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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1978年11月18日

莱兰抬高了嗓门,脸上有疤的男人推了把莱兰的肩膀。

“你的意思是你明明能走,却故意不走?真教人不敢相信呢。”

“别这样,他不是不愿意吗?”

“我不能这么做,这台轮椅一直是支撑我的搭档。无论腿变得怎样,我都要跟它长相厮守。”

“你们来乔登镇做什么?既然不用腿走路,这不是浪费奇迹吗?”

富兰克林则露出腼腆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道:

“差不多够了,他不是耍活宝给人看的。”

“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他的摄像机拍下你用腿站起来的样子吗?”莱兰抓住了普兰特的手腕,将变焦镜头对准了富兰克林的髋关节,“只要能看到这个,我想观众也会相信人民神殿教的奇迹的吧。”

“这年头连马戏团的狗都会用两条腿走路了,来吧,瞧好了。”

“没错。”

莱兰拽着靠背上的把手,将轮椅狠狠地掀翻了。随着“哇呀”一声惊叫,富兰克林滚了下去,他的脸和手都沾满了泥,但装在髋关节上的两根棍子却纹丝不动。

“多谢。你既然相信吉姆·乔登,所以你的伤应该好了吧。”

“站起来,能站起来吧?”

“只要知道的话我会回答的。”

“住手!你这个疯子议员!”

莱兰伸出了右手,脸上浮现出上个月支援者集会之后的笑容。轮椅男看了眼普兰特的摄像机,略显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

脸上有疤的人揪住了莱兰的前襟。莱兰的脸正中受到强烈的冲击,腰撞在了草丛里,鼻子下方和喉咙深处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喂,你就是富兰克林吧,可以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吗?”

“喂,拍到了吗?”莱兰转头看向普兰特,“人民神殿教的信徒对我施暴了!”

莱兰对正打算将摄像机收进箱子里的NBC组员鲍勃·普兰特(Bob Plant)下了命令,然后离开了食堂。普兰特慌慌张张地重新装好镜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普兰特将眼睛从取景器上移开,点了点头,镜头直接对准了莱兰。

“喂,这边,把摄像机转过来。”

“这是一起伤害事件,我要去联邦法院上诉,为正义而战!”

当用眼睛追着他们的背影时,莱兰的目光被两个在宿舍门口闲聊的黑人二人组吸引住了。虽然不知道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是谁,但坐在轮椅上的人无疑就是刚才那个女人提到的牢房看守富兰克林。两人的体格壮实,但看起来都是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他每说一句话,鼻血就化为泡沫喷了出来。

其实莱兰并不想和他们照面,却又找不出体面拒绝的理由,只得随口应了一句。女人说了声“我们去拿行李”,两人亲密地走出了食堂。

脸上有疤的男人冲向普兰特,试图抢夺摄像机。可就在他一把抓住镜头的瞬间,身子突然僵住了,嘴里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男人的眼睛并未看向普兰特,而是望着他的身后。顺着视线看去,吉姆·乔登正站在食堂的出口。

“随便吧。”

他依旧板着一张脸,但手杖的尖端正在微微颤抖。

这些人的脸皮真是有够厚的。

3

“很抱歉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能把这两个人也送上回程的飞机吗?”

大埘将随身行李塞进背挎包,走出“南-30”,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的凛凛子即刻追了上来。本想把乃木和调查团其他成员的遗物也一并带走,但肩膀几乎要压塌了,于是只得作罢。

正当莱兰独自咬牙切齿时,内务长官彼得·威瑟斯彭向他打了招呼。

手表的指针指向三点,从这里回国还有很长的路。先乘坐教团的车前往凯图马港机场,再乘坐莱兰议员安排的双水獭(Twin Otter)轻型飞机从乔治敦的蒂梅里国际机场,在那里换乘泛美航空的客机,飞越加勒比海,前往肯尼迪国际机场。最后还要从那里买去日本的机票横渡太平洋。

吉姆·乔登和部下拉着手走下了舞台,在安保长官的号令之下,信徒们神清气爽地走向各自的工作场所。NBC的组员们也摆出一副工作完成的样子整理起了器材。

穿插在宿舍之间,斜着翻越居住地,走向集落的入口。两人走在路上,发现擦肩而过的信徒们纷纷想凛凛子报以微笑,或者双手合十。

利奥·莱兰握起拳头锤着大腿。大老远来到密林深处,就为了看这般廉价的人情电视剧吗,真教人无法忍受。

“真的很受欢迎嘛。”

别开玩笑了。

“你是在逗我玩吗?”

信徒们为吉姆话剧般的台词大声喝彩,甚至还有人抹起了眼泪。就连坐在舞台椅子上的NBC的丹尼斯·哈里斯也感动万分地拍起了手。

凛凛子一边向信徒们点头致意,一边说道。

“我等确实有诸多问题,但今天将会是全新的人民神殿教成立的最初一日。”

“我这是赞扬你啊,因为你做了该做的事。”

吉姆·乔登站起身来,朝侦探模样的女人伸出右手,而女人则回握过去。吉姆的右手一晃,信徒们一齐献出了掌声。和昨晚欢迎派对上的惺惺作态不同,那是热烈的掌声。

穿过小路,来到挂着“欢迎前来乔登镇”招牌的门前,那里已经有收拾完行囊的记者们扎堆站着了,大概是在等待莱兰议员带来的调查团成员到齐吧。仓库边停着两辆翻斗卡车。

“乔登先生,请创造一个能让信徒们心甘情愿兴奋上帝的宗教,而不是逼迫他们。”

