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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克拉多克点点头。艾玛继续说着。

“接到这封信两天后,我们接到了一封电报,说埃德蒙顿失踪了,可能已经阵亡,之后我们接到了他阵亡的确切消息,那时刚好是敦刻尔克大撤退——十分混乱,当时我尽了最大努力,也没有找到军方关于他结婚的记录。之后我一直没有收到这个女孩的任何来信。战争结束后,我也尝试过向其他人打听这个女孩的消息,可我只知道她的教名。当时,法国的一部分被德军占领了,在不知道她的姓和其他信息的情况下,很难找到其他线索。后来,我甚至认为这婚根本没有结,那女孩也许在战争结束前另嫁他人了,也许死在战争中了。”

“一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署名玛蒂娜·克瑞肯索普的来信,你应该能想到我当时的惊讶之情。”

克拉多克伸出一只手,想要看看信。艾玛犹豫了一会儿,把信递到他手上。她继续用很快的语速说着:

“信带来了吗?”

“希望这不会让你太意外,艾米①[1],我要结婚了——跟一位法国女孩,这来得太突然了——我知道你会喜欢玛蒂娜的——如果我遭遇任何不测,请照顾她。细节我只能下次再对你说——到时我就是个已婚男人了。这事你一点点告诉爸爸,好吗?别吓到他了。”

艾玛把信从包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克拉多克。克拉多克对这封信很感兴趣,看了一遍。信是用法文花体书写的——这是受过教育的标志。

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封已经磨损退色的信封,拿出信读了起来:

亲爱的女士,

“你已经见过我的三个哥哥了,我还有一个哥哥,叫埃德蒙顿,在战争中阵亡了,他死前还从法国给我写了封信。”

我希望当你接到这封信时不要太惊讶,不知道你哥哥埃德蒙顿是否告诉过你,我们已经结婚了,他当时说过会告诉你的。婚后没几天,你哥哥就阵亡了,德国人占领了我们的村庄。战争结束后,我打定主意不给你写信,也不去拜访你了,尽管埃德蒙顿不是这样交代的。因为那时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这让那些事显得不必要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写这封信是因为我儿子,你哥哥的亲生儿子。我无法给他应享有的优越生活。下周初我会来英国。你可否告知我能否拜访你?来信请寄法国第十区克雷桑埃尔维斯一百二十六号。再次希望这次来信没有让你太意外。

艾玛迟疑了片刻,说道:

爱你的

“正是因为有可能,你才会忧虑,你最好说说——说不定我们能让你心安一些。”

玛蒂娜·克瑞肯索普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真觉得没什么可能,只是——”

卡拉多克沉默了一会儿,又把信仔细读了一遍,然后交还给了艾玛。

“克瑞肯索普小姐,你过来是想跟我反映些情况吧?我能帮你吗?有些事情让你很忧虑吧?可能你觉得是些跟案子无关的事,但换个角度看,可能也有联系。你过来就是想和我谈谈的,不是吗?是不是跟死者身份有关的,你知道她是谁了?”

“克瑞肯索普小姐,你在收到这封信后做了什么?”

艾玛被人带进来时,他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握手,并请她坐下,还递上了一支香烟,但艾玛并不抽。接下来的几秒钟,两人谁也没说一个字。他清楚,艾玛是在想怎么开口。他坐直了身子。

“我的妹夫,布莱恩·伊斯特里当时正好和我在一起,我把事情跟他说了。之后我打了通电话给我在伦敦的哥哥,哈罗德,问了他对这事的意见。他对这件事很怀疑,叫我多加小心,他还说,我们必须仔细调查这个女人的情况。”

那他没有错——艾玛知道些情况——可能不多,但的确知道一些。而且,她决定说出来了。

艾玛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他靠在椅子上,一边等一边思考着。

“这也是正常人的反应,无可厚非,我也很同意他的看法。可如果这个女孩——女人——真是埃德蒙书信里跟我提到的玛蒂娜,我觉得我们就必须好好款待她,所以就照着来信里给的地址回了封信,邀请她来拉瑟福德做客,跟大家见见面。几天后,我收到了从伦敦发来的一封电报:不好意思,被迫回法,始料未及。玛蒂娜。之后再也没收到过她的来信和电报。”

放下听筒后,他对警员说道:“请克瑞肯索普小姐过来。”

“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有关拉瑟福德庄园杀人案。

艾玛皱紧了眉头。

要见克拉多克督察。

“圣诞节前夕。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想让她和我们一起过圣诞,但我知道我父亲是不会接受的——所以我告诉她可以在圣诞后的第一个周末过来,那时一家人都还在。我记得收到那封说她回法国的电报的时候离圣诞已经没几天了。”

艾玛·克瑞肯索普小姐。

“因此你认为石棺里的女人可能是玛蒂娜?”

