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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1978年11月16日

而克里斯蒂娜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失去了她的右手。

瑞秋的一举一动,无疑是将克里斯蒂娜所欠缺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摆在她的面前。

一切都起源于十六岁的夏天。克里斯蒂娜在红木谷高中的校车上摇摇晃晃的时候,突然遭遇了不幸。巴士撞断了消防栓,开到了灌木丛里。原因是司机差点撞上了一对浣熊父子,情急之下打了方向盘。

这个女人性格开朗,对任何人都能敞开心扉,举手投足间洋溢着自由的气质。克里斯蒂娜不擅长应付那样的她。

巴士上的大都说学生只是从座位上摔了下来,唯有克里斯蒂娜的脸狠狠地磕上了不锈钢栏杆,顿时失去了知觉,地面上溅满了血迹。幸运的是,她的大脑并没有受伤,但还是必须接受鼻骨修复手术,以使弯曲成L形的鼻梁重新变直。

“是吗?”不知为何,瑞秋快活地抬了抬肩膀。

事故发生一周后,鼻子上打着石膏去上学的克里斯蒂娜简直化身为青春电视剧的女主角,惹得走廊上的每一个人都回眸相望,来上课的老师们纷纷夸赞做完手术的克里斯蒂娜的勇气,就连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漂亮孩子们也感叹着克里斯蒂娜的不幸,并且对她说了很多鼓励之言。

布兰卡毫不留情地否定道。

但是嗑药般的效果只持续了数周,当石膏除下,得知克里斯蒂娜的鼻子不再弯曲时,就没人再关注她了。惹人注目的并非自己,只不过是弯曲的鼻骨而已。

“高贵的亡灵怎么可能想要带走瑞秋呢?”

然后克里斯蒂娜变得有些失常,一定是患上了某种疾病吧。当她无法忍受孤独和不安的时候,就开始伤害自己的脸,用打火机燎刘海,用针扎嘴唇,用剃刀抠眼角膜。起先同学们注意到伤口和肿胀,都关切地找她询问状况,但半年的时间过去之后,就没人再搭理她了。

“昨晚我做了个非常吓人的梦诶,一个亡灵紧紧抓着我的右手,想把我拽到某个地方。他是个贵气的亡灵,就像丹麦古堡里来的一样。可能那家伙出现在了这里,引发了骚灵现象吧。”

克里斯蒂娜感到了愤怒,自己遭遇了这样的不幸,为何就没人注意到呢?老师和同学都如此不上心吗?我要是死了就全都是他们的错——这样的念头在心中愈演愈烈,终于在某日发生了决堤。

这时瑞秋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

十七岁的夏天,就像当年的浣熊一样,克里斯蒂娜闯进了公路。校车司机慌忙往右急打方向,但引擎盖还是撞上了克里斯蒂娜的左胸,轮毂直径二十一英寸的车胎碾碎了她横卧在柏油路面上的右臂。

“所以才这么说嘛。今天早上的厨房,应该是发生了骚灵现象吧。”

十九天后,她恢复了意识。虽然能依稀地意识到性命还在,却好似沉入了热水池的底部,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那个人的专长是弯曲勺子和心灵感应。”

又过了十天,当败血症引发的高烧消退后,克里斯蒂娜组发现自己的身体形状发生了变化,她的右臂只剩一半,原本是肘部的地方出现了捆扎般的缝合痕迹。看着病房镜子里的少女,克里斯蒂娜诅咒着自己的愚蠢,她想回到原来的样子。虽然全心全意地盼望着,却连向上帝合掌祈愿都做不到。

“喂,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或许是受不了尴尬的气氛,瑞秋强行改换了话题,“乔迪老师的话,应该能够查明破坏厨房的犯人吧。”

克里斯蒂娜从高中退学了。一旦走下舞台,就无需为想要获得关注而苦恼。虽然没有想做的事,但她也不想寻死。窘迫的日子一天天地持续着。

瑞秋的话声一下子没了气势。布兰卡即刻回到洗碗池边,像没事发生一样开始用海绵擦洗盘子。克里斯蒂娜也嚓嚓地剪起了扁豆。

那天,为了勉为其难地确认家的外面还有世界,她打开了根本不想看的电视。NBC晚间新闻的男主持人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惺惺假笑,宣读着“本年度代表性的人道主义者”这般不过不失的新闻。

“咦?真的诶。”

把电视画面切换到VTR,出现了一个飞行员般的墨镜男的特写,他的太阳穴浮起道道青筋,挥舞着拳头,嘴角边泡沫横飞。明明不是总统选举集会,听众们却送来了阵阵喝彩。

旋钮转动的同时,蓝色的火焰噗的一声跳了起来。

“打破人种和宗教的桎梏,向所有人倾注平等的爱。只需如此,我等就能在自己身上感知到上帝。”

“按下去后再使劲一转,瞧。”

形迹可疑,虚情假意。虽然有着这样的念头,这个男人却奇妙地动摇了她的心旌。

布兰卡叹了口气,拧上水龙头,左手伸向了炉子。

总是被朋友包围的红人也好,像自己这样湮没于世的人也好,这人都能平等地倾注爱吗?哪怕像我这样的被自我表现欲吞噬而失去半条手臂的蠢姑娘?

“真的呀,洗劫厨房的犯人把炉子也弄坏了吧。”

不知从何时起,克里斯蒂娜的视线就再也没法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了。

布兰卡·霍根(Blanka Hogan)一面洗着布满尘土的盘子,一边不耐烦地说。她是三年前先遣队进入乔登镇时就负责炊事的老兵,现在是内务部后厨的负责人。

洗餐具和准备晚餐的工作做完后,瑞秋、布兰卡和克里斯蒂娜按照约定去了学校。

“怎么会呢。”

乔迪·兰迪已先一步到了,她正从B教室的小窗里窥探着数学课。

依旧咔咔拧着旋钮的瑞秋终于发出了声音。

“我一直在等你们哦。”

“不行,完全没火。布兰卡小姐,这个炉子坏了。”

她说了这样的话来取悦瑞秋。

就这样,定下了两天后的今天举办一场非正式的茶会。

E教室好似桑拿房般充满了热气,布兰卡把窗户打了开来,虽然只是四十厘米见方的小窗,不过就连天花板上的灯泡都被吹进来的风清凉地摇动着。

有什么一瞬间,吉姆将脸转向了这边,但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还是跟随孩子们一起向食堂走着。自不必说,克里斯蒂娜也松了口气。

众人坐在门附近的椅子上,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三人围着乔迪的模样。

约好时间和地点后,乔迪把汤放在托盘上,面带微笑走进了食堂。

布兰卡从草编篮子里取出茶具,摆在长桌上,将水壶里的热水倒进装有大吉岭茶叶的茶壶里,然后把沙漏翻转过来。

“那就再见咯。”

“分组访谈不管怎样都会让人觉得紧张吧?本想以更坦率的形式地跟居民对话的。”

或许是担心她意志消沉,乔迪爽快地提出了建议,瑞秋自然欢呼雀跃。

乔迪边说边露出了直爽的笑容,让人有种跟密友说话的安心感。

“不过难得有机会,也让我听听你的想法吧。后厨的各位也请一定要来。”

“其实我有事想找老师谈谈。”瑞秋带着按捺不住的表情抛出了这样的话,“在我们工作的地方,有个高贵的亡灵引发了骚灵现象。”

乔迪爽朗地回答道。一问之下,才知道访谈对象是经过调查团谈论决定的,遗憾的是瑞秋的名字连候选人都没进。

“别胡乱加戏,只是被某人糟蹋了吧。”

“不,没有这样的安排。”

布兰卡低声训斥了一句,她右手拿着平底浅盘,左手摆着香草色的曲奇饼。而乔迪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要是看到信徒和局外人说说笑笑,吉姆会不会心生不悦呢?克里斯蒂娜就站在通往货厢的楼梯上看着两人的对话,内心充满了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她催促瑞秋继续往下说。

不巧的是,身后数米远的地方,吉姆·乔登正被孩子们拉着手往食堂走去,吉姆每月都会跟孩子们去食堂吃一次晚饭,而雷·莫尔顿校长温柔而无懈可击的视线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守望着孩子们。

虽说瑞秋的表达过于夸张,但工作的地方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件却是不争的事实。布兰卡要清洗布满尘土的盘子,克里斯蒂娜不得不用剪刀剪扁豆,都是出于同一个理由。厨房不知被谁搅得一团糟。

瑞秋用比平时高八度的声音问道。

乔登镇的居民早饭的开饭时间是上午七点到八点半。后厨的工作人员为了凑合时间,必须从六点左右开始准备早餐。

“那个,我是瑞秋·帕克,请问我的访谈安排在什么时候?”

而今天,也就是十一月十六日凌晨五点五十分,克里斯蒂娜来到了移动转播车改造的厨房,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的楼梯上看到了留在上面的泥脚印,进出货厢的脚印都重叠在一起,半夜里有人进出过这里吗?

仿佛青春电视剧的主人公心有灵犀地想和意中人拿起同一本书一般,瑞秋立即缩回了手,而乔迪依旧抓着盘子,诧异地眨着她那蓝色的眼睛。

她心觉有异,打开门一看,见惯的工作场所完全变了个样。深底锅横倒在一旁,碗柜斜靠在对面的墙上,餐具散落一地,由于盘子是不锈钢的,所以并没有碎,但菜刀还是折断了,刀刃和刀柄分了家。

“哦,对不起。”

布兰卡几乎和克里斯蒂娜同时到场,瑞秋也在五分钟之后到了,但三人都猜不透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而搞了这出恶作剧。

她边说边抬起了头,就在前方几十厘米远的地方, 是乔迪·兰迪的脸。

瑞秋摘取重点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那个,里面有虫。”

“还有,煤气炉的火也很难点着,那可能也是超自然现象之一哦。”

这些汤盘是在旧金山的折扣店买的,左右各有一个提手,外形像是双耳锅。瑞秋想把浮着蚂蚁的汤倒掉,于是抓住了提手,此时桌子对面的某人抓住了另一边的提手。

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多余的话。布兰卡往摆成圆圈的杯子里倒着红茶,嘴里否定道“那只是你做不好而已” 。

要是摆得不整齐会被布兰卡训斥,所以这样的工作花费了不少时间。再过数分钟,饥肠辘辘的信徒们就会蜂拥而至。确认了汤盘全都码放整齐之后,瑞秋决定回到货厢,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其中一个盘子里漂浮着蚂蚁。

而乔迪本人则仿佛在严冬中暖手般捂着嘴,一脸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傍晚六点多,厨房里洒满了斜照。当时瑞秋正把装了奶油汤的盘子摆在货厢前的桌子上。

“那个,别想得太认真了,反正只是恶作剧吧。”

就这样一直到了前天,命运的瞬间降临到了瑞秋身上。

当布兰卡正准备将倒好的红茶端上来时,乔迪慌忙站起身子,自己拿过杯子,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回椅子上。将嘴贴在热气腾腾的杯子上。另外三人也拿起杯子,无声地啜饮着红茶。

但是无论怎么等待,都完全没有被召集的迹象。

过了约摸一分钟,乔迪蓦地猛吸了口气。

可爱的瑞秋·帕克一心等待着被召集到E教室的那天。克里斯蒂娜起初对一开始就好起来毕露的瑞秋很是不屑,但在听她讲了有关乔迪的轶闻后,发现她是真心爱上的乔迪。

“我就确认一下,厨房的门没锁是吗?”

从第二天开始,乔迪等人就展开了对居民们的询问调查,他们把数人叫到了学校的E教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试着向被选中的人打听,那边说访谈就是询问他们与人民神殿教的关系,以及在乔登镇的生活情况等,并非那种耸人听闻试图揭露教团的阴暗面的谈话。

“是的,乔登镇没有小偷,有锁的地方应该只有‘主之家’和干部宿舍。”

乔迪等人来的前一天晚上,在简易礼堂里召开了临时会议,据内务长官彼得说,这些人是手查尔斯·克拉克的指示,来乔登镇调查人民神殿教的内情的。虽说人民神殿教会受到恶魔般的袭击者们纠缠不休的攻击,但只要能把查尔斯争取到这边,就能一鼓作气扭转形势。彼得还叮嘱说,在调查中千万不要吝惜协助。

“推倒碗柜或者弄掉盘子应该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吧,附近宿舍的人有说什么吗?”