方下行李刚喘了口气,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居住地跑了过来,在距离数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像是憋小便一般在同一个地方踱来踱去。是新人助手Q。

凛凛子就此放下了麦克风,走下了礼堂的讲坛。仿佛摩西举起法杖一样,人群自动一分为二。凛凛子径直走向食堂,站在舞台下对吉姆·乔登说道:

凛凛子招手把少年叫了过来。

“信仰本该是自由的,但人民神殿教的信徒们都被乔登先生的话所禁锢,甚至触犯了在尸体上动手脚的禁忌。我对此深表忧虑。”

“昨天真是太谢谢了。多亏了你,案子才能解决。”

“那你是为了什么——”

凛凛子弯下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了这样的话。Q的脸颊登时像喝醉了酒一样。

“不,再说一遍,我无意否定各位的信仰,也不打算谴责那些把事故和疾病伪装成他杀的信徒。”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你的意思是教主大人是骗子,我们都是妄信他的蠢货吗?”

原本就像鼻炎发作般的声音变得更加喑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吉姆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打断了。

“我很期待你能来日本,在那之前不会让事务所倒闭的。”

“这起极其残虐的凶案,也是她为了维护信仰而制造出来的幻象。”

“没事,还有优秀的助手。”讲到这里,凛凛子拍了拍手,说了句像是电影女主角般的台词,“对了,我把我的宝物寄存在你这里,来的时候再还我吧。”

凛凛子挺直了脊背,直直地瞪着吉姆·乔登。

“宝物?”

“和之前的两拨人一样,她也决定对尸体动手脚。要是倘若不知道李先生死在斜坡下,那么他的尸体怎么都不像意外死亡。于是她将尸体放上轮椅,用轮椅当拖车爬上斜坡,将其运往居住地,之所以特地将尸体放置在这个讲坛上,是因为她觉得若是那种会将尸体一分为二的惹人注目的凶手,肯定会向周围的人炫耀自己的罪行。”

“我有一串珍贵的念珠哦。”

吉姆·乔登垂着头,可以感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凛凛子边说边抓着左手腕,然后歪着脑袋说了声“咦”,那里只有手表。之前乔迪的吊坠也是,乔登镇似乎有让人丢东西的力量。

此刻她也面临着跟干部们和厨娘们一样的内心纠葛。要是乔登先生的话没有错,那么乔登镇本不该发生事故,但李先生却因意外事故而亡,在这里也产生了现实和信仰的抵触。”

“你指的是円内神道的假货吗?那种不吉利的东西就不要了吧。”

而另一边,上吊的女人则因为钢丝绳在强拉之下弄断了树枝而摔在了地上。待氧气传导到大脑,意识恢复之后,在那里发现了一句完全意想不到的断成两截的男尸。

“对我来说是宝物啊。”

“靠背了撞上钢丝绳,轮椅会被急刹车,但上半身和下半身却分别往前飞了出去。尸体的头部有个被击打似的伤口,应该是在这时撞上了岩石。

凛凛子慌慌张张地翻找着背包,但念珠一直不曾出现。Q尴尬地挠着下巴和胳膊肘。

传来了“叽”的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麦克风发出了不祥的啸声。

“可能落在牢房了,要么是在宿舍,我去找找。”

“李先生也拼命想让轮椅停下来吧。他想猛踩双脚刹住轮胎,结果因为这个,运动鞋上沾满了泥,鞋底也磨得破烂不堪。但是在泥泞的斜坡上,拼命的抵抗毫无意义。轮椅就这样撞进了两棵树之间,钢丝绳将他的身体劈成了两半。”

凛凛子想冲出去,大埘慌忙抓住她的胳膊。

后厨的克里斯蒂娜·米勒“啊”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嘴。

“你傻吗?莱兰议员会把你丢在这的。”

“而另一边,一名女性正在密林中试图自杀。据说她一开始把钢丝绳挂在了看似很坚固的树干Y形分叉的位置,想要挂住脖子。可是带来的钢丝绳太长了,没法顺利上吊。于是她便把钢丝绳的另一端挂在了附近另一棵树的树枝上——也就是把一根钢丝绳挂在了两棵树之间,终于成功挂住了脖子。当钢丝绳勒紧她喉咙的时候,两棵树之间的钢丝绳也越绷越紧。就在此刻,载着李先生的轮椅也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冲了过来。”

手表指向了三点十分。

听众之中到处都能听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我很快就回来。”

“李先生想必就像是漂流到陆地的海难幸存者一样奔出了牢房大门吧,但那样的兴奋却让他丢掉了性命。正如各位所知的那样,进出牢房的位置有个很陡的斜坡,由于不习惯操纵轮椅,加之下雨天视野不佳,路面泥泞,他连人带椅冲下了斜坡。”

“反正也找不到的。”

富兰克林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但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不找怎么知道。”

他憋闷地度过了两个小时。当富兰克林先生再度前来查看情况时,失去冷静的李先生冷不防打了富兰克林一拳,把他打晕了。虽然李先生的膂力看起来不算强,但完全有可能趁靠轮椅移动的富兰克林先生不备突然发难。然后李先生戴上了富兰克林的帽子,假装成他,操纵轮椅经过我们的监室前面走过,就这样逃出了牢房。”

凛凛子将手臂从大埘的手里拔了出来,嘟哝了声“对哦”,随即跑向仓库,拿起挂着墙上的两个对讲机,扭动旋钮,改换了频率信道,把其中一只交给了大埘。

“如此一来,李先生的紧张情绪多少缓和了一些,但牢房本身仍是一个封闭的地方,他一定很想从这里出去。走廊上虽然设有通风口,不过开口太小,过不了人。要是他前往第一牢房,肯定会被我们发现,就算他不理会,从看守室跟前走过的时候也会被富兰克林发现。

