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木看向大埘,动了动嘴唇说“搞砸了”。
搬运的男人们停下了手,他们盯着乃木手里的报纸,眼眸里浮现出厌恶——不,是憎恶的色彩。
“是袭击者!”
那是在飞往乔治敦的飞机上从灰白短发男人手上换来的纽约邮报,头版的标题是“Crazy Jim Jorden has sex with gnu baby!”——疯狂的吉姆·乔登与角马幼崽交媾!——在右下角的讽刺漫画中,吉姆正和角马用后背位的姿势欢爱着。
拉里拉起枪栓,随即往下一压。
乃木眨了眨眼,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然后傻乎乎地叫了声“啊呀!”
“等等!”约瑟夫制止了他,可枪管早已向后弹了开去。
“哦。”
在无声的世界里,乃木被击飞了两米多远,大埘的脸上也溅上了温热之物。
“那是什么东西?”枪口正对着乃木的屁股,“就是口袋里的那个。”
他正待奔向乃木,听觉骤然间复苏了,传来了喀嚓一记金属摩擦的声音。
扭头一看,拉里·莱文斯正用M1903的枪口指着这边。
回过头去,视线跟肩膀顶着M1903的拉里撞上了。
传来一记僵硬的叫声。
会被杀掉。
“站住!”
想要逃命,可腿脚却畏缩不动。
他对其中的一个说了这样的话,然后踏上了田地之间的小路上。路的前方可以看到高脚小屋的居住地,就在大埘想要追上他的背影时——
大埘缩起肩膀,闭上眼睛。
“我带他们去今天的住处。”
——
约瑟夫给那些人下了几个指示。
“把枪放下!”
顺着沿途被高大树木包夹的道路行驶了半个小时,一扇用两根柱子搭上横木建成的朴素的大门出现在了眼前。招牌上写着“欢迎前来乔登镇-人民神殿教农业计划”。进了大门,卡车停了下来,路旁的小屋走出一群年轻人,他们会把货物搬运到各自的存放地点。
耳畔响起的并非鸣枪声,而是一个耳熟的声音。
约瑟夫和拉里往返于运输机和卡车之间,将木制的货箱搬上货斗。货箱大小不一,外边的木板上写着“谷物食品(cereal)”“香料(spice)”“儿童零食(kids snack)”“药品(medicine)”等字样。装车完毕后,拉里和约瑟夫分别坐上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发动了卡车。
“闪开!要开枪了!”
大埘和乃木按照指示,爬上了卡车的货斗。
“我已经得到了吉姆·乔登先生的安全保障承诺,要是你向我开枪,就是违背了教主了意志。”
约瑟夫的话声冰冷得让人心中一紧,看得出来,他内心其实还在怀疑两人。
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只见一个年轻女人张开双臂护住了大埘,熟悉的念珠在她的左腕上摇晃。
“我们受到过伪造身份的来访者纠缠不休的攻击,才不远万里逃到这里。希望两位能够理解我们对新来的人的神经过敏。”
这算什么?为何自己千里迢迢赶赴地球背面去营救她,却反倒被她救了。
“真是粗暴的欢迎啊。”
看到晒得黢黑的助手有森凛凛子,大埘仓皇失措。
“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是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Joseph Wilson)。”棒球帽男这般自报家门之后,抬起下巴指了指步枪男,“他是我的部下拉里·莱文斯(Larry Levins)。”
2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棒球帽男伸出手让两人站起身,步枪男则不满的看了过来。
安保长官约瑟夫·威尔逊平息了混乱。
“看起来不像袭击者。”
他从手下拉里·莱文斯手枪夺下了M1903,然后用对讲机叫来了诊所的医生,并让负责搬运的人把拉里带回了住处。几个居民听到枪声,从居住地赶来查看情况,约瑟夫命令他们回去,那些人都听从了。
两人依言趴在了潮湿的土壤上,男人们搜查了衣服和包里的东西,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在寻找照相机录音笔之类的采访设备,以及刀具枪支等武器。乃木应该就是为了此刻才在机场扔掉了资料吧。
乃木的胸口下方被一颗八毫米的弹头击中,鲜血从背后的裂口出汨汨流出。当大埘试图压住伤口的时候,看到弹孔里的内脏好似动物一般蠕动着。
“我们守护者这个集落。”步枪男拉了下枪栓拉柄抛出弹壳,“得先看看你们是不是恶魔一样的袭击者(demonic attackers)。趴下,双手放在脑后!”
