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相信你的。”
“我会跟他说,我不走。”
“他怎么不会?只要见到咱们俩在一起的样子,他就会明白了。”
“但是你父亲会来找你的。你知道的。”
有一瞬间,他的表情让她以为他们会再度云雨,就像昨晚她睡着前想要的那样。然而,他只是在空中挥了挥手臂,“地方不怎么样,但是邻里都很可靠。”他顿了顿,“卡米洛·西恩富戈斯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我绝不回去。”
她茫然地盯着他。
路易斯肯定察觉到她的失望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弗朗西斯卡。我一定带你回去。”
“他在革命军里的地位仅次于菲德尔和切·格瓦拉,应该算最重要的革命者,现在是指挥官了。他们仨在墨西哥城的时候碰过面。他是唯一一个从工人阶级闯出来的领袖。”
弗朗西放下包裹,在房子里转悠。前厅很小,也没怎么布置。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安乐椅和几张折叠椅。百叶窗泛黄,没有地毯。从过道往后走,是一个小厨房,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大多厨房用具都不见了。走道上有两扇门,一扇门背后是一个很小的浴室,另一扇后面则是很小的卧室,小到都可以把它装进她在拉佩拉的衣柜里了。
但是弗朗西对于革命军历史不感兴趣,“路易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暂时安全。但是没有什么绝对的,也许一眨眼功夫就得放弃一个住所,比如说如果邻居的狗狂吠,有人不喜欢你的相貌,或者出现了一个告密者……所以别太安逸了。”
他抬起头来。
“这里安全吗?”
“我爱你,胜过世上万物万事。我为你改变了人生的轨迹。而我很高兴我这样做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是我一个手下的兄弟。他去了马埃斯特腊山,他妻子回娘家去了,所以我们用这个房子来开会。”
“什么要求?”
“这是谁的房子?”她边说边走进房子。
“你要对我完全真诚。我什么都可以理解,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我知道真相。”
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边。过了一会儿,他小心地扭了扭门把手,门一下子就开了。他探头进去,然后示意她进来。
他没有说话。
冷冰冰的恐惧感让弗朗斯一阵战栗,“都还好吗?”
“你听到了吗?”她问道。
他高人一等的样子引她咧嘴一笑。他们是天生一对,她正准备这样告诉他,但是他的脸上浮现出警惕的表情,笑容褪去。他悄悄走到房子前,耳朵贴近薄木门。
他牵起她的手臂,挽着她坐到前厅的折叠椅上。
“那你大概也知道,在1898年,古巴的西班牙军队在一棵木棉树下向美国投降,所以他们认为木棉是和平之树。”
“你在做什么?”
“木棉树是古巴男性的象征。”她笑道,“我以前的保姆奶妈告诉我的。哈瓦那本地民也会汇集到这个地方,丢硬币来庆祝哈瓦那的建成纪念日。”
“坐下来。”他说。
路易斯有点儿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她照做了。
这会儿,弗朗西盯着木棉树枝叶层叠的树冠。“你要知道,砍倒一棵木棉树是有罪的,”她说,“应该要先寻求奥里沙神的应允。”
他凝视着她,表情神秘莫测。他想说什么呢?她身旁掠过一阵恐惧。以后的人生都要伴随这种恐惧吗?她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而后,她想起了自己为了私奔所冒的风险——最坏的都已经过去,必须都过去了。
晨间的空气泛着暖橘色的光,他们漫步在小巷里,到一个咖啡馆喝了杯咖啡。等到高峰期来临的时候,他们便上了一趟去罗亚广场的公交车。下车后,他们又沿山坡往上走了好几个街区。之后,路易斯突然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三个街区,之后右转。他又重复这样做,一直到沿着整个社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公交站。
“你说你什么都可以原谅?那我们来试试吧。”他跟她说了绑架计划,他在其中的角色,拉蒙的,以及其他人的。
“我们等到公共汽车上都挤满了去上班的人再说。”
她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说,“我料到了。”
弗朗西这才明白过来,怒气也都消散了,“他的确会这样做。亲爱的,对不起。”她顿了顿,“那我们怎么办?”
他感觉到牙关肌肉一紧,“怎么料到的?”
“他说你很倔强。”他解释道,她父亲为了找到她,肯定会掘地三尺。他肯定已经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公司也会让所有司机都注意与她外貌相符的人。
“我们在咖啡馆第一次见面之前,在哈瓦那旧城区我就感觉被人跟踪。后来又加上拉蒙的差错,我……”
“他说了什么?”
“其实我们计划在那天下午绑架你,”他打断道,“后来又改到了第二天早上,甚至还有昨天。但是我取消了这计划。”
路易斯盯着她说,“拉蒙说得没错。”
“为什么?”
“就叫辆出租车而已。”她生气地说。
“因为……我爱上你了。”
“弗朗西斯卡,你得换个思路了。你得再多往前想三步,考虑所有的备选方案,选出最有效的,或者是最不危险的。”
她静了一会儿,复又说道:“但是你看,拉蒙说得对。他的计划成功了。我这不正好送羊入虎口吗?是什么阻止了你执行原来的计划呢?”
“但是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自己。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路易斯似笑似嘲地说道,“说到底,谁说什么并不重要,只怕每个人都会在找你。”
她无力地笑笑,“那你不在的时候呢?”
“我爸爸不会……”她打住了。他当然会。
“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会离开你。”他停了一下,“这就说到我对你的要求了。”
“这不一样,你现在可是在私奔。虽然他们会跟每个人都说你是被绑架的。”
她歪过头来。
“上个星期我们都逛遍哈瓦那了。”
“我不能背叛革命。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我也还得继续抗击巴蒂斯塔。”
“我们可不能被别人看见。”
她闭紧嘴唇,衡量着其中的风险。有她家那样的背景,他知道她肯定不至于太过震惊。过了好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行?”
她看见他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
“不行!”他大叫道。
她站起来,走向他,把手臂环在他脖颈。“那么,你的手下还要多久会来?”她轻声说。
“拉兰帕大街。去叫辆出租车。”
“一两天。”
路易斯在她背后叫住了她,“你去哪儿?”
“所以在那之前,就只有咱们俩了?”
之前,弗朗西被阳光照醒,看到路易斯在打包行李箱。等到他打完包,他们就悄声下了楼出门。到了街上,弗朗西自然地向北走去,这是她几个小时前来的路。
他点了点头。
路易斯点了点头。
“美国有一个传统,两个人结婚的时候,新郎要把新娘抱过门槛。”
路易斯和弗朗西正走向一个小房子,屋前草坪上长着一棵木棉树。“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还没结婚。”
劳顿区位于哈瓦那湾向南一公里,这片郊区住满了工薪阶层,街道上都是挤挤攘攘的出租楼。窗户之间的晾衣绳上挂满衣物。弗朗西心想,古巴白人和黑人都有住在劳顿的,但人也太多了。不过楼外层都涂着鲜亮的粉色、绿色、黄色,时不时还有枝繁叶茂的树木从墙之间穿出来,稍稍舒缓了原本的冰冷单调。
“我们刚刚不就交换誓言了吗?”她笑了起来,这次是真正的笑容,然后走到门边,“我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