“要是快要被丢下了,就用这个叫我,我马上赶回来。”

凛凛子朝富兰克林瞥了一眼,只见他正掀起巴拿马帽的帽檐,目不转睛地盯着凛凛子。

她边说边把对讲机挂在衬衫下面的腰带上,挥挥手说“交给你了”,然后向居住地跑了过去。

“我们只能认为在双重的壁障中,监室的铁栅门出于某种原因被打开了。我当然不认为是富兰克林先生故意把锁打了开来,所以应该是李先生进去了的时候忘了上锁,或者没有挂锁没有插进铁栅门的门扣里。患有幽闭恐惧症的李先生在某个时间点终于按捺不住,从牢房来到了走廊上。开关铁栅门的时候应该会有声音。但第一牢房和第二牢房之间隔着一条走廊,距离很远,而且当天还在下雨,因此我们和富兰克林先生都没有发现。”

“主之家”的门刚一关上,吉姆·乔登就把手杖往脚边一敲。

NBC的丹尼尔·哈里斯瞪大了眼睛,和组员们对视了一眼。他大概从没想过竟发生了如此凄惨的案子吧。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给我下套!”

“从十六日中午起,我们三个就被关在监室里了。我跟大埘先生关在靠外的第一牢房,李先生关在隔着走廊靠里的第二牢房。想要袭击李先生的话,必须经过我们所在的第一牢房前方去往第二牢房,再穿过监室的铁栅门。可是十七日早上,李先生被发现死在礼堂的讲坛上。李先生的头部遭到击打,身体也被劈成两半。”

就像耕田一样,拐杖敲了两下,三下。到了第四下的时候,地砖上出现了裂纹。

凛凛子拿起杯子里的水润了润喉咙,再度拿起麦克风。听众全都紧张地咽着口水,竖起耳朵倾听着她的话。

“这些局外人一定会毁了乔登镇,我说的没错吧。你们这群蠢货!”

“最后是李河俊先生被杀的事件。”

无论吉姆的情绪多么激动,彼得·威瑟斯彭依旧心如止水。

“这起不可解的毒杀案,也是他们为了维护信仰而制造出来的幻象。”

要是因为这些些小事就惊惶失措的话,便没法做这个男人的部下了。一有麻烦事,他就会大发雷霆,这就跟婴儿的夜啼一样,是理所应当的事。

凛凛子停下了嘴,用哀念的眼神望向了吉姆·乔登。

“彼得,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因为你把那些局外人招了进来。”

后厨的三人惊惶失措地面面相觑,有人摇头,有人捂嘴。

“让旧金山的律师马库斯·莱恩(Marcus Lane)联系NBC的高层,威胁他们说要是敢播放这段影像,就起诉他们诽谤。”

“后厨的各位面临着跟刚才两位干部相同的情况,要是乔登先生的话没有错,那么乔登镇就不应该存在疾病。但乔迪小姐却因为老病发作而亡故了。现实和信仰之间产生了抵触。”

“这种小伎俩行得通吗!”吉姆胡乱挥着手,“敌人不是NBC,是那个联邦众议院议员,我看你不光是面瘫,连脑子也瘫了!”

凛凛子将目光转向了布兰卡、瑞秋和克里斯蒂娜三人。

“真是丢脸。”

乔迪在茶会途中倒地,并非因为喝了毒药,而是心绞痛发作。当她把手放在胸前摸索想服用硝酸甘油片时,才发现吊坠不见了。她很不幸地没能控制住病症发作,就这样死去了。”

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故意咳嗽了几声,于是吉姆将手指转向了他。

“可是在去世前的前一天晚上,乔迪胸前的吊坠就不见了。大概是吊钩脱落或者链子断裂,掉在什么地方了吧。

“你是什么想法?”

大埘回想起之前看到乔迪的吊坠时,对于伪科学批判的权威和能量石的搭配感到很不协调。那个吊坠可以从金框处打开,大概就是所谓的开合式吊坠吧。若是为了实用的理由而选择的必需品的话,她的装扮也是可以理解的。

约瑟夫深深地吸了口气。

“为何乔迪没有随身携带硝酸甘油片呢?这跟每天固定吃的药不同,发作时服用的药物很容易出现忘记带在身上的情况。直到死前一天,乔迪还在胸口挂着镶金框的绿松石吊坠。她为了片刻不离地带着硝酸甘油片,把药片放进了这个吊坠里。”

“我教已经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唯一的希望就是移居苏联的计划,但那段影像要是传到查尔斯·克拉克眼里,连这个也会破产。必须在那些人离开这里之前夺下摄像机,毁掉磁带。”

于是凛凛子缓缓把手按在衬衫的胸口。

“要是做了那样的事,他们会愈发激动地叫嚣说这是损坏财产。”

其实她的母亲也患有心绞痛,医生让她随身携带硝酸甘油舌下片以防万一。在前往医疗体制不完善的密林开拓地时,乔迪理应也准备了硝酸甘油片。但我检查了她的尸体,除了常用的降压药外,没有找打其他的药物。”

“除了封口别无他法了。”约瑟夫有意压低了声音,“我们安保人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才准备武器,屡履培训的吗?”

“其实乔迪患有心绞痛的宿疾。前一天晚上的脸色不大好,身体明显表现出不适的样子。她本人的说法是可能感冒了,但我认为实际上是感到了胸口疼痛和喘不上气吧。虽然吃了降压药后症状似乎有所缓和,但在死亡当天早上,她在一瞬间做出了心脏不适的动作。

吉姆把手按在肚脐上,缓缓地上下移动着肩膀。

“那她为什么倒下了?”