“呀,凛凛子,你没事啊。”
就连乃木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乃木动了动苍白地嘴唇,扬起嘴角说了句“太好了”,随即失去了意识。手脚抽搐了两三下后,全身就不再动弹了。凛凛子用衬衣绑住伤口,试图为他止血,但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请冷静一下,我们理应受到教主的欢迎。”
“来不及了。”
从副驾驶上下来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高个子男性,将手电筒照了过来,两人因晃眼别过了脸,待眼睛习惯之后,才发觉从驾驶座上下了一个气色更差的小个子,手里拿着旧型军用步枪M1903。
从诊所赶来的女医生摸了摸乃木的胸口,用电筒照亮了瞳孔,说着连小孩也能听懂的话。
过了数秒,才意识那是轰鸣的枪声。
“看你们好像认识,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鼓膜宛如被炸飞一般,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
将M1903挂在肩膀后面的约瑟夫问。凛凛子朝大埘使了个眼色,然后应道:
“初次见面。”乃木满脸堆笑地伸出了右手,“我叫乃木野蒜,这位是大埘宗,我们是从日本来的。”
“他是我的上司。拉里·莱文斯开枪打死的是他的朋友,他跟《纽约邮报》没有关系,当然也不是袭击者。”
一条小路从跑道尽头一直延伸到密林,边上停着一辆中型卡车。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下来两个男人,想必是从乔登镇前来接收货物的吧。
“原来如此。”约瑟夫用机器般的动作看着大埘,“你是假扮信徒潜入集落,想救出你的部下吗?”
向驾驶飞机的男性道谢后,两人走向舷梯。
大埘没有回答,约瑟夫似乎当他默认了。
“总算到了。”
“我讨厌伪造身份,但拉里·莱文斯做的事情太过头了,我替部下向你道歉。”
下午六点五十五分,夕阳西下之时,运输机降落在了凯图马港机场。
他摘下棒球帽说道。
乃木俯视窗外,说了些感伤的话。除了时不时出现的红色泥炭地和黑色湿地,绿意浓厚的密林望不到边。
“喂,杀了人后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吗?赶快报警啊!”
“凛凛子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色吗?”
“圭亚那共和国的法律不适用于乔登镇,警察在这里没有任何权限。”
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似乎不是人民神殿教的信徒,对亚裔二人组兴味索然。
“那这帐该怎么算?”
“不要用手接触货物。”
“按照教主大人的裁决,拉里·莱文斯将受到惩罚。”
下午六点,两人乘上了运输机,从蒂梅里国际机场的跑道上起飞。
“全凭吉姆·乔登的想法吗?真是个独裁国家。”
“教主大人欢迎你们前来。”
约瑟夫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反驳大埘的话。
“那就是说——”
“只要你不主动攻击我们,我们就保证你的安全。”
“装载粮食的赛斯纳(Cessna)小型运输机将在一小时后飞往凯图马港(Port Kaituma)机场,届时请你们同乘。”
言毕,他重新戴上了帽子。
两分钟后,返回门口的女人似乎有些不满地拧巴着嘴角。
哪怕是没有王法的土地,似乎也不能任由尸体横在道路中央。约瑟夫和名叫洛蕾塔·沙赫特(Loretta Schacht)的女医生把尸体抬上担架,送到了集落的陵园。
女人不知所措地抓着卷发,竖起食指说“在这里等着”,就这样关上了门。窗户里传来了无线电通讯机的噪音和女人僵硬的声音,似乎已经跟乔登镇取得了联系。
大埘在凛凛子的带领下前往居住地,因为凛凛子起居的寝室里有空余的床,所以大埘也在那里住下了。
摆出两个选项,将什么都不做的选项遮蔽起来。
“感觉真是奇怪。”
“那就没办法了。要么跟上面交涉允许外国人皈依,要么先把我们带到乔登镇,你选一个吧。”
这是大埘的真心话,刚踏进乔登镇,儿时的朋友中枪,与助手重逢,儿时的朋友去世,头脑赶不上这般眼花缭乱的状况。虽然失魂落魄地顶撞了约瑟夫,但事实上,他还没来得及对乃木的死感到愤怒抑或悲伤。
这样吗?但也不能退缩,大埘孤注一掷,下定决心祭出百津商社的技能。
“大埘先生,约瑟夫说的事是真的吗?”
女人冷若冰霜地说。
当周遭没有人时,凛凛子用日语问道。
“人民神殿教的信众都是美国人,这是注定好的。”
“什么事?”
乃木马上展现了学习成果。
“就是说,你真是来救我的吗?”
“任何出生和种族都不该因此遭到歧视,教主应该是这样说的。”
“你有意见?”