乔迪·兰迪是一直致力于严厉批判伪科学的精神科医生,她把预言家珍妮·狄克逊(Jeane Dixon)说得哑口无言,把超能力者尤里·盖勒吓得将勺子收进碗柜落荒而逃,诸如此类的勇武事迹不胜枚举。大多数都是瑞秋告诉她的,克里斯蒂娜只记得在电视上和她有过数面之缘。

“没有,其实那个货厢的四壁都贴着吸音材料,这是做广播移动转播车时留下来的。所以只要关上后门,就不会有声音漏出来。”

自从两周前乔迪·兰迪来到乔登镇后,瑞秋就完全迷上了她。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次的事件就不没有超自然现像的成分了。很遗憾,似乎跟我的专业领域有些出入。”说到这里,她的脸颊松弛下来,“不过也能提出一些可能性吧。”

瑞秋抑制不住兴奋的样子,毫无意义地用脚后跟叩打着地面。

“你的意思是?”瑞秋把眼睛和嘴都长得老大。

“肯定可以啊,那就这么定了吧。布兰卡和克里斯,还有我,三人都在的话,乔迪老师也会很满足的吧。”

“大家都觉得是某人弄乱了厨房,既然想不出具体的动机,就该首先考虑除此之外的可能性。”

“没,这样真的可以吗?”

“那是骚灵——”

瑞秋一边咔咔地拧着煤气炉的旋钮,一边把目光转向这边。而炉子只是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并没有点着的迹象。

“是自然现象哦。听说厨房是由移动转播车改造而成的,是不是不如其他建筑物那样基础牢固,地板很容易晃动呢?”

“难不成已经有约了?”

对此老兵布兰卡回答道:

克里斯蒂娜·米勒(Christine Miller)停下了剪扁豆豆荚的手。瑞秋是厨房的前辈,为何会突然邀请自己呢?她对克里斯蒂娜抱有好感吗?不可能吧。又或者虽然是同事,要是互相不打招呼的话工作会变得尴尬。一定是这么回事。她不是想嘲笑接受邀请的自己,一定是的。

“我在乔登镇住了三年了,经历过好几次把整个集落吹得一塌糊涂的强风,但厨房从没有乱成现在这副样子。虽然原本是车,但轮胎已经卸下来了,而且还在地上打了木桩固定,所以稍微吹一下理应是动不了的。”

瑞秋·帕克(Rachel Paker)一边用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拧着煤气炉的旋钮,一边说道。

“这样啊,看来就不是天灾了。”乔迪爽快地放弃了追究,“那么会不会是动物搞的恶作剧呢?乔登镇有不能给野生动物喂食的规定,或许是动物被食物的气味吸引至此,却没有得到投喂而饥肠辘辘,然后那个动物顺着气味钻进了厨房。”

“克里斯,接下来有空吗?”

“可货厢的门是关着的。”

她以微弱的气息说出的话,如实地表明了侦探既不是神明,也不是先知。

“如果是灵长类的话,是会自己关门的。”

“那,那个,其实——”

瑞秋尴尬地瞥了布兰卡一眼。

彼得冲到女人身边,扶住了她的双肩。

“我忘了提,其实是有脚印的。”

“怎,怎么了?”

她解释了混凝土板砌成的楼梯上留有疑似犯人的脚印。

就在这时,想起了大到不自然的脚步声,一个女人走进了食堂,就是刚才找洛蕾塔·沙赫特医生的独臂女人。汗水虽然干了,脸上却完全没了血色,三十分钟前还是一副呆然的样子,现在却能分明的看出她正害怕着什么。

“这样啊,那也不是类人猿做的了。”

凛凛子有些难为情地回头看向大埘。

乔迪苦笑着,将手伸向平底盘里的饼干。

“嗯,其实我只是个助手。”

“要是真有犯人的话,就不得不做些令人不快的想象了。凶手憎恨后厨里的某个人,或者是所有人,为了给你们找麻烦,才在厨房里搞了一通破坏。”

这让大埘想起了将近二十年前,久仁雄大叔将自己的工作告诉他的时候。当时的自己说不定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嗯,也有可能吧。”

少年的眼底点亮了光芒,嘴唇松弛下来,脸颊微微发红。

在乔迪的影响下,三人也大口吃起了曲奇,享受着仅限于口中的英式下午。

“侦探——?”

“可要这么想的话,犯人的行动缺乏一致性也是事实。要是真想给后厨添乱,可以把门打开让里面泡水,或者弄坏厨具,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我只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做着侦探这种稀罕的工作。”

“凶手是不是也怕没饭吃呢?”

大埘几乎快憋不住笑了,凛凛子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或者也可以这么想,无论是把锅扔在地上还是弄到碗柜,并不是想找各位的麻烦,而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

“为什么姐姐对我的事情这么了解呢?”他嗫嗫地说,“你是先知,还是神呢?”

“哦哦,没错,就是这样。”瑞秋扑腾着脚说道。

Q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张着嘴。仿佛得知了自己珍视的东西是假的,他的表情有些悲戚。

“那么犯人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不是厨房里藏了什么东西呢?犯人为了找那个东西,不惜在雨夜潜入厨房,却怎么都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犯人焦躁起来,想看一眼碗柜的后面,结果把柜子弄倒了,餐具像雪崩一样滚了一地。凶手并不知道东西分别收在什么位置,没法把碗柜恢复原状。于是干脆拽倒了其他柜子,弄翻了锅,做出有人破坏厨房的假象。”

米克发觉了从外边潜入的掠食动物,于是在笼子这里装死。因为它并不是真的死亡,所以当掠视动物离开之后不久就复苏了。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是奇迹哦。”

瑞秋一副快要淌下口水的表情,布兰卡不出所料地插话道: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被薮犬的叫声惊醒的吗?但你也提到了你去‘主之家’的时候雨下得很大,要是窗户是关着的话,动物的叫声会被雨点敲打屋顶的声音所掩盖,应该是听不见的。

“刚才我就说过了。三年前我跟随先遣队来到乔登镇的时候就是负责做饭的。当时把煤气炉和碗柜搬进空货厢的情景我还有印象,里面并没有藏东西。”

Q挠了挠头。

“好吧,这样说来——”乔迪一脸严肃地喝了口红茶,嘴角蓦地一松,“没办法了,很遗憾,果然还是故意找茬吧。”

“我,我不记得了。”

“是吧。”布兰卡耸了耸肩,瑞秋则鼓起了腮帮子,但事实上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大概是趁你睡觉的时候,蛇和蜥蜴之类的东西偷偷溜了进来,在你醒来之前又回去了吧。宿舍昨晚是不是忘了关窗呢?”

“红茶很好喝哦。品质不错,还带了一丝甜味。”

“可是宿舍里没有掠食动物。”

乔迪端起茶杯,对布兰卡微笑着说。

“不,没有鬼魂。”

“对了,有件事我有些在意。”克里斯蒂娜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菜刀断成了两截,是在刀刃根部折断的。大概收在碗柜里,和餐具一起掉在地上了吧。不过这东西似乎没那么容易折断,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你的意思是,米克发现了薮犬的鬼魂吗?”

话刚说完,她就吓了一跳。乔迪的脸色非常难看,跟十秒钟前判若两人,只见她瞳孔缩得很小,嘴唇抖个不停,脖颈上淌出了大量汗水。

“我之前从学校的老师那里听过,负鼠为了防卫有时会做出拟死的行动。当遭到掠视动物袭击时,它会故意装死,肌肉僵硬一动不动。有时还会垂下舌头,故意发出腐败的气味,以此欺骗敌人来保护自己。”

“那,那就太奇怪了,本来觉得是恶作剧,但可能不是这样。犯人进厨房的时候——”

Q像小鸡一样眨了眨眼睛。

喝空的茶杯从乔迪手指上掉了下来,随着啪的一记脆响,碎片在地板上四散飞弹。瑞秋发出的惨叫。回过神来的时候,克里斯蒂娜手中的杯子里的红茶也洒到了脚边。

“诶?”

“没,没事吧?”

“负鼠米克能够复活过来,不是因为教主哦。”

布兰卡抛下还没吃完的饼干,冲到了乔迪身边。乔迪则捂着胸口,像是缺氧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猛地摔在了地上, 朝坐过的椅子呕吐不止。她全身剧烈抽搐,在教室里难受得满地打滚,这不可能只是噎住了,明显是发生了急性食物中毒。

凛凛子靠近少年身边,屈着膝盖,窥视着Q的眼睛。

“……这么会这样?”

“我接来下说的话绝不是你所相信的东西,你有相信自己所信之物的自由,可是——”

克里斯蒂娜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来。

凛凛子喊住了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少年停下脚步,一脸不解地抬起眉毛。

乔登镇没有伤痛和疾病,自己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千里迢迢从红木谷迁徙至此。可事情根本不对。

“哦,可以再跟你说一件事吗?”

“瑞秋,快把沙赫特医生叫来。”

彼得拍着Q的肩膀说道。Q点了点头,就这样出了食堂。

布兰卡的怒吼让克里斯蒂娜清醒过来,可瑞秋仍旧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乔迪,布兰卡看在眼里,于是将脸转了过来。

“辛苦你了,回到学校后,也跟雷·莫尔顿(Wray Morton)校长说一下吧。”

“克里斯,你去叫医生,快!”

接下来我五分钟里,凛凛子和彼得千方百计地变换说法,想从少年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但再也没得到什么新的东西。

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的克里斯蒂娜就这样跑出了教室。

Q茫然地回答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4

“到了早上,它自己醒过来了。大概是我的请求得到了回应,教主救了它吧。”

“乔,乔迪老师喝了红茶,然后就——”

李河俊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冷风穿过食堂,独臂女人摇晃着身体,就在这样跪倒在了地上。彼得吓得放脱了双手,女人似乎没了意识,就这样软软地趴倒在了地上。

“对了,负鼠米克呢?教主大人应该把他复活了吧?”

“乔迪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果不其然,凛凛子提出了反驳,众人无言以对。那少年为何没有看到凶手呢?一想到它宛如一缕轻烟从密林中消失的情形,大埘不禁怀疑那是否真是薮犬的鬼魂。

李河俊颤抖着声音问道,凛凛子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要是继登特之后乔迪又被盯上的话,那么凶手的目标无疑就是调查团的成员。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麻烦呢?要是凶手有两个的话,还不如趁他上厕所的时候联手发动袭击更加稳妥。”

“乔迪小姐在哪?”

大埘生硬地说道。

“她说有信徒邀约,十点开始在E教室喝茶。”

“凶手是两个人吗?一个在厕所里威胁登特,另一个在房间里给了他致命一击。”

“好吧,那我们去学校看看情况。”

倘若Q的证词准确无误,那么登特就是在厕所遭遇了凶手,然后在他逃进宿舍后断了气。但要是从厕所逃走的时候没有受伤,那凶手就应该追着登特跑进宿舍,拿刀捅了他的后背。但据Q的说法,除了登特先生之外没有看到任何人。

彼得用对讲机叫来了部下,命令其帮忙照顾晕倒的克里斯蒂娜·米勒,随即离开了食堂。大埘、凛凛子、李河俊也紧随其后,那个叫Q的少年也要跟过去,彼得叫他在这里等着,于是他就留在了食堂。

四人不禁面面相觑。

学校被喧闹生包围着。孩子们纷纷跑出教室,聚集在E教室的门窗前。

“没有。”

“快回去上课吧,你们这样会让校长很为难的。”

“那么在那个时间点,登特先生有没有受伤?”

彼得这般劝诫着孩子们,或许是通过高层干部的现身确信了异常事态的发生,孩子们愈加兴奋地尖叫和跳跃。

“没,没人。”

门口有个长着迪士尼电影里魔法师胡子的男人——大概就是校长雷·莫尔顿吧——正张开双臂,拼着命把孩子们往回推。而窗户跟前,刚刚把Q带来的W背靠玻璃,遮住了教室里的情形。“像学生会长”的判断似乎非常准确。

“先确认一下——”凛凛子开了口,“登特先生在逃跑的时候,后面有没有人追他?”