“没错,你说的对。”

尽管如此,喝了红茶的其余三人全都毫发无损,也就是说乔迪喝下的红茶里并未被下毒。”

他发出了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的平静声音。

那么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四人手中的茶杯都有着一样的花纹,也没有可以当做记号的裂口或伤痕,至于乔迪小姐会从四只摆出圆圈的杯子中选择哪个,事先是不可能预测的。因此没法只把毒药放进乔迪小姐的杯子里。

“约瑟夫,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正如一开始说的那样,我无意否定各位的信仰。但我并不是人民神殿教的信徒,也不曾亲身感受到契机。因此我无法接受尽管所有人都服了毒,却只有乔迪出现中毒症状的解释。

这话让彼得惊惶不安。既然说了这样的大话,约瑟夫也不会善罢甘休吧。只是让议员流鼻血的程度姑且不论,要是发展到调查团的成员因安保人员的攻击而负伤的事态,人民神殿教就没有辩解的余地,全世界都会认为我方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狂热邪教分子。

听了凛凛子的话,后厨的瑞秋点了点头。

不会就算自己提出异议,势必也不能让吉姆改变主意。经过了几秒钟的思考,彼得决定来个拉大旗作虎皮。

这桩案子和另外两起案子有所不同,那就是在信仰人民神殿教的各位看来,这桩案子似乎并不存在谜团。即便喝下有毒的红茶,三位信徒也不会中毒,所以唯有乔迪小姐丧命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上帝会允许这样的事吗?”

“十六日上午十点,乔迪小姐为了参加后厨的布兰卡小姐、瑞秋小姐和克里斯蒂娜小姐举办的茶会,前往学校的E教室。待四人到齐后,布兰卡往茶杯里倒了红茶,四人凭自己的意志选了杯子并喝了茶,但只有乔迪倒在地上,就这样丢了性命。

“上帝?”

凛凛子将麦克风换到另一只手上,观众的嘈杂声几乎都消失了。

仿佛已经忘了上帝的存在,吉姆“啊”地挠了挠喉咙。

“接下来再让我们考虑乔迪·兰迪的毒杀案。”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不可解的密室杀人,就是两人为了维护信仰而制造出来的幻象。”

蓦然扭头一看,只见插在书架上的《圣经》已然倒转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风突然停了下来。

带了几十名信徒的利奥·莱兰议员来到了集落入口。

“两人为了制造登特先生被人杀死的假象,又在他背后又捅了数刀。”

“听说没人送行了,马上准备出发。”

吉姆倾吐似地说了一句,凛凛子点了点头。

他敲了敲翻斗卡车的玻璃窗,粗鲁地说了一句。驾驶座上的男人往后视镜瞥了一眼,不可思议地从车窗探出头来。

“谋杀吗?”

“这么多人啊。”他将脸朝向聚集在入口的人群,摘下了墨镜,“喂,为什么会有人民神殿教的信徒呢?”

“两位干部回想起了乔登先生的话,这个集落不会有疾病和事故。那么若以不包括在内的理由伪装登特先生的死因,不就能维护乔登先生这句话的正确性了吗?想到这里,两人就开始找寻既非疾病也非事故的死因,然后他们找到的是——”

信徒们尴尬地将目光从翻斗卡车上移了开来。

凛凛子将目光投向了吉姆·乔登。

“他们是自愿跟我们一起会美国的,我已经跟内务长官打过招呼了。快把他们载上卡车货斗。”

“只要各位信徒都在此生活,这句话就不会跟现实产生抵触。因为各位的身体不会出现伤病的症状——至少各位是这样感觉的。但是外来的登特先生在事故中丧生,这就跟乔登先生的话产生了矛盾。就像米勒派与塞德拉修女的信徒一样,和不该发生的现实产生了抵触。”

莱兰指手画脚地说着。男人一脸讶异地从驾驶座上下来,拆掉了货斗的罩子。男性记者被挤到了车后的挡板,信徒们一个接着一个爬上货斗。

几阵惊叹声重叠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我的同伴去取落下的东西了,能再等等吗?”

“这两个人为何要对尸体动手脚呢?由于现场是密室,他们应该立刻就想到了不幸事故的可能性。但吉姆·乔登先生曾多次声称,乔登镇不存在疾病和事故。”

莱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瞥了眼手表。

信徒们将目光一齐投向了站在食堂舞台侧翼的两个人,约瑟夫·威尔逊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而彼得·威瑟斯彭则露出一抹无精打采的浅笑,仿佛已经放弃了一切。

“再等十分钟,三点五十分不回来,就丢下你们走了。”

“你说的没错,人是不能朝自己的背上连刺数刀的,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有人为了把在不幸的事故中死去的登特先生伪装成他杀的样子,在他的身体上又刺了数刀。要确定这个人并非难事。‘北-3’房间的钥匙仅有一把,就放在鞋架上,由于现场是密室状态,不可能有人进去。所以能摆弄尸体的就只有打破窗户进入房间的两个人——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和内务长官彼得·威瑟斯彭。”

说完,他背对着大埘跟记者闲聊起来。

“这就很奇怪了吧?”坐在轮椅上的富兰克林·帕尔泰发出了混浊的声音,“那个男人的后背被刺了好几刀,要是你的推理没错,那就应该只有一个伤口才对。”

大埘走了几步,按下了对讲机上的通话键。

“就是这个道理。”

“是我,你在哪?”