“你们是中国人吧?我们只在美洲大陆活动。”
“没,大埘先生偶尔也会做些像是名侦探的事。”
“我们为了见教主大人,专程从地球背面赶来,请领我们去乔登镇吧。”
她这么说着,嘴角微微上扬。大埘决定对潜入宿舍和威胁风俗店店长的事情保持沉默。
女人眯起眼睛,像是估值般盯着两人,乃木露出了在广告里也看不到的灿烂笑容。
“你才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
“你好,我们是崇拜吉姆·乔登的日本人。”
“碰巧而已。我去厕所解手,看见一辆载满货箱的卡车开了过来。我很好奇他们采购了什么屋子,就跑去围观卸货,结果看到了从卡车货斗里下来的大埘先生和乃木先生。”
乃木按响了门铃,那个刚刚缩回去的女人打开了门。
难道说是凛凛子的尿意救了大埘一命吗?
“好,按计划行事。”
“你说你六号就回国了,看起来也不像被关起来的样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黑人女性撂下这样的话,就把门关了起来。白人男性摆了个踹门的姿势,骂骂咧咧地走上了街。他就是一同乘坐泛美航空505航班的野武士模样的月代头男人。
凛凛子以“说来话长”为开场白,解释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
“教主不接受采访。”
十一月二日,凛凛子按照事先的指引,去了纽约的洛克菲勒中心。在那个地方,他会见了实业家和他的秘书选定的调查团的另外三名成员。
目标地点——人民神殿教的办事处位于棋盘般井然有序的街道角落,那是一栋灰泥墙的二层建筑,跟周围的住宅别无二致。门口的男女在为什么事争执不下。
“吉姆·乔登是真心想建立乌托邦,还只是单纯想找一块应许之地,又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正目的,我希望能查明他的真实想法。”
在木结构的终点站完成了入境审查,然后走上街道。年轻男人叽叽喳喳地向两人推荐出租车,但距离目标地点只有一公里左右,两人决定步行前往。
一个坐拥相当于大国一年预算的资产的实业家这般陈述了调查的目的。
一下舷梯,湿热的空气就黏在了皮肤上,虽是晴天,却能嗅到雨天的气味。
调查团乘坐CC Petroleum公司的商用飞机抵达了蒂梅里国际机场后,得到了人民神殿教干部的盛情款待。虽然对成员的详细情况秘而不宣,但据说派遣调查团的事情还是事先知会过了。当调查团经过凯图马港机场抵达乔登镇时,在那里也受到了吉姆·乔登本人的热烈欢迎。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飞机抵达了乔治敦的蒂梅里(Timehri)国际机场。
“在随后的两天里,我们对吉姆·乔登做了访谈,对信徒们做了分组访谈,观察了他们参与机集会的情况,自此,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乃木摊开报纸苦笑着说。
“你们知道人民神殿教为何要寻找新的移居地了吗?”
“吉姆·乔登还会跟野牛和水牛做爱?真让人吃惊。”
“是的。”
他用英语这般说道,用《Life》跟对方换了报纸,对素不相识的外国人也毫无怯意,真不愧是记者。
“那么移居圭亚那的理由呢?”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我换换?”
“本质是一样的。”
乃木拍了拍沧桑男的肩膀。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读作Nu哦,G不发音,是默字。”
“因为吉姆·乔登不认可我们的结论。”
“‘G-nu’是什么?”
“那就别理他,自管自出去不就行了吗?”
乃木伸长脖子,将目光投向了左边的座位。一个留着黑白斑驳短发的沧桑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叠着报纸。这份十一月十四日的纽约邮报上,头版的标题是“Crazy Jim Jorden has sex with gnu baby!(疯狂的吉姆·乔登与角马幼崽交媾!)”。在右下角的讽刺漫画中,表情像是打了迷幻剂的吉姆正与一头酷似牛的黑色动物用后背位做爱。
“办不到。”凛凛子耸了耸肩,“这里和乔治敦中间横亘着长达两千四百公里的密林,除非吉姆允许我们搭乘运输机,负责我们没法离开这里。”
“唷。”
是这么回事。
于是又转回了同样的问题上。吉姆为何要放弃传教活动,移居到圭亚那呢?
“把你们关在这里,只会给查尔斯·克拉克留下不好的印象。吉姆到底在想什么呢?”