众人拨开人群,踏入了E教室。

大人们盯着少年看了数秒。

教室里已经有了三名女性,其中两个似乎是参加茶会的人,还有一个是先到一步的医生洛蕾塔·沙赫特。

“登特先生一刻不停地跑着,一直跑进了‘北-3’,我正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过了约十秒钟。‘北-3’房间里又传来一记巨大的惨叫声。我很害怕,就这样回到了宿舍。”

桌子上还残留着质朴的茶会痕迹,装着茶叶的茶壶、热水壶、沙漏、草编篮,还有喝了一半的茶杯。平底盘里剩了些曲奇饼干。

凛凛子从桌上探出身子,登特在遇害之前去了厕所吗。

就在那张桌子的桌脚边,乔迪·兰迪那肥大的身体折成“巜”字,就这样气绝而亡。

“离开宿舍的时候我看了眼时钟,是十一点三十五分。当时雨势很大,我穿上雨衣,提着装米克的笼子向‘主之家’走去。就在我走过干部宿舍前面的时候,从厕所那边传来了男人的叫声。我吓了一跳,就躲在了宿舍后面,然后登特律师从声音传出的位置跑了过来。”

茶杯碎片,撒了的红茶,吃了一半的曲奇,挂着呕吐物的椅子——这些东西包围着乔迪的遗体。电视上漂亮的脸庞被鼻涕眼泪搅成了一团糟,她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搞怪地吐着舌头,凄惨的尸体散发着大吉岭的优雅香气,愈加显得滑稽可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好别靠过来。”

虽然不知道负鼠的怎么样的动物,但似乎跟岩针蜥不一样,他是真的很宠爱它。

洛蕾塔制止了正要靠近尸体的彼得。

“即便摇晃笼子,米克仍旧没能醒来,而且把脸凑近的时候还能闻到死老鼠的臭味。于是我决定带米克去‘主之家’,想要在灵魂消失之前让它重新复活。”

“她的喉咙里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死因应该是氰化钾中毒,呕吐物中可能还有残留毒质。”

“我明白了,然后呢?”

彼得停下脚步,用对讲机向吉姆·乔登报告了情况,并向部下传达了一些指示。他一边抹着脖子上的汗,一边环顾着众人。

他皱起鼻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为了不让骚动扩大,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沙赫特医生先去食堂给克里斯蒂娜看病,参加茶会的那两个人就去我房间吧,凛凛子,你们几个也一起来。”

“大概是因为饿着肚子却没人投喂才生气了吧,老师说不能给野生的猴子和狗喂食,所以我就按老师说的做了,但是狗不知道。”

六人一齐点了点头。

“我觉得狗一般不会杀死负鼠的吧。”

众人打开门,从E教室里走了出来。大埘从W身边看了眼小窗,只见一滴呕吐出来的汁液正顺着椅子的边缘滴落下来。

不是不祥之兆,而是不祥之犬吗?

“我想大概是我泡的红茶里被下了毒。”

“我在床上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那只狗的叫声,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往笼子里一看,米克已经不动了。”

虽然牙齿时不时地打颤,但布兰卡·霍根还是口齿清楚地回答了凛凛子的问题。从总部尚在旧金山那时开始,她就是支撑着人民神殿教胃袋的资深厨娘,现在出任内务部后厨的负责人。

“你为什么认为它是被薮犬的鬼魂杀死的呢?”

彼得、大埘、凛凛子、李河俊四人在彼得平时起居的干部宿舍“北-2”房间听取出席茶会的两人的证词。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分,虽说余下的十五分钟里没可能查明两起凶案的凶手,但凛凛子似乎仍未放弃。

“是负鼠。”

“肯定是那个在厨房里搞破坏的家伙干的,就是他在红茶里下了毒,绝对是这样——”

“那个米克,呃,是鬣蜥吗?”

瑞秋·帕克声嘶力竭地说道。水从她左手拿着的杯子里溅了出来,打湿了裙裤。与布兰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瑞秋完全失去了冷静。

“就是有个薮犬的鬼魂潜入了我睡觉的小屋,把米克杀死了。”

她于半年前皈依,随后以替代退教信徒形式加入了后厨。两天前的晚上,她与前来取餐的乔迪展开了一段青春电视剧般的偶遇,正是她发起了这次茶会。

“……啥?”

将两人所说的话整理一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是这样的——

Q用鼻炎般的声音回答。

今天凌晨六点前,后厨的三人先后来到厨房,发现货厢被人搞了破坏。她们把碗柜扶正,将弄脏的餐具清洗干净,好不容易才赶上时间准备了早饭。

“米克被一只薮犬的鬼魂杀死了。”

上午十点,收拾完东西并做好晚饭的准备工作后,三人按约定去了学校。与乔迪会和进了E教室后,布兰卡泡了红茶,瑞秋恰逢其时地把厨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乔迪,乔迪提出了一些假设,但当她听说菜刀折断的时候,似乎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具体内容,身体状况就发生了突变,就这样气绝身亡。

彼得坐在少年面前向他问道。

“有件事确认一下。”凛凛子以心理咨询师的口吻问道,“不止是乔迪,其他人也喝了红茶吧?”

“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当然喝过。我、瑞秋、克里斯全都喝了。”

李河俊撅起嘴唇,好像在说这种事就别问他了。而当事人W遵从了彼得的指示,一个人离开了食堂。

布兰卡即刻回答道,瑞秋也点了点头。

“弄得一模一样肯定太无聊了是吧?”

“跑完红茶后,是布兰卡把杯子递给乔迪的吗?”

还有一个是007 的上司,秘密情报部门的老大,应该是叫M,但W这个角色从没听过。就像“海之庭”的招牌一样,将字母颠倒过来。

“不,我倒完茶后,是乔迪老师自己端起杯子坐回椅子上的。”

“那么那家伙不就是M了吗?”

这就怪了。其他三人并未出现中毒症状,要是毒只下在乔迪自己选的杯子里,凶手又是如何让她选择这个杯子的呢?

在007系列电影中,确实有以字母为称呼的角色登场,大埘几年前看过的某部作品中,里边有个叫Q 的技术员大叔很是活跃,可是——

假使凶手没有特定目标——也就是说,只要参会者有人死了就行,这个谜题便自然能够消解,因为只要在其中一只杯子上事先涂毒就可以了。但考虑到十小时前登特被杀的情况,调查团的成员被盯上应该是确凿无疑的事,凶手再一次用了奇迹般的手段杀了人。

李河俊在耳边悄悄说。

“茶壶和茶杯平时都存放在哪里吗?”

“是在模仿007 吧。”

凛凛子继续发问。

彼得让Q坐在椅子上,对另一个人下了指示。难不成在这个集落里,所有孩子都是按字母表叫的吗?

“全部装在草编蓝里,平时放在厨房。”

“谢谢了,W,你先回学校吧。”

“你们有把今天开茶会的事告诉其他信徒吗?”

而另一边是个白人,身高与Q差不多,气质却比他成熟两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学生会长一样,毫无来由地鄙夷周围的人,望向大埘等人的眼神里也透着猜忌之心。

“不,我有种挪用时间偷懒的内疚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其中一个孩子有些眼熟,他就是昨天在“父之家”里遇到了亚裔少年,他被安排做了把岩针蜥比尔带来的表演,吉姆似乎称他为“Q”。

布兰卡回答道,瑞秋也点了点头。克里斯蒂娜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吧。

大埘本想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抱怨一句,却被李河俊瞪了一眼。

“乔迪去世的时候,有没有提到关于自身的异变呢?”

“什么啊,是小孩吗?”

“没提过。她看起来非常痛苦,我想当时根本就顾不上吧。”

彼得不安地低语道。就在这时,两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食堂,就像跟女人呼唤了位置一样。彼得站起身来,朝两人招了招手,看来他们就是这回翘首以待的目击者。

“尸体周围流淌开来的红茶是乔迪小姐弄洒的吗?”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是克里斯蒂娜洒出来的,乔迪老师倒地之前,她刚好喝了一口红茶。”

说完这话,她就背对着彼得,向着陵园的方向快步走去。

“茶杯上有什么可以当做记号的东西吗?比如某只茶杯的花纹不一样,或者有小裂口或伤痕之类。”

“对不起,打扰了。”

“应该没有吧,要是仔细找的话可能会有细小的划伤。”

女人就像右手还在一样,将双臂拢在了一起。

“假设布兰卡小姐在倒茶的时候,只在其中一个杯子里下了毒。你觉得只要把这个杯子放在靠近乔迪小姐的一侧,就能让她选择这个吗?”

经历了昨天的分组访谈后再次观察乔登镇,就能发现一些事情。这个集落的居民身上带着瘢痕,缺损或者出现病状的比例明显要高一些。粗略一看,每三到四个人里就有一个人的身体带有什么问题。为了寻求阪依人民神殿教而得到的恩宠——或者说是幻觉,怀揣着相同烦恼的人才会聚集于此吧。

“不可能。”布兰卡的话声有些僵硬,“倒红茶的时候,我把四核杯子摆成了一个圆圈,不可能预测到乔迪老师会拿哪个。请不要怀疑我。”

她摆着双手,以一副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说着。但事实上摆动的只有左手,右臂的肘部以上都是空荡荡的。

她求助似地看着瑞秋,瑞秋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敲,说了声“绝对是这样”。

“不,什么事都没。”

“曲奇饼干呢?”大埘插嘴道,“教室的地板上掉了吃剩的曲奇,那是乔迪吃的吗?”

“她去陵园了,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怎么了?”

“不是。”布兰卡说,“那是我吃的,乔迪老师倒地不起是在吃完曲奇之后。”

女人的表情就像掉了魂一样,言语中也不带感情。她喘着粗气,浑身湿漉漉的,就像淋了阵雨一样。

“各位都吃了那盘曲奇吗?”

“你们知道洛蕾塔·沙赫特医生在哪里吗?她好像不在诊所里。”

“是的,我把曲奇装进盘子里,大家一起抓着吃了。并不存在唯有乔迪老师吃了不一样的曲奇。”

她好像并不是众人等待的目击者。

布兰卡毅然决然地答道。瑞秋也点了点头,这里跟红茶一样,不可能只在其中一片曲奇里下毒,然后让乔迪吃进去。

女人的目光停留在了彼得身上,犹犹豫豫地打了声招呼,彼得问了句“什么事?”。

“那就太奇怪了,应该还有什么盲点。”

“那个,请问——”

李河俊抱着胳膊喃喃地道。看到这一幕的布兰卡吊起了左边的脸颊,摆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大得像乌鸦一样的飞蛾在头顶一刻不停地飞来飞去。就在焦急地等待目击者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左顾右盼地进了食堂。

“那个,请稍微等等,看来各位都误会了。”

手表的指针指向九点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九十分钟。

李河俊歪过了头,布兰卡在变形的脸颊前挥了挥手。

3

“不存在什么特别的盲点。昨夜潜入厨房的杀人凶手把毒混在了红茶茶叶里,我们喝的红茶全都有毒,喝完之后乔迪老师死去了,而我们三个都没事,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没有看到凶手的证词,但在昨天深夜,有人说目击到登特先生正在逃避着什么。”

大埘不禁苦笑起来。虽然已经彻底忘了,但她们也是这个疯狂邪教的信徒。

李河俊兴奋地问道。这样的话就能急转直下地解决案件了。彼得只见彼得对麦克风说了句“知道了”,然后重新转向了大埘他们。

“我们服毒不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因为我们是人民神殿教的信徒啊。”

“找到目击者了吗?”

彼得叫来部下把布兰卡和瑞秋送回宿舍,一行人再度前往案发现场。

突然响起了收音机般的噪音。彼得从腰间拿起对讲机,站在数步远的地方开始说话。

“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懂。”凛凛子一边回避着水坑一边对彼得说,“吉姆·乔登先生为什么要把氰化钾引进乔登镇呢?”