“这么说来,登特先生死亡的原因,是重重不幸叠加而成的事故吗?”

“牢房。”

登特先生倒地的同时,刀也掉在了地上。尤为不幸的是,被地板反弹的刀径直刺进了他的后背。疼痛和惊吓令登特先生陷入了恐慌,下意识地拔出了刀,最后因为失血性休克而丧命了。”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

示意图

“找到你那假冒商品了吗?”

当他逃进‘北-3’房间时,拿着刀锁上了门,总算松了口气。但又在那里看到了吉姆·乔登的幻影,又被吓了一跳。

“还没,我先去‘南-30’看过了,没有找到。”

“那么登特先生为什么会死呢?夺去他性命的是他为了防身而随身携带的小刀。登特先生在厕所遭遇某事之际,为了自保或者赶走对方,就立刻掏出了小刀。

“莱兰说还有十分钟就出发了,快回来——”

食堂里一片沉寂,信徒们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子民们——”

“没错。说得更直白点,登特先生没有被任何人袭击。”

大埘吓了一跳,两个粗野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屋顶的扬声器和耳边的对讲机同时响起了吉姆·乔登的声音。

“如果你的推理没错,那是不是意味着登特先生的两次惨叫,都不是被凶手袭击吗?”

“现在召开紧急集会,十五分钟后到礼堂集合。”

信徒们大声喧哗起来,一半以上的人似乎都表现出无法接受的样子,有人面面相觑,也有人唠叨不停。在他们之中,负责餐饮的瑞秋·帕克冲着讲坛高声说道:

才解散没多久,似乎又要举行机会。仿佛能从前往田地的信徒们那里听到“又来了”的心声。

从厕所冲进‘北-3’房间的登特线索立刻回过头锁上了门,锁的旋钮位于门的右侧,所以登特先生先往左扭过身子锁上了门,再往右转了回来。这个时候,房间左侧半开的柜门一定进入了他的眼帘。房间的右手边设有床一侧的墙上,贴了一张吉姆·乔登的海报,当登特先生瞥见乔登先生在镜面柜门上的倒影时,不由得发出了惨叫。”

“喂,听到了吗?要是不在十分钟内赶回来,就要被扔下了。”

给我提示的乃是衣橱上的血痕。这个衣橱是双开门,整面都铺着镜子。尽管血迹横跨双开门的下端,但左右两侧的血迹并不相连。这说明登特先生流血的时候衣橱的门并未紧闭。但要是左边的柜门开得很大,那么右边的柜门就沾不到血,所以左边的柜门应该是半开的状态。

大埘再度按下了通话键,从对讲机里又传出了吉姆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凛凛子的对讲机拾取了牢房扩音器里的声音吧。

“问题在于第二条。当登特先生在‘北-3’房间发出惨叫时,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道了,马上就回来。”

看着满脸狐疑的信徒们,凛凛子挥了挥两根手指。

几秒钟后,凛凛子回应道。

但其一的情况有着无数的可能性,几乎无法确定。有可能是在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了某人,也可能是被潜入集落的薮犬扑倒。而登特先生活着的时候曾被蜂巢吓得逃出老远,还用海报堵住了墙壁上被虫子啃出的洞,看起来他比一般人更讨厌虫子,所以更有可能是在厕所里遇到了蜜蜂或飞蛾,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惨叫。我也不知道哪一边是正确答案。而我想表达的是,其一的情况可以有很多解释。”

大埘将对讲机挂回仓库的墙上,先行一步坐上翻斗卡车的货斗。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从居住地跑了过来,正是射杀乃木的安保人员拉里·莱文斯。

“其一是登特先生在厕所惨叫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二是他逃回‘北-3’再度惨叫当时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就在这时,凛凛子竖起了两根手指。

男司机皱起了眉头。拉里无视了他,径直抓住了莱兰的手臂。

就好像一个幽灵从厕所一路追赶登特先生,在他逃进‘北-3’房间时将其刺死了一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若想参透这起凶案的机关,首先得把登特先生身上发生的事情分解成两个部分。”

“议员先生,求求你了,把我也带走吧。”

十五日深夜,登特先生在厕所里在厕所里惨叫了一声,然后逃回了干部宿舍‘北-3’房间。没过多久,房间里再度传来惨叫,同住干部宿舍的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内务长官彼得·威瑟斯彭,以及碰巧在附近的少年Q 都听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六日早晨,端着早饭上门的后勤人员尼科尔·菲舍尔注意到‘北-3’的状况有异,随后两位干部发现了登特先生的尸体。死因是背后被刺数刀导致的失血过多。尽管钥匙收在房间里,却哪里都没有凶手的身影。

货斗上的信徒们骚动起来。一个抱着婴儿的女性高喊道“这家伙在骗人”。

“让我们具体回顾一下案子吧,首先是阿尔弗雷德·登特遭到刺杀的凶案。

“我没有骗人,我已经厌倦了乔登镇的生活。”

等起哄平息下来后,凛凛子继续说道:

莱兰摸了摸银发,抬起下巴指着翻斗卡车说“上来吧”。拉里一边致谢一边坐上了货斗。

而我想要确认的是,人一旦面对信仰和现实之间的抵触,就会想尽办法抹消。”

“喂,那女人还不来吗?那就不管她了!”

“不,你们的情况跟米勒派和塞德拉修女的信徒有所不同。相信人民神殿教的各位都亲身感受到了伤病症状消失的奇迹。我这样的局外人虽然很难相信,但也不能否认各位都有这样的感觉。

莱兰把脚踏在货斗上,冲着大埘吼道。盯着居住地望了一会,并没有凛凛子过来的迹象。手表指针指向了三点四十五分。

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扯着嗓门喊道,听众也纷纷发难。

“等等,还有五分钟。”

“你是说我们的信仰靠不住吗?”