“是啊,吉姆·乔登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千方百计地想要获取关注。”
“他想让我们相信奇迹。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就给我们表演了各种各样的戏法。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是不可知,不可解的。”
“真是个没出息的大叔。”
来自世界各地的调查团成员不可能看不穿这种骗局。
据悉,在移徙到乔登镇之前,吉姆就有用小把戏吸引周围人关注的癖好。一九八六年春,马丁·路德·金遭到暗杀之际,他浑身鸡血地出现在信徒面前,表演得好像被枪杀了一样。七十年代上半叶, 超能力者尤里·盖勒在世间引发轩然大波之时,他曾写信给加利福尼亚各地的电视台,声称自己也能让勺子弯曲。疗伤治病之类的表演想必也是这类小把戏的的延伸吧。
“你们可真够客气的。换做我的话,哪怕是小孩也要抓来当人质,威胁他们早点放人。”
当教团内部发生争执时,吉姆·乔登经常会佯装心脏病发作,抓挠着胸口倒地不起,被人送进诊疗室,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平复如初。
“嘛,我们并没有受到伤害,而且要是我们回不了纽约,查尔斯应该会采取什么措施。这点吉姆也心中有数,所以放我们回去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说到这里,凛凛子俏皮的眯起眼睛,“可我没想到大埘先生会来。”
大埘想起了在飞往纽约的飞机上看到的对退教者的采访。
“你们找到的移居的理由是什么?”
“是啊,的确。”
“为了让他们的奇迹持续下去,或者说是为了维持共同的幻觉。”
“你不觉得吉姆·乔登跟这家伙很像吗?”
这是大埘听不明白的回答。
大埘非常讨厌那个同学,这人一有空就打骂戏弄低年级同学,可一旦挨了老师批评,马上就哭丧着脸喊肚子痛。当然没有真的窜稀。只是因为大人面对身体不适的孩子没法用强,便耍点小聪明,弄些无聊的表演罢了。或许是一而再再而三,对周围人的担心习以为常的缘故,就连晨会的半途,他也会在全校学生面前抱着肚子呻吟。
“那是什么?”
“那个窜稀清太?”
凛凛子刚想继续往下说,宿舍的地板下突然钻出一只动物,开始围着两人跑了起来。
“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同班清太吗?”
虽然长得像狸猫,但模样却挺瘆人。
乃木正翻看着在候机大厅里买到的《Life》杂志之时,突然抬起了头,向大埘问道:
“这是薮犬,几天前迷路了。”
这次的旅途非常吵闹,大部分乘客都是购物归来的圭亚那人,他们说说笑笑,互相展示着带到坐席的行李,非洲裔和印度裔几乎各占一半,白人的话就只有一个野武士模样的月代头男人。
凛凛子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对待着野生小动物,差点忘了我们正身处密林中央,不晓得真正迷路的是哪一边。
上午十一时十五分,两人登上了泛美航空505号航班,起飞前往加勒比海。
“先去参观一下宿舍吧。”
乃木呆然地耸了耸肩。
凛凛子一边抚摸着薮狗的后颈,一边说道。
“我们是人民神殿教的信徒,要是拿着这些资料,不就等于在挂上了记者的工作牌吗?”
调查团成员下榻的宿舍位于居住地东南靠外的位置,吉姆·乔登和干部则住在北边,也就是说调查团被安排在了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那还不能扔吧?”
这是跟其他宿舍一样高脚式简易小屋。倘若飓风袭来的话,搞不好会连地基一起吹走,不过从移居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所以应该算比较坚固的吧。
“八成吧。”
推开写有“南-30”的门,木制的双层床铺左右排列,像是潜艇的寝室。门边的小长凳上坐着一个矮胖的白人女性,前方双层床的上铺盘腿坐着一个身形矮小的亚裔青年,
“全记在脑子里了?”
两人一个激灵抬起了头,窥察着大埘的脸。
一到机场大厅,乃木便把卷成一束的资料扔进了废纸篓。
“他是我打工的侦探事务所的代表。”
乃木调整了脖子上靠垫的位置,一脸清爽地开始阅读资料。美国时间十四日上午九点三十分,两人所乘坐的飞机降落在约翰·F·肯尼迪国际机场。
凛凛子介绍了大埘,简单地说明了一起住下来的经过。
“只有等到时候再想了,随机应变吧。”
“我赞赏你和你朋友的勇气。”
“等下,就算临时抱佛脚假扮信徒,巧妙地潜入乔登镇,要怎样把凛凛子弄出来?我又不会开飞机。”
白人女性说着夸张的话从长凳上站起身来,伸出了粗壮的胳膊,当大埘握住她的手时,立刻被拽着胳膊来了个熊抱,大埘摆好架势,还以为她会亲上来,可女人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就退了下去。当他再度看向女人的脸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华丽的角色卷发,碧蓝的眼睛,尖削的鹰钩鼻,大埘曾在电视上见过这张脸。
虽然大埘读书不怎么样,但英语成绩还算不错。学生时代的他一根筋地实践着《侦探教科书》上的教诲——侦探应当掌握多门语言。然而直到几年前才从妈妈那里得知,久仁雄大叔所掌握的外语就只有麻将牌面和胡牌牌型而已。
“你是‘伪科学侦探’乔迪·兰迪吧?”