“原来如此,可能性又缩小了不少。”助手把上司撇在一边,说着意味深长的话,“好像马上就能找到答案了呢。”

彼得瞬间紧绷着脸,随即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凛凛子仔细观察着橱柜的侧面和底部的木板,却找不到任何痕迹。

“你为什么这么想?”

凛凛子一边开关着门,一边好奇地观察着橱柜。左右两扇门的上下两处都用不锈钢铰链固定着,螺丝嵌得很牢,没有开门的迹象。往衣柜里一看,高过头顶的地方有一根杆子,上面挂着一个衣架。

凛凛子并未追问内务长官,而是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

“这真是个有趣的线索。”

“氰化钾和可从动植物身上提取的生物碱类毒质不同,想要得到,就只能从化学工厂之类的地方购买。要是地处密林的开拓地上有这种东西,就只能认为是吉姆·乔登先生出于某种目的购买并引入的。如何?”

示意图

凛凛子歪过了头。

橱柜高约一米七,宽五十厘米左右,跟右边的墙壁一样,双开门的其中一扇上也全是镜面。往下一看,两扇柜门的下方溅着血迹。正如凛凛子所言,左右两扇门的血迹并不相连,左边的血迹要高三厘米。

“正如你说的那样,教主一年前从俄亥俄州的化学公司购买了氰化钾,现在仍旧保管在仓库里。”

“这里的血迹并不相连呢。”

“买这个到底是为什么?”

凛凛子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低头查看血泊,忽然“咦”了一声,随即弯下腰来,直直地盯着橱柜的门。

“当我们干部和信徒的信仰动摇之际,教主大人会把这些人叫过来,给他们喝下有毒的果汁。”

“我已经消除了一种可能性,要是能再多点线索就好了。”

彼得以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口吻说道。

李河俊喘着粗气问道。无论钥匙放在何处,感觉都改变不了从外边无法上锁的事实。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是什么诡计了吗?”

“是为了确认信仰,因为人民神殿教的信徒吃下毒药也不会死,教主大人是把氰化钾当做试纸用啊。”

凛凛子将手从念珠上移开,小声嘟囔着“原来如此”。

凛凛子张大了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检查房间的时候,约瑟夫的脚尖撞到了鞋架,结果钥匙掉到了地上。所幸没有沾到血,但我觉得有可能会重蹈覆辙,于是便把钥匙放在了距离尸体很远的桌子上。”

自不必说,要是喝了致死剂量的氰化钾,人就会死亡,和信仰的宗教无关。没有毒发的症状,这只是他们的妄想。

彼得歪着头沉吟了数秒,然后“啊”地一声拍了拍手。

吉姆伪造了有毒的果汁,其实只是给他们喝普通的果汁吧。信徒通过能不能喝下果汁来确认他们的信仰,这种做法与其说是试纸,还不如说是信仰检查。

“问个细节上的问题。彼得先生和同事发现尸体的时候,钥匙是放在鞋架上的。但我刚才问你讨要钥匙的时候,钥匙是放在桌子上的,是谁移动了它呢?”

“这里的居民知道仓库里有氰化钾吗?”

大埘和李河俊很快就弹尽粮绝了。看向凛凛子,只见她正不慌不忙地拽着手腕上的念珠,一边发出“啊,嗯”的声音一边捻着珠子。

“我想大多数人是知道的吧,这边没有特地发过缄口令。”

“没啊。正如你看到的那样,这是一栋跟业余木匠的手艺半斤八两的建筑,根本就不是能设置密道的精细构造。”

“仓库的警备状况如何呢?”

“把地上的瓷砖掀起来就能看到一条密道,像这样呢?”

“没有警备。这个集落里的人都是人民神殿教的信徒。”

“我们也查过床底和橱柜,都没看到人。”

也就是说只要有意,谁都能弄到氰化钾吗?

“是不是你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凶手正躲在什么地方,然后趁你们不备逃走了呢?”

抵达学校后,三十分钟前的骚动有如谎言一般,孩子们的身影消失无踪。据说是彼得的部下们让孩子们“集体放学”回到了宿舍。

“我一进屋就立即检查了门,没被什么东西卡着,窗也一样。”

正要打开教室的门,结果只开了几厘米门就不动了。本以为是有人在里面推门,但从窗户往里一看才知道并非如此。

“彼得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门真是锁上的吗?”李河俊紧咬不放,“是不是门上卡了什么东西没法打开,所以误以为上了锁呢?”

乔迪的呕吐物从椅子上滴落下来,有如小池子一样一直延伸到门的跟前。由于门板的底部和地板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干燥变硬的呕吐物便阻碍了门的移动。只要撑起胳膊肘稍一用力,门就伴随着一阵恶心的触感吱呀吱呀地打了开来。

办公桌左上角有个通风口,这里也装着双层金属网,没有可以通过钥匙的缝隙。

众人尽量分开双脚,跳过呕吐物进了教室。

大埘把门关了起来,门的上下全都严丝合缝。

大埘想起了洛蕾塔的忠告,一面小心着不触碰呕吐物,一面观察着乔迪的尸体。

“办不到吧,瞧。”

乔迪的脸被眼泪和鼻涕抹得一塌糊涂,但衣服几乎没乱。短裤的口袋里放着手帕和药盒,那件吊坠依旧不见踪影。

“用丝线做成索道,从门地下把钥匙转移到鞋架上面之类的。”

大埘直起腰,将目光投向茶杯的碎片。杯子是黑色的底纹上绘着白色的圆点图案的廉价品,一看就是旧货市场上淘来的。正如布兰卡说的那样,跟桌子上其他三个人的茶杯并无分别。

“想办法?什么办法?”

“……咦?”

李河俊咬着手帕说道,似乎在忍受着恶心感。

站在两米开外眺望房间的李河俊发出了魂不守舍的声音。彼得和凛凛子一起回头看向了他。

“应该是从外边上锁之后,在想办法把钥匙转移到室内的吧?”

“那里是不是应该掉了片曲奇呢?”

大埘从旁边看着钥匙孔,上面也没有铁丝戳过的痕迹。

他边说边指着凛凛子的屁股下面。经他这么一提,才发现掉在地上没吃完的曲奇已然不翼而飞。

“很遗憾,这里既没有备用钥匙,也没有万能钥匙。要是拜托锁匠的话,应该是可以复制的,但在这片开拓地,既没有制作备用钥匙的材料,也没有懂技术的匠人。”

“真奇怪。凶手是趁我们找布兰卡小姐和瑞秋小姐问话的时候,闯进来拿走曲奇的吗?”

“这会不会是其他房间的钥匙呢?”

凛凛子大惑不解地环顾着地板。

凛凛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走出房间,将钥匙插进了门把手上的钥匙孔,随着一记“咔嚓”声,锁舌从门的侧边蹦了出来。

“凶手在曲奇上下毒了吧。他知道我们在查案,为了不让事情暴露,便把曲奇藏了起来。”

在拉里的枪口下,大埘,凛凛子,李河俊一起前往了‘主之家’。

“可掉在地上的曲奇并不是乔迪吃的,而是布兰卡吃的啊。既然她没有中毒,那块曲奇就理应没毒。”‘’

“然后教主大人就下了命令,要我把你们带到‘主之家’,于是我和约瑟夫,还有在食堂前遇到的拉里·莱文斯一起去了‘南-30’宿舍,其他的事情各位也都知道了。”

凛凛子看向桌面上的摆在平底盘里的曲奇,这边并没有减少的迹象。凶手似乎只拿走了地板上吃了一半的曲奇。

登特发出惨叫声是在十一点四十分前后,这就是说,吉姆·乔登在约一小时前曾见过他。

“凶手误以为掉在地上的曲奇是乔迪吃的吧。”

“教主大人好像从之前就在怀疑登特先生的身份。昨天也在十点半过后把他叫到‘主之家’,打听他跟前任律师交接的情况。话虽如此,他似乎也没想到登特先生是间谍。所以当我把笔记本上的内容报告给教主时,他显得非常吃惊。”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觉得有必要潜入现场拿走它。”

彼得从办公桌旁的行李箱里拿出了笔记本。翻开内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乔登镇学校在册学生的姓名、年龄、出生地、信仰深度、父母的职业、父母的捐款金额等。这跟四年前凛凛子拿到的円内神道的名册几乎一模一样。

凛凛子少见地抬高了声音。

“我先用对讲机联系了洛蕾塔·沙赫特医生,约瑟夫跑去通知了教主。先来的是教主,教主听了一遍说明后,就指示我去检查登特的行李。于是我在办公桌和抽屉的行李箱里找了一遍,从行李箱的盖子背面找到了这个东西。”

四人呆然地看着地板,这时传来了拧把手的咔嚓声。

“发现尸体后你们做了什么?”

回头看向入口,开门的人是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吉姆·乔登握着手杖站在他的身后。

凛凛子仔细观察着拿到的钥匙,这是一把寻常的黄铜钥匙。大埘代替她继续提问说:

“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干部宿舍的钥匙每个房间只配了一把。打碎玻璃往里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鞋架上放着钥匙,所以也不存在约瑟夫进入房间后偷偷放上去的可能。”

吉姆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那看起来很高级的皮鞋踩在了呕吐物的位置。

凛凛子提出了请求,于是彼得将放在桌子上的钥匙递给了他。

“还不知道。”

“我能看看那把钥匙吗?”

凛凛子如实地回答。

也就是说,杀人现场是密室的状态。正如彼得在“主之家”说的那样,要是让人民神殿教的信徒知道这事,他们会认为是吉姆对登特降下了神罚。

“约瑟夫,现在几点了?”

“我们让尼科尔回去后,就从军械库拿来了一支步枪,把窗户砸了开来。然后就发现登特先生浑身是血倒在地上,钥匙就放在鞋架上,却怎么都找不到凶手的踪影。”

“十一点零二分。”

凛凛子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约瑟夫看着手表说道。时间已经到了。

“多谢。”

“那就到此为止,马上收拾行李,现在就去凯图马港机场。”

大埘并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但彼得还是顺从地拿出了对讲机,问了约瑟夫同样的问题。而约瑟夫的回答跟彼得一样,两人都锁了门。

“再给一点时间,拜托了。”

“以防万一,你能跟约瑟夫先生确认一下吗?”

凛凛子仍不肯罢休。

“是的,锁了。教主叮嘱我们要小心锁门,我想约瑟夫应该也锁了吧。”

“别太瞧不起人了。”

“冒昧地问一句。”凛凛子的声音有些僵硬,“你们两个出去的时候,各自的房门都上锁了吗?”

约瑟夫·威尔逊一声怒吼,将右肩扛着的M1903重新架好,将枪口指向中这边。大埘的鼓膜里似乎又回响起开枪的声音,掌心里渗出了汗水。

“我和约瑟夫通过她的声音发觉事情不对,于是赶到了‘北-3’,确认门窗都上了锁。”

“连乔迪都被杀了。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

“北-3”房间的窗前还放着尼科尔带来的早晨托盘,里面摆着薄煎饼。据说这是厨师为不吃麦片的登特特别准备的。

“闭嘴——”

“是我和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不过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负责后勤的尼科尔·菲舍尔,她到干部宿舍是为了送早餐。”

“你说你非要留在这里是吧?”

“尸体是谁发现的?”

吉姆·乔登打断了部下的话。

彼得惭愧地放下了摆出剖腹姿势的手。

凛凛子立刻回答说“要”,李河俊瞥了凛凛子一眼,柔声说“我也留下”,两人一齐回过头,催促大埘做出答复。

“如果是这样的话,使用自己的刀就很奇怪了。凶手应该是出于某种理由和登特先生发生了争执,期间登特先生的刀掉了出来,于是凶手拾起刀从背后捅了登特先生几刀,大概就是这样的经过吧。”

自不必说,大埘完全不想留在这里。原本自己的友人就遭到枪杀,虽然一度得到人身安全的保证,但现在又有身份不明的杀人犯想要取己方的性命。他还不至于不惜性命想要留在这种地方。

“故意采用他杀的死法,好把自杀伪装成他杀,这个呢?”