大埘爬下货斗,从仓库墙壁上取下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

这两个信仰集团的共通之处,在于信徒们都放弃了原来的生活,陷入了无法抽身的状况。而这点也适用于乔登镇的人民神殿教。”

“喂,你在哪里墨迹啊?快给我回来!”

又比如一九五四年的夏天,相信塞德拉修女从宇宙的守护神那里收到的信息的人,深信十二月二十一日世界将深陷大洪水。而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洪水并未发生,他们也试图改变解释或鼓吹新的说法,仍继续相信塞德拉修女的话。

过了五秒,十秒,二十秒,三十秒,都没有收到回应。

十九世纪初,相信威廉·米勒的预言的人,深信基督会在一八四三年现世。后来米勒的预言落空了,但他们屡屡改变解释,继续坚信预言是正确的。这些变换着形式活动至今。

真是个好事的助手。大埘沿着小路回去,冲进了居住地,在走向礼堂的信徒们惊异的视线中,从宿舍间穿了过去,飞身闯进牢房。

“但也不能说一连串的凶案和各位的信仰无关。人民神殿教的信仰是引发这些凶案的诱因之一,这是不争的事实。

“凛凛子?”

信徒们呆然地面面相觑,但吉姆的表情并没有变化。

将牢房从外到里看了一遍,直到走进第二牢房的最里面,也不见凛凛子的身影。使用对讲机通话,依旧没有应答。

“我的三个同伴在至少看似不可解的状况下被杀,但并不是因为遭了神罚。”

看了眼手表,指针指着三点四十五分。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四分钟,那位议员想必不会继续等他们两个了吧。

最近似乎听过同样的话。记得凛凛子在解释负鼠复活的原因时对Q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台词。

大埘靠在墙壁上,长叹了一口气。

“我接来下所说的话,并非是要否定各位的信仰,各位都有相信自己所信之物的自由。只是——”

那个蠢货到底在做什么?不回应对讲机,是不是撞到脑袋晕过去了?难不成从牢房外面的斜坡上滚下去了吗?

凛凛子朝大埘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地张开了嘴。

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打开门,只见眼前的斜坡上留下了崭新的足迹。足迹笔直,步幅齐整,似乎是凭自己的意志走向密林,而不是滚下斜坡。

为了观看电视台的采访而聚集在食堂的信徒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现身于礼堂讲坛上的幸存调查团成员有森凛凛子发话。以为两人仍在监狱的看守富兰克林·帕尔泰和想把凛凛子从讲坛上拽下来的安保人员拉里·莱文斯,也双双以不满的表情仰望着讲坛。

顺着脚印下了斜坡,虽说被苔藓和落叶隐没,但仍能辨认出足迹绕过居住地向北延伸。

2

凛凛子大概是去陵园了吧。大概是认为昨天途径密林前往陵园的时候把念珠弄掉了吧。不应答对讲机,是因为中途滑倒失去了意识吗?

那只手的指尖上沾着粉色的粉末。

大埘追着足迹在密林中行进,伴随着耳畔苍蝇乱飞的声音,传来了聚集在礼堂的人群的喧闹。一想到为什么只有自己在这种地方,就窝了一肚子火。

“好吧,那你说给我听听。”

从干部宿舍后面经过,湿地的气味开始弥漫的时候,大埘骤然停下了脚步。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有人向这边跑了过来。本以为是凛凛子,可对方的脚步太轻了,就像是在公园里四处乱跑的孩子。

吉姆用左手在脸上抹了一通,像是放弃了似地缩起肩膀,有气无力地垂下了那只手。

大埘突然莫名不安,于是在大树的气根后潜伏下来。一个小小的声音沿着和大埘相反的方向跑过密林。伸长脖子看向侧脸,发现那人是W。

“不是。”女人摇了摇头,“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人民神殿教的各位。”

这家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他把Q带进狮堂,站在E教室的窗前不让孩子们看到尸体,在教师组成的乐队中敲手鼓。这些都是过分惹眼的好孩子行为。这样的优等生为了让大人高兴,有时会做出大人难以想象的事。这家伙是不是也在模仿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吉姆举起右手的麦克风,冲着礼堂问道。

“这个小鬼,到底在做什么——”

“你是在给我下套吗?”

这般嘟哝了一句,才发觉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NBC 的采访组成员为凶案一词所吸引,摄影师看向了这边,莱兰议员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闪过了最坏的可能性。

“乔登先生,聚集在此的信徒们有权知晓这个集落所发生的事情的真相,若能允准的话,我将解开这个集落发生的三起凶案之谜,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大埘全速穿过密林,视野骤然变得开阔起来,高大的板墙映入眼帘,不知何时似乎已经绕到了陵园背后。

本以为吉姆会像刚才一样出言反驳,不承想他只是像住着拐杖一样抓着扶手,倾听着女人的话。

从壁缝里往里看去,只见凛凛子趴倒在地上。

“我无意谴责你们人民神殿教。可是乔登先生,你虽然在宗教家方面有着优异的素质,却总是用无聊的戏法欺骗你的信徒。要是你真想拯救世人,就该纠正你错误的行为。”

“喂,你没事吧?”

