞入一条泥路,道路两边都是密布的森林,路边的风景也终于从棕色转成了绿色调。空气中弥漫着枯叶的味道,路易斯发现这里有几棵树看起来很像家乡的木棉树。他们这毫无征兆的入侵吓坏了树林里的动物,猴子喋喋不休,昆虫嗡嗡作响,还有一只金刚鹦鹉尖声叫了起来。另外一只鸟也受到惊吓,金刚鹦鹉又尖叫了起来。路易斯不禁觉得几分毛骨悚然。

斯文松开始用英语喋喋不休地说,用手臂坐着各种横扫的手势。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然后路易斯明白了他们都不懂他在说什么。路易斯猜想,坎巴拉大概是想要用班图人的方言解释,但是叛军不停地打断他,说明他们的交流也不成功。斯文松的司机和拉蒙都没有开口。

驶离栋多之后,他们继续在大致与河流平行的主公路上行驶。走到山谷地带时,地形突然升高,路面变得崎岖难行。这里其实不是山区,至少不像古巴的山,但是由于不平整的高原地形,河流时有急流时有瀑布,其中一些被用来发电。迎风而驶的时候,路易斯还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河水搅动的声音。

路易斯在想能不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样拉蒙能跑回吉普车去取他的步枪,但是这显然不合现实。拉蒙肯定不能活着跑出空地的。但是,他又不能让他的最好朋友被活活打死。他束手无策了。

他们经过一个新开发区,两条公路交界处形成一个正方形广场,房屋搭建在其上。这里就是新市镇。它的东西两边躺着一堆小破屋,这种任性自然的无设计感透出几分刻意的冷漠,似乎是在抗议刻板整齐的规划社区。住在小破屋的都是当地人。

叛军一直在朝着他们咆哮,不断地用枪推搡、骚扰他们。泪水淌在斯文松的脸颊上。卡巴拉不说话了,但是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拉蒙背对着路易斯,但他看到拉蒙摇了摇头。这是一个信号。但是要干什么?拉蒙是要他留在原地,还是要采取行动?路易斯侧了侧身子,刚一动,就传出了树枝折断的声音。

在世界的这个角落,贫困、疾病、矇昧肆无忌惮地猖獗扩散。尽管如此,安哥拉人却有着路易斯见过的最美的灵魂。这里的人们思想单纯、友好,注重精神力量,充满魔力。他们喜欢本族的舞蹈,他们喜欢自己的面具。每当看到他们,他都会想起古巴的桑蒂利亚教。

突然之间,一连串的动作接连发生了。斯文松的司机猛冲起来,想要逃跑。两个叛军快速转身扣动扳机。司机倒下了。坎巴拉趴在地上,开始往灌木丛爬去。一个叛军朝着那男孩连开数枪,路易斯感觉空气呼嗖地响了好几声。坎巴拉仆倒在地,就像一条不知自己已经死了的鱼。血泊开始在他的身下汇聚。

拉蒙开过栋多一幢东倒西歪的楼,当地所谓的酒店。要是迫不得已在这里逗留,不睡觉会更安全一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醒来的时候——假如还能醒来——还能剩多少行李。

斯文松举手求饶,但是那些非洲人肯定误解了。可能他们以为他要攻击了,因为一个叛军对着他的头开了一枪。刚还在哭泣的斯文松手掌紧握,跪倒在地,然后最后慢慢往一边坠下,倒在了地上。

路易斯刚刚来到安哥拉的时候就被派到了这里。他的任务就是检查边境进出情况,汇报所有他认为必要的边防措施。他知道这是一个测试——官方规定边境应由古巴军队保护,但事实上,古巴士兵大多数时间都在豪饮嫖娼或者走私货物。路易斯汇报说一切状况良好。他的古巴上司非常欣悦,因为仗打到了这一步,谁都不想没事找事。

拉蒙弓起肩膀,低下头,缩成一个球的样子,径直朝那些人冲去。他年轻的时候当过摔跤手,知道怎么把身体变成武器。但是一个人对六个全副武装的叛军,他的机会几乎为零。一个叛军开了枪,拉蒙往一边倒去,摔在泥里。另外一个叛军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在地上。

如果说卢卡帕是一个荒野的西部小镇,那么栋多就是它的前哨站。除了一个例外。1912年人们就在栋多的河床发现了钻石,自此以后,小镇的一部分就被当作新市镇来发展。六十多年来,也就是在1977年之前,该地区的钻石开采都是由一个国际财团垄断的,其产量占国际宝石级钻石市场10%以上的份额。但是现在国际财团已经不复在此,矿产区也回归政府控制,也就是说现在人人都想找机会来占据这块肥肉。

路易斯眼看着他痛苦地扭动。他也很想去解救拉蒙,但是对方人多枪多。他看着两个人把拉蒙架出空地,路上留下一道血迹。其他人走在拉蒙身后,从他的视线中渐渐消失。

开了差不多60英里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栋多。这是一个离边界大概几公里远的矿业小镇,几条非洲的河流都在此流过。以前路易斯还记得那几条河的非洲语名字的,但现在他只想到,在这河床上,他们将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矿产地。

路易斯又听到叛军喋喋不休,但这一次是在远处。两个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很明显叛徒启动了他们自己开过来的车,还要偷走路易斯的吉普车。路易斯如释重负,但这也让他倍感羞愧。刚才为了画地图他已经把背包拿出来了。吉普车上没有东西能牵扯到他。没有人知道他来过这里,除了拉蒙。

“很确定他就是往这边走了。”坎巴拉用跛脚的西班牙语说。他往北面指去。扎伊尔共和国与安哥拉的东部及北部接壤,而他们驻扎的北隆达省比其他地方都更靠北一点,使得这部分的边界模糊不清,所以两边的矿工和军阀这些年都在利用这点漏洞偷偷牟利。

他一直等到吉普车的声音消失远去,昆虫的鸣叫又回来了。一只金刚鹦鹉尖音厉叫。溪水飞溅。光线把树林照成了单调的蜡绿色。路易斯从丛林中走了出来。他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天气依然燥热潮湿,这在非洲不过又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路易斯却感到无可名状的寒冷。

次日清晨,拉蒙和路易斯开车驶在卢卡帕唯一的一条公路上。公路闻起来就像潮湿的沥青,但这味道不久后就会散去。热浪蒸腾着从地上升起。这吉普车是他们借来的,路易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恩基的儿子坎巴拉坐在吉普车的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