但既然是为了帮助助手而千里迢迢来到此处,那就没法丢下凛凛子一个人回到日本。

“不,登特先生的后背被反复捅了好几刀。我不觉得他会为了自杀而特地刺自己的背,而且你们两个听到的惨叫声也没法解释。”

“我也想留下,好吧,算是吧。”

这是切腹吧。

他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难为情的声音。

彼得罕见地抬了抬眉毛,在腹部前方握拳横着挥动了一下。

“那就没办法了。”吉姆背对着教室,拍了拍约瑟夫·威尔逊的肩膀说,“把他们带到牢房里去吧。”

“就是说他是自杀的?”

5

凛凛子也注意到了同样的事情。

刚出学校就落起了蒙蒙细雨,将近牢房时转为了大雨。

“这是他防身用的刀吧?”

集落南端与密林相接的位置有个宽约十米的斜坡。话虽如此,这里并非如公园那样平整的坡道,而是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砾石和土块。倘如在此失足,就绝不是只多出一两道擦伤就能完事的了。牢房就建在这道斜坡的边缘。一旦发生山体滑坡,是首当其冲滑落下来的位置。

大埘对这把刀还有印象。黑色的筒口露出了银色的刀刃。这就是昨天在密林里与登特见面的时候,被蜂巢吓坏了的登特掉下的折叠式小刀。

在约瑟夫·威尔逊 的命令下,众人留意着脚下前往入口。牢房分为两栋建筑——第一牢房和第二牢房,之间由一条细如管道的走廊相连。据说原本只有一栋牢房两个监室,或许是相比移居之初使用牢房的频率增加之故,后来才扩建成这样。

“这就是洛蕾塔医生提到的那把刀,就掉在尸体的附近。”

两栋楼都只设了一个通风口,屋顶和墙壁全都被锈迹斑斑的白铁皮覆盖。

彼得穿过房间,拿起放在桌上的毛巾,像卷轴一样摊了开来,取出了一柄沾血的小刀。

“你们被释放了。”

示意图

监室里分散关押着三个黑人青年,他们代替大埘等人被放了出去,带着惊诧的表情回到了居住地。

床边的墙上仔仔细细张贴着吉姆·琼斯的海报,那是他在马丁·路德·金人道主义奖的颁奖典礼上演讲的照片,在飞机上读过的报纸上也常有出现。这大概是为了伪装成人民神殿教的信徒而特地准备的吧,但半夜看见搞不好会吓尿。大埘满心期待海报背面会有密道的入口,于是把边角的胶带撕开,却发现后面的墙壁上只有被食木的蛀虫啃出的小洞。

在约瑟夫的安排下,大埘和凛凛子被关进第一牢房,李河俊被关进了隔了一条走廊的第二牢房。

一件大尺寸的雨衣掉在血泊里。据说登特是抓着这件雨衣死去的。尼龙面料有点潮湿,看来昨天他曾穿着这个外出过。除了沾着血痕,看不出其他的异常。

“祝你俩平安无事。”

那是一间十叠大的房间,开门的位置是放置着涤纶脚垫和木制鞋架的朴素玄关,右手边的是床铺,正前方是铝合金桌子,左手边是衣橱的两扇门。左边的墙壁从上到下都是镜面,其余墙壁则装着木板,地上铺着淡粉色的瓷砖。虽说式样比大埘他们的宿舍豪华得多,但内部装潢缺乏统一感,给人以一种情人旅馆般的廉价印象。

李河俊铁青着脸挥了挥手,一个人走向了第二牢房。他说自己是幽闭恐惧症,关进牢房一定很焦虑吧。大埘也向他挥了挥手,说了声“请节哀”,然后进了第一牢房的监室。

彼得推开了“北-3”房间的门,大埘斜着身子往里望去,只见瓷砖地上有一摊血迹。

“有事就喊我。”

“登特先生就是倒在这个位置。”

边说边给铁栅门上挂锁的正是昨天在学校里谈过话的其中一人,从越南回国的士兵富兰克林·帕尔泰。他在采访中自称负责特殊事务,但实际的工作似乎的牢房的看守,因为没有轮椅就无法移动,很难从事农活和集落的安保,才被分配了这项工作吧。当然了,他本人和周围的人都坚信他长出了腿,所以这也算是无意识进行的合乎情理的行动吧。

凛凛子向彼得道谢后,朝着手提担架的洛蕾塔鞠了一躬。说了声“可以了”。于是洛蕾塔叫住了刚好从“父之家”里出来的拉里·莱文斯,两人一道抬起担架,将尸体运往陵园。

富兰克林从挂锁上拔出棒状的钥匙,将其收进口袋,转动轮椅的手轮圈,回到了入口旁边的看守室。

“我已经发出了指示,要他们一旦发现目击者就马上联系。”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塞进猪圈。”

两分钟后,彼得将对讲机装回了套子里。

大埘靠在墙上,用日语嘟囔着。监室有两张榻榻米的大小,逼仄程度跟宿舍的床铺差不多。

彼得从腰间拿下对讲机,在距离担架数步远的地方开始说着什么。大约停顿了两秒之后,洛蕾塔的腰间也传来了彼得夹着着噪音的话声,看来她的腰上也挂着对讲机。

而墙那头的凛凛子一言不发,她大概在关心走廊尽头的看守室里的富兰克林吧。大埘试着找了找墙上有没有被虫子咬破的洞,但是什么都没发现。

“既然血流了如此之多,凶手理应也该被溅到了血。虽说是深夜时分,或许仍会有目击者。你能让信徒们确认一下有谁看到过可疑人物吗?”

晚上八点半,通风口的背面逐渐变暗,雨点敲打着屋顶,声势越来越大。这时吉姆·乔登的声音从架设在房檐上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这跟洛蕾塔医生的看法一致,死亡时间看起来没有错。

“现在召开紧急集会,请所有子民十五分钟后到礼堂集合,重复一遍。”

“我就住在隔壁的‘北-2’,昨天夜里听到了登特先生的惨叫,那时我睡眼朦胧地看了眼时钟,是十一点四十分。”

看守室的门即刻打了开来,传来了坐轮椅的富兰克林出门的声音。左边的墙壁后传来一记呼气声。

“你怎么知道?”

“你是不是太有教养了?要更像个囚犯啊。”

“不好意思——”彼得插了句嘴,“我想他应该是十一点四十分左右被杀的。”

“比方说?”

“遇害是时间是从昨晚的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吗?”

“骂几句看守,再用叉子抠一抠墙。”

“没有体温,血也干了,从手脚的僵硬程度判断,大约死了七到九个小时。”

凛凛子大声笑了起来。

大埘问道。

这是她的风格。大概是早就做好了被关进牢房的觉悟,才坚持留在乔登镇的吧。

“知道死亡时间吗?”

虽说已有一半的人遇害,但查尔斯·克拉克派遣的调查团依旧是吉姆·乔登的指望。之所以心急火燎地甩掉包袱,是因为一旦被利奥·莱兰议员发现会惹来麻烦。但只要把人关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就算就在集落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凛凛子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吧。

洛蕾塔简明扼要地解释道。她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初中班上一定会有的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优等生。

在被杀人犯盯上性命的情况下,要说对剥夺了移动的自由毫不害怕,那就纯属说谎。但一想到有看守替我们把守入口,又觉得相比住在没有锁的宿舍里要安心得多。

“凶器应该就是房间里的小刀,创口的大小的刀刃的宽度是一样的。”

“我等常年暴露于恶魔般的袭击者的威胁之下,他们试图用残酷的方式夺走我等的性命。你们也会感到不安吧 ?但是乔登镇是在上帝的保护之下,时至今日终于得到了证明。”

创口位于后背,看样子是隔着衬衫被刺的,衬衫连同皮肤一起被撕裂开来。溢出的血将他从头到大腿都染得通红。李河俊“哇”地叫了一声,将昨天吃下去的麦片全都吐进了草丛里。

扬声器里又开始播放吉姆·乔登的声音。这一回,人群的嘈杂声也随之传了出来,大概礼堂里的集会已经开始了吧。

登特的脸就像刚吃完饭的婴儿,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梳成大背头的白发凌乱不堪,眼镜的镜片上布满了裂痕,似乎是负伤以后痛苦挣扎了很久。

“假装好人潜入集落的两名袭击者,阿尔弗雷德·登特和乔迪·兰迪已经在神罚之下伏罪,剩下的三名袭击者也已经被关进牢房里了,我们的生活得到了守护。”

彼得走上前去,向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洛蕾塔应了声“哦哦,这样啊”,然后把担架上的布掀了起来。

“真是服了,原来我也成了袭击者啊。”

这时“北-3”房间的门刚好打了开来,走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她就是乃木中枪的时候被约瑟夫叫出来的医生洛蕾塔·沙赫特。她正准备把载着遗体的担架从里面抬出来。

大埘发起了牢骚。

干部宿舍是狭长平房一样的构造,横向连接着三个房间。从左边的“北-1”到右边的“北-3”,写着号码的金属牌并列装在门上。“北-3”房间的窗玻璃被打破了,可以望见里面的床铺和地板。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凶手呢。真是张口就来的演讲啊。”

“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去现场。”

凛凛子也用干涩的声音应道。

李河俊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表示赞同,明明在“主之家”的时候屁都不敢放,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但并非所有威胁都离去了。这里不存在病痛,也不存在意外,是唯一为上帝保护的共同体。想要破坏这个地方的人数不胜数。

“要是我们现在离开乔登镇,就等于抛下了向我们写信求助的路易丝女士。”

明日,将有一位名叫利奥·莱兰的政治家抵达这个集落,他妄图用恐怖统治世界,只要你们稍有破绽,他就会带领特种部队彻底荡平乔登镇。”

“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找到凶手。”

“疯了吧?这话说得跟被害妄想症的老阿婆没什么两样。”

“嘴这么硬,要是弄成了‘最后一案’又该怎么办?”

“每次集会都是这种调子。”

她讲的话越来越像小说里的侦探了。

凛凛子那边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大概是把躺倒的身体支起来了吧。

“我当然想回去,但没法对登特先生遇害的事撒手不管。”

“莫要听信恶魔的耳语。我跟你们都表面上表示欢迎,但万勿真正敞开心扉。叛徒将会遭到神罚。”

一出“主之家”的门,大埘就质问起凛凛子。

“这副样子居然能够聚集到九百多名信徒。”

“你难道不想早点回日本吗?”

“在转移到乔登镇之前,他似乎还算正常。当时的机会不是朗读圣经就是向上帝祈祷。但这一年来,似乎完全变成了演讲。吉姆看起来在精神上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

2

“信徒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十一点发车前往凯图马港机场,在这之前给我找到杀死阿尔弗雷德·登特的凶手。”

“也有人这么觉得吧。”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要让对方充分理解一般。

“那他们干吗不离开?”

“给你们三个小时。”

“和米勒派是一样的。”

吉姆缓缓地抬起了头。

凛凛子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彼得看着怀表答道。

“啥?”

“七点五十五分。”

“十九世纪初,有个名叫威廉·米勒(William Miller)的新英格兰农夫做出预言,说是基督会在在一八四三年一月一日至十二月三十一日之间现世,相信这则消息的人不惜散尽家财努力布教,为了那个时刻做足了准备。”

“现在几点了?”

“太努力了。”

吉姆逃避似地趴下脸来,肩膀微微地上下起伏。

“但结果正如你知道的那样,除夕过后,基督依旧没有现身。你觉得那些人之后该怎么办呢?”