安保长官不情不愿地再度拿起对讲机,撤回了对部下的指示。两秒之后,小个子男人把手从女人身上拿了开来,女人重新握紧麦克风,环顾着周围的人群。

凛凛子一动都不动。

“约瑟夫,你做什么?”吉姆站起身来,仿佛把手甩干似地摆了摆手,“不要做多余的事。”

在围墙上环视了一圈,发现正对密林的板墙上开了一扇小门,大埘前后拽了拽门把,但门扣锁死无法打开。绕着围墙转了半圈,拉了拉正对居住地的门把手,这边没有上锁。

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对着对讲机说了些什么。过了两秒,食堂外面的小个子男人的腰上传来了约瑟夫的声音。男人拿起对讲机,应了声“明白”,就这样跑进了礼堂,打算从女人手上夺话筒。这回又出现了个没见过的亚洲男人,三人扭在了一起,扩音器里充斥着刺耳的噪音,信徒们纷纷皱起眉头。

“什么事?”

“吉姆·乔登先生,很抱歉擅自离开了监室,也很抱歉自作主张地借用了集会器材。但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说给信徒听的话。”

一个戴着耳机的女人从管理室的窗口探出了脸。

信徒们一齐望向礼堂,只见一个眼生的亚洲女人正手握麦克风站在舞台上。

大埘横穿墓地,朝凛凛子冲了过去。只见她脖子上缠着钢丝绳,抱着胸口,舌头从血色尽失的脸上耷拉下来。

“我也不认为人民神殿教是清白的,像这样说吉姆·乔登先生使用武器和毒药操纵信徒的印象管理,恕我无法苟同。”

凛凛子死了。

扩音器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本以为是吉姆在背后捣鬼,不承想连他也满脸惊诧地质问干部。哈里斯“啊”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指向了礼堂。

“时间到了。”

“——利奥·莱兰议员,你不是也一样打算用粗暴的手段操纵人吗?”

利奥·莱兰倚靠在货斗周围的挡板上,敲了敲驾驶座的后窗。

就在哈里斯嘲讽似地耸了耸肩时,设置在舞台左右的扩音器传来了嘈杂的话声,集落里设置的扩音器也传出了相同的声音。信徒们疑神疑鬼地环顾四周。

“不等刚才的老哥了吗?”

“非常遗憾,你用暴力控制信徒的嫌疑似乎无法打消。”

“我不是交代过时间了吗?快!”

——这样就好,敌人越是丑态毕露,对抗者的雄姿就越是令人瞩目。

莱兰厉声说道,驾驶座上的男人嘟嘟囔囔地发动了引擎,翻斗卡车动了了起来,另一辆翻斗车也紧随其后。

吉姆背对着哈里斯,焦躁地拍着扶手,听众也纷纷跟着起哄。哈里斯瞥了眼舞台下的莱兰,微微扬起了嘴角。

货斗里并排坐着差不多二十个人。一半是莱兰带来的记者和信徒家属,另一半是自愿离开乔登镇的信徒。他们都是让加州的选民知晓莱兰活跃表现的重要证人。

“我们抱持着危机感。从昨晚到今早,我们收到了多名信徒要求跟我们一起离开乔登镇的请愿。倘若贵教真是与暴力无缘的共同体,那又何必依靠我们这些局外人呢?”

三十分钟后一行人抵达了凯图马港机场,说是机场,其实只是在跑道一侧修了一间候机小屋,莱兰准备了一架双水獭轻型飞机和一架赛斯纳小型运输机,不过都没有到。

吉姆怄气般地不肯看上一眼。哈里斯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文件举到摄像机前。

莱兰下了货斗,走向候机小屋。刚在长椅上坐下,《旧金山观察家报(The San Francisco Examiner)》的记者和摄影师就进来了。

哈里斯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分文件,递到了吉姆手边。

“让我拍张照吧。”

“我这里有一份合同的复印件,你是打算硬说这是假的吗?”

摄影师格雷格·罗伯逊(Greg Robertson)把镜头对了过来,莱兰扯平了褶皱,以便能清楚地看到沾在衬衫上的血。

“这些都是瞎编的。”

“感觉怎样?”

也许是出乎意料,吉姆不安地连推了两下墨镜。

记者托马斯·雷特曼(Thomas Reiterman)翻开笔记本问了一句。

“这是谎话,你以买药为幌子,从药厂旗下的化学工厂购进了两公斤氰化钾。”

“好极了,我们营救出了被困在乔登镇的人们。对于热爱自由和正义的人而言,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是为了居民的健康。”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莱兰的说话声,NBC的记者们也陆续走进小屋。不多时,铁皮小屋就化作了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那么从俄亥俄州的药厂那里购入了大量的感冒药和降压药呢?”

在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双水獭轻型飞机和赛斯纳小型运输机先后降落在跑道上。飞行员分别打开登机口,信徒们接连坐上了飞机。

“这些应该是用来打猎的。”

莱兰走出小屋,正要登上双水獭,蓦然看见赛斯纳的登机口有个小个子男人正回头望着自己,轻蔑地笑了笑,随即消失在了机舱内。

“你还引进了武器。蒂梅里国际机场的工作人员曾目击到一架飞往乔登镇的小型运输机上装满了老式军用步枪和霰弹枪。”

“刚才那人是谁?”

哈里斯翻开笔记本。

“唔,是最后一分钟上车的那人。”《旧金山观察家报》的托马斯翻开笔记本,“是负责安保的拉里·莱文斯。”

“那就换个话题吧。”

“谁去看看那个男人有没有带着武器——”

“如果被证明有这样的事。”吉姆的喉结往回缩了缩,“我会毫不犹豫地死给你们看。不过你们无需担心。”

通往乔登镇的小路上传来了引擎的声音,轮胎溅起水花的声音不绝于耳。回头一看,一辆红色的拖拉机开上了跑道。

“要是没觉得心虚的话,应该可以堂堂正正地回答。”

拖拉机横穿跑道,停在了双水獭的斜前方。从后面连着的拖车上跳下了十几个男人。他们像游击队员一样携带着M16突击步枪和雷明顿M870霰弹枪。

“我回答不了这种愚蠢的问题。”

“喂,你们想干什么?”