克拉多克用同样的方式礼貌地回应了一句。此时,有人将一张纸放在了他的桌上,写着:

“不,当然不是,只是你说她可能是个外国人——我不禁想……是不是可能……”

“确实也只是一种猜测,”电话那头的法国同行说道,“现在我已经在那些地区展开调查工作了。我的警员报告说有两三个人的调查可能会得到些信息。这些女人,除非在那儿有家人——或是爱人,不然来来去去很容易,也没人在意。她们有的要继续旅行,有的遇上了新的对象——没人会过问这些的。遗憾的一点是,你寄来的照片太难认了,没人认得出。被勒死的人很难辨认。看来,照片是不能指望了。我现在去看看我们警员的最新的报告,可能会有新发现。再见,先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只是一种猜测。”他说。

克拉多克用一种很肯定的口吻说道,语速很快。

苏格兰场,克拉多克的办公室内,克拉多克督察正坐在桌前打电话,一只手拿着听筒,胳膊撑在桌子上,身体斜倾着,样子很随意。说的是法语,他的法语水平还过得去。

“你来跟我反映这些是对的,我们会核查你说的那些情况。应该说,我并不怀疑那位给你写信的女人确实回了法国,而且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很聪明,肯定也想到了另外一点,巧合的是,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相差无几。死因审判时你也听到了,法医的证词说死者是在三到四周前被害的。不用担心,克瑞肯索普小姐,就交给我们吧。”他随口又问了句,“你问过哈罗德先生的意见了,那有没有和你父亲还有其他几个哥哥说呢?”

2

“我当然告诉我父亲了,他非常生气,”她淡淡一笑,“他一口咬定这事是有预谋的,是要讹诈我们的钱。但凡涉及钱,父亲就非常激动。他自认为,或者说是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是一个穷人,所以对每一分钱能省则省。我觉得老年人有时候非常看重这些东西。其实,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他的收入非常高,而支出连收入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占到,也许现在收入税高了,会花得多一些。但他肯定有一大笔存款。”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也和其他两个哥哥说了。虽然阿尔弗雷德也认为这是欺诈,但他更觉得这是个笑话。塞德里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我们的共识是,我们家族会接待玛蒂娜,但我们的律师温博恩先生也必须在场。”

“不会的。”露西答道,然后急匆匆地走回了大厅,她是不是碰上了一个带聘礼的求婚,她自己也不确定。

“那温博恩先生怎么看这封信?”

“别忘了……我们的秘密……”

“还没能和他讨论这事。我们正打算告诉他,玛蒂娜的电报就来了。”

“小姐找我了。我必须得走了。谢谢你给我看了这么多……”

“接下来你什么都没做?”

关着的房门那头隐约地传来了艾玛的声音。露西一阵暗喜,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往伦敦的那个地址寄了封信,信封上写着递呈,但任何反应都没有。”

“爱斯伯罗小姐……”

“挺奇怪的……嗯……”

“那,小姑娘,你觉得呢?你觉得,呃?”

他机敏的双眼看着艾玛。

有那么一会儿,他一句话也没说,眉头紧锁,然后问道:

“你怎么看这事?”