乃木露出雪白的牙齿,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取下夹子,将一半的份盖在了大埘的膝盖上。哗哗地翻开一看,上面印的是有关人民神殿教的新闻报道和新闻节目的抄录,当然都是英语。
她是因严厉批判伪科学而出名美国心理医生,其著作《超能力会说谎》畅销全世界,几年前还参加了日本的电视节目。凛凛子的宿舍里之所以有这本书,大概是在得知她是调查团成员后对其产生兴趣了吧。
“而且还是千里迢迢从日本赶来的吉姆·乔登的狂热崇拜者。你可得好好学习一个,千万别露出马脚。”
为了个人的调查找来这样的名人,富豪果真不同凡响。
“要装成信徒吗?”
“我不大喜欢这个头衔。”
乃木淡然地说。
乔迪边说边耸了耸肩。她的衬衫胸口挂着镶在金框里的绿松石吊坠,虽说伪批判科学的权威和星座诞生石是很不搭的组合,不过大概只是单纯当成首饰戴在身上吧。
“他们对媒体很警惕,倘若自称记者,难免会吃闭门羹。所以我们得隐瞒身份,假装成他们的同志。”
“李河俊,请多关照。”
“大概会被拒绝的吧。”
矮小的亚裔青年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将右手递了出去,遗憾的是大埘对这人毫无印象。
“乔登镇位于热带雨林的正中间,我们得设法搭上去那里的飞机。人民神殿教在乔治敦似乎有办事处,我想去那里请求他们协助。”
大埘战战兢兢地握住了他的手,这次只是轻轻地上下摆了摆。
“叫辆长途出租车不就行了?”
“还记得两年前光州的天主教会对信徒的性暴力事件吗?”凛凛子开了口,“向国外媒体揭发这事的,正是这位当时在首尔大学就读的李同学。”
虽然名字相似,但吉姆·乔登所在的地方是乔登镇,圭亚那共和国的首都是乔治敦。直到十二年前,圭亚那还是大英帝国的统治范围,就连首都的名字也取自英国的乔治三世。
虽然大埘没有记忆,但那起事件却在韩国内外引发了轩然大波。被认为是主犯的牧师是总统的远亲,中央情报部害怕引发对政权的批判而隐瞒了此事。据说这位李河俊被人盯上了,现在还在美国避难。他和凛凛子一样,是因为揭露了宗教团体的恶行而被查尔斯·克拉克相中。
“还没定该怎么去乔登镇呢。虽然经由纽约可以到达乔治敦,但从那里到乔登镇还有二百四十公里。”
“真羡慕凛凛子小姐,竟然还有朋友前来搭救。”
大埘仿佛做了一场如意的美梦,他所做的就只是从抽屉里找出两年前去菲律宾追捕逃犯时办的护照。看着好似鱼白天妇罗的云彩,简直分不清自己是在天上飞还是喝醉了酒。
李河俊笑道,落寞的眼神看向了凛凛子。胡子拉碴的他有点像从前的骗子,但仔细一看,他的面相似乎非常实诚。
“你真的是个记者啊。”
“等下,刚才不是说调查团的成员除了你之外还有三个人吗?”
乃木从挎包里拿出马桶座形的靠垫,夹在了脖子后面。
“是的,还有个人名叫阿尔弗雷德·登特(Alfred Dent)。”不知为何,凛凛子显得有些得意,“登特先生曾是FBI 探员,曾参与调查过洛杉矶黑手党,街头黑帮,白人至上主义团体和曼森家族。从FBI退职后,他也承接警方和情报机构的委托,进行单独调查。”
“说真的,还是头等舱比较好。”
“单独调查?”
就这样,时间到了十一月十四日,上午十点二十分,两人所乘坐的日本航空8005号航班从新东京国际机场的跑道起飞,向着太平洋进发。
“就是卧底哦。”
乃木大清早就拜访了《DOMZ周刊》的编辑部,让对方答应刊登采访报道并支付了经费,接着又跑了几家旅行社,搞到了飞往圭亚那的机票。下午他又去了外务省,确认好了免签就能入境的事实。
凛凛子的表情就像发现了新游戏的孩子一般。
从小学开始,大埘对乃木不知腹诽了多少次,但这是他头一遭对他的工作作风感到佩服。
“登特先生正在假扮人民神殿教的律师,住进了干部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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