云流漫卷,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

“只能喝点小酒,恢复原先的生活了吧。”大埘哼了一声,“因为全都是骗人的。”

“这样下去只会令教主蒙冤,为了防止这种状况发生,只能让他们把凶手找出来。”

“他们首先改变了对预言的解释。按照犹太历解读,基督将于一八四三年三月二十一日至次年三月二十一日再度降临。他们将预言的日期往后推了三个月,比以往更加卖力地传教。”

可以感到吉姆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还真是不死心呐。”

“登特先生被杀的房间锁着门,钥匙只有一把,但那把钥匙就放在房间里。教主您自称不是凶手,但信徒们是不会相信的吧。他们会觉得试图欺骗人民神殿教的登特先生是被人降了神罚,不对,就是被教主大人降了神罚。因为能在乔登镇创造奇迹的人只有一个。”

“三月二十一日过去了,果不其然,基督还是没有出现,于是他们又把十月二十二日定为新的日期,进行了更加热情的传教。而这天也什么都没发生,于是在这之后又不断增添了新的解释,时至今日仍有超过一千万的信徒继续相信米勒的话。”

彼得隔着窗户将视线投向了干部宿舍。

“太执着了。”

“您说的没错。但要是就这样把他们赶出乔登镇,可能会有些麻烦的状况,那是因为——”

“他们的信仰理应得到尊重。不过我也可以这么说,人一旦接受了信仰,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们欺骗了我,这个事实并没有改变。”

“那是一百三十年前的预言吧。”大埘对着墙壁大声说道,“现在已经是人类在月球上行走的时代了,还是稍微理智点的好吧。”

吉姆像乌龟一样缩着脖子,仿佛眼神不好似的窥探着彼得的脸。

“大约二十年前——一九五四年的夏天,芝加哥的塞德拉修女从宇宙的守护神那里收到了一条可怕的信息,说是当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凌晨将发生大洪水,在临近那天的十二月十七日,会有飞碟出现,来拯救被选中的人们。那些人抛弃财产,默默忍受着世人的嗤笑,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对不起——”内务长官彼得·威瑟斯彭插嘴道,“到昨天为止,我总共列席了十二次他们做的分组访谈。他们从不否认我们的信仰,以十分的敬意对待信徒,我们不该把他们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新闻记者或电视台采访组相提并论。”

“好像在哪听过这个。”

“我拒绝。”

“果不其然,那天并没有飞碟到来,也没有发洪水。于是塞德拉修女改变了对信息的解释,同时也接收了新信息。但是事情的结果就是预言落空了。”

“要是你听着像是威胁那我很抱歉,但登特先生是我们的同伴,请让我们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后面的事情即使不问也能猜到,但大埘还是老老实实地附和了一句:

“你是在威胁我吗?”

“然后呢?”

因为喉咙被死死压住,凛凛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垂死的老人。

“相信修女塞德拉的人提出是上帝看在自己这些人的份上将大洪水延后的新说法。从那以后,他们突然态度骤变,开始热衷于传教。时至今日他们仍在改换形式继续活动,信徒估计有千人以上。”

“所以我有个提案,能让我们调查这起案子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拉里横过M1903,用枪管压住了凛凛子的咽喉。

“当信仰和现实发生抵触之时,信徒就会创造新的解释来解消抵触,通过进一步扩大活动来证明其正确性。从结果上看,信仰反倒得到了加强。如果要解释的话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一来,这片开拓地就隐藏着杀害登特先生的凶手了。要是就这样回到纽约,查尔斯先生肯定会问我们登特怎么样了,遗憾的是,我们必须这样回答——他是被人民神殿教的某个人杀了,但我们不知道那是谁。”

米勒派和塞德拉修女集团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无论哪一边的信徒,都走投无路无法退缩。他们放弃了日常生活,抛弃私产,在世人异样的目光下等待语言化为现实的那一刻。事到如今再也无法回头的状况,令他们的信仰超越了现实。”

吉姆冷冷的答道。凛凛子灵巧地挪动着歪曲的脸。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埘靠在墙上,缓缓放倒了上半身,“这就像投资百津商社的老人,相信总有一天会获得回报。就算别人拦阻,也会把财产接二连三地投进去是吧。”

“我不是杀人凶手。”

“把宗教和诈骗相提并论我并不十分赞同,但从现象上看或许有相似之处。”凛凛子的声音变得有些生硬,“而且这在人民神殿教也同样适用。”

“不要侮辱教主大人——”

人民神殿教的信徒放弃了美国的生活,将自己的私产选给教团,不惜漂洋过海移徙到热带雨林里的开拓地,事到如今再也没有退路了,在这一点上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这家伙不要命了吗?果不其然,拉里·莱文斯一把揪住凛凛子的头发,把她的脸按在了桌子上。

“连教主都说出了会遭到特种部队攻击的话,说明信仰已经不会动摇了吗。”

“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杀了阿尔弗雷德·登特先生的人就是你吗?”

“是这个道理。”

“我和你们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

扩音器里混杂着吉姆的声音,凛凛子的晃动念珠的响声也传了过来。

“登特先生确实伪造身份潜入了人民神殿教,他和我们是一样,都是查尔斯·克拉克先生雇佣的调查团成员,我先为明知他的手法却保持沉默的事情道歉。”

大埘再度感到自己正迷失在了一个失常的世界里,而且我们还想在此找出杀人案的凶手。在这般信仰优先于正确的世界里,有可能合理地解开谜题吗?

听到凛凛子说了这样的话,真想往她膝盖上踹上一脚。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我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大埘对着墙问。

正当大埘准备打头阵离开屋子的时候——

“现在还不知道,大埘先生呢?”

真正的理由或许是莱兰议员的来访吧,但只要能离开乔登镇,怎么样都无所谓。

“糟透了。我既不知道凶手是怎么进出登特房间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让乔迪服下毒药的。”

“本来我要亲手惩罚你们的,但你们毕竟是受人之雇,把你们关在这里是我的失察,你们现在就立刻给我滚出乔登镇。”

大埘摇了摇头,然后忽然想起了几小时千凛凛子说过的话。

“你指的是哪件事?”

“在调查登特房间时看到了衣橱上的血迹,你不是说可能性变小了吗,那是什么意思?”

“我如此欢迎你们,你们却恩将仇报。”

“嗯,是啊。”凛凛子深深吸了口气,“打个彼方,就像让勺子弯曲一样。让勺子弯曲的现象虽然只有一种,但达成这一现象的机关却有很多。最简单的办法是用杠杆原理将其推弯。也可以事先割个口子,或者使用低熔点合金。同理,让现场变成密室的方法也有很多种,必须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确定凶手所选的方法,这和凶手让乔迪服下毒药的方法是一样的。”

吉姆·乔登将背靠在高背安乐椅上,开门见山地说。或许是没有时间搽粉,他的脸色有如病人一般难看。

也就是说已经有好几个选项了吗?她果然跟自己不在一个次元。

“我对你们很失望。”

“还有一点没有搞懂。”说到这里,凛凛子压低了声音,“凶手为什么要把现场弄成密室,或者用乍一看不可能的办法下毒?”

彼得打开电子锁,三人被拉里拍着背赶进了屋内。这回窗帘是拉开的,空调的温度也设得很高,看来昨天果然是为了变戏法而特别准备的。

“凶手是个脑子不正常的邪教信徒,这对他而言是有意义的。”

“进去。”

“这是幼稚的偏见,在人民神殿教里,可没有以奇迹般的手段杀人的教义。”

彼得、约瑟夫、拉里押着三人去了“主之家”,要是有谁脚步稍慢,就会被拉里的枪口顶住脊背。大埘忧心子弹会随时飞出,打得人肚破肠飞。

“话是这么说。可你还是没想到动机吗?”

枯叶从M1903上掉了下来,上面布满了数不清的虫眼。

“还没呢,再稍微探讨下吧。”凛凛子又提高了声音,大概是挺直了腰板吧,“首先有个大前提,凶手并非有意做下这些奇迹般的凶案的,只是出于某种偶然才看似如此而已。尽管如此,乍一看不可能的案件仍在接二连三的发生。从这点看,凶手有意做下类似的凶案应该是不会错的。”

“阿尔弗雷德·登特先生被杀了。”

“嗯,是吧。”

“非常状况,什么意思?”凛凛子皱起了眉。

“第一个有可能的动机——是为了将嫌疑转嫁给能够引发奇迹的人,即上帝和吉姆·乔登。如果这是正确答案的话,那么刚才吉姆·乔登将两人的死表述为神罚,这就正中凶手下怀了。”

“我在他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一本誊抄了教团财务资料和孩子名单的笔记本。”彼得回答道,就像读懂了大埘的思考似的,“按理说我们是不会检查律师的随身行李的,但这次是非常状况。”

“要是有上帝替他背锅,凶手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话说回来,登特又为何会暴露身份呢?明明昨天还说得那么从容,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但是这一假设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无论是伪造案件的真相,或是将嫌疑转嫁到他人身上,只要凶手是人民神殿教的信徒,就几乎没有意义。”

就连凛凛子也默然不语。

“为什么?”

这里也没法点点头承认说“是啊”,虽然很想回击,但李河俊的嘴只会徒然地一张一阖。

大埘不由得大声起来。

“阿尔弗雷德·登特是你们的人。他假扮成旧金山派来的人民神殿教的律师,企图窃取我们的信息,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般说来,杀人犯为何要隐瞒罪行呢?那是因为他们深知罪行一旦暴露,就会被警察逮捕并遭受刑罚吧。但在这个乔登镇呢?圭亚那的警察是不会插手这个集落的案子的,在此处拥有权力的人只有吉姆·乔登,而且他也没有惩罚射杀乃木先生的拉里·莱文斯,或许也责备过几句吧,但在那之后拉里仍在做安保的工作。在乔登镇里,即便杀了我们这些局外人,也不用担心会遭到责罚。”

彼得看向了凛凛子,拉里也拿枪指向了她。

确实是这个道理。就是再度付诸言语的时候难免让人脸色煞白。

“是登特律师。”

“凶手原本就没必要把嫌疑转嫁给某人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管有没有刑罚,都有凶手会想要隐瞒杀人的事情,但为此做下如此精致的事情是有失均衡的。”

约瑟夫用机械一般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

“那为什么要做下奇迹般的凶案呢?”

“你们全都在欺骗我们。”

“若论表里一致的可能性,也可以认为凶手的动机是为了将自己伪装成神圣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凶手自然就是吉姆·乔登,他经常表演假装成奇迹的戏法,这些案件也是其中的一环。刚才他说两人是遭受神罚,也可以说是某种犯罪声明吧。”

拉里将M1903的枪口指向了口吐怨言的李河俊的鼻子。或许是急匆匆伸出去的缘故,枪托后面还沾了一片枯叶。

“那就太古怪了。”大埘缩了缩肩膀,“他没有杀死登特或乔迪的理由。”

“怎,怎么了,突然这样——”

“你说的对。我不认为期待和查尔斯·卡拉克合作的吉姆·乔登会杀了对方派来的调查团成员,他有动机以奇迹般的手段杀人,却根本没有杀他们的动机。这样就本末倒置了。”

突然之间,门被猛地推了开来,三个男人不打招呼就闯进屋内,他们分别是内务长官彼得·威瑟斯彭,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还有开枪打死乃木的安保人员拉里·莱文斯。

叩叩叩,传来了手指在地板上轻弹的声音。

李河俊一脸钦佩地抚摸着面颊,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司吗?他的脸上写着这样的表情。

“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呢。”

“哦哦,原来如此……”

就在凛凛子呆然地附和之时,走廊深处传来嘎吱一记开门声,随后是轮胎的嘎吱声和警卫室开门的声音。大概是富兰克林从集会回来了吧。手表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

“信的内容里就有线索。这句话的宾语不是‘我(me)’,而是‘我们(us)’,显然不止说她一个。她是想和别人一起逃离乔登镇。至于那人是谁,不问本人的话没法断言,但从常理来看应该是家人吧。她在访谈中也提到了女儿的名字。在乔登镇里,孩子必须住在儿童宿舍。他或许是受不了跟女儿的分居生活了吧。”

大约半分钟后,警卫室的门再度打了开来,富兰克林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了监室门前,巴拿马帽的凹陷处积满了雨水。

“她为什么这么想离开乔登镇?”