“因为我不想你把我看成是个又老又弱的人,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我妻子死得早。她什么事都和我作对。不喜欢我给孩子们取的名字——其实是挺好的撒克逊人的名字——对我的族谱也不感兴趣。她说的东西,我也不怎么在意。她整天死气沉沉的,而你是有活力的小姑娘——长得也漂亮,给你个建议吧,别把自己浪费在那些跟你年龄相仿的男人身上了,那些小年轻都是傻子!想要掌控你的未来,你就应该等……”他的手指更加使劲地掐着露西的胳膊,把嘴凑到她耳旁,“我就说这些,等着,这些蠢蛋以为我马上就要死了,还没呢,如果我活得比他们长也别奇怪,到时候我们走着瞧!走着瞧!哈罗德没孩子,塞德里克和阿尔弗雷德没结婚,艾玛——依现在的情况,是嫁不出去的。她对坎佩尔有些意思——可坎佩尔从没想过娶她,剩下个亚历山大,对,还有亚历山大……但我喜欢他……是,这么说让人有些难为情,我喜欢这孩子。”

“没什么想法。”

“为什么?”

“那当时你什么反应?认为这封信是真的——还是和父亲、哥哥持同样的看法?还有,你妹夫怎么看这事?”

“小姑娘,看看这些。看看,拿着,摸摸。你知道这是什么?你肯定不知道!你年纪太小了,这些是——金镑。漂亮的金镑。在脏兮兮的纸币流通前,我们都用这个,比纸币值钱多了。我以前花了很长时间才收集到这些金镑。我这个盒子里还有其他东西,这里面放了很多东西,都是为以后准备的。艾玛不知道——没人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懂了吗,小姑娘?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些吗?”

“布莱恩认为这封信是真的。”

他拿出一个用纸包裹着的细小圆柱体,撕开一端。几块金币滑落在他手中。

“那你呢?”

“你看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不确定。”

“很好奇吧?只要是女人都会好奇。”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下面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钱盒,看起来很新,像是从来没用过一样。接着,他打开了盒子。

“那你当时情感上是怎样看的——在知道这女人可能就是你哥哥的遗孀的时候?”

“请让我看看。”露西毕恭毕敬地答道。

艾玛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一些。

“再看看其他东西。”他领着她到了房子另一边,一件巨大的黑橡木家具前面。老克瑞肯索普抓着她,力气很大,让露西很不舒服。今天的老克瑞肯索普可一点儿都不虚弱。“看见这个了吗?从勒欣顿搬来的——那是我母亲和她族人居住的地方,伊丽莎白时期的,得四个人才能抬得动。你不会知道我在里面放了什么。想看看吗?”

“我很喜欢埃德蒙德。几位哥哥中我最喜欢他了。这封信,依我看,正是玛蒂娜这种女孩在特定环境下写出来的,她说的事没有前后相悖的地方。我觉得战争结束后,她可能再婚了,或是和一个可以保护她和孩子的男人在一起了。之后,那个男人可能死了,或者离开她了。她觉得应该找埃德蒙德的家人帮忙——埃德蒙德原本也是让她这样做的。所以,这封信在我看来是真的——但,哈罗德也提出,如果写这封信的人是个骗子,要么是一个认识玛蒂娜的女人,要么是一个了解这整件事的人,所以能写出这样一封看似合乎情理的信件——但话说回来……”

“确实。”

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是王室的后代,”老克瑞肯索普说道,“这是我母亲家的族谱,不是我父亲家的。我父亲是个庸俗的财主!一个普通平民!他不喜欢我,我比他出色,我继承了我母亲的优点,天生对艺术和古典建筑有品位——他对这些一窍不通——真是又老又笨又蠢。我对我母亲没一点儿印象——在我两岁时她就去世了,是她们家族中最后一个离世的,为了还债,家产都被变卖了,而她嫁给了我父亲。你看看那些名字——忏悔者爱德华,主见者埃塞雷德——所有的。这是在诺尔曼人来之前,在这之前——还是很不错的,不是吗?”

“你希望这是真的?”克拉多用柔和的语气问了句。

他指向墙上挂着的一幅退了色的大图表,露西认为那是一幅族谱。有的地方做得很精细,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名字,而族谱顶端祖先的名字,用大号的大写字母书写,每个字母上画有一顶皇冠,透露出一股自豪感。

她看着克拉多克,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懂事的孩子,看看这个。”

“是的,我希望这是真的。如果埃德蒙德有一个儿子,我会很高兴。”

“当然不觉得老。”露西回答。

克拉多克点点头。

“我也没她想得那么老,她认为我是一个老人,像老人一样对待我,你觉得我不老吧?”