“要是找到了与这话相反的证据,证明你使用了暴力,请问该如何承担责任呢?”

啪——枪声穿透了鼓膜。

“当然。”

赛斯纳运输机上传来了惨叫声。

“你能断言贵教从未使用过暴力手段吗?”

从登机口可以看到,拉里·莱文斯正举着自动手枪,朝乘客们开枪射击。

“那就请面向这边回答。”哈里斯指了指NBC摄影师扛着的摄像机。

“哇呀!”

“这都是胡说八道,这些叛教者为了得到豪车和没有限额的信用卡,撒了弥天大谎。他们一定会受到神罚的。”

NBC的丹尼尔·哈里斯逃到了双水獭的后轮背面,与此同时,鲍勃·普兰特在那里用摄像机对准了全副武装的男人们。

“但你对不听话的信徒施加了惩罚,有证词说好几个退教者曾被关进了牢房,没有给他们提供食物。”

“开枪!”

“太荒谬了,暴力这个词汇跟人民神殿教是最没有干系的。”

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从拖车上发出了命令,下个瞬间,鲍勃·普兰特的脑袋炸开了花,溅满血的摄像机掉到了脚边。

站在舞台侧边的干部刚说了声“那个——”,就被吉姆挥手打断了。

莱兰独自一人呆立在跑道上,明明想逃,腿却哆嗦着迈不开步。赛斯纳运输机上不停地传来枪声。

“要是这种摩擦是用和平的办法解消的,那当然没有问题,可你用的是暴力的办法。”

“别做蠢事!”

“要我说,你才是任性妄为的人。”吉姆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虑,“这个集落里有九百多名居民,有和家人生活的人,也有单身的人,有信上帝的人,也有不屑一顾的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要是大家都想平等地生活,就难免会有一点摩擦。”

千辛万苦总算发出了声音,干燥的舌头紧贴在下巴后面。

哈里斯始终保持着绅士的态度。这个男人深谙如何在不令观众不快的情况下挑拨对方。

“这么干你们就没希望了!”

“一个退教者表示,他被迫与家人分开,过着举家失散的生活。而另一位退教者则声称自己对贵教严格的戒律提出了质疑,结果在集会上被吊起,遭到很多信徒辱骂。你既然认为这个集落是自由的共同体,这样做不是有些任性妄为吗?”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哈里斯接下来的话引发了信徒的骚动。虽然现在已是工作时间了,但食堂仍旧挤满了男女老幼的信徒,成群的人一直延伸到了屋檐之外。

约瑟夫·威尔逊想要回答莱兰的话,但是因为男人们同时扣动扳机,他的话并没能传到莱兰的耳朵里。

“我对你的理念有所共鸣,但在人民神殿教里,还有一些非常值得忧虑的事情。”

“我们在很早之前就没希望了。”

哈里斯说了句软弱的话,不露声色地往舞台下看了一眼,只见利奥·莱兰皱着眉头,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家都看着你,再给我强硬一点。

以约瑟夫·威尔逊为指挥官的人民神殿教安保人员组成的攻击部队,在约十分钟的时间里,不停地向利奥·莱兰议员率领的调查团成员和自愿退教的信徒们倾泻子弹。

“我们这些媒体往往会对理解不了的东西大肆攻讦。”

NBC新闻采访组的摄影师鲍勃·普兰特在双水獭的尾翼附近被散弹射中,头部爆裂而死。

“这里既无疾病,也无事故,是此世唯一的乌托邦。想要破坏这个小镇的人都是不明真相的愚者。”

NBC新闻采访组的记者丹尼尔·哈里斯在双水獭右侧机翼后方中弹,左胸穿透而亡。

在食堂的舞台上,昨晚满脸做作的乐队还在演奏着拙劣的摇滚,今早则摇身一变,化为了有如新闻演播室的采访会场。两张扶手椅斜向相对,右手边的吉姆·乔登,左手边的丹尼尔·哈里斯分别叉着腿坐在上面。台下的两台摄像机和枪式麦克风捕捉着吉姆的一举一动。

《洛杉矶观察家报》的摄影师格雷格·罗伯逊在双水獭左侧机翼附近身中数弹,失血过多而亡。

“然而我已将生命奉献给了乔登镇的居民,我为那些长期受痛苦摧残的人建立了一个人人都能自由且健康地生活的共同体。”

自愿退出人民神殿教的信徒帕特里夏·帕克(Patricia Park)在双水獭的登机口被子弹击中太阳穴,死在了女儿特蕾西(Tracy)的面前。

吉姆·乔登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只用一根食指对着NBC新闻采访中的丹尼尔·哈里斯。

率领调查团的众议院议员利奥·莱兰在双水獭右侧机翼附近被瞄准头部的二十余发子弹打死,头部完全碎裂,周围散落着大量鲜血,以及头盖骨和脑组织的碎片。

“按美国种族主义者的说法,我是个追求金钱和权力的恶棍。”

在赛斯纳运输机的机舱内,安保人员拉里·莱文斯对乘客们实施了枪击,但被警戒他的信徒制服并扔下了登机口。飞行员立刻启动了飞机,飞离了凯图马港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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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跑道上只剩下了因袭击严重受损的双水獭轻型飞机和十多名伤者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