“别想逃跑。”

“我也这么认为,正如李先生所言,路易丝女士通过昨天访谈的对话认为我们应该可以信赖,因此然后在工作之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们,当她看见我们从‘南-30’宿舍去往密林的时候,心中很是在意,于是偷偷前去打探情况,听到似乎暗中有联络的律师说调查团很快就会被释放。于是她就萌生了让我们把她一起带出去的想法,然后打定主意把信送了过来。”

他往监室里看了一眼,用严厉的声音说道,态度异常冰冷,和集会前判若两人,就连眼神里也充满了敌意。大概是听了吉姆的演说,深信大埘他们是袭击者吧。

昨天下午和登特在密林里会面的时候,登特被蜂巢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听到了某人奔跑的声音。那时在一旁偷听的人应该就是路易丝吧。

“要是能跑的话,我早跑了。”

“哈哈,我懂了。”大埘拍了拍手,“就是这个女人偷听了我们和登特的对话吧。

他无视了大埘的反唇相讥,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第二牢房,大概是去查看李河俊的情况的吧。三分钟后他折了回来,一言不发地返回了警卫室。

“或许有这个原因,但我不认为仅限于此。路易丝女士在这封信上写的不是‘救救我们(help us)’,而是‘把我们带出去(get us out)’。她似乎知道我们即将离开乔登镇。但我们自己都没收到被释放的正式通知,而她只是区区一介信徒,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听着关门的声音,大埘回想起刚才吉姆·乔登的演说,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

“在昨天的分组访谈中,她觉得我们似乎可以信赖吧。”

“我懂了,凶手以奇迹般的手段杀人,是为了把罪名转嫁给吉姆·乔登。但他的动机并非为了自保,而是凶手想获取造访乔登镇的成果。”

“我想知道的是,为何路易丝会选择这个时候把信送过来。我们三个已经在乔登镇住了两个礼拜了,应该有好几次打招呼或送信的机会,为何她拖到现在才向我们求助呢?”

“啥?”

凛凛子把纸摊在墙上,用手掌抚平褶皱。请带我们离开这里(Please get us out of here.),内容非常简单。

“明天利奥·莱兰就会抵达乔登镇。政治就是表演,从旧金山不远万里来到南美的开拓地,不可能不做下任何成果就回去。这些凶案是莱兰议员安排的。”

“首先看看这封信能告诉我们什么吧?”

“哦,这样啊。”不知为何,凛凛子先用英语嘟囔了一句,接着又用日语催促说,“然后呢?”

“那该怎么办?”

“莱兰议员在访问之前先把自己的此刻派到了这里,然后用只能认为是吉姆所为的办法杀死了这两个人,试图将其塑造成恶棍。”

大埘的脑海中浮现了她逃跑般离去的身影。

“他为什么杀了这两个人,而不是那九百多个信徒呢?”

“不行的吧。”凛凛子的声音有些僵硬,“路易丝是特地拣没人的时间把信递过来的,她是怕周围的人知道这事,我们不该贸然接触。”

“那是因为他俩是大人物。登特是长期支持FBI活动的探员,乔迪是举世皆知的伪科学批判权威,相比杀死一个籍籍无名的信徒,杀死这两个人的凶案更具冲击力。莱兰议员揭发这事的功劳也会大出得多。”

“要不去问一下本人吗?”

“原来如此,那还多亏了我们声名不彰才保全了性命。”凛凛子咯吱咯吱地挠着某处,“这条推理很有趣,但也有个很大的问题。”

李河俊一边挠着鸟窝一样的头,一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哪里?”大埘瞪着墙壁问。

“路易丝女士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在昨天的访谈中,她的确在掩饰着什么烦恼。”

“假设凶手是莱兰议员派来的刺客,那刺客是怎么知道登特先生是卧底的呢?”

大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带有折痕的纸片,凛凛子和李河俊交替读了上面的内容。大埘说明了在厕所前埋伏的路易丝·雷诺将纸片塞给他的事。

“啥?”

“这么说来,昨晚我收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查尔斯·克拉克先生命令过我们调查团的成员绝不能把去乔登镇的事情告诉外人。这就是我必须谎称去参加哥伦比亚大学的学术会议的缘由。其他成员理应也对周围的人隐瞒了要来这里的事。我不认为莱兰议员能够掌握调查团成员的情况。

凛凛子冷静地回了一句,李河俊也一脸安心地摸了摸胸。

当然了,乔迪也是名人,要是凶手在偶然之际看见她,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不足为奇。但登特先生是伪装成信徒的律师,不会像乔迪小姐那样被人认出来。哪怕和登特先生直接相关的吉姆和干部们会怀疑他的来历,我也不认为那个偷偷潜入乔登镇的此刻有机会识破他的身份。”

“有什么关系?要是登特先生的判断准确的话,我们今天应该就能从这鬼地方解放出来了。”

机缘巧合杀的律师刚好是卧底,这也太勉强了吧。为了不让凛凛子听见,大埘小声地咂了咂舌。

李河俊抱歉地缩了缩肩膀,正当大埘想要继续抱怨的时候——

“我还想到了一件事。”

“对不起,我有幽闭恐惧症。”

“什么?”

“那扇窗不能关上吗?雨声吵得我睡不着。”

传来了架腿的声音。大埘也躺下身子伸直膝盖。

大埘咬紧牙关打了个哈欠,从床上探出了沉重的脑袋,蓦然发现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根据目前的状况,凶手有理由伪装成吉姆所为杀死两人,并且对登特先生的来历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我能想到一个。”

下一瞬间,乔迪按住左胸站立不动,随即立刻挥了挥手说“又来了”,然后走出了“南-30”宿舍。

“谁?”

“或许能听到一些访谈中听不到的东西,要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会回来汇报的。”

“查尔斯·克拉克先生。”

真不愧是名人,就连居民们也很喜欢她。

大埘猛地抬起了上半身。

“信徒们邀我参加茶会,定好了十点钟在E教室,所以我想今天早点解决早饭。”

“这不就是把你们送来罪魁祸首吗?自己派调查团来,自己再杀了他们,会有这种蠢事吗?”

“要出去吗?”

“但是查尔斯先生知道登特先生的真实身份,他也有理由杀死登特先生。”

乔迪朝大埘竖起大拇指,正如本人所言,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她似乎比李河俊和凛凛子起得还早,已经收拾妥当。

“什么?”

“完全好了哦。”

“登特先生受雇于CIA,五年前潜入查尔斯担任代表的CC Petroleum。查尔斯因为看重登特先生的技术而展缓了处分,但放过窃取机密情报的间谍对公司而言还是很危险的。虽曾一度委托了工作,但已经物尽其用了,即便要堵住登特先生的嘴也不奇怪。”

一个装了水的玻璃杯递了过来。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必要特地跑进邪教的集落杀人吧。”

“乔迪小姐,感觉如何?”

“查尔斯先生对吉姆没完没了的合作请求,要是能制造派往乔登镇的调查团遇害的状况,也就有理由拒绝吉姆的委托了,可谓是一石二鸟。”

手表指针指向的时间是7点12分,应该比平时多睡了两倍的时间。但是因为大雨的缘故睡得很浅。明明已经醒了,却好像还在做梦,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那么乔迪呢?那个女人也有被CC Petroleum盯上性命的理由吗?”

大埘从床上支起了上半身,眼窝隐隐作痛。

“不,找她过来是为了掩饰真实的目的,把我和李先生派到这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1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凶手也会对余下的两人下手吧。身陷囹圄的现在正是绝好的机会。

那里放着本不该有的钥匙。

“不对,凶手不是查尔斯派来的刺客。”

约瑟夫诧异地瞪着彼得,然后看向了鞋架,“啊”地叫了一声。

大埘倚着墙说。

“不对。”彼得则看着鞋架摇了摇头,“那可办不到。”

“为什么?”

约瑟夫看着尸体说道。

“因为厨房里的碗柜被拽倒了。”

“应该是某人刺死了他,然后锁上门出去了,对吧?”

“啥?”对面传来了砰的一记头撞墙壁的声音。

约瑟夫打开锁,从敞开的窗户进了房间,彼得也紧随其后。两人查看了衣橱内和床底,并没有凶手的身影。门和窗都没有动过手脚的迹象。

“查尔斯是黑幕的说法倘若无误的话,凶手在袭击登特之时就抱有了明确的杀意,当然理应也准备了凶器,但登特先生是被自己带的刀杀死的。凶手应该是在和登特先生扭打的过程中无法使用自己的凶器,于是立刻抢过了登特先生的刀朝他刺了过去。这样的推测是成立的。”

而彼得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在鞋架上看到了本不该有的东西。

“是这个道理。”

约瑟夫嘴上说着像是安保长官的话,然后把手伸进了窗玻璃的裂口里。

“那么凶手原本要用的凶器是什么呢?根据那三个后厨工作人员的说法,当晚似乎发生了破坏厨房的事件。碗柜倒在了地上,在地下找到的菜刀的刀柄和刀刃分了家,但是难以想象菜刀从碗柜上掉下来就会一折两段,所以在这把菜刀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凶手搞不好还藏在里面。”

“哦哦,原来如此。”凛凛子难得发出了佩服的声音,“凶手为了杀死登特先生而准备的凶器是菜刀啊。”

阿尔弗雷德·登特被杀了。

大埘冲着墙壁点了点头。

看都不用看,男人已经死了,不是撞到头,也不是心脏病发作,发生的事情要比那些严重得多。

“凶手在袭击登特之前先潜入了货厢里的厨房,将菜刀拿了出来。打算事实犯罪后把血清洗干净,重新放回碗柜里。但是杀人的时候遭到了比想象中更大的抵抗,一下子齐根而断。虽然马上夺刀解决了登特,但折断的菜刀仍旧无法恢复原状,因此他弄乱了厨房,拽倒了架子,造成了刀柄折断的假象。虽说厨房就在宿舍边上,但因为货厢的四壁贴着吸音材料,即便在里面大肆破坏,也不必担心漏出声音。

距离玄关半步远的地方,有个男人趴到在地。血泊围绕着身体扩散开来,手里抓着的似乎是一件雨衣。后背的衬衫上有数个伤口,头顶的位置则掉了一把鲜血淋漓的小刀。

但要是凶手是从外边过来袭杀登特的,那他自然会准备好凶器,没有必要特地把菜刀从厨房拿出来。”

约瑟夫呆然地嘟囔着,彼得透过裂口向房间内张望,也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也可能是故意在当地准备凶器,以制造吉姆和信徒作案的假象吧。”

“啊。”

“那就不必把菜刀放回厨房,更没有拽倒碗柜以掩饰菜刀折断的理由。为了伪装成内部人员犯罪而用了厨房里的菜刀,犯罪后再设法隐瞒,这样的做法太过支离破碎了。凶手应该是乔登镇的居民,或者起码是在乔登镇逗留过的人,而非查尔斯·克拉克派来的刺客。”

“真的要这么干吗?”约瑟夫事先问了一句,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信徒后,便用枪托敲向了窗户。就像被破城槌砸过一样,玻璃上出现了同心圆状的龟裂,朝着同心圆的正中间再敲一记,玻璃上登时破了个大口子。

“你说的没错。”

彼得先命令尼科尔返回宿舍,然后跟约瑟夫一道去了武器库,扛着M1903回到了“北-3”房间。

凛凛子淡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意见。

“我们把窗玻璃砸了吧。”

“那么,包括刚才利奥·莱兰是黑幕的说法在内,从外部派来的刺客是凶手的说法就不成立了。凶手为何要用那种方法连杀两人呢?嗯,应该是有什么理由的吧。”

没有备用钥匙或万能钥匙,也没有开锁工具或懂开锁技术的人,能做的事情唯有一件——

看守室的方向再度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富兰克林先瞥了眼收押两人的监室,然后去往了第二牢房。

约瑟夫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内务长官你来决定该怎么办吧——他好像是这么个态度。

几分钟后,他重新回到了看守室。

“搞不好是从床上摔下来撞到了头,或者心脏病发作什么的。”

大埘看了眼手表,时间是一点整。前一次来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看来是每隔两个小时巡视一次。

约瑟夫一边做着同样的事一边问道,这家伙似乎也听到了登特的声音。

之后大埘和凛凛子继续探讨动机,记得富兰克林又来巡视过两次。哪怕意识已经昏昏沉沉,还是一直醒到了五点多。

“昨天夜里你有听到惨叫声吗?”

可两人依旧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推理,就在通风口外的天空开式泛起鱼肚白时,大埘陷入了沉眠。

彼得扭了扭“北-3”房间的门把手,把窗框往旁边推了推,但全都上了锁纹丝不动,窗户是表面粗糙不平的磨砂玻璃,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哗哗——沙沙沙…………

“他点了另一个菜单,听说登特先生不能吃麦片。”

听到了老式空调一般的刺耳声响。

约瑟夫瞄了眼登特的托盘,说了些没用的话。尼科尔手里的盘子越来越响。

微微睁开双眼,明媚的阳光自通风口射了进来。

“为什么这家伙的早餐不是麦片?”