“跟你说得一样,这封信读起来不像是伪造的。奇怪的是之后的事,玛蒂娜·克瑞肯索普突然返回巴黎,而你之后再没收到过她的其他来信,之前你已经诚恳地给她回了封信,准备欢迎她了,那即使她回了法国,为什么不再回信了?以上这些,都基于她不是一个骗子的前提。可如果她是个骗子,解释起来就更简单了。我刚才在想,你一定咨询过了温博恩先生,他也做了一些调查,让这个女人起了戒心,但你并没那样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几个哥哥中已经有人这样做了,这个玛蒂娜的身份一调查便不攻自破,她原本以为要糊弄的只有埃德蒙德那个最爱他的妹妹,而不是铁石心肠、疑心重重的商人。她可能以为,不需要回答什么问题,就能从你那儿讹一笔钱给她的孩子——这会儿就不太可能是孩童了,有可能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但她遇到的情况与她的设想大相径庭。抛开这些不说,我想到了一些严肃的法律问题,如果埃德蒙德·克瑞肯索普真的有个儿子,而且是婚前所生,那他是不是你祖父财产的继承人?”

“肯定的。”

艾玛点点头。

“把家里吃空吃尽……吃,这就是他们每次来这儿做的事情!吃饭也不付钱,一群吸血鬼!就等我死。好啊,我就是不死——我不会为了成全他们而死,我可比艾玛以为得强壮多了。”

“此外,据我所知,他之后是要继承拉瑟福德庄园和周围的土地的——现在可能是非常值钱的建筑用地。”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该继续干活儿了,房子里还有六个人等着——”

艾玛看起来吃了一惊。

“当然,这些石头很有意思,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不是每个人都给看的,再给你看看其他东西。”

“没错,但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很漂亮,”她礼貌地说道,“挺好玩的。”

“我的担忧有点儿多余了,”克拉多克说道,“你能来反映这些情况,是个明智的决定。我会做一些调查,但我觉得这个写信的女人——也许是个诈骗犯——和那个石棺中所找到的女人,这两者很有可能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露西看着那一套石头,有十二个或十四个,一些很平滑,一些很粗糙。

艾玛站了起来,舒了口气,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不,不需要!我一直把这间房子锁着,艾玛想进来看看,但我不让她进,这是我的房间。看见那些石头了吗?那是地质标本。”

“终于跟你说了,谢谢。”

老克瑞肯索普使劲摇摇头。

克拉多克把她送到了房间门口。

“你是让我清理这间房子吗?”露西问道。

送走艾玛后,他给侦缉警司韦瑟罗尔打了个电话。

露西环顾了一周。这间房子很小,明显是用来做书房的,同样显而易见的一点是这间书房已经很久没用了,桌上放着几堆满是灰尘的废纸,房间的四角也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中夹杂着湿气和霉味。

“鲍勃,给你个工作。去法国第十区克雷桑埃尔维斯一百二十六号一趟。带上拉瑟福德庄园女尸的照片。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位自称是克瑞肯索普夫人——或是玛蒂娜·克瑞肯索普夫人的女士,在十二月十五日至十二月月底期间在那儿住过,或在那儿收过信件。”

“我想给你看些东西。”他说。

“好的,长官。”

老克瑞肯索普的手容不得她说不,他抓住露西的小臂,把她拉了进来,然后关上门。

克拉多克忙着处理着桌上等待处理的事务。下午,他要去见一位演艺代理人,他的一位朋友。调查工作没有什么进展。

“别说那么多,先进来。”

当天晚些时候,他回到办公室时,发现桌上放着一封发自巴黎的电报。

“你找我,先生?”

你所给信息或与马利特斯基芭蕾舞团安娜·斯特拉温斯卡相符。望你亲来我局。德森,巴黎警察总局。

露西扭过头去,有些惊讶,老克瑞肯索普在房间里使劲儿朝她招手。

克拉多克长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解开了。

“小姑娘!你,小姑娘!过来。”

终于!他想着,玛蒂娜·克瑞肯索普的事就要了结了……他决定晚上就坐渡船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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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埃德蒙德对艾玛的昵称。