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大埘的睡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得和约瑟夫锁上各自的房门,向“北-3”靠了过去。

只见鼻尖处飞着一只蜜蜂,翅膀有麻雀般大,手脚极长,鼓胀的肚子下的细针闪着黑光。

尼科尔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手上端着的托盘里装烤薄饼的盘子瑟瑟地抖动着。

“呜,呜啊!”

彼得在不安的驱使下出了房间,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也从另一侧的“北-1”房间现身,隔开一个房间都听到了尼科尔的声音吧。他似乎在吃麦片,嘴唇沾满牛奶泛着油光。

大埘爬着逃离了蜜蜂,脊背和屁股紧贴在墙上,耳边能听到抓挠金属的声音。

记忆一个接着一个复苏了。听到动静以后,彼得睡眼惺忪地瞄了眼时钟,时钟的指针正指向十一点四十分,那时登特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战战兢兢的扭过脖子,那里还有一只停下了翅膀的蜜蜂正歪着头看向大埘。

昨天深夜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那是男人的叫声,然后是某人倒地,发出猛烈碰撞的声音。那真是梦吗?梦中听到少女叫声的次数数不胜数,但从没听到过男人的声音,这恐怕是现实吧。

“不,不是吧。”

就像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消融一般,彼得猝然陷入了这样的感觉。

手足吓得酸软无力。大埘打心底里反省了两天前嘲笑被马蜂窝吓得一跃而起的登特的行为。

尼科尔给他送早餐,但里面似乎没有反应。

“喂,喂,凛凛子,你醒了吗?”

外头传来了尼科尔·菲舍尔的声音,“咚咚咚”的敲门声不绝于耳,彼得起居的房间是位于干部宿舍正中间的“北-2”,右侧的“北-3”房间从两周前就住进了一位名叫阿尔弗雷德·登特的律师。尼科尔敲的正是那个房间的门。

身子动弹不得,大埘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登特先生,您没事吧?”

“怎么了?”

当然自己并不是蠢货,他在脑子里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至少彼得的眼睑已经会动了,他确乎有这样的感觉。

墙的对面传来了半睡半醒的声音。

当聆听吉姆·乔登的演讲时,眼睑并没有动静。但在女咨询员的劝说下,彼得在宿舍共同生活了一周左右,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眼睑逐渐动了起来。

“有蜜蜂,大得要命,而且是两只。快,快帮我叫富兰克林来。”

果不其然,奇迹是真实存在的。

凛凛子没有回应,而是敲打着铁栅门,呼唤富兰克林的名字。大埘满耳朵都是蜜蜂的振翅声。

这时,在旧金山做汽车修理工的伯父向他介绍了刚从红木谷(Redwood Valley)转移总部至此的人民神殿教。据说很多人只是参加了集会,伤病症状就彻底消失了。虽然觉得荒诞不经,但吉姆还是抱着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态去了教会。

然而并没有看守出来的迹象。

彼得为了跟过去诀别,走访了加利福尼亚州所有的大学也医院和医疗中心,但无论去往何方,医生的回答都没有半分改变。既然神经移植已然无济于事,就没有其他的治疗方法了。他喝了提高自愈力的补品,去了可疑的气功师那里接受治疗,但右眼睑仍旧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真奇怪,是不是出去了呢?”

彼得在洗脸台上看着自己扭曲的脸,不知不觉中,这张脸已然跟少女重叠在了一起。那个眼睑肿得像高尔夫球般的少女的脸。是不是她把惩罚加诸在了自己身上呢?这般荒谬的念想一直在胸口萦绕不去。

“你给想想办法吧。”

彼得接受了面部神经的移植手术,拜其所赐,额头、眼角、嘴角都能自由活动了。但只有眼睑依旧纹丝不动。

“我也没辙啊。不过曾经听小学老师说过,只要不靠近到三米之内,是不会被蛰的哦。”

两天后彼得才觉察出不对劲。他的右眼干得厉害,喝水的时候水会从嘴角里淌出来,试图用表情传达情感也力不从心。当他意识到右半边的脸似乎麻痹了的时候,右眼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角膜炎。

监室宽度不足两米,三米开外又从何谈起呢?就在大埘忍不住要拍墙的时候,牢房的门啪的一声打了开来。

苏醒过来是在八天之后,彼得躺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的附属医院的病房里。听医生的解释,虽然脖子上还有轻微的疼痛,但幸运的是没受什么重伤,虚弱的四肢肌肉力量也将在几天的康复训练中恢复如常。

“太,太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彼得当时过于幼稚,一脚踏入老奸巨猾的无赖们横行无忌的世界里,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恐惧和后悔,绝望和兴奋,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麻痹了反射神经。彼得大约开了两百米,打方向盘的手稍慢了些,一头撞上了酒店的服务台。

大埘本以为是看守富兰克林回来了,但立刻意识到并非如此,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气氛一触即发,在老板的安排下,彼得被允许先行一步离开现场。他慌忙穿上裤子,系上领带,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酒店,坐上他在停车场上的法拉利,踩下了油门。

“谁?”

老爷们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忙从别的房间拉来了医生。医生从少女的咽喉里掏出呕吐物,试图进行心肺复苏,但她并没有苏醒过来。老爷们纷纷慌了神,在酒店工作人员的眼皮底下把尸体偷运出去是不可能的,总得有人背上杀害少女的罪名,但是该由谁来当冤大头呢——

还没等对方现身,就听到了鼻炎般的声音。那是之前的亚裔少年——Q。

之后就出了事。彼得和一个会计师老爷上上下下推着少女的臀部。突然,少女开始抽搐,像是被呛到一般呕吐不止,接着又被卡在喉咙里的呕吐物呛住了。她的眼珠乱颤,手掌在空中乱抓,屁股里漏出了屎,会计师的男根上都沾满了粪便。愤怒的老头子打了她的脸。少女再也了不动了。老爷们发出嘘声,将白兰地泼在了她的脸上,但是少女再也没有恢复知觉。

少年来到铁栅门前,来回打量着监室,一面啃指甲一面拉拽着衬衫。

彼得和其他几个人一起侵犯了女孩,少女一点都不招人喜欢,下体像老太婆一样干涸,只不过一插进去就喘个不停。

“难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彼得也在老板的邀请下,将十多岁的少女带进套房。那个少女醉得厉害,进屋后还在喝着苏格兰威士忌。仔细一看,她的右眼睑肿得像高尔夫球一样,可能是被恋人殴打的缘故吧。

凛凛子用英语老师的口吻问了一句。

零点一过,老爷们开始用磕了药的迷乱眼神,轮流把女人带进房间。

“听说侦探们被关起来了,我很担心。”

当年年底,城里开始过圣诞节的时候,彼得受经常光顾的俱乐部老板之邀,参加了在奥克兰大酒店举办的派对。政客、商人、医生、大地主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有钱人在大厅里狂欢。舞台上站着组织者从仓库街上带来的衣衫不整的少女,其中还混杂着明显没有成年的女孩。

Q腼腆地说了句勇气可嘉的话。因为负鼠的事,他已经完全被侦探折服了。

八年前,一九七〇年的春天,从法学院毕业后,彼得获得了旧金山州的律师资格,并成功地在奥克兰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工作。翌年,他参与了港口扩建工程的拆迁谈判,成功获得了有史以来最高的赔偿金。彼得一时间名声大噪,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司纷纷给他带来了新的工作。

“太好了,能帮忙把这边的铁栅门打开吗?”

廉价的麦片配上切得稀碎的生菜沙拉,配餐跟酒店的客房服务差不多,但最关键的菜单却像是家畜的饲料。每天早上把这些东西送到嘴里的时候,悔恨就会在内脏之中横冲直撞。

Q从看守室里取来了备用钥匙,将其插入钥匙孔中。棒状的钥匙向右一扭,U形锁梁咔地一声弹了出来。大埘推开铁栅门,飞身跑出了牢房。

彼得目送她走向新任律师的房间,把托盘放在桌上,然后掩上了门。

“差点就弄成‘最后一案’了。”

可他没资格对尼科尔说三道四,毕竟自己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就在大埘小声嘟囔时,Q又打开了旁边铁栅门的挂锁,凛凛子也来到了走廊上。

彼得吊起嘴角,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似这般爽朗的男人,他已经连续扮演了七年。

两人一边祈求着蜜蜂别追上来,一边逃出了牢房。

“多谢,据说今天气温会上升。”

“总觉得太对不住李先生了。”

但尼科尔选择了一条弃绝未来的道路。她将所有存款捐给了人民神殿教,移居到了乔登镇。她被一个自大狂骗子骗了,哪怕那个男人要她吃屎,她也会盛在盘子里吃下去吧。教人真想超越虚空干脆地笑出声来。

凛凛子一边用脚支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从斜坡上滚下去,一边轻声念叨着。李河俊还关在第二牢房里,差点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彼得第一次遇见尼科尔的时候,她正在旧金山渔人码头(Fisherman's Wharf)的酒吧边工作边积攒学费。记得确实听她说过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学习基因疗法是她的梦想。且不说将来的设计有多少现实的意味,她的未来本应有无限的可能性。

“我可不去救他。”

负责后勤的尼科尔·菲舍尔(Nicole Fischer)面带微笑,递出了装着早餐的托盘。她顶着一头黑猫尸骸般的土气发型,耳朵上挂着朋友送的银耳环,是那种环顾闹市街区俯拾皆是,有点傻气但挺可爱的女孩。

大埘在被唆使前就如此宣告道。要求第二牢房,必须经过那些凶猛的蜜蜂们盘踞的第一牢房。

“早上好,昨晚的雨下得真大。”

“他有幽闭恐惧症,就这样关着太可怜了。”

彼得将刚赛进嘴的口香糖吐在纸巾上,用手理了理头发,拧开旋钮打开了门。

“你知道吗?恐惧症是不会死人的哦。”

乔登镇的大部分居民都住在奴隶船一样的宿舍里。每天早晚都在位于居住地正中间的一间巨大的破屋里吃饭。只有吉姆·乔登和几个干部得到了私人的居住空间,可以在这里用餐。上午七点和下午六点,后勤人员会来这个房间送两次饭。

“那个,你们说的那个人——”

玄关前的楼梯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敲门声,是负责后勤的人来送早餐了吧。

Q从看守室里探出头来说了一句,他好像是去还监室钥匙的。他的嘴角歪斜着,看起来就像咬到了舌头一样。

他拨开凌乱的头发,摸了摸右边的眼睑,然后使劲地眨了眨眼。仅仅为了这个,彼得将自己的人生献给了人民神殿教。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理所当然地做着的眼睑开阖运动,仅仅为了这个。

“今天早上,那个人被发现倒在了礼堂的讲坛上。”

唯一能回得去就的就是那天晚上——受俱乐部相熟的老板之邀,去参加派对的那个夜晚。也就是说,这些全都是自作自受,后悔也来不及了。

愣了几秒,大埘没明白少年说了什么。

乔登镇的内务长官彼得·威瑟斯彭扪心自问,自己为何会置身于这样一个边鄙之地呢?是因为他没有反对在圭亚那建乌托邦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吗?可一旦皈依人民神殿教信仰的人,就没有资格跟教主做对。自己根本不该相信那个可疑的家伙吗?如今后悔并不算难事,但对七年前的自己来说是不可能的。

“难不成他死了吗?”

那里尽是荒土,烂泥和雨水,完全感知不到文明的气息。震动耳膜的并非喇叭声,而是麻雀近乎疯狂的吵闹。

Q看着大埘,就这样点了点头。

床头柜上的时钟指向了七点零八分,似乎大清早就来了个急不可耐的司机。彼得支起上半身,将浸透汗水的长袍脱在了床上,喝下杯子里的水,把口香糖放进嘴里。随手将铝箔纸扔进纸篓,拉开窗帘,眼前并无港区繁华的街道。

“那个人的身体断成了两截。”

法拉利轻快的喇叭声震动